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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陸黎和方可瑞不知道她這些年過的怎樣。

陶穗離開一個月後,陶家老爹將陶悠送給了來村口賣藝的高叔,跟著去賣藝掙錢。那是一個草臺班子雜技團,不到十個人再加一輛破舊的大卡車和縫縫補補的大帳篷,就這麽像吉普賽人一樣流浪在每個小城鎮。

陶悠的兒童以及少年時期,都牢牢鎖在了雜耍團那輛看似即將報廢的大卡車上。她會轉碟會滾杯,但作為最小的成員,她必須還得會一項只有小孩才做得來的技能:演出快結束時往臺前一跪,旁邊的高叔熟稔地將她胳膊卸脫臼,然後拿著話筒開始念叨孩子不容易要掙錢讀書。觀眾這時候給錢了還好,不給的話就得一邊哭一邊繞場一周讓自己吊著胳膊的慘狀完美印入觀眾眼中,求求好心人給錢。等到高叔覺得錢收夠了,數數票子,再毫不留情將她胳膊裝回去。

這活計陶悠一直幹到了十二歲。那時候高叔也不再滿足於走街串巷賺些小錢。因為他們一路流浪到了雲南,金三角。在世紀交替之時,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地方。

陶悠曾經聽說過人體,販,毒的事情,然而最終聽說變成了現實,好巧不巧落到了她頭上。高叔甚至還收留了幾個街頭流浪智障成年人。因為警察很少檢查殘障人士和兒童。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所有的一切,結束在十四歲,那年高叔被緬甸,毒,販槍殺。樹倒猢猻散,其他人在逃跑後不久紛紛落網。陶悠被送到了兒童福利院,終於開始了新的生活。她上了一段時間學,可更多時候是自學,因為她趕不上同齡人。成年後托院長介紹去了戒毒所工作。

過去的很多事情她並不想提,但是不提並不代表遺忘。她想找妹妹。只是連自己當時是來自哪裏都記不清了。於是就這麽漫無目的地找,只要有時間就找,天南地北的省市她都去過了。這麽一晃,就到了二十五歲的那年秋天。

彼時陶悠已經在TC社區工作六年。某天來了幾個警察,通知陶悠,她的父親已經死於雲南的熱帶雨林,被一名特種兵一槍命中眉心,一命嗚呼。那名特種兵也死了,那不是誤殺,而是一場毒,販槍戰。

這時候陶悠才知道,自己那個早就失聯,只會酗酒打人的父親到底是什麽人。她甚至連自己父親的名字也不知道,只記得村子裏人都叫他老四。老四最早幹的是拐賣兒童的勾當,陶悠這才依稀記得小時候家裏似乎的確來過不少小孩子。而陶悠的妹妹,並不是陶悠弄丟的,那個帶著她妹妹離開的男人,正是老四的下家之一。老四那時候正在城裏活動,也是在物色小孩,本來他自己就不打算要孩子了,於是乎打了個電話給下家,叫他將自己的閨女帶走,順便換點酒錢。而另一個女兒……估計是人家覺得女孩都七歲了不大好轉手,那也沒關系,給高叔。高叔隨後幹起販毒的勾當,老四卻也不是不知情,一直到高叔死之前,老四一直拿著用陶悠去販運的工錢。隨後斷了財路後,老四自己也去了金三角,直到在熱帶雨林裏,被特種兵龍子衍一槍斃命。

“你在想什麽?”陸黎突然開口,打斷了陶悠的回憶。

“沒事。”陶悠搖搖頭,看向墻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話音剛落,時鐘滴地一聲,指向了午夜十二點。

屋子裏的燈,啪的一聲熄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 ……

☆、重生回九歲雜技團

“各位父老鄉親,我們祥福雜技團來到貴寶地表演的這兩天,謝謝大家支持。我們雜技團的演員也會拿出一百分的熱情來回報觀眾。可是大家也看到了,我們團裏有幾個小演員,在其他孩子都在上學的年紀,他們要出來掙錢養家糊口。”

蚊蟲嗡嗡的路燈下,高叔拿著劣質話筒,臉上是市儈的笑容,眼神示意侄子將團裏最小的孩子,陶悠,拽到了場地中間。

陶悠是在今晚表演開始前一刻鐘醒來的。高翔,高叔的侄子,一腳踢醒了縮在墻角打瞌睡的她。本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找妹妹睡在候車廳熬夜等火車的陶悠,睜開眼睛措手不及地迎接了這個她才剛剛九歲的世界,具體說,是十多年前的H市。說是市,但大小才相當於以後的縣城。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的房間,剛剛從沙發上站起來的陸黎,以及,午夜十二點熄滅的白熾燈——

