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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吾皇至偉聖,天心亦作膽 第910章 天山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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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總結道:“等再過幾日,看論功行賞之後,西域大都護治所會定在哪裏就清楚了。我看有三處可能,哈密為保守之地,選此處就說明聖道北伐心切,急於從西域抽手。以我剛才之論,這一點不太可能。”

“其次是輪臺,輪臺為持平之地,選此處說明聖道還沒拿定主意,而以吳魔頭的沖勁,他定會幫著聖道拿主意,繼續下力,為西域謀百年安定之局。”

“第三則是伊犁,如果選在伊犁,那就是聖道要將西域之戰繼續打下去,一時半會是不可能抽手回來的。”

在場眾人不僅有胤禵、弘歷,還有傅恒等隨同弘歷逃到英華的身邊人,聽得胤禛一番解說,都一副幡然徹悟的神色,紛紛松了一口氣。

英華國中,由東院和地方“清流”發起的反思運動正如火如荼,不僅聲討滿清對華夏之害,也審視前明官僚和理學之害。這些因各種原因留在英華,被大清國拋棄的“滿遺”,非常擔心英華會在砥定西域之後,立馬轉頭北伐。

以這些人的理解,聖道眼下還供他們好吃好喝好住,原因不過是看著北方還在,備著北伐時還有用處,比如招降納叛什麽的。可瞅著英華國中這股清算聲潮越來越成氣候,一旦北伐,這用處似乎也顯不出來了,眼下這種清閑日子怕也要成為過去時。

他們已是階下囚,再無力幹預天下大勢,就只能逆來順受,英華北伐越晚越好,今日有床今日睡,哪管明日挨地錘,聽胤禛說英華北伐還早,大家自然如釋重負。

“好了,別讓療養院的看護們為難,今日就到這裏了……”

一通剖析之後,胤禛身心爽快,揮手示意會見結束。他雖是重點監護對象,但聖道對他還算寬仁,允他偶爾會見一些舊日臣子。聖道似乎樂於見到這些滿遺們抱團取暖,或許每一次會見的對話記錄,都是聖道閑暇時的消遣之物。

不過胤禛也不在乎這個,他的身份雖然沒有公開,在滿遺裏卻已是人人皆知了,這一點其實已讓他對聖道的恨意消散了許多。仔細想想,聖道幫他奪了大清江山,而當他被守舊宗室重臣反撲,陷於絕地後,又是聖道把他從北京帶了回來,拋開族群恩怨,他欠聖道的太多了。

十多年坐看英華崛起,指望英華崩潰的那點心思早就成了自嘲的笑料,輪臺決戰的捷報更堅定了他的認識,英華強盛之勢已成,內外都無可阻之力。

當大清漸漸淪為妖婆掌中之物,朝著深淵一步步滑落時,胤禛的族群恩怨,乃至失國之恨也消散了許多。而他的執念,也開始從大清轉移到滿人身上。

大清國滅之勢已再明顯不過,但跟隨那妖婆下地獄的滿人又何其無辜呢?總得為滿人謀一條生路吧,自己畢竟是愛新覺羅家的人,還當了十多年滿人的主子,總得為滿人的未來負點責任。

胤禛的心態漸漸轉到這上面,在報紙上發表的評論文章也漸漸真有了以刺諷時政進諫的味道,而文章中對英華的“本國”自稱,也漸漸成為平日嘴裏之言。

簡單的說,胤禛罵了英華十多年,罵到現在,已漸漸有了身為英華國民一員的自覺……當然不是作為大清雍正皇帝,而是作為英華評論名筆艾尹真。

眾人散了,可胤禵和弘歷卻沒離開,兩人相互瞅瞅,胤禵猶豫著開了口:“四哥,瞧眼下這時勢,咱們滿人……是不是得未雨綢繆,準備著另一條路?”

胤禛一驚,頓生不妙之感。

胤禵接著道:“當年朱明驅逐蒙人,即便漢蒙有百年血仇,甚至瓦剌還在土木堡壞了朱明脊梁,但朱明還是收納了朵顏三衛,未視蒙人為不共戴天之敵。觀聖道給漢軍旗人留了寬恕之路,待四哥和我們也稱寬仁,即便朝野鼓噪,我們滿人未嘗沒有在英華格局裏存下一族的機會。”

弘歷插嘴道:“是啊是啊,大英朝尊奉的天人之倫即是人道,我們滿人也是人嘛,現在不過是罪還未赦……”

胤禵再道:“茹喜妖婆在北面拖著滿人入地獄,我們這些在南面的不能坐視不管,至少得在道義上為滿人存族於英華之下找到立錐之地。眼下國中正在鼓噪百年清算,我覺得我們也該有所作為。”

胤禵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由他們這些跑到南面來的滿人上層主動認罪,爭取寬大處理,乃至效仿當年漢軍旗人出力,讓英華給滿人一族留下一條生路。

胤禛臉色很壞,心情更壞,這是我的臺詞啊,十四你怎麽又來跟我搶呢?你就喜歡搶我的東西,我的位置!

