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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0章 過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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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你真是有氣運在身,能洞燭先機吧!如果不是你下了這緊箍咒,再過一會,部隊就要被清兵攔頭截尾掐腰,散做幾段,被敵潮淹沒了。

現在麽,雖然被堵在古道上,部隊拉成了一條長蛇陣,可只要不被分割,還有一戰之力。

打量著自己的部隊,江得道心中更穩了。

騷動是難免的,六十師是從西域撤下來的部隊,只有少數有實戰經驗,大多數都只是戎守過軍堡,還習慣了廣闊無垠的荒漠戈壁,對這群山相夾的環境格外不適應。當敵軍自兩側高聳石壁蜂擁出現,前後也槍聲不絕時,大多數人都持槍四顧,不知所措,更有人已兩腿發軟,就要轉頭狂奔。

劈劈啪啪的皮鞭聲響起,哨目的軍士們開始發威,鞭子上身,直覺反應頓時主宰了心神,士兵們頓時腿也穩了,腰也直了,視線也清晰了。

“忘了自己的位置麽,你們這些可憐蟲!”

“朝左看什麽!?那是另一哨的事!他們就是你們的背!你們也是他們的背!”

“就當是準噶爾騎兵沖上來了,咱們現在列的是空心方陣,只是空心被擠掉了而已……”

基層軍官的呼喝更穩住了隊伍,山道中的長蛇陣很快轉為面向左右的橫陣,而頭尾則急速收縮,自半空俯瞰,短短不到幾分鐘的時間,紅衣長隊就聚為一個啞鈴狀的軍陣。

山道雖狹窄,可山壁上卻非可容大軍之地,只有零散槍彈射入隊列,前後雖也有炮聲,但這險關兩側的山地顯然不能容重炮進退,不過是些小虎蹲。

“幹死韃子!敢伏擊咱們紅衣,讓韃子明白咱們為什麽叫紅衣!”

“不是因為咱們穿著紅衣,而是跟咱們為敵,就是泡在血水裏哀嚎的下場!”

“六十師也要打出一個禁衛名號來!”

當隊形齊整時,士氣也凝聚起來,盡管清兵沖得越來越近,槍彈越來越密,不斷有人倒下,可這情形跟準噶爾騎兵的萬馬奔騰,或者是列陣對射,一道排槍倒三分之一的慘烈之勢遠遠不能相比,反而是血液被這槍聲炒熱了。

蓬……蓬……蓬……

瓢潑大雨聲中猛然炸起雷聲,高起心口一個大跳,這不是雷聲,也不是炮聲,而是排槍聲,如此整齊,如此有節奏,一下就蓋過了己方的槍聲。

如雷排槍聲一道接一道,不久後就成了連綿不絕的怒濤,大雨在這怒濤下顯得那樣柔弱和淩亂,漸漸被壓成了背景聲。再跟著更為渾厚的雷聲轟鳴,這才是炮聲。盡管只是四斤炮,可對只有火槍、擡槍和舊式小炮的清兵來說,這就是無可抗拒的死亡之音。

線膛槍的排射掃上不到十丈遠的山壁,居高臨下射擊的零散清兵如滾石一般落下,火炮更直接將山壁上的清兵炮組連人帶炮轟上半空,漫天飛舞的碎石如雨點一般淅淅瀝瀝灑下。有些小炮位置太高,惹得紅衣炮兵直接將炮斜架在翻倒的大車上。

不到一刻鐘,山道中就充斥著硝煙,視線最多能及幾丈,清兵無法撼動紅衣隊伍前後所列的陣線,高處山壁的壓制又被盡數驅散,只能沿著狹窄的山脊,源源不斷自山道左右的脊口沖出,企圖將紅衣的長蛇陣截斷。

攔截他們的不止有左右的槍彈,還有淩厲的炮彈,一彈貫穿多人,可中者卻並不知自己已是第四五個犧牲者,古道上,雁翎關下,崤山中,已是迷霧籠罩的修羅場。

“怎麽樣了!?沖斷了麽!?”