她找了多年的妹妹,原來已經在大洋彼岸安家落戶,顯然過得比她好很多,很多很多。

幫隔壁獨居的老太太倒垃圾時,她總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說:“陶悠啊,年紀不小了,找個人吧。”而陶悠滿腦子裏想著的,是陶穗。在無法確定陶穗生死時,她帶著一顆贖罪的心,安定不下來。

而陶穗,現實是她根本不需要一個姐姐。

可是現在——是怎麽回事?陶悠來不及想,高翔叫罵著叫她去搬道具,趕緊準備上臺。電光火石之間,陶悠渾身都涼了下來,仿佛當頭一盆刺骨的冰水淋頭——她回到了自己大概九歲的時候。而童年對於陶悠來說,是一場避之不及的災難。在成年後她竭力避免回想的過去,又這麽歡快地撕開血淋淋的傷口,擺在她面前。那一瞬間,“死”這個字不知怎麽就飄過她眼前,可她麻木著,條件反射地揉了揉被高翔踢青的膝蓋,站起身朝卡車走去,沒有吭聲。

演出很快開始,陶悠第一個上場,雖然身體的慣性還記得該怎麽轉碟,怎麽換手,怎麽在椅子上做出金雞獨立,但已經成年的靈魂卻對這兒時的技巧有些生疏。總共十五個碟子,她就砸了四個。場邊的高叔呸了一聲,臉色並不好看,拿出打火機開始抽煙。

三個小時的演出,陶悠沒有時間思考人生,特意挑了另一邊下場躲開高叔和高翔,然後就在一旁幫忙打下手,直到演出快結束,迎來最後一個節目,也是陶悠的重頭戲。

“鄉親們請看,這個孩子叫劉秀,父親癱瘓,母親智障,家裏還有五歲的弟弟要依靠她賣藝的錢支撐。今天最後的節目裏,她要為大家表演我們團難度最高的節目。請大家看在這孩子年紀小小就要養家糊口的份上,多少支助一下,我們雜技團謝謝了!”

話音剛落,高翔就眼疾手快地“哢”掰掉了陶悠的胳膊。她猛然咬住了嘴唇,並沒吭聲,任脫臼的右胳膊軟綿綿垂下。她感覺自己腦子裏有什麽思緒如雜草般瘋長,卻找不到頭緒,仿佛自己已經分裂成兩個,另一半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著自己。而周圍觀眾頓時響起了一片抽氣之聲,開始竊竊私語。

高叔沒聽到以往的哭聲,朝後看了一眼,高翔立刻伸手在陶悠腰上狠命一掐。陶悠眼前一黑,嘴唇咬出血,眼淚瞬間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但依舊沒出聲。模糊的視線裏,高叔在向觀眾鞠躬。緊接著她就被拉起來,懷裏塞進一個鐵飯缸,踉蹌著,慢慢繞場一周,讓看熱鬧的觀眾捐錢。如果錢不夠,那就再來幾圈。那一瞬間,她突然想就這麽沖過人群趕緊跑掉,可是人群擁擠,她根本逃不掉。黑色的天空如壓抑的幕布擋住了空氣,她根本喘不過氣。

這時候已經快十點。卻依舊有不少大人帶著小孩在看熱鬧。陶悠垂著頭,如果有人投錢,就低聲說謝謝。鐵飯缸裏硬幣叮當直響,大多是幾毛。周遭有人在感嘆這孩子命苦,有人在說笑,也有人看到她就連忙縮進人群,假裝沒看到。直到一只有點臟的小黑手,拿著一個大大卷,哐鐺放進鐵盒。

陶悠擡頭,看到了一個被曬得黝黑的板寸男孩,穿著明顯被拉扯得可以塞倆人的背心,正裂開謔了門牙的嘴朝自己笑。

“我的零花錢沒了,不過剛剛買了這個,送你吧!”小男孩很響亮地說。

“……謝謝。”她低聲道謝,一如平常,沒有停留,朝前走去。

……

晚上十點半。

河邊大貨車。

幾個男人在紮營。女人在做飯。旁邊是居民區,為了安全建了鐵欄桿,夜風很冷,陶悠縮在那裏,沒有吭聲。

今晚入賬挺多,因此高叔心情好,為那幾個碟子就罵了陶悠幾句,並沒動手。

“奇怪,刀子哪兒去了。”高叔的老婆,一個胖得下巴好幾層褶的女人放下手裏的包菜,在卡車上收收撿撿,“高翔!說多少次了燒火用的打火機別拿!”

