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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黑影。一名手持樸刀的彪形大漢鬼魅般向牡丹亭逼來,樸刀森寒如水:“都別動,誰動老子殺了誰!”

元曜嚇得魂飛魄散,有、有賊?!!

賊人在元曜,韋非煙面前,舞動著明晃晃的樸刀,惡形惡狀地道:“你們兩個誰敢喊叫,老子就殺了誰!”

元曜盯著刀子,雙腿哆嗦,小聲道:“小生不敢,好漢饒命!”

韋非煙望著賊人,沒有說話。

賊人道:“告訴老子,銀庫在哪裏?”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不、不知道……”

韋非煙道:“我也不知道。”

賊人望向韋非煙,見是一名明艷少女,頓時露出了猥、褻笑容:“老子轉悠了半天,腿都累折了,也沒有找到銀庫。罷了,今夜劫不到銀子,劫走一個美人兒,也不算是白來一遭。”

元曜嚇得臉色蒼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卻還是擋在了韋非煙的身前,“你、你休想對小姐無禮!”

“去,去,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滾一邊去!”賊人蒲扇大的手一把推向元曜,將他摔了開去。

元曜狠狠地摔在地上,頭撞在亭柱上,疼得眼冒金星。他正好跌在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腳邊,她的裙裾拂在他的臉上,有絲綢的冰涼質感。元曜一把抓住紅裙,道:“快去找人,來救你家小姐……”

紅衣女子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007奴隸

賊人推開元曜後,走向韋非煙,淫、笑道:“美人兒,乖乖跟老子走,老子一定好好疼你……”

韋非煙望著面目醜陋的賊人,仰天嘆了一口氣,“唉,一個不如一個。老天啊,為什麽你總不讓我遇上絕世美男。”她冷冷望向賊人,“算你這廝走運,今夜我不欲張揚,你給我安靜地滾出韋府!”

賊人一楞,獰笑道:“美人兒好大的口氣,看來,老子只好動強了!”

賊人話音剛落,已經惡狼撲羊般向韋非煙撲去,想將她扛上肩頭,帶出府去。可是,韋非煙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賊人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怎麽也抗不動她。

賊人滿頭大汗,韋非煙笑道:“好了,輪到我了。”說著,她抓住賊人的手腕,只是稍微一用力,這個壯如鐵塔的巨漢就被她摔了出去。

元曜驚得眼珠脫眶,指著身形嬌弱的韋非煙,“你、你……”

韋非煙似乎有些羞赧:“我天生神力,嚇到元公子了麽?唉,曾經,有好幾位美男子都被我的神力嚇跑了……”

賊人從地上爬起,惱羞成怒,面露兇光,持刀劈向韋非煙:“老子殺了你!”

樸刀寒光凜凜,元曜看得真切,當即忘了驚愕,什麽也顧不得了,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人闖入府中了!!”

“元公子你不要叫,招來了家人和護院,你我可就說不清了!”韋非煙急忙阻止元曜叫喊,但已經來不及了。

賊人的刀近在眼前,韋非煙側身避過,擡足踢向賊人的手腕。賊人吃痛松手,樸刀掉落的瞬間,韋非煙擡手劈向賊人的頸間,賊人應手而倒。

賊人倒地的瞬間,元曜再一次眼珠脫眶,指著韋非煙說不出話來:“你、你……”

聽見元曜的驚呼聲,韋府的家丁、護院舉著火把,提著燈籠匆匆而來。韋非煙望著漸漸逼近的一群人,揉著額頭,苦惱地道:“我天生神力,又機緣巧合,從小蒙異人指點,習得一身武藝,對付兩三個強盜、山賊沒有問題。唉,家丁和護院都提著燈籠過來了,你我已經無處藏身。父親大人他一定又要氣得背過氣去……”

韋府的家人、護院舉著火把,提著燈籠圍上來。此時的牡丹亭中,只剩下一臉愁容的韋非煙,滿面驚愕的元曜,還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賊人。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已經不知去向。

韋德玄、韋鄭氏在眾人的簇擁下匆匆趕來。韋德玄一見韋非煙和元曜,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立刻知道女兒的老毛病又犯了,當場一口氣沒提上來,雙眼一翻,背過氣去。

眾人急忙施救,韋鄭氏掐了半天人中,韋德玄才悠悠轉醒,指著韋非煙和元曜,有氣無力地道:“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地上躺著的是什麽人?”

