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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48章 西京諜影:唐皇之憂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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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起跟茹喜抗爭?

茹喜到底拿捏著什麽?朝堂袞袞諸公,難道還以為能靠她消弭南北紛爭,保下大清江山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這一刻,允禵還真有了暴然而起,拔劍殺人的心思。

“大清這十年能過下來,是誰的功勞?十四爺你?不是,是銀子!”

茹喜再開口,允禵也是一呆。

“大清只剩半壁江山,更少了江南漕運,元年時國入所計不過三百萬兩,連旗人的鐵桿莊稼都得減半。可到了去年,國入已近兩千萬,這些銀子是怎麽來的!?”

“是官老爺賣力從泥腿子身上剝來的?還是靠內務府專賣攢來的?”

茹喜直指大清命脈,在場眾人,包括允禵都隱有所覺,再難開口。

茹喜話鋒一轉:“張廷玉,你說說,這些銀子是怎麽來的?”

張廷玉依舊不悲不喜,恭謹地道:“回太妃的話,臣只分掌戶部,不太明賬務內裏,就知厘金和省關所入已是田丁錢糧的兩倍之多,所以才有……”

話題轉到大清的錢糧根底,這就是允禵的弱項了,他十年來關註的都是軍務和朝堂,當然,這兩件事的根底還是錢糧,只是這方面他沒覺得有太大困難,而原因也歸結為南北商貨大興的緣故。

受南蠻的影響,田丁錢糧在大清國入裏所占份額也越來越低。有當年江南厘金局的運作經驗,大清已在一國全面推開厘金制,不僅放開若幹禁業,還奪去往日地方督撫手裏的經辦業權。過去流散於私人腰包的“陋規”,大多都被擠到明面上,由朝廷收稅。

江山只有半壁,也有好處,朝廷再不是睜眼瞎,以內務府和戶部等部門直管各地工商和厘金局,收得準也收得狠,軍機處更設了厘金總辦局,管事的正是吳襄。

除了厘金,大清還設了省關,商貨越省即收過稅,盡管繁重,可也是在南蠻便宜商貨上一層層加碼,商貨來往之盛,並未受此阻滯。

靠著這兩項,大清才能將國入拔到接近兩千萬的數目,當然,這也是南北商貨大興的大勢。不懂錢糧事的人還覺得大清國入跟南蠻比,還不算太過懸殊,南蠻去年也不過一億五千萬嘛,還不到八倍……

可連允禵都知道,大清國入是地方朝堂一塊算的,南蠻是只算國庫的,如果加上地方的,南蠻年入怕是大清的十六倍。

但允禵很疑惑,茹喜說這事有何用意?這是大勢,又非她一人之力。

吳襄插嘴道:“厘金和省關能收這麽多,靠的是商貨來往。商貨來往得靠銀錢周轉,這些銀錢是哪來的?是大清這十年來新起的銀行和票行借貸,再追下去,銀行和票行的銀子又是誰給的本金?”

吳襄掃視眾人,眼裏滿是不屑:“乾隆二年時,我大清國庫已經空了,不是保寧銀行、大聚盛和魁星號那幾家晉商借款,朝堂以厘金和省關抵押,那一關根本就過不去。保寧銀行那幾家晉商的銀子又是哪來的?是太妃娘娘牽線,從江南銀行借的……”

一語出口,眾人嘩然,允禵都驚在當場,這可是驚天秘聞!

吳襄掃視眾人,不屑地道:“晉商的銀行票號能興盛起來,能托我大清錢糧的底,這都是太妃娘娘的功勞!沒有太妃娘娘,大清早就土崩瓦解了。現在麽……太妃娘娘跟晉商一體,晉商跟大清一體!”

茹喜冷哼道:“大清要靠本宮這婦道人家才立得起來,可不是什麽光鮮的事,本宮絕不願提。可如今有人傻到以為砍了本宮的腦袋,大清就能國泰民安……”

她目中暴起精光,尖厲的嗓音回蕩在殿堂裏:“沒我茹喜,大清能養活四十萬大軍,百萬旗人和百萬官吏!?沒我茹喜,就沒這十年的大清——!”

這話鎮得眾人更是不敢出一口大氣,允禵也覺心口的涼意透穿腳底,將身體跟地板凍在了一起。

茹喜這話肯定是有誇大,但允禵已明白,那些王公宗親為何不敢站在自己這一邊,那些漢臣為何不作聲,自己跟弘歷之前的謀劃,簡直就像是在耍猴戲。

允禵能想象得到,當自己聯絡王公宗親和漢臣時,茹喜也已透過她的渠道,跟這些人交了底。大清的銀錢根子就是晉商,而她茹喜跟晉商一體。動她就是動晉商,大清即便沒斷了錢糧,在銀貨往來上亂一陣,就已是傷筋動骨的大事。動她更是斷了南北商貨往來的大勢,大清就算能逃過眼下這場劫難,也躲不過之後的苦日子。