兩刻鐘,三刻鐘……

半個時辰過去了,高起舉著從南面走私來的高倍雙筒望遠鏡打望了許久,依舊難以看清形勢。在後方他就只見到自己的兵丁不斷湧入那迷霧中,像是漏底水池中正急速抽下的漩流。

他再難忍耐這種等待,決然親上戰場,朝著槍炮聲最密集的山脊奔去,即便部下哭求也攔不住他。

越走硝煙越濃,當槍炮聲就在不到百步外響起,嗖嗖冷聲更在左右低鳴時,高起頭皮發麻,他的兵呢?怎麽都是自山道向左右射出的槍彈?

再一步踏出,高起一個趔趄,部下急急攙扶,卻不料多人都是腳下一滑,一群人全撲在地上。

這一撲,腳感手感都覺有異,低頭仔細一看,連高起帶部下,個個頭皮發麻,血水,如溪水一般的血水,偏還粘稠無比,根本無立腳之地。

朝著這血水溪流的來處看去,視線穿透硝煙之霧,高起等人如置身冰窖,魂魄都被凍僵了。

就在前方,一具具屍體密密麻麻仆倒在地,層層疊疊,一直向前延伸……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2章 晉中大地,游擊烽煙起

“哦哦——啊——!”

高起半跪在地,咽喉中發出非人的低吼聲,眼裏更噴著淒厲欲絕的淩亂寒光,配著沾了半身的血水,整個人就如受傷的猛獸一般。

地上這層層屍體身著黑綢號衣,腳蹬千層底布鞋,都是他從西山大營帶來的精銳,個個雄壯敢戰。可就在這雁翎關,連古道都沒沖上去,就橫屍盈野,如屠宰場中隨地亂棄的牛羊。

讓高起如此失態的不止是心腹戰力的損失,此時西北風漸起,山道中的硝煙正急速淡去,槍炮聲之外,驚恐的吶喊越來越密,追著那硝煙,朝古道左右的山澗散去。

隨風淡去的除了硝煙,還有戰意,高起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經算計了紅衣軍將,他分明已將紅衣四面包圍,他握著四倍於敵的兵力,刀尖已逼到了敵人的咽喉上,勝利該是不言而喻的。自大清與南蠻南北對戰以來,從未如他這般,能在大勢上占到如此絕對的優勢,南蠻紅衣在西域也曾喪師無數,銀頂寺之敗也說明紅衣並非刀槍不入之身,眼見他就要完成大清從未握有過的偉業:全殲一支千人以上的南蠻紅衣。

“為什麽!哦啊——為什麽!?”

高起揮拳錘地,濺起一蓬蓬血水,即便染了一臉,他猶自未覺。四周潰敗的呼號越來越清晰,他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敗?都作到了這一步了,為什麽還打不贏紅衣!?

“妖魔、妖魔!”

薄霧中出現幾個清兵,在屍堆裏連滾帶爬地套著,他們的火槍不見了,裹頭也散了,細細的辮子隨著主人的踉蹌起伏而甩動,嘴裏就這麽呼號不停,兩眼更是發直,對高起和一幫冬帽上飄著花翎的長官視而不見,就這麽屁滾尿流地從他們身邊掠過。

“妖魔……沒錯,就是妖魔!”

這一敗,原本的雄心壯志也轟然垮塌,他還拿什麽來守河南?

高起咆哮一聲:“今日就是死國時了!”拔刀就朝前沖,沒等部下來拉他,腳下又是一滑,摔了個仰八叉,再濺起大蓬血水。部下擡著他就朝後逃,他整個人也軟如爛泥,再沒半分力氣掙紮。

硝煙漸漸散去,江得道推開阻止自己的參謀,踏上傾倒的車廂,古道上的情形盡收眼底。

不到百丈長的古道上,紅衣們列作橫隊,背靠背面向道路兩側,炮車也打橫對著山壁或者山脊口子。橫隊前,炮口下,無數清兵屍體仆倒在地,自山壁摔下來的死屍將只有三五丈寬的通道塞得更窄。山脊口子處更是觸目驚心,一層層清兵屍體壓著,一直延伸到橫陣前,最近處已跟橫陣相會,與陣亡的紅衣官兵混在一起。

跟上來的參謀也將這情形盡收眼底,他臉色慘白,喃喃道:“慘,太慘了……”

每一段橫陣中都有若幹缺口,在幾處古道與山脊交會處,橫陣更顯稀疏,略一掃視,仆倒在地的紅衣竟然不下三五十人!