元曜萬分羞愧,只恨不得能找一個地縫鉆進去,哪裏敢回答?

韋非煙小心翼翼,避重就輕地答道:“稟父親大人,地上躺的是賊人,他半夜入府行竊,恰好被女兒撞見,就將他擊昏了……”

韋德玄氣道:“住口!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深更半夜不在繡樓安寢,跑到牡丹亭來做什麽?!還與賊人相鬥,成何體統?!還有你,元世侄,你不在燃犀樓安歇,深夜來這後花園做什麽?你是一個讀書人,也當知道禮義廉恥,什麽是當為,什麽是不當為,你、你太讓老夫失望了!!”

元曜萬分慚愧,恨不得一頭撞死,根本不敢答話。

韋德玄又數落女兒:“非煙,你是要氣死老夫,是不是?唉,老夫前世究竟造了什麽孽,怎麽生出你這麽一個逆女!”

韋非煙訕訕,不敢答話。

韋鄭氏見了,又開始護短:“好了好了,老爺你就少說兩句吧。女兒千般不是,萬般錯,不是還捉住一個賊嗎?她如果不來這牡丹亭,哪裏能捉住這個賊人?”

韋德玄指著韋鄭氏,氣結:“哎,合著她不守女誡,半夜亂跑,不僅沒有過,反而倒有功了?”

韋鄭氏道:“妾身可沒這麽說。老爺你主外,賊人和元世侄就交給你了;妾身我主內,非煙,跟娘走,不要在此妨礙你爹處理外事。”

韋非煙巴不得一聲,急忙笑道:“是,娘。”

韋氏母女攜手離去,韋德玄嘆道:“婦道人家,就知道護短,女兒都是讓你給慣壞了!”

韋德玄命護院將賊人押送官府,又數落了元曜幾句,才回去休息了。可能因為韋家小姐爬墻慣了,一眾下人也都見怪不怪了,紛紛打著呵欠散去。

元曜舉目望去,在散去的奴仆婢女中,仍舊沒有看見那個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

第二天下午,元曜正在房中苦惱縹緲閣的債務,大開的窗戶外,突然冒出一顆人頭,“元公子?”

元曜擡頭,道:“啊,紅線姑娘,你怎麽來了?”

紅線笑道:“我奉小姐之命,來給元公子帶幾句話。”

想起昨夜,元曜就愧怕,急忙擺手:“不,不,這半夜逾墻之事,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敢再幹了!”

紅線冷汗,暗暗腹誹,以你的品貌,就是你想,我家小姐也不樂意啊!

“咳,元公子誤會了,小姐不是讓我送花箋,而是見公子您是一個老實人,讓我帶幾句忠告給您。”

元曜打文腔:“小姐有何箴言?”

紅線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道:“小姐說,大公子居心叵測,又是一個冷酷自私之人,公子您良善老實,與他相交,可要警之,慎之,否則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元曜一怔,“這、這……小姐何出此言?丹陽對人誠懇熱情,是一個大好人啊!”

紅線嘆了一口氣,憐憫地望著元曜:“元公子,您才是一個大好人啊!小姐也是一番好心,我的話也帶到了,元公子自己保重,我告辭了。”

元曜吶吶地道:“啊,如此,替小生謝過非煙小姐。”

紅線點點頭,就要離去。元曜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對了,紅線姑娘,昨夜與非煙小姐一起赴約的紅衣女子,她也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嗎?她為什麽蒙頭遮面,忽隱忽現?”

紅線回過頭來,疑惑地道:“元公子在胡說些什麽,昨夜,小姐明明是獨自去牡丹亭的啊?”

元曜心中一陣恐懼,也不知答了一句什麽,紅線徑自去了。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了三天。這三天,元曜過得渾渾噩噩,整天悶在房間裏溫書,天明時書本翻在哪一頁,上燈時書仍舊攤開在那一頁,他腦子裏想的全是白姬,縹緲閣,以及那筆巨債,根本無心讀書。

這天下午,元曜終是無法靜心讀書,決定去縹緲閣。正當他整衣潔冠,準備出門時,幾天不曾露面的韋彥居然來找他了。

“咦,軒之,你要出去麽?”

“是,小生正想去縹緲閣請白姬寬限一下還債的時間。丹陽,你來找小生有事?”