不過……這並不等於自己就此認輸,就算你茹喜是大清的命根子,我允禵也不甘心當你的替罪羊。我終究是人,沒這麽大公無私。

允禵心中暗自想著,覺得形勢還未到最壞的地步,不必跟茹喜硬頂,保住小命再說。想想今早所作的安排,允禵就無比慶幸。茹喜啊茹喜,你能掌住紫禁城宮衛,可你能靠這點宮衛,跟城外三大營的十五萬大軍抗衡!?三大營,尤其是他直掌的西山大營,有高其悼坐鎮,怎麽也不會坐視茹喜篡權。

“廢話不必多說,十四爺,還有你的一幹黨羽,大清就得靠著你們過這道難關了。”

見允禵也再無言語,茹喜冷冷笑著,宣判了允禵一黨的結局。一邊張廷玉等人此時終於有了反應,痛苦不堪地念叨著什麽,細聽好像是不雅還是怎麽的,大概在以他為首的漢臣心裏,就算是奪權,也得留點臉面,不然不好糊墻……今日這一幕,怕是他們心目中最難看的謀朝篡位戲了。

“太妃娘娘,正值國難關頭,大清就該絕了內爭,同心為國,就不知皇上如今可安好,太妃又有何策解眼下之難?”

張廷玉終於忍不住出聲了,隨便你們怎麽爭,但不能壞了大清社稷,這可是禮教道統所系。他不僅追問乾隆情況,還要茹喜拿出解決方案。若是乾隆被害,方案也解決不了問題,漢臣可難以站在茹喜這一邊。

茹喜語調轉軟,幽幽感慨著:“皇上龍體不適,需要靜養。大清確是已生死一線,可本宮不過區區太妃,便是想要出頭,也無名無分,唉……”

這是跟張廷玉等漢臣派談交易了,張廷玉還在猶豫,吳襄慨然道:“太妃娘娘侍先皇度國難,扶立當今皇上,十年來未正名分,臣請奉太妃正位!”

殿中稀稀拉拉響起附和聲,張廷玉掙紮了片刻,無奈地道:“臣請奉太妃為皇太後……”

附和聲大了起來,有張廷玉表態,漢臣陸陸續續叩拜而下,請太妃就皇太後位,接著王公宗親們也都屈膝跪拜,就只有允禵、福敏和劉統勳等人強自站著,冷哼不斷。

茹喜也沒理會他們,朝吳襄揚眉,吳襄再道:“太後本得先皇賜名曰淳,而太後仁心高照,再另加‘慈’字,太後號‘慈淳’為善。”

茹喜輕嘆:“太後麽……”

她搖頭道:“不好,你們這是要哀家篡權逆國啊……”

眾人叩得腦袋蓬蓬作響:“請太妃就太後位,垂簾治政!”

茹喜掩面道:“你們讓哀家怎麽面對先皇啊……”

眾人再叩求……

茹喜更抽泣起來:“不可,絕對不可!”

眾人繼續叩頭,敦請就位的呼聲更大了。

乾隆十年二月二十一日,大清淳太妃茹喜就皇太後位,號慈淳,淳字沒什麽,這慈字的由來頗為古怪,據大太監李蓮英私下對心腹所言,此字似乎還跟南面聖道有關。好像是早年聖道跟《中流》總編白小山談到大清局勢時,聖道似乎口誤,把“茹喜”說成了“慈喜”,這話拐了幾個彎到了太後耳朵裏,太後就記住這字了。

慈淳太後上臺,但大戲並未完結。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53章 清宮碎夢:三裏屯驚魂

南面的鼓噪聲隱隱傳入映華殿,依稀還能聽到“太後”二字,弘歷端坐殿中,眼角一直抽著,一顆心也七上八下,難得安寧。

“大清就是一堵爛磚碎瓦拼湊起來的墻,萬歲爺你不過是光鮮的墻皮而已,沒有本宮這糯米漿糊著,這墻早就塌了。萬歲爺既被十四爺蠱惑,要來拆了這墻,為了大清,就只能委屈萬歲爺在這裏冷靜冷靜……”

茹喜的冷語還在弘歷耳邊回蕩,此時他滿心塞的都是驚懼。

這裏是哪裏?映華殿……茹喜就是在這裏孤居十年,父皇更是被幽禁此處,再在光緒變亂裏遭聖道斬首,只留下無頭屍身。

這裏草木雕零,生機難覓,鳥雀地鼠似乎都絕了,茹喜把自己丟在這裏,意欲何為?是要把自己如父皇那般暗中處置了?

弘歷很後悔,可到底是後悔沒能搶先下手對付茹喜多一些,還是後悔不該起心對付茹喜多一些,他自己都沒搞明白。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當著太平天子,得過且過,現在……

正惶恐時,忽聽殿外吵鬧起來。

“傅清!你不配為富察氏之人!我傅恒再沒你這個兄長!”

“你就不懂我的苦心麽,傅恒……我這條命舍就舍了,可誰來護著皇上的命!?”