江得道心中也在滴血,是啊,太慘了!自己隊形未亂,炮火淩厲,本以為能輕松擊碎清軍伏擊,卻沒想到,竟然付出了這麽大代價!就看這景象,傷亡怕不下一二百人!之前西域大決戰,與八萬準噶爾和羅剎聯軍對戰,紅衣的損失是多少?死一百六十二人,傷千餘……

至於清軍的傷亡?誰關心?此時英華陸軍早就跨過了數人頭算戰功的舊世兵家時代,要麽奪城占地,要麽聚殲有生力量,這雁翎關古道之戰,兩邊都挨不著。

雁翎關古道之戰在短短一個多小時內結束,高起被部下拖出了戰場,與殘兵敗將一同向洛陽奔逃。他掌握的河南清兵是滿清在中原最後一股有力大軍,就在這一個多小時內盡數葬送。而江得道卻還不清楚這一戰的重大意義,他還在為自己的“巨大傷亡”痛心不已。

參謀的請示把江得道的心神拔了出來:“統制,咱們是馬上過關?”

江得道瞪眼道:“照操典辦!”

不僅參謀,其他部下都無語了,還要照操典辦?這亂山亂林的,不去追擊敗兵符合操典規定,可還要繼續一板一眼進攻關隘,有必要麽?清軍該已經跑光了吧。

江得道是真怕了,呵斥著部下:“剛才是反伏擊,現在是攻堅,一碼歸一碼!”

就這麽著,官兵繼續嚴守操典,不落一環地向雁翎關進攻,等攻上關隘才發現守軍只是一堆殘兵,不是被嚇傻了,就是在逃命時扭了腳斷了腿。

踏在雁翎關上,廣闊大地一望無垠,這就是古時所謂的關外了,江得道心中郁結稍解,朝部下呼喝道:“走!中原在等著我們!”

三月十三日清晨,洛陽城內,從硤石關千辛萬苦撤回來的高澄在巡撫衙門裏見到父親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冬帽上那枚河南地界裏唯一的三眼花翎卻作不了假,這個鬢發已灰,憔悴如枯木,顫顫巍巍,嘴角還在流誕的半老頭子就是他的父親。

“爹,南蠻紅衣已過磁洞,離這裏不過三十裏路,城頭為何未見守兵!?”

高澄心中發急,也未多加註意,就怒聲責問著。

高澄已知雁翎關大敗,就是發現紅衣破了雁翎關,他才從硤石關撤下。得知父親安好,他還不甘心就此敗逃,在澠池、新安一路鼓噪,宣揚紅衣妖魔已來,要掘祖墳絕人倫,兩縣已不可守,卻不能平白送給紅衣。

在高澄心裏,父親心志堅韌,是天底下第一好漢,怎麽也不可能一蹶不振,肯定已在洛陽重振旗鼓,要跟紅衣決死一戰。

可沒想到,進到洛陽城,才發現城門沒關,兵將未點,幾乎就是一副群龍無首,正惶惶等著紅衣入主的淒涼景象。

“紅衣……”

高起哆嗦著,渙散無神的雙眼閃過零碎光點,再消散無蹤。

“妖魔!妖魔!”

他猛然捶胸頓足,把高澄嚇了一大跳,這才註意到父親不僅形容大變,似乎魂魄都已不在體內。

“太慘了,太慘了啊……”

此時的高起哪像是三十七歲,風華正茂的漢子,分明就是一個肝膽已裂,魂魄去了一半的半老頭子。

“爹!爹你醒醒,兒子在這裏!天塌了,還有兒子扛著!”