韋彥笑道:“哈,真巧,我也正是來邀你去縹緲閣。”

“那就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不過,現在還早,坐一會兒再去也不遲。”

元曜一楞,只好道:“也好,那就坐一會兒再去。”

韋彥笑著坐下,隨手翻看元曜放在桌上的《論語》,讚道:“啊,軒之的字寫得筆走龍蛇,遒勁有力,真有王羲之的風範!”

元曜謙虛道:“馬馬虎虎,丹陽過譽了。”

韋彥十分有興致,拉著元曜,非要他當場寫幾個字。

元曜推卻不過,只得提筆,問道:“丹陽要小生寫什麽?”

“就寫你的名字。”韋彥笑道,趁元曜側頭蘸墨時,他從袖中拿出一張折疊的紙,悄悄地放在桌上。

元曜將狼毫蘸飽墨汁,問:“寫在哪兒?”

韋彥將紙推過去:“喏,寫在這裏吧。”

元曜單純善良,此刻又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想到別的緣故,龍飛鳳舞地就寫了。

韋彥嘴角浮出一抹陰笑,事情比想象中更簡單,更順利。他望著元曜,心中冷笑,真是一個純善的家夥,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沒有戒心,相信別人的人呢?!

韋彥讚道:“果然是好字,價值千金的好字啊!軒之,時間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去縹緲閣吧。”

元曜求之不得,笑道:“再好不過。”

趁元曜不註意,韋彥將寫有元曜名字的紙藏入了袖中。

韋彥、元曜出了韋府,仍是步行去西市。路上,韋彥沒頭沒腦地道:“縹緲閣雖然有些詭異,但是有許多相當有趣的寶物。你呆在縹緲閣,一定不會覺得無聊,郁悶。”

元曜聽得奇怪,不明白他的話語:“欸?”

韋彥繼續道:“白姬雖然十分奸詐,但也算是一個佳人。美人為伴,紅袖添香,可是令人羨煞的旖旎幸福生活,世人求都求不來。所以,軒之,我其實是為了你好。”

元曜更奇怪了:“欸?!!”

說話間,兩人已經拐進了延壽坊、光德坊之間的小巷,腳下是瘋長的春草,身邊是縹緲的白霧。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軒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讀書人,初次賣身為奴,也許會不太習慣,但是過個三年五載,也就慢慢適應了。不急,反正是終身為奴,你可以慢慢地花時間去適應,去習慣……”

元曜心中一緊,打斷韋彥,“誰?誰要賣身為奴?賣給哪家為奴?”

兩人已經站在了縹緲閣前,韋彥指著四扇大開的木門內,道:“軒之,你要賣身為奴。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賣給了縹緲閣,賣身契你剛才也簽了。”

唐朝社會,人大體分為貴族(王族、士族),平民,奴隸三等。一旦身為奴隸就低人一等,連平民也不算,等同於牲畜。奴隸不僅沒有人身自由,沒有人格尊嚴,甚至被主人打死,也不得伸冤。元曜本是沒落貴族,突然一下子降到了奴隸,受到的不僅是人格上的羞辱,更是家族尊嚴上的傷害。清傲的貴族寧可死去,也決不願意做奴隸。即使之前一直為債務苦惱,甚至有懸梁自掛的沖動,元曜也從沒想過,更不打算賣身為奴。更何況,奴隸不能參加科舉,不能步入仕途。人一旦淪為奴隸,此生也就被烙下了卑微、低賤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元曜眼前一陣暈眩,突然明白了什麽,搖搖欲墜,“剛才簽的是、是賣身契?!丹陽,你可坑苦了小生……”

韋彥急忙扶元曜:“軒之,白姬說,你如果入縹緲閣為奴,那麽你打碎那些寶物必須賠償的銀兩全都一筆勾銷。放眼長安,無論歌奴、舞奴、胡奴、昆侖奴,都遠遠不如你的身價,你也算是奴隸中的貴族嘛!這麽一想,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元曜聞言,恨不得掐死韋彥。

韋彥見元曜臉色鐵青,突然眼圈一紅,滾出了幾滴淚,他一邊拿袖擦淚,一邊道:“軒之,你不要生氣,我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我只在鳳閣中任一個閑職,薪俸微薄,有心替你還債,卻是力不從心。唉,都是我沒用,不能償還縹緲閣的債務……”