陶悠靠著欄桿,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懷裏,揣著一把小刀。是胖女人前幾天剛剛買的便攜刀。

她可以找高叔拼命。

她知道捅哪裏可以刺破大動脈。

可是,那就她也活不了了。

隱隱約約,她有覺得自己應該活得比這樣好。要不然,把命賠給姓高的,太不值。或者說,就只搭上一個姓高的,太不值。這裏的人……大部分都該死。陶悠睜開眼睛,看向躲在車下避風抽煙的高翔。

這些人,都不是善茬。

她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心臟刺痛得不行。可是不能哭,不能。陶悠咬住嘴唇,手指摳進了身下的草地。她靠向身邊的柵欄,突然感到柵欄上的藤蔓凹陷了不少。

一個洞。

柵欄上有一個小洞,勉強夠小孩子鉆。

陶悠呼吸急促起來,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回頭看了一眼高叔,他正窩在車裏抽煙。沒有人認為陶悠會逃跑,她沒有錢,也不認路,離開了他們更沒有謀生手段。只是現在的陶悠,擁有一個成熟得多的靈魂。

陶悠並沒有思考多長時間,心跳太快她有點頭暈,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假裝要廁所,回車上拿了衛生紙,遲疑了一下,脫下外套,放下刀子,一聲不吭地返回。

高叔睜眼看了看她,並沒說話。

陶悠在欄桿邊又靠了一會兒,總算小心翼翼摸到了那個鐵欄桿上的洞,趁著幾個大人打撲克打得正熱鬧,立馬貓腰朝外鉆,鐵銹掛破衣服刺得生疼。

鉆出草叢,她回頭看看大卡車,又看向前方斷斷續續的路燈,脫下鞋貓腰迅速跑起來。

~ ∞ ~ ∞ ~ ∞ ~ ∞ ~ ∞ ~ ∞ ~

漆黑的夜,她就這麽一個人赤著腳跑在無人的街道。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實在跑不動了,觀察四周,似乎是在什麽家屬大院居民區之類的地方。她不敢站到路燈下,只是躲到了已經關門的蛋糕店墻角,垂下頭,喘氣。心卻也越來越累。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重新回到自己九歲的時候。跟在公交上遇到的那個大媽有關?可是……她寧願孤獨一生,也再也不願意重來一遍。

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街上人很少,路燈也稀稀拉拉亮著。周圍靜悄悄,什麽聲音也沒有。這樣無邊蔓延的空寂與黑暗裏,陶悠抱著膝蓋,淋著雨,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卻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陶悠覺得心口仿佛有塊大石頭,壓得要窒息,她低頭閉上眼睛,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服,直到有個聲音響起——

“你沒帶傘嗎?”

陶悠擡頭,看到一個小男孩舉著把大傘站在她面前。他蹲下來,傘正好遮在她頭頂上。

“原來是你啊。”他說,胸前用紅繩掛著家裏的鑰匙,一晃一晃。

她看清了,是之前給她大大卷的男孩。不知道這孩子怎麽快十一點了還在街上晃。陶悠也不知道該以如何的表情來回應。

“你是迷路了嗎?”小男孩站起來,打了個哈欠,顯然是理解有誤,“要不然你去我家玩吧。我爸爸是警察,他可以幫你找爸爸媽媽的。”看得出,他很自豪。

“你爸爸是警察?”陶悠遲鈍地抓住重點。

“是啊,我爸爸叫龍國偉——你看,哦,照片哪裏去了?前兩天他照片還在這墻上呢,大概是三好警察吧,跟三好學生差不多,有個光榮榜呢。”小男孩舉著雨傘朝旁邊張望。

陶悠幾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人。她撐著墻,僵硬地站起來,斜風吹雨裏,打量這個看上去像個瘦猴的小男孩。

“龍子衍?”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男孩子轉頭奇怪看她。

“我……”她想表達什麽,卻說不出話,胸口堵著一口氣,讓她無法出聲。可不知道為什麽,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除了逃跑流浪,她似乎還有從目前的生活解脫的更好方法。

“算了,你要去我家嗎?我爸爸大概回家——我的天!”龍子衍看了手表後舉著傘直跳腳,“快點快點!再遲我爸要揍人了!快點!”