高澄一邊喊著一邊猛搖父親肩膀,才讓高起稍稍清醒了些。

“沒錯,天塌了,中原已再不可守,你速速回京吧,不必再跟為父坐困死地了。”

魂魄漸漸歸位,高起雖壓不住哆嗦,卻能正常說話了。

“我?我答應過太後,我在河南就在……”

高起說這話時,三日前古道上的幕幕場景還滿滿撐在心中,他一直停不下哆嗦,就是被這些場景驚的。他自問不是文弱之人,可那古道上的層層伏屍,如溪流般的血水,卻如夢噩一般纏著他,讓他不得半分安寧。

當凡人窮盡所有心智氣力,自覺已作到世間極致,他人再不可能超越時,卻發現敵人只是按部就班,如機械人一般應對,就將自己的樁樁優勢盡皆粉碎,自己所有的力量頃刻間化為烏有。這樣的敵人,嘴上罵作妖魔,心中卻已當作神明,凡人絕無法力敵的神明。

高起已放棄了,他就等著這神明出現,宣判他的命運。

“爹……大帥已魔怔了!”

高澄咬牙看向左右家人,看到的卻是跟高起同樣枯槁的面孔。

“走!架起我爹走!”

十八歲的高澄血氣方剛,絕不願就此認輸,更不可能將父親丟下。他指揮著家人和心腹親信,將高起直接架出了巡撫衙門,丟上馬車,急急出城。

衙門外,一大堆文武官員還候在外面,都是一臉惶然無措。

高大帥初來河南時,那是多麽英明神武啊,聞香教之亂,他揮手就穩住了局勢。再以南蠻覆土後會絕北人商貨的精辟分析,以及殺雞儆猴的鐵腕手段,震懾了洛陽開封這河南腹地的本地商賈,加上之前太後定策留在地方的銀錢,支撐起了守土所費。而廣發南蠻關於處置滿人的定策(實際是南蠻激進派在報上的言論),也推著河南府縣地方以及綠營軍將與他齊心守土,短短時日,就聚起了上萬可戰之兵。

高起一番雷厲風行的振作氣象讓河南人看到了希望,大家也相信高大帥會給他們繼續帶來勝利,會如擎天一柱般守住河南。

可沒想到,短短幾日,就是崤山一戰,高大帥不僅敗陣喪師,還丟了魂魄……高大帥丟了魂,他們這些下面人也再沒了主心骨。

見少帥架走大帥,這些官員還在沈默著,當馬車啟動時,他們還在期盼著,也許大帥會再振作起來,至少給他們指一條路。

可希望終究破滅了,馬車漸漸消失,那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官員們眼中臉上還凝著的一絲生氣也被濃濃黑氣吞噬。

沒誰開口,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官員們掉頭散去,就如怒濤之下的沙堤,悄然崩裂。

三月十三日下午,六十師哨騎出現在洛陽城外,看著大開的城門,以及空無一人的城頭,哨騎們一個個大張著嘴巴,難以置信。這座名城古都,中原腹地,在預料中將是抵抗最堅決的據點,現在卻大敞懷抱。

“洛陽該下了……”

山西絳州府城北,紅衣大隊正在北進,北伐西路軍副都督,北伐第三軍都統制顧世寧這麽自語著。

顧世寧並不知道,河南方向,不僅洛陽已下,整個河南還因高起崤山大敗,丟掉了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大軍,河南滿清官府抵抗之心轟然瓦解,無數旗人官員、兵丁正背南面北,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大小道路上奔逃著。

他清楚的是,自己的進度比預定的晚了,按計劃,他這一軍的主力部隊該在二十五日進抵太原城下,可今天已是十三日,才過絳州府。這讓他又暗自腹誹頂頭上司謝定北的“步步為營,飛速前進”一論,既要穩,又要快,當人是蒸汽機呢。