縹緲閣的寶物是自己失手打碎,與韋彥並沒有關系。元曜聽他這麽說,哪裏還能繼續生氣?只能淚流滿面,罷了,罷了,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合該有此一劫……

008白姬

縹緲閣,裏間中。一架繪著牡丹的屏風旁,白姬與韋彥、元曜相對而坐。一張落款處有元曜簽名的賣身契,攤開放在了三人之間的青玉案上。

白姬與韋彥在說話,而他們話題的主人公——元曜,卻愁眉苦臉地靜坐在一邊,仿佛東、西市中被人貨賣的羔羊。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了元曜一眼,十分滿意地收下了賣身契:“那麽,我就將他留下了。”

韋彥道:“好,那就這樣吧。”

商談畢,韋彥告辭。元曜仍舊呆呆地坐在原地,小書生再一次覺得自己像是一只羔羊,而眼前的兩個人是吃羊不吐骨頭的狼。

韋彥道:“軒之,你就留在縹緲閣吧。你的衣物與書本,我會遣人替你送來。”

元曜茫然點頭。

白姬送韋彥離開。臨出縹緲閣時,韋彥輕聲對白姬道:“白姬,我已經讓他簽下了賣身契,按照約定,水晶簾能給我了麽?”

白姬笑道:“沒問題,明天我就讓離奴將水晶簾送去韋府。”

韋彥滿意地離去。

白姬望著韋彥的背影,似笑非笑,“自私,貪婪是人心的底色,用誘惑來試練人心,結果總是充滿了驚嘆和趣味……”

白姬回到裏間,元曜仍舊坐在原地,但是神色已經從茫然恢覆了正常,他清澈的眼眸中並無怨尤沮喪,仍是清明堅定,“白姬姑娘。”

白姬在元曜對面坐下,笑道:“叫我白姬就可以了。軒之,以後我就這麽叫你,可以吧?”

“當然可以。”元曜點頭,他站起身來,侍立在一邊。看來,他已從茫然錯愕中醒來,並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白姬一邊喝茶,一邊饒有興趣地望向元曜:“韋彥欺騙你,害你淪為奴隸,誤你一生功名,你對他沒有怨尤,沒有憎恨?”

元曜笑了笑,“他欺騙小生,肯定有他的原由和衷情。小生不怪他,他是一個好人。小生被韋府的家奴欺侮,他帶小生入府。小生被帝乙驚嚇落水,他跳下水救小生。小生打碎了貴閣的寶物,他為小生費心。來到長安的這段日子,他對小生真的很照顧。小生很感激他。”

白姬笑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奇特的人。”

元曜笑了笑,道:“小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平凡人罷了。”

白姬微微睨目,望著元曜,仿佛在鑒賞一件新奇而有趣的寶物:“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沒來由的,小書生打了一個寒戰。

白姬問道:“軒之,你會些什麽?”

元曜道:“小生會讀書。”

白姬問道:“除了讀書,你還會些什麽?”

元曜想了想,道:“除了讀書,什麽也不會。不過,不會的東西,小生可以慢慢學。”

白姬點點頭,沒有說話。

元曜試探著問道:“小生必須在縹緲閣中呆一輩子嗎?”

白姬笑道:“你不必呆一輩子,等到緣分盡了,你看不見縹緲閣了,就可以離開了。”

元曜奇怪:“看不見縹緲閣?!”

白姬笑了,笑得神秘:“很多人都看不見縹緲閣。只有有緣的人,才能走進縹緲閣。”

元曜不是很明白白姬的話。他想起從小他就能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他對看不見那些東西的人說起時,那些人都笑他瘋癡。而那些奇怪的東西,盡管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看見,但確確實實存在著。看不見,並不意味著不存在,只是因為無緣。他想,白姬的話,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白姬帶元曜熟悉縹緲閣的環境。縹緲閣的格局與東、西市中所有的商家一樣,一樓分為正廳、裏間、後院。正廳即是店面,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寶物;裏間用來招待熟客、特殊客人,也陳設著少量奇珍異寶;後院是一片荒草萋萋的空地,一棵花開紛繁的緋桃樹突兀地立在一口古井邊。後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籠子,籠子中豢養著或中土,或西域的奇異鳥獸,大部分鳥獸元曜從未見過。

白姬指著古井,道:“記住,每逢十五,不要靠近那口井。”