陶悠楞楞地邁開腳步。龍子衍舉著傘,示意她跟上。於是就這樣,黑夜裏,在路面雨花不斷的寒涼裏,陶悠跟著龍子衍拐進了旁邊大院裏的家。

家門口龍子衍掏出鑰匙開門。屋子裏一片漆黑,顯然龍家父母還沒有回來。他頓時開心地做了個鬼臉。

屋子不大,但是看上去很溫馨,客廳裏擺著桌子沙發電視櫃上擺著瓶裝塑料花,廚房門口是蓋著簾子的冰箱,墻邊靠著老式折疊椅,紅色皮面。吃飯桌子上放著大紅牡丹鐵手柄的熱水瓶,還有綠色塑料杯子,外面幾朵花,或印著幾行恭喜發財之類的字,被熱水燙加上反覆清洗已經磨邊粗糙,陶悠模糊記得小時候家鄉的習俗是請客時招待小孩就給他們喝糖水,杯子總有那種高溫中塑料杯子的悶汽水味兒。

龍子衍熟練地搬出電扇對準電視機後箱,然後找出遙控器開始換臺。“咱們看點播臺吧,現在這個點只有點播臺有動畫片了。”

陶悠遲疑,看看自己又臟又舊的衣服,她站在門口沒動。她不敢進去。

電視上正在播一個美少女變身,念著“貞德達路克啊,請將力量賜給我吧……”旁邊龍子衍在糾結是看《鐵甲小寶》還是《迪迦奧特曼》還是《數碼寶貝》,琢磨半天後拿起電話,熟練地點播《數碼寶貝》。

雨已經停了。可路面依舊嘩嘩流水,聽到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陶悠條件反射地躲到了門後。

“龍子衍!你是不是又在點動畫片!上次還沒被你爸揍怕嗎!”王英厲聲說道,眼看兒子眼疾手快地把電話掛掉,這才註意到門口黑乎乎躲著一個小孩,當即楞住了,“這誰家的孩子?”

~ ∞ ~ ∞ ~ ∞ ~ ∞ ~ ∞ ~ ∞ ~

“媽媽,就留他在家住一晚好嗎?明天送他回家。”龍子衍悶悶不樂地站在桌子邊。

“不行,她家人會擔心的。”王英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陶悠。這孩子看穿著看神情顯然跟自己的兒子不一樣。雖說她和丈夫由於工作忙,導致龍子衍天天放學後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到處玩耍打架,可龍子衍說到底還是個沒怎麽經事的孩子。而面前這個小姑娘……龍子衍說是從雜技團給領回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看上去真像是個流浪兒童。老實說,多個麻煩總不如少個麻煩,所以還是趕緊送回去……只是看著這孩子有點可憐。衣服不知在哪裏掛破了,腰上還滲著血絲。王英又有點於心不忍。

陶悠一直沒說話,她發現現實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她以為自己遇上了龍家,遇上了王阿姨,可以馬上擺脫曾經的陰影了,可王英似乎並不太想幫助她……陶悠能理解,龍國偉在外資助很多孤兒,這已經讓王英忙不過來。而且一旦開始做好事,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找上門來,仿佛尋求幫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因為家裏的經濟問題,王英沒少跟丈夫吵架。

“孩子你過來,不好意思阿姨今天不能留你,不過你可以在這裏洗個澡,阿姨幫你補補衣服好嗎?”

一直都沒有吭聲的陶悠終於開口說了聲好。這聲回答倒是讓王英有些驚訝。

……

浴室裏,王英往大紅澡盆放好水,讓陶悠脫好衣服站進去。陶悠遲疑一下,低頭慢慢解開扣子,想著該怎麽辦。她不能回去,絕對不能回去。那種火坑她早就過夠了,倘若這次真的是老天爺再給她一個機會,怎麽也得跳出來。

“待會你先穿衍衍的新衣服,阿姨幫你把舊衣服補好後送你回去,好嗎?”王英說道。

“謝謝阿姨。”陶悠開口,聲音細又輕。有禮貌的樣子又讓王英詫異地打量她幾眼。

“餵!媽,你忘了拿拖……”龍子衍披頭蓋腦地開門沖進來,陶悠甚至來不及蹲下去,結果這孩子一看到陶悠就楞住,“你、你怎麽是女生啊……”

“出去!”王英氣得想笑,轉頭一巴掌將兒子嗷嗷叫著拍出去了。陶悠明顯缺乏營養發育得慢,身體幹巴巴個子小又剪著個短發,又瘦又黑的確看上去很像男孩。

陶悠這才又站起來。“阿姨,我不要龍子衍的衣服。”

“你想要女孩的衣服?”王英問。

“不,我不能穿新衣服,要不然警察會檢查的。”她擡眼看了看王英。

王英給她打肥皂的手頓住了。“警察要檢查?檢查什麽?”

