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還很長，但在沐曉宛看來，仿佛已經歷盡千帆，生無可戀。唯一的希望，就是維持一切不變。她還是人人羨慕的趙太太，有錢有勢。雖然得不到秦錚的愛，卻可以綁住他，只要那個秘密還不被揭穿。

對於趙瑉還活著的信息，付晨驍有了片刻的慶幸。這代表著，沐曉宛的罪惡或許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些許。離開這裏的八年，他畫地為牢，贖自己的罪也好，努力忘記過去也罷，傅晨驍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愛得頭腦發熱的男孩，也漸漸學會面對一切已知和未知的現實，他擡起頭看向窗外，沈靜如水，“活著。真好。”

“好？你可想過我的處境。他那麽恨我，一定不會放過我。”沐曉宛一把搶下付晨驍手裏的杯子，將那杯被體溫焐熱的檸檬水一飲而盡。

對於急躁的沐曉宛，付晨驍是很熟悉的。那種人若犯我，我必報覆的心態，折射到行動上就是沖動暴躁而不自知。“所以，你還是要殺了他？”

“不，我不想殺他。我只是要讓他閉嘴，讓他永遠不要說出秘密。”從接到那堆威脅的紙片，再到車窗裏的人影，沐曉宛緊繃的神經已至邊緣。

付晨驍不再看她，是誰說過“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在沐曉宛身上，絕對是最不靠譜的真理。“我幫不了你。”轉身打開大門，傅晨驍還是下了逐客令。

驕傲如沐曉宛，自然不會再做停留。只是在走出大門的剎那，幽怨地投過目光，“你就不怕，秦錚、夏初音，對了，還有唐莘，知道你當初的所作所為？”

唐莘的名字滑過耳際時，付晨驍有那麽一瞬的窒息，是呀，他不怕嗎？

可是，他已經頂著這個謊言誠惶誠恐地過了這許多年，這已是上天給他的機會與厚待了。他還能希冀能隱瞞一輩子？這個世界，公平的很。

“我怕。但我更怕他們下輩子也不肯原諒我。”

很多時候，人們擔心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知曉，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父母，愛人，子女……直至秘密本身不想再成為秘密，才不得不被動地面對真相大白的尷尬。

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趙達明，在救護車上就這樣對自己解釋為什麽會突然暈倒在會議室。時日無多，這個詞，終於也要成了他的臺詞。

兩個多月前，家庭醫生遞上了一份身體健康檢查報告。他可以坦然面對商場的爾虞我詐，可以坦然面對生死，卻無法坦然與秦錚剛剛修補的父子親情竟這樣的短命。晚期胃癌，最長半年的壽命，真挺狗血的。

那個報告讓他藏在書架的暗格裏，除了自己，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找到。然後，他開始急著處理身後的所有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秦錚的幸福。是的，幸福。這一生，他趙達明與所愛的女人沒有朝夕相對的幸福，他的兒子不能也如此。總要有人是幸福的。

當年出了沐曉宛那件事，他明知事有蹊蹺，明明已經調查清楚，卻選擇了三緘其口，不過是為了將兒子留下，讓趙氏在秦錚手中發揚光大。寧可看著秦錚痛苦地孤獨八年，也不肯透露分毫。這是他的自私，也是他為秦錚選擇的路。

如今，生命所剩無幾，才了然醒悟，他只能選擇並承擔自己的人生。而秦錚的，他幹預再多，也永遠決定不了。

窗外暖陽明媚，打在身上，舒暢而後安心。秦錚應該已經再趕往醫院的路上，一切就快結束了。

只是，估計，便只是估計。第一個達到病房的人，竟是最近鮮少出現的沐曉宛。一臉的急切與不安，可這焦急的心情又有多少出自真誠。

“爸，您這是怎麽了？我接到電話，都嚇死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秦錚怎麽辦呀。”話至動情處，沐曉宛竟真的紅了眼角。

趙達明虛弱地微一點頭，算是對沐曉宛的回應，便不再說話。後者，只好訕訕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已沒有了前一刻的熱情。“我知道您並不喜歡我。可是，沒辦法，我與秦錚，註定要走到一起。”

“註定？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註定。”趙達明強打起精神，卻在說了兩句話後便劇烈的咳起來。“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我確實，不喜歡你。”

對於不喜歡，沐曉宛早已練就面不改色的功力。這個世界上，不喜歡她的人太多了。可她還不是一樣活著。她低頭靠近趙達明的耳邊，聲音溫柔，卻透著徹骨的涼，“配偶那一欄給初音留著，公公，您真的是用心良苦呀。”

趙達明緩緩地轉頭，直直地看向沐曉宛，他竟然在自己兒子身邊放了這樣一個歹毒的女人。雖說是出於利用，制造了順水推舟的成全，但也足夠讓他自責到下輩子。“既然都知道，不如盡早放手吧。不是什麽東西你都能得到，比如秦錚的心，還有……趙氏的財產。”