元曜心中奇怪,但還是點頭:“知道了。”

白姬領著元曜,從裏間的樓梯上到二樓。二樓只有兩間房,大的那一間是倉庫,堆滿了比樓下大廳中更多的古玩,由於光線太過沈暗,寶物上也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看不出是些什麽東西。

白姬點上一支蠟燭,帶元曜進入倉庫,四處轉了轉,告訴他:“金玉在東,字畫在西,香料在南,珠寶在北,中間是扇、屏、爐,鼎,塔之類。記住位置,以後免不了讓你來取東西。”

元曜點頭記下。兩人繼續向前走,在微弱的燭光中,浮現出一座通往三樓的樓梯。三樓?!從外面看,這縹緲閣明明只有兩層……

元曜心中十分奇怪。

白姬的容顏在燭火中顯得縹緲如霧氣,但語氣卻十分鄭重,“軒之,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可以踏上那座樓梯,切記!切記!”

元曜心中疑雲重重,卻只能點頭:“知道了。”

二樓的另一個房間是白姬的香閨。按禮數,元曜應當回避,但是白姬並不介意,仍領他進去走了一圈。房間素凈而簡約,除了一方銅鏡臺,一扇仕女游春畫屏風外,幾乎沒有什麽擺設。

西邊的墻上掛著一幅水墨卷軸畫,吸引了元曜的視線。畫中山巒起伏,遠山近山互相重疊,意境極是仙靈清幽。山巒間騰起幾縷裊裊炊煙,綿延不絕地飄蕩著。元曜本以為是畫上的煙霧,但仔細望去,那炊煙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不斷地裊裊升起。

白姬笑道:“那是終南山的道士們在煉不老仙丹呢。”

元曜吃驚,突然,身後傳來三名少女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哈哈,有人來了。”

“嘻嘻,可惜是個呆子。”

“呵呵,是呢,傻頭傻腦的,還有一股酸味。”

元曜急忙回頭,聲音戛然而止,房間中空蕩蕩的,除了他和白姬外,沒有一個人。剛才發出笑聲的女人,明顯不是白姬。

元曜的目光定格在那一扇仕女游春畫屏風上。屏風上碧池澹澹,倒影楊柳,三名嫵媚的宮裝侍女正笑吟吟地站在牡丹花叢中。

元曜一頭冷汗,莫非,是屏風上的少女在說話?屏風上的人怎麽能說話?這縹緲閣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詭異?!

元曜望向白姬。

白姬神秘一笑,笑而不語。

時光匆匆,轉眼之間,元曜已經在縹緲閣中住了十天。因為不辭而別終歸不禮貌,在韋彥再次來到縹緲閣淘寶時,元曜寫了一封措辭恭敬的書函,托韋彥轉交給韋德玄,一者表達對之前收容自己的感激,二者作為辭別。韋德玄得信後,念及兩家的舊誼,遣人送來了一些銀兩,作為饋贈。但對元曜和韋非煙的婚事,仍是只字不提。

元曜在縹緲閣中呆得越久,越覺得此處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詭氛。

縹緲閣中,只有白姬、離奴、元曜三人。白姬很懶,白天沒有生意的時候,總是窩在二樓睡覺。深夜,她偶爾會外出,雞鳴時才回。第二天,貨架上就會多出一兩樣新的寶物。元曜總在奇怪,她在宵禁後外出,為什麽從來不曾犯夜?

白姬的舊樂趣是宰客。與縹緲閣結下淺緣的普通客人中,不乏達官顯貴,王孫帝女,白姬舌綻蓮花,連哄帶詐,這些人往往出了天價,還覺得自己買得便宜。很久以後,小書生才知道,對於買“欲望”的特殊客人,白姬從不提價錢,只說一物換一物,時機到了,她就會拿走代價。而這些人,付出的代價更大。

白姬的新樂趣是奴役元曜。她一會兒讓他去東市瑞蓉齋買糕點,一會兒讓他去西市胡姬酒肆中估酒,一會兒讓他把倉庫中的奇珍異寶擺出來,看膩了又讓他一件一件地收進去。因為身為奴隸,元曜只能含淚當牛做馬,不敢有一句抱怨之言。