“我吃進去的東西,高叔說這個不能讓別人發現。”

吃進去的東西?吃什麽?眼前不到十歲的小孩身上青紫的地方不少,剛剛看到她肩頭甚至有被煙頭燙過的痕跡。王英神色漸漸謹慎嚴肅。“你知道吃的是什麽嗎?”

陶悠搖搖頭,又補充道:“裏頭是白白的,吃了後就不能吃別的東西。”其實現在高叔還沒走上那條路,但能找個由頭查辦雜技團,讓王英暫時不送自己回去,也是個辦法。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況且……她說的話在幾年後的確會成為事實。往好的方面想,興許自己這麽一告發,高叔以後再也不敢幹這事了也說不定。

這種事情,就算王英怕麻煩也不可能不管了。何況她還有個當刑警的老公。王英刷地站起來,碰翻了旁邊的肥皂盒。“你先自己洗洗啊。”說完就轉身匆匆出去,連浴室門也忘了關。霧氣彌漫的視線裏,陶悠看到王英站在櫃子邊拿起電話撥號,雖聽不清具體,可她語氣急促認真,突然回頭問陶悠“孩子你知道今晚你們雜技團在哪住嗎?”

“胡——”陶悠咽下“橋”字,然後繼續說道:“河邊,橋頭,那裏有棵大樹。”

“胡橋那邊。你註意安全。”說完,王英掛斷電話。

陶悠霎時仿佛渾身脫力一般,慢慢蹲下了身。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咱們一起去打架吧

陶悠看著鏡中年少的自己。

個子比起同齡遠遠不夠,整個人瘦得跟只猴兒一樣,膚色是經久風吹日曬的黑,臉沒巴掌大,更顯得眼睛大瞳仁黑,卻不是普通小孩那樣天真活潑,若非得用一個帶點孩子氣的詞形容,就是狡黠,平靜裏偶爾閃過的狡黠。再配上亂糟糟的頭發,真是活脫脫一個流浪兒童。可是她這人,說好聽點,給點陽光就燦爛。因此才不過幾天,曾經那種陰郁與絕望,從外表上已經看不出來了,也可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前兩天王英買了倆蝴蝶發夾過來試圖給她紮個小辮,奈何頭發又短又不聽話,紮起來像是個短粗的沖天炮。當時陶悠看著鏡子裏頂著蝴蝶發夾的自己——蝴蝶翅膀是彈簧的,腦袋一動翅膀就跟著搖晃——本來應該是時尚時尚最時尚一秒變香妃的,但是配上她那個好像剛剛從非洲饑荒逃過來的樣子……陶悠默默在心裏對自己的長相鄙視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太搞笑了。後來取發夾的時候,連著扯了好幾根頭發下來。

而算算日子,她到H市福利院已經十天了。

十天前,龍子衍的父親龍國偉接到妻子的電話,帶人手趕到胡橋,卻不料撲了個空。高叔一夥人已經倉皇離開,甚至連爐子都沒來得及熄滅,鍋碗瓢盆胡亂散在地上。

為什麽會跑?難不成他們現在已經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想來想去,陶悠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高叔發現她不見了,以為她是掉進河裏淹死了,於是匆忙離開。畢竟雜技團可不能跟這種死人的事情牽扯上。而現在陶悠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這是她從未面對的局面,可是至少暫時她解脫了,安全了。第一次,她覺得這麽重來一遍,似乎也不討厭。她只有九歲,人生還很漫長。