沐曉宛仿佛受了刺激，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只要綁住他，我為了她心愛的女人遭受的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秦錚是不愛我，可他卻待我的兒子如己出，這就夠了。”

趙達明的臉色漸漸紅了起來，這紅，源於惱怒，源於對秦錚的羞愧。“你以為，只有可憐的趙瑉知道你的秘密？你太小看我這個老頭子，也太小看趙氏一族。”

晴天霹靂的感覺，沐曉宛算是嘗到了。她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看似什麽也不曾深究，始終對她以禮相待的宗族長輩，會隱藏得如此之深。死而覆生的趙瑉，斷情絕愛的傅晨驍，深藏不露的趙達明，隨便一句言語，自己都將萬劫不覆。

“你知道！一直都知道！可為什麽，還同意秦錚娶我？”

趙達明不再看她，這個時候再來說這些緣由，顯得那般徒勞，“放手吧，也許你還有救贖的機會。”

掩蓋真相，留下秦錚，卻又支持他假結婚……至此，如果她沐曉宛還想不清楚，那真的就沒救了。

可，好人與壞人究竟靠什麽區分？她自己也再說不清楚了。

許是太累，趙達明恍恍惚惚地閉上了眼睛，他好想等秦錚到來，然後告訴他全部真相，只是，眼皮好重，好想睡上一覺，也許醒來，秦錚就已經等候在病床邊。

但是，他眼前閃過的那雙眼，陰沈而狠辣，有著趕盡殺絕的決然，氧氣開始越來越稀薄……秦錚，但願我還能有機會醒來。

秦錚載著夏初音飛車趕到醫院時，只看到了腫著一雙眼的沐曉宛，還有她身後那扇緊緊關閉的搶救室的門。曾經有多恨，現在就有多愛，他的父親，母親深愛了一生的人，那個總在他最無助時才會出現的人，竟然躺在了搶救室裏。不，他不能相信。

秦錚一個箭步便沖到了那扇緊緊關閉的門前，幾乎是用吼叫發洩心中的苦悶，“你出來，趙達明，你欠我和媽媽的，不能就這麽輕易了結，你出來！”

沐曉宛一把推開想要阻止秦錚的夏初音，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秦錚你別這樣，爸他會沒事的。”

“究竟發生了什麽？”秦錚的聲音冷得駭人。

沐曉宛並不敢擡頭看他，而這得來不易地的短暫親密，又教她棄之不舍。於是，她收緊手臂，貪婪地汲取秦錚的味道。為什麽，溫柔就不能分她一份？“醫生說爸爸得了胃癌，已經到了晚期。剛剛在病房突然沒了心跳。”

秦錚從未想過有一日趙達明會離開這個世界，以這種脆弱的方式。胃癌，晚期胃癌，他一定早就知道，卻埋得滴水不漏。那些不理不睬，那些冷漠以待，那些因愛生恨，在這一刻全部以愧疚地形式傾瀉而來。

不再理會沐曉宛的宣誓主權，夏初音的眼裏心裏，只容得下秦錚。一路走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秦錚的喜怒哀樂，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他，快樂的，憤怒的，悲傷的……而現在，雖然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淡漠到了極點。卻讓夏初音清楚地看到了他內心那些結了痂的傷，一如很多年前，小公寓裏，她第一次見到秦媽媽照片時，秦錚眉目間濃重的愛與自責。

當夏初音的手指落在那好看卻輕皺的英挺眉頭，便落入了秦錚的懷抱，急切地讓人看不清他如何掙脫了沐曉宛。

“他會沒事的，初音，你告訴我，他會沒事的……”

“是的，是的，伯父會沒事的……我們都不會離開你。”

驕傲的秦錚，冷漠的秦錚，堅強的秦錚，勇敢的秦錚……擔當得這般讓人心疼。夏初音突然發現，當年的自己很殘忍決絕，突然從他的生命中抽離，直到現在她依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教堂門口追著她的車不住奔跑的身影。又有誰問過他，累不累，疼不疼？

當那句“我們都不會離開你”脫口而出，秦錚更緊地抱住夏初音，曾帶給他全部幸福與想念的女人，原來她知道，知道在最惶恐的根源。他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他在乎的人。

這許多年，這樣的畫面，或許從未變化過。沐曉宛苦笑著垂下剛剛還有著片刻溫暖的手掌，涼涼的一如往昔。短暫地低落後，她再次擡起頭，神情冷漠而倨傲，“你們當我是死人是嗎？要不要我把記者請來，直接坐實戀情怎麽樣？”

秦錚松開圈住愛人的手臂，卻不忘用手心裹住她的手指，“坐實？我們從來都是來真的。”

他回頭看向沐曉宛，目光堅定而疏離，“我愛她，全世界都知道。還有，謝謝你趕來醫院。”

沐曉宛還未來得及爆發，夏初音就已經被秦錚搭著肩膀往醫生辦公室走去。

秦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後悔，但你一定會後悔……

尖尖的指甲不知不覺間嵌入皮肉，而沐曉宛並不覺得疼，因為心已疼得無以覆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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