作為當年跟隨謝定北從岳州一路直取武昌的得力戰將,顧世寧對這個老上司的能力其實是很認可的,當部下對謝定北擔當副帥的任命頗有微詞時,他還一力為老上司說話。不過落到實際的軍務上,他也認為,謝定北如此強厲地推行謹慎保守之策,是信心不足,只能以穩為上的表現。

也許是當年銀頂寺之敗的影響太重吧,那一敗不僅葬送了幾千官兵,還丟掉了兩個年輕有為的將軍,顧世寧捫心自問,如果自己一肩挑起河南山西兩省攻略,指揮兩軍六師四萬紅衣,以及從屬的八師五萬義勇,也該是如履薄冰。

事情再落到自己身上,他所領的北伐第三軍下轄兩個紅衣師,兩個義勇師,負責攻略整個山西,也何嘗不是戰戰兢兢。朝野都道北伐乃大義所在,英華是正,滿清是邪,邪不勝正,紅衣到處,邪魔土崩瓦解,這不過是文人說辭。謝定北說得很對,既是武人,就得揣足警惕之心,視所有北人為敵。勝利是真刀實槍掙出來的,可不是靠虛無的信心變出來的。

只是到目前為止,進軍山西的征程還真是應了朝野之論,就沒遇到過像樣的抵抗,一路府縣望風而降,這該是天地會以及國中商賈的功勞,這讓顧世寧有些郁悶。放在其他時代,或者其他主帥之下,他完全可以輕兵疾進,二十五日時,別說太原,他完全可以向東繞進直隸,側擊北京城了。

而現在,他還只能一日四十到六十裏,遇有府縣就擺戰陣、建營寨,部署補給兵站,就像之前在西域作戰一樣,一截截向前推進。

正一腦子雜念時,行在前方的紅衣師派人前來請令:“高縣方向有多股散兵游弋,統制請示是否可轉兵殲滅……”

顧世寧皺眉問道:“敵軍是什麽來歷?有多大威脅?”

聽到基本都是幾十上百人一股的游兵,沒打滿清旗號,說是兵,還不如說是匪,顧世寧搖頭:“行軍前就有交代,我們的目標是清軍,而且還是大隊清軍,除此之外,其他都不必理會。告訴你們統制,仗有得打,太原城會讓他打得歡實,這些個蛇鼠之輩,不必理會!”

北伐軍事方面的大方針就是如此,紅衣是用來攻城克敵的,不是來剿匪的,散兵游勇不是紅衣的作戰對象,甚至都不是駐守兵站和沿路州縣的義勇的目標。

誰來對付這些化為小股的敵軍?

撂荒的田地中,上百服色紛雜的漢子扛著火槍,如火燒屁股一般奔逃著,直到遁入一片稀疏林地中才停下。

“紅、紅衣沒追、追上來!”

最後出現的唐二大喘著氣喊了一嗓子,眾人如釋重負。

“這些紅衣真是古怪,都瞅著咱們了,竟然只是把咱們驅走……”

隊伍頭領唐大捏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怕是瞧不起咱們,懶得跟咱們玩吧,紅衣是什麽來頭?咱們大清最強悍的火器軍見著紅衣都嚇得屁滾尿流,在西域更是用人墻硬抗蒙古馬隊……”

唐二來了這麽一句,惹得眾人怒目相向。

“就你看過南蠻的報紙!?報上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唐大一聲叱喝,唐二羞慚地低下了頭。

接著唐大掃視眾人,沈聲道:“今天紅衣不追我們,以後就會後悔莫及!咱們沒本事跟紅衣正面對著幹,可襲他糧道,劫他輜重,卻是輕而易舉!別忘了,這裏是我們的地頭,我們祖輩都在這裏過日子!”

眾人肅然點頭,唐二也趕緊道:“是、是的,咱就是這個意思,就算紅衣再厲害,咱、咱們也要鬥到底!”