只是,該如何扮好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陶悠不會賣萌,只能沈默。反正當時進福利院的時候,已經有人問過她這幾年的經歷,陶悠撿能說的說了,之後便沈默不語。福利院的人大概以為這小孩身心受創傷太大,性格孤僻寡言,看著心酸可憐便也不再多問。重來一次,陶悠提前好幾年來到了這裏,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適應得還比較快。陶悠不記得自己上輩子來H市演出是否遇到過龍子衍,但起碼這次提早遇見了龍家人。以後可能會發生的悲劇……她絕對不會讓那些事發生。她會護住龍子衍,讓他安生過一輩子。她會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再也不跟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扯上關系。她會完成的事情……很多很多。

龍國偉,作為H市優秀警察,早就資助著幾個孤兒或者失學兒童。陶悠一來,由於可憐的身世經歷又變成了他的資助對象之一。龍家不可能收養她,卻在很多方便也給了她方便。王英有時候就來福利院帶著這些小孩玩,周末還會專門帶他們去體校滑冰場。

“陶悠,你看。”去體校的路上,龍子衍從書包裏掏出一只木盒子很得意地給陶悠看。王英再加六個小孩在前頭走。龍子衍則和陶悠落在最後。

“哦,挺好看的。”陶悠很配合地牽牽嘴角。盒子裏是一只金色假烏龜,四只腳一晃一晃的。

“你的神奇寶貝集齊了嗎?”龍子衍又問,邊說邊撕開泡泡糖,拿出貼紙一看,“怎麽又是皮卡丘,唉,我缺妙蛙種子。”

“我沒有收集這種東西。” 這時候陶悠才發現龍子衍手背上貼滿了貼紙。

“那這個給你吧!我正好有個新的。”他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個花哨的小冊子,“集齊貼好後可以換遙控車!不過我給你這個,你待會得跟我一起去外頭打板。跟一幫女生滑冰真不好玩。”他書包裏裝著十幾個大小厚度不一的板包,全是報紙疊成的,臟兮兮卻還隱約透著油墨味道。就他的犟性子,屬於專門跟家長對著幹的。王英本來想帶著他學專業滑冰,可龍子衍卻死活不肯。

“你忘了我也是女生嗎?”陶悠回道。她上輩子就曾跟著王姨來過,所以對滑冰還是很上手。

龍子衍有點小郁悶,於是到了體校溜冰場旁,他很快就一個人溜出去玩了。王英則帶著其他小孩玩耍。

她的同事劉正教練正好剛剛帶完學生打算休息,於是坐在旁邊看冰場裏玩耍的那些福利院小孩。看著看著,就看到了獨自一個人在旁邊,並沒有跟其他小孩一樣圍著王英的陶悠。陶悠雖然滑得慢,動作卻很穩,而且看了這麽長時間,一個跟頭也沒摔過。

劉正最近正在為體校在幼兒園物色適合滑冰的小孩,他摸了摸下巴,走到場邊朝王英招手示意。

“那小姑娘,是你帶來的?我看著底子不錯。”劉正問。

“陶悠?”王英朝陶悠看了看,降低聲音,“這孩子剛剛從……國偉從案子裏解救出來的。情況有點覆雜,不過她之前學過雜技。”

“我看著不錯。多大了?”

“九歲。”

“哦,年齡太大了。”劉正有點遺憾地搖搖頭,他看著覺得這孩子才六七歲的樣子。說完,他拽下脖子上掛著的哨子,寒暄幾句轉身離開。

陶悠依舊在場地中間慢慢滑著。

……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早晨一睜眼看到的都是福利院泛黃的天花板,陶悠似乎確定了自己再也不會回到以前。與曾經摸爬滾打到少年再進福利院然後茫然四顧最後到戒,毒所工作相比,九歲的人生似乎有更明亮的……希望。

然而按照現在的生活走下去,陶悠又有些無措,大概結局會一樣吧。她現在倒是上學了,可是以後呢?她不可能依靠福利院到成年,也不願意依靠龍家——她虧欠得太多了。那麽到最後大抵還是去戒毒所吧。她沒有傍生技能,上學比別人遲好幾年,也不可能一口氣吃成個學霸攀登到人生頂峰。唯一會的……還是從少年生活耳濡目染而來的,如何同三教九流的混子打交道的本領。這本領是她能在戒。毒所呆著的依靠。除此之外,唯一確定的是,這輩子,她再也不會找陶穗了。那個女孩,現在早就在加拿大跟自己養父母一樣快樂生活了吧。