離奴是一個很愛幹凈的少年,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衣衫整潔,發髻一絲不亂。他喜歡偷懶,愛吃魚幹。離奴非常不喜歡元曜,白姬在眼前時,他不敢發作,白姬一離開,他就對元曜兇神惡相,呼來喝去。元曜有些害怕他,只能忍氣吞聲。

大多數時候,縹緲閣門可羅雀,有時候甚至一連數日也沒有一個客人上門。白姬從來沒有為生意冷清而犯愁,她只是淡淡地道:“該來的,總會來,有緣者自會進入縹緲閣。”

子夜時分,月光如水。

縹緲閣一樓的大廳中,鋪在地上的一張席,一床被,就是元曜的床。大廳中空曠寒冷,裏間要更窄小暖和一些,白姬本來安排元曜與離奴同睡裏間,但離奴討厭元曜,將他趕了出來,獨自霸占了裏間。

元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敲門聲傳入耳際:“篤篤。”

元曜一下子驚醒,躺著側耳傾聽,已是宵禁的子夜,怎麽會有人敲門?

四周萬籟俱寂,正當元曜以為是幻覺,準備再次合眼的時候,敲門聲又響起來了:“篤篤。”

不會是小偷吧?!元曜有些害怕,但還是起身披衣,壯著膽子來到門口,隔著木門顫聲問道:“誰?”

門外響起一名女子的聲音,溫婉且有禮:“妾身意娘,與白姬約好,今夜子時來拿返魂香。”

一聽女子的答話,元曜頓時放下心來,但也有些奇怪:意娘,這個名字怎麽有些耳熟?她為什麽白天不來,偏偏晚上來?這個時間街上已經宵禁了,她怎麽能夠隨意走動?

奇怪歸奇怪,元曜還是打開了門,一陣陰冷的夜風卷入,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一名紅衣女子提著青燈,盈盈地站立在門口。她全身上下都罩在連頭鬥篷中,看不清面目,唯一從袖中伸出的指尖,乍眼望去,很白很白。

呃?!元曜心中一驚,這不是那夜在韋府牡丹亭一直跟在韋非煙身後的紅衣女子嗎?

元曜道:“姑娘請進,小生這就去稟報白姬。”

意娘步入縹緲閣,斂衽為禮,“有勞了。”

意娘的言談舉止彬彬有禮,散發著一種高貴淑雅的氣韻,與白天來縹緲閣中揮金獵寶的長安貴婦們沒有任何區別。

元曜稍稍放下了心,留下意娘在大廳等候,自己進去通報。

009夜客

裏間十分安靜,如水的月光從軒窗中透入,青玉案旁的一席,一被上,沒有睡人。原本該睡在這裏的離奴不知蹤影,只有一只黑貓四腳朝天,翻著圓滾滾的肚皮,睡得正香甜。

咦?離奴哪裏去了?難道是去如廁了?他的床上怎麽會有一只黑貓?元曜暗自思咐,離奴向來愛幹凈,他如廁回來,看見一只野貓睡在自己的被子上,一定會很生氣。他今夜睡不好,明天一定又會對自己惡形惡狀,呼來喝去。

元曜走過去,拎起熟睡的黑貓,從軒窗扔了出去。

黑貓被摔了出去,“砰!”地一聲,如麻袋砸地。

“喵——”一聲淒厲而憤怒的貓叫,劃破了長安城的靜夜。

元曜怕野貓又爬進來,關死了軒窗。

關好窗後,元曜轉過身來,正要上樓通報,卻見白姬持著一盞燈火,裊裊走下樓來。燈火中,她眼角的朱砂淚痣紅如滴血。

“軒之,你在做什麽?”

“哦,離奴不知去了哪裏,一只野貓爬上了他的床。小生怕離奴回來後生氣,剛剛將野貓扔了出去。”

白姬撫額:“……”

“白姬,剛才來了一位名叫意娘的女客人,她說與你有約,正在外面等候。”

白姬道,“我知道,你將她帶進來吧。”

“是。”

元曜帶意娘進入裏間時,青玉案上已經燃起了燈火,地上鋪著的離奴的寢具,也都不見了蹤影。

白姬跪坐在青玉案邊,對意娘笑道:“請坐。”

意娘將青燈放下,跪坐在白姬對面。

白姬吩咐,“軒之,去沏一盞香茶來。”