唐大欣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再激勵道:“咱們可是得了穆憲臺親筆告身的官兵!只要幹出點成績,別說入旗,都司游擊的前程都在等著!”

沈默片刻後,眾人紛紛響應,有慷慨呼喝的,有目露憧憬之色的,但還有人悶悶道:“我不管什麽前程,我就只是不想被南蠻抓去南洋開礦,聽說還有丟去西域甚至萬裏之外的陸洲墾荒的,與其死在那裏,不如死在這裏……”

這話引得眾人情緒有些離散,唐大趕緊嗯咳一聲道:“甭管是為啥,反正咱們跟南蠻幹上了!再說了,頂著官兵的帽子,幹著好漢的事,何其快活!”

這話描繪的前景更直接更鮮明,這百來人都呵呵笑了起來。

“咱們瞅緊了,等紅衣大隊過了,就撿著後面的輜重隊下手!南蠻官兵奢侈,好東西拉得滿滿當當,只要逮住一路,咱們就發了!”

唐大說得更露骨了,不少人都開始咽喉聳動。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3章 抗英救國,義士鬥鏢師

平陽府,高縣鎮和蒙城鎮之間的官道上,一隊人車正向北緩行。

即便車梁加了粗鋼簧,大車行在晉中簡陋的大道上,依舊顛得人快散了架。坐在大車上的李宏德就在想著老胡說的什麽橡膠車輪,坐在那種車子上肯定很舒服。

大車又猛巔了一下,車上一陣哀嚎,十多人都捂上了屁股,李宏德終於發作了,起身就要下車,卻被對面的老胡拉住。

“李鄉官,你們可是這趟鏢裏最矜貴的保貨,你要下車,咱們兄弟也都得下車……”

老胡叼著一根煙卷,油亮的光頭下,一張彪悍面容隱在青煙後,說不清是勸解還是威嚇,李宏德心頭一個哆嗦,乖乖坐回原位,再度埋於這堆紅馬甲中。

不過是普通的還鄉客,卻被稱呼為鄉官,還被鏢師百般看護,這讓李宏德很是惶恐,可鏢師又將他們當作貨物一般對待,作息出行百般限制,又讓人很是不爽。

李宏德也清楚,自己所在這支車隊雖然拖著大量帳篷、罐頭和醫療用品等軍需品,可跟這些輜重比起來,護送這支車隊的鏢師們更在意自己這些還鄉客的安全。鏢頭老胡說過,丟了一個人,行軍監察使衙門不僅要扣他們保銀,還要降鏢局評級,比丟貨嚴重得多。

當然,扯這些只是遮掩,李宏德乖乖聽話的真正原因是,和其他紅馬甲一樣,這支來自陜西長安鏢局的鏢師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說話做事的那股淩厲味道,讓他這種半輩子都沒踏出過縣境的平頭老百姓生不起一絲違逆之心。

大英朝跟舊時有太多不同,這滾滾北上的人潮裏,大批紅馬甲的存在就是其中一樁。鏢局,鏢行,鏢社,叫什麽的都有,就少不了一個鏢字。

鏢師這一行在大英朝無比興盛,在民間看家護院,押運貴重商貨,這只是小頭。更多鏢師活躍在南洋、天竺、西伯利亞、西域乃至中亞,受殖民公司、探險公司乃至英華軍方和官府雇傭,實質就是包涵了保安到傭兵的大集合。

英華北伐,正規軍用來對付大隊清軍,以及進攻城池,義勇用來駐守城市、兵站和關隘要地,除此之外,再沒放什麽正規軍力,大量輔助任務都發包給了民間鏢局,包括一般軍需護送,隨軍民人的安全保障,甚至赴任官員的保安等等。

在李宏德看來,這些紅馬甲其實就是大英紅衣的一部分,這種認識也很正常,英華的鏢局鏢行的開設資格相當嚴苛,必須是退伍軍人創辦,或者合資人裏,至少有一位退伍軍人,而且股份要占五成一以上,而且鏢師中的退伍兵數目必須保持在限額之上。