未來對於陶悠而言,有著更加明亮的希望,似乎也更加遙遠。

學校周五放學的下午,校門口小孩家長擠擠攘攘。陶悠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拿著掃把,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死活要買跳跳糖的小胖子被他爹拖上自行車帶走。她其實並不想圍觀,然而班級清潔區就是學校大門口這條路,她還被分在了星期五的小組。陶悠打算趕緊掃完了事,結果一回頭看到自己的同組夥伴們,要不然正甩著鼻涕在花壇邊刨坑打彈珠,要不然捏著泡泡膠比誰吹的泡泡更大,還有個傻小子喝完冰袋正憋得臉紅脖子粗地往袋裏吹氣,完了放地上猛地一踩,嘭的一聲嚇得小女生們尖叫。小女生們本來在玩角色扮演——不,應該叫做過家家——參照《東游記》,白牡丹、何仙姑、龍三公主正在爭辯該由誰來女扮男裝演呂洞賓。

“唉,我說那個組長——”陶悠正想叫組長小姑娘管管這群二缺孩子,就看著人小姑娘頭上戴著個縫塊牛仔三角巾的發箍,後頭甩一溜棕色假卷發,從小賣部蹦出來,左手中指戴著一個戒指糖,右手套著三個不同顏色的超長塑料假指甲,胸前紅領巾在飄揚。

啊,小學生活真是操蛋啊~~

陶悠在風中喟嘆,然後默默獨自背上書包,慢慢吞吞打掃清潔區。掃著掃著,她就在漸漸散去的人群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龍子衍。

龍子衍家並不在這邊,他在另外一個小學上學。怎麽跑這裏來了?去附近體校找他媽媽?

“餵!龍子衍!”陶悠大喊一聲。

門外頭的龍子衍似乎嚇了一跳,轉頭看了半天才發現陶悠。

“你在這兒幹嘛——包裏裝得啥?”陶悠眼尖,立刻發現龍子衍的書包死沈死沈勒在他肩膀上。相處這麽長時間陶悠已經看出來了,這小子絕對不是讀書的料。平時三天兩頭幹上房揭瓦的事,經常在外頭浪得王英騎著自行車滿大家找人,所以現在他包裏肯定不是課本。

“我、我有正事呢。”龍子衍支吾了一聲就要走。

“什麽事兒——組長我都掃完了先走了啊。”陶悠回頭喊一聲,放下掃把就出來了。組長在演牡丹仙子,正和白牡丹撕逼爭搶呂洞賓,根本無心管戲外同學。

陶悠手快,趁龍子衍躲不過直接扒拉過他的書包一看——裏頭放著半塊磚和一盒鞭炮。她頓一下,眨眨眼。“你幹嘛去?”

“五三班有一對雙胞胎,”龍子衍見被發現,索性也不遮掩,“搶了我的遙控車,我現在去報仇。我知道他們家在這一塊兒。”他辛辛苦苦買泡泡糖攢了半年,以蛀了三顆牙的代價集齊的神奇寶貝貼紙手冊前兩天剛剛換了一輛遙控車。結果偷偷帶學校去還沒玩半天呢,就被高年級的學生搶走了。龍子衍越想越氣憤,於是打算放學後去當個孤膽英雄把車搶回來。

“行啊你,三年級就敢單挑五年級了,對方還兩人。”陶悠想了半天,擺出知心姐姐的架勢打算勸他放下磚頭立地成佛,可龍子衍緊接著就來了句“這次打不贏,下次總會贏的。等我以後當了特種兵——”

“打住,當了什麽?”

“特種兵啊。我以後當了特種兵,看誰還打得過我。到時候我就來教訓他們,一個個打趴下。”龍子衍的神情很是認真。

“這個……”陶悠郁悶地撓撓頭,“別當特種兵吧?”她得把這個想法扼殺在萌芽裏。

“為什麽?我覺得特種兵很厲害啊。”

陶悠默默琢磨半天,終於是嘆口氣,活動一下肩膀,朝龍子衍招手,“走吧。”老實說她並不怎麽會耐心教人,簡單粗暴恐嚇威脅的辦法倒有很多。就她之前的性格,也是湊熱鬧不嫌事大的那種。

“去哪裏?”

“看你去哪裏唄。我給你幫忙。不過咱不用磚頭。我打架——可能有點厲害吧?主要還是智取。智取啊懂不懂。”陶悠自己也遲疑,瞬間想到還要繼續教育龍子衍,於是繼續苦口婆心,“你不用當特種兵報仇了。年輕人吶,好好搞學習,有心思想想科學家老師醫生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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