他悶聲道:“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可是自投而來的大清徇親王,我不過是死了十來年,腦袋都被人砍了的昏君。你要幹什麽,何必跟我商量?”

胤禵嗯咳道:“四哥此言差矣!四哥終究作過我們的主子,在南面的滿人大多也知道四哥還在,四哥有個態度,大家才有方向。”

弘歷也道:“十四叔說得沒錯,跟著兒子的傅恒每天就盯著報上的西域戰事發呆,嘴裏還念叨著這般功業為什麽他沒有機會去沾沾。他還年輕,兒子是面上的死人了,可像他這樣的滿人,總還想著能一展抱負。只是沒有阿瑪點頭,他又怎麽可能向漢人低頭,去求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呢?”

胤禛聽著兄弟和兒子的話,就覺胸口憋悶不已,一展抱負?我還想一展抱負呢!我這麽多年看英華時政,早看出了一肚子文章!英華一國那麽多問題,如今的宰相薛雪才具還不如我,換我來當這個宰相,英華還要好上一倍!可我有機會嗎?我都沒機會,你們還想要機會?

“你們愛幹啥就去幹!跟我無關!”

他氣呼呼地拍著大腿,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對十四更是一肚子嫉恨。十四打的好算盤啊,他胤禛也已是面上的死人了,聖道不可能讓他拋頭露面。可十四卻還保著原本的名呢,讓他胤禛去推著滿人贖罪,然後十四來領這份功勞?氣煞人也!

胤禵苦口婆心地再道:“四哥,咱不提皇帝和主子的事,就說滿人嘛,四哥在南面也已闖下了字號,以此字號行事,也未嘗不是兩全其美的法子啊。”

胤禛一呆,酸氣怒氣也消散了不少,沒錯呢,他還是國無寧日艾尹真!他不是雍正,不是胤禛了,還是艾尹真。用這個名號帶著滿人出面說話,於滿人一族,於他自己,都有莫大好處啊。

“我跟李肆……不共戴天!要我胤禛去舔他的臭腳,此生都休想!你們再提這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心裏這麽想,嘴裏卻還硬硬咬著,胤禵跟弘歷對視一眼,臉上卻閃過喜色。四哥/阿瑪的脾性他們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已是心動了,至於這般賭咒發誓,跟聖道不共戴天的是雍正和胤禛,不是艾尹真嘛。

胤禵和弘歷退下,入夜時,胤禛還在奮筆疾書,給他張羅著晚餐的李衛好奇地問:“主子,前日才交了稿,現在又在忙什麽?”

胤禛眼中閃著智慧的光芒,沈沈地道:“我要給聖道獻上定西域之策,聽說噶爾丹策零奔逃,如果聖道要西域長治久安,對羅剎和西域之西也要以攻為守,就該放噶爾丹策零出西域,一面拒他請降,一面容他收聚部族,牽動諸汗國局勢。由他擔起翻攪諸汗國大勢的重任……”

李衛眨了一陣眼睛,半晌才激動地道:“好哇!主子深謀遠慮,要南蠻深陷西域泥潭,動彈不得!窮兵黷武之下,崩了他的國勢,真真讓奴才五體投地!”

胤禛看了看李衛,欲言又止,還微微打了個寒噤。

天山之南,葉爾羌城,本該是黃昏時分,天色卻像是已近深夜。城門官阿蔔都哈裏克打了個寒噤,眺望黢黑如濃墨的天幕,心道怕是要下大雨了。

在這裏,春雨可真是貴如油,但阿蔔都哈裏克卻沒一點喜意。從和闐到葉爾羌,再到喀什噶爾,這一條線族群混雜,由黑山白山派回部以及葉爾羌汗所領的察合臺汗國後裔等部分掌大權,共同接受準噶爾人的管治,屬於準噶爾汗國的一部分。如今準噶爾汗國前途未蔔,葉爾羌的命運也不知歸處。

上月準噶爾傾整個汗國之力,匯聚七萬大軍開向漢人的輪臺城,其中就有征調自喀什噶爾和葉爾羌諸部的三千人馬。到今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七日,戰況還沒傳回來。

一些自伊犁方向來的商販說準噶爾已經大敗,可葉爾羌汗的部隊還沒見一人一馬回來,這些商販顯然是被漢人收買來傳播謠言的,掌管葉爾羌城的黑山派和卓加罕果斷處死了這些商販,震懾城中人心,阿蔔都哈裏克所守的東門外面,就高高掛著這些商人的屍體。