從法令上確保鏢師與軍隊的緊密關聯外,作為民間合法武裝,鏢師還享有諸多別於民人的優待,例如可以合法持有大多數火器,執行任務時也只適用軍法等等。

為了扶持鏢局發展,國家每年還按比例提取一部分軍費開支,用作鏢局補貼。陸海兩軍將大量臨時且零碎的非戰鬥任務交給鏢局,也養活了無數鏢局,而殖民公司的進取更為鏢局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

立國之初,只是考慮到控制民間武力以及拓寬退伍軍人出路,才大力扶持鏢局。可到拓殖南洋乃至天竺之後,鏢局才真正迎來了春天。為了確保這股蓬勃發展的民間武力能置於國家有效管控之下,將之與軍隊緊密關聯起來正是最重要的政策。

當鏢師們套著紅馬甲踏上北方大地時,自覺或不自覺地,都將自己當作了編外紅衣,李宏德對鏢師的感覺正來自於此。

車隊轉入一段山路,兩側都是高坡密林,速度頓時慢了下來,老胡吐出一口濃煙,對李宏德再道:“不是咱們懶,而是必須有一半鏢師保持體力,備著應付意外……”

李宏德正犯嘀咕,快被顛成豆腐渣了,這能保持什麽體力?就聽兩側林子裏雜響不斷,車隊也是一片鼓噪:“敵襲!”

蓬蓬亂槍聲不斷,李宏德臉色煞白,心中大叫完了……

老胡不屑地瞅了一眼抱著腦袋趴在車廂裏的李宏德,再點起一支煙卷,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才對部下們道:“開工!”

帶著兄弟們從林子裏沖下來的唐大正滿心歡喜,這支車隊有二三十輛四輪大車,看車轍沈沈的,定是裝滿了貨物。不僅車隊前後十多裏內都沒有紅衣,連車隊本身都只有幾十個紅馬甲押送,其他都是服色紛雜的民人,這可是典型的肥肉啊。紅馬甲是什麽來歷唐大有所耳聞,就是一幫鏢師,鏢師能頂什麽事?他們可不是尋常的路匪山賊。

盯了好幾裏路,最終決定在這處山路山路動手,一通亂槍後,見車隊人馬大亂,唐大振臂一呼,百多條好漢奮勇爭先,揮著帶刺刀的火槍,舞著鬼頭大刀,抖著梭鏢,抖直了嗓子大呼小叫,恨不能腳下生風,一步就踏入車隊中。

跌跌撞撞自林子裏沖出來,見車隊的民人和紅馬甲都蹲在地上,像待宰牛羊一般,唐大已覺自己一腳踏入了雲間。

堪堪踏上路面,聽哨子聲響成一片,接著紅馬甲猛然躍起,火槍平端,刺刀鋥亮……

蓬蓬蓬……

列作前後兩排,肩並肩密集靠著的紅馬甲轟出雷鳴般的排槍,唐大的腦子頓時懵了。

自林子裏沖下的好漢們頃刻間就仆倒一片,如滾石般咕嚕嚕摔下,包括唐大在內,所有幸存者都在心中大叫著上當了,這哪裏是鏢師?天底下哪有會列軍陣的鏢師,這肯定是紅衣裝扮的!

眾人下意識地就想轉身奔逃,可腳下根本停不住,就見路上的紅馬甲在轟出一槍後就挺槍待持,刺刀密密麻麻伸著,如屠刀一般,正等著他們這些牛羊自己將脖頸送上刀鋒。

“拼——拼了!”

唐大此時無比後悔剛才在林子裏就轟完了一輪槍,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這幫好漢只有二三十支火槍,這裏又是密林,只想著靠槍聲驚跑這些人,可沒指望靠火槍打垮強敵。

還能怎麽辦呢,從高坡密林中沖下來易如反掌,返身逃回去難如登天。握緊了手中的腰刀,唐大的心氣也驟然倒卷而回。

轟……

急沖而下的好漢們狠狠撞在了刺刀林上,慘嚎聲不絕於耳,一個照面下,起碼倒下了十多二十人,但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紅馬甲不過三四十人,列作的密集刺刀陣無比單薄,吃不住這股沖勢,瞬間散作數截。

太好了!紅衣又怎麽樣?今日就在這裏拿了紅衣的人頭,我唐大,我們“平陽抗英救國軍”就此名揚天下!