“是。”元曜垂首告退,走到門口時,無意間回首。

牡丹屏風上,兩名女子的側影有如剪出的皮影戲人物。意娘可能覺得此時再蒙頭遮面,未免有失禮儀,擡手將風帽掀下:“妾身聽武郎說,您已經答應給我們返魂香,助我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元曜心念一動,突然知道為什麽意娘的名字會這麽耳熟了。他第一次來縹緲閣時,無意中聽見與白姬在裏間相會的武恒爻口中念著意娘。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我不是神,也不是佛,我從不助人。縹緲閣的規矩,一物換一物,我給你們返魂香,你們也要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元曜不敢再竊聽下去,趕緊去沏茶。

元曜沏好茶,端入裏間。白姬與意娘仍舊對坐說話,兩人之間的青玉案上,多出了一個鏤刻雲紋的檀香木匣。

元曜垂著頭,將托盤中的兩盞茶一盞放在白姬面前,一盞放在意娘面前。意娘彬彬有禮地道:“謝謝。”

“不客氣。”元曜道。意娘此時已經掀下了風帽,他有些好奇她長著什麽模樣,遂偷眼瞥去。燈燭之下,一襲紅衣裹著一架白骨端莊地坐著,那顆骷髏頭正用黑洞洞的眼眶註視著他。

元曜的七魂嚇掉了六魂,還剩一魂所主的理智讓他踉蹌後退,失聲驚呼:“鬼!有鬼——”

意娘用手——不,應該說是雪白的臂骨,——將風帽再次戴上,掩去了骷髏頭,抱歉地道:“妾身真是失禮,驚嚇到公子了。”

白姬淡淡地道:“軒之,如此大呼小叫,實在是有失禮數。”

“可可可……是是是……”元曜驚魂未定,牙齒發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算了,軒之,你先下去吧。”

“好……”元曜茫然道,隨即又驚恐地道:“不,不要,外面太黑,小生害怕!”

白姬道:“那你就留在這裏。”

“好。”元曜不自覺地靠近白姬。他偷偷瞥了一眼意娘,心中非常恐懼。

白姬對意娘歉然笑道:“真是抱歉,這是新來的仆役,還沒有習慣縹緲閣,有些失禮了。我們繼續吧。”

意娘通情達理地道:“沒關系。對了,妾身剛才說到哪裏了?”

白姬笑道:“正說到您和武將軍的往事。”

意娘嘆了一口氣,道:“妾身與武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後結為夫婦,也是恩愛無間,我們發誓生死不離,相惜鬢白。可是,妾身福薄命淺,先他而去。世人都說人鬼殊途,身死緣盡,但妾身不信,他也不舍。妾身不飲孟婆湯,不過奈何橋,守著這副殘骨與他纏綿相守了七年。如果可以,妾身和武郎都願意永遠如此。可是,如今,這副殘骨大限已到,即將歸塵歸土。妾身徘徊人間七年,已經不能入輪回道,這副殘骨一旦歸塵,妾身的魂魄將無處可以寄托,也無法歸地府,等待妾身的將是灰飛煙滅,永墮虛無。唯有返魂香,才能讓妾身返魂重生,免去魂消魄散之劫,更能履行當年的承諾,與武郎相惜鬢白。”

“一柱秘香幽冥去,五方童子引魂歸。既然返魂香是你的願望,那我就將它給你。”白姬說著,將青玉案上的木匣打開,匣中有三枚返魂香,大如燕卵,黑如桑葚。“自你進入那具軀體開始,三枚返魂香,每七日薰一枚,二十一日後,你就能在那具軀體中返魂重生。”

“啊!白姬,謝謝您!”意娘的聲音充滿驚喜,隨即哽咽:“您的大恩大德,妾身與武郎沒齒難忘。”

白姬淡淡道:“不必言謝,我只是在做生意而已。你們得到返魂香,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意娘疑惑:“您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至今為止,您並未告訴我們您想要什麽。”

白姬笑了,道:“我要的東西,時機一到,我自會拿走。”

意娘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白姬讓元曜送客,元曜聽了意娘的故事,倒也沒有一開始那麽恐懼了,反而有些憐憫這個深情的女人,不,女鬼。

元曜送意娘出門,紅衣枯骨,步履飄忽,她手中緊緊地抱著裝有返魂香的檀木匣,用力到指骨幾乎箍進木頭中,仿佛那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希望。

元曜一直不敢看意娘,只是埋頭走路。待得意娘出門,他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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