跟和卓加罕一樣,阿蔔都哈裏克此時已滿心恐懼,主戰場雖在天山以北,可天山南面卻並非祥和之地。漢人紅衣的南路兵馬在年初就攻占了和闐,隨時都可能出現在葉爾羌城外。

如果不考慮信仰問題,天山南路到底是由準噶爾人管還是漢人管都無所謂,黑山白山回部的和卓們與葉爾羌汗國的伯克們從來都是水火不容,有一個強者壓在頭上,對大家其實還是好事。

可問題就在這信仰上,自寧夏回亂後,黑山白山派和卓即便有生死之仇,針對漢人卻采取了空前一致的態度:絕不接受漢人的統治,漢人要來奪葉爾羌,所有人都得死戰到底。因此當和闐失陷後,葉爾羌就滿城風聲鶴唳。

“這雨肯定很大,可以放松幾天了。”

悶雷就在頭頂打響,阿蔔都哈裏克長出了口氣。聽說漢人紅衣槍炮兇猛,兵能以一當十,炮能十裏外轟塌城池,看這天氣,漢人槍炮發揮不了作用,肯定不會來攻了。

“裏什特,你在上面看好,我去休息下……”

他吩咐領著城衛在城墻上巡視的親信,打起了哈欠,前幾天日夜巡視,熬得太辛苦了。

回應他的是一聲鈍響,像是瓦片被拳頭雜碎的聲音,接著才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阿蔔都哈裏克猛然轉身,看到的是一柄短斧劈在裏什特的頭盔上,斧鋒剖開鐵盔,深深切入頭顱,一股紅中帶白的漿液正向外飆著。

阿蔔都哈裏克驚得魂魄皆飛,就呆呆看著一只手捏著斧柄,借力從城垛外翻了進來,當那一身紅衣映入眼簾時,本只是心口發麻的阿蔔都哈裏克覺得全身都麻了。

一個又一個,至少十多個紅衣出現在城墻上,斧頭、橫刀甚至鉤鐮,什麽雜亂武器都有,嫻熟無比地將城兵一個個放倒在地,直到一整隊三十名城兵倒下大半時,幸存者才發出了淒厲了警號,阿蔔都哈裏克也才魂魄歸位,經歷了瞬間的掙紮後,帶著應聲沖出的大隊城兵撲上城墻。

這是來偷門的紅衣兵!不把他們打退,大隊紅衣就要一擁而入,葉爾羌城危在旦夕!

上百名城兵蜂擁壓去,盡管還不斷有紅衣翻上城墻,但數量卻只增到二十來人,看似一瞬間就要淹沒在大隊人馬的圍砍下。

“開槍!”

阿蔔都哈裏克此時已非常清醒,別看自己人多,可對方能瞞過城兵的巡查,幾十人片刻就攀爬上了城墻,顯然是萬裏挑一的高手,跟這種人肉搏絕沒好下場,能用火槍解決,就沒必要冒險。

一聲令下,槍響了,慘呼連連,卻不是紅衣,沖在前面的城兵倒下一整排,原來是紅衣搶先開了槍。

“開槍!”

阿蔔都哈裏克一腳踩上一具屍體,心說你們的犧牲是值得的,現在漢人可來不及裝彈了。

蓬蓬蓬……

正列隊舉槍的城兵又倒下一排,阿蔔都哈裏克甚至清晰地感應到一股氣流從耳朵邊激射而過,腦後濺起一股腥熱。看向前方,他身體再度發麻,兩三丈外,紅衣們單手端著的怪怪火槍正冒著煙,跟前一輪槍擊留下的硝煙連了起來,顯得那般撲簌猙獰。

前方一個像是軍官的中年紅衣將那古怪短銃指向阿蔔都哈裏克,讓阿蔔都哈裏克整個人更僵如石雕,就聽哢噠一聲,居然啞火了,阿蔔都哈裏克一身是汗,暗叫阿拉保佑。

再是哢噠、蓬……

阿蔔都哈裏克呲著雙眼,緩緩跪下,望著那紅衣軍官,滿臉不甘,怎麽會?怎麽可能?就算之前沒開槍,這已是第二槍了,作弊啊!

阿蔔都哈裏克眼裏最後一幕,是那軍官槍口一轉,蓬聲綻出橘黃槍焰,他一口血噴出,臉頰沈沈拍在地上,兩眼依舊圓睜著,死不瞑目,到底是什麽短銃,居然能連開三槍……

“該死的破槍,差點害死老子了!”

勝捷軍先登隊隊長,衛郎將岳靖忠用三眼手銃轟倒第二個敵人,嘴裏還罵罵咧咧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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