見紅馬甲被分割得零零碎碎,已是以多打少之勢,而且還是近身肉搏,唐大心氣升到頂點,以致點燃天靈。

看啊,在他左側,是端著梭鏢,號稱傳承了楊家槍法的楊斜眼,在他右側,是揮著伐木斧,據說祖上學了程咬金三板斧的丁老八,而他自己,少時跟雲游僧人所學的潑風十八刀更是他能號召起這百多好漢的依憑。

在他們三人前方,那個光頭的紅馬甲是被嚇呆了嗎?嘴裏的紙煙卷還一明一暗地閃著,他竟然還在吃煙!?

唐大的嘲笑泡泡還沒成型,就在接下來的兩三個瞬間內破滅,嚴格說,那幾乎是不到兩個呼吸間所發生的事。

楊斜眼和丁老八,幾乎同時沖到光頭紅馬甲身前,一左一右,梭鏢短斧齊下。

光頭微微側身,短斧擦著他肩膀而下,帶著刺刀的火槍斜上一擋,就架偏了梭鏢。

光頭猛然躍起,左臂收右臂推,手中火槍掄了一個極短的半月,槍托狠狠砸在一斧落空,還沒收回力道的丁老八面門上,喀喇的骨裂聲帶著血水和碎牙一同噴了出來,借著這一掄之勢,光頭退後一步,腰身又弓了下來,同時收肘縮槍,被架開梭鏢的楊斜眼正剛剛又紮了上來。

“殺!”

光頭呲目大吼,身子再如弓弦一般彈開,火槍猛送,帶著無可抗拒的巨力,將梭鏢沖偏,刺刀正捅入楊斜眼的胸口。

當楊斜眼身子如麻袋一般軟下時,就跟在後面兩步的唐大被這一聲吼嚇得一個寒噤上身,正燃著的心氣不僅散了,連腿腳都沒了勁,竟然左腳絆右腳,摔了一個仰八叉。

還沒落下地面,眼角又見丁老八啊地一聲慘叫,捂著肚子跪倒在地,顯然又被那光頭的刺刀捅穿了肚腹。

屁股落地,唐大如夢初醒,一個鯉魚翻身,手腳並用,朝著深林逃去。妖魔!紅衣,不,紅馬甲妖魔!

看著那個手持腰刀的家夥連滾帶爬地逃走,光頭老胡呸地一口唾沫吐過去,無心追擊,這些家夥沒經過一點肉搏訓練,在他們這些老兵面前,根本就是渣一般的存在。剛才那兩個家夥,不僅發力不對,起手踏步都滿是破綻,這種級別的敵手,就靠肉搏,再來十個也是白搭。

想想自己剛當兵時,在訓練營裏苦練刺刀的艱辛歲月,那時候是累得想死,現在才知教官的好,更佩服詠春娘娘為紅衣打造的刺刀技。

片刻間就收拾掉兩個渣渣,沒能累積出一點成就感,老胡端著槍看向其他方向,正見鏢師們三三兩兩,背靠背與賊匪戰成一團。基本都是一個照面或一個箭步就放倒一個對手,而圍著他們的賊匪如猴子一般上躥下跳,花招不斷,呼喝連天,卻是半點也不起效。

長安鏢局雖不如江南的鎮遠鏢局,嶺南的威遠鏢局那般出名,鏢局中的退伍兵比例卻是出奇的高,前段時間還剛收了大批從西域大軍中退伍的老兵,正是兵強馬壯之時。他們這一支分隊雖只有四十來人,可對上數百正規清軍都毫不發怵,更不用說這百來個賊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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