是傅清和傅恒兄弟,弘歷哀嘆不已。前日他進坤寧宮,卻被叫到寢殿去,還以為茹喜又要跟他顛鸞倒鳳,心想一邊辦事,一邊也能探聽口風,他就去了,結果就在寢殿門口,被常保等侍衛拿下。

之後常保該是借自己的名頭,又拿了傅清等人,傅清投鼠忌器,沒有拼死反抗,領著幾十名鐵桿心腹,跟自己一同拘在了映華殿。

傅恒等貼身侍衛在常保拿人時脫逃了出去,還潛在宮中,想找機會救自己,現在也該是被搜了出來,一並押進這裏。

如自己所料,整個紫禁城,本就已被茹喜控制了,可憐十四叔還懵懂不知,自己也沒深切體會,一動才知厲害。

“萬歲爺!這裏是先皇殞命之地,那妖婆絕不會再容萬歲爺活著,待她握穩了權柄,就是萬歲爺蒙難之日!萬歲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傅恒沖進殿中,朝弘歷叩頭哭喊著。

這本就是弘歷最懼之事,但他還存著莫大的希望,再怎麽自己跟她也算是……那啥的關系,她不至於這麽狠毒吧。

“茹喜也不過是想鏟除恂親王一派,她一介婦人,怎可能親手握住權柄?還不得靠皇上?只要皇上隱忍聽命,站在她那一邊,等清理了恂親王,安撫了南蠻,她還得用皇上來鎮住場子,不然咱們大清就真的要崩掉了。”

傅清跟進殿裏,一番解說也是弘歷的心聲,只要忍得一時,終有翻身的機會。

傅恒卻搖頭道:“茹喜怎肯再容皇上?她要握權柄,有的是傀儡!先不說阿哥,她手裏還有弘……”

傅清楞住,弘歷更如被天雷轟中,兩眼發了直。

該死,怎麽沒想到此事!

弘是先皇遺孤,生母是寧太妃茹安,被茹喜收為親子,跟弘歷的長子永璜一般大,都是九歲,封為貝勒。

在傅清傅恒等人看來,茹喜真有心把當今皇上掀下龍椅,必然會選弘,如此才好垂簾聽政。盡管兄終弟及不合大清宗法,可茹喜除掉恂親王後,大權在握,既敢垂簾,就敢推翻宗法,把自己的兒子推上龍椅是理所當然。

可讓弘歷心驚的不是弘,而是五阿哥永琪……

弘歷育有五個兒子,現今只存三個。大阿哥永璜是皇貴妃富察氏所出,九歲,二阿哥永鏈是皇後所出,七歲,三阿哥和母親蘇佳氏在六年前母子雙亡,四阿哥永玨過繼給了康親王一脈,五阿哥永琪如今三歲,是愉妃珂裏葉特氏所出,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

永琪實際是自己跟茹喜所生的兒子!

說實在的,不是自己清楚來龍去脈,不是自己幫著遮掩,不是有受教於英慈院的穩婆團護著,弘歷壓根不信已經年邁四十的茹喜還能生子!那一年茹喜深居宮中,誕下此子,自己還頗為高興。

就因為自己跟茹喜有這般糾葛,他才沒有鐵下心腸,第一時間動手,反而去找茹喜探聽口風。也因為有這層關系,弘歷雖然驚懼,但還不願相信茹喜真會下狠手。

可現在傅恒說到弘,弘歷想的卻是永琪。茹喜把自己掀下龍椅,根本用不著搞兄終弟及,只要選五阿哥永琪繼位就好,那本就是她的親兒子……

加上弘,茹喜手裏有兩個親兒子,一個有名無實,一個無名有實,她選擇多多,根本不必在意自己這個皇帝。此女什麽時候講過情意?自聖道選她為南北中人開始,她怕就已沒了人性,一心就為謀權柄。

想通了關節,弘歷頓時渾身冷汗,對茹喜再不敢抱什麽幻想,她把自己弄到映華殿來,說不定還是在暗示自己幹脆自我了斷。

難說下一刻就有人送上白綾毒酒,自己真甘心就這麽死了?

恍惚間,就聽傅清咬牙道:“小弟,你這話倒說得對,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弘歷暗道,都成階下囚了,還能怎麽辦?

卻聽傅恒道:“如果之前恂親王所言不差,是茹喜最初起意在西安行刺聖道,那麽茹喜跟聖道該是已經撕破臉面。茹喜急著想把恂親王推出去當替罪羊,為此她不得不親掌權柄。為了穩這權柄,她也再容不得皇上,那麽聖道會允此事發生麽?”

傅恒這話粗聽像是在繞大圈,可一說到“聖道”,弘歷心中就生起一股熱意。

沒錯,茹喜終究不還得看叔皇的臉色!?若是叔皇開口,她茹喜真有膽子下狠手!?

弘歷張口就道:“去找陳大人!南蠻……不,大英總領館的陳潤!他能救朕!”

傅清傅恒呆住,這話方向倒是對,可還有兩大難題要解決,第一是怎麽跟陳潤搭上線,第二是那陳潤,乃至南面的聖道帝,憑什麽要幫他們。

紫禁城東面,距內城三裏之地,本是北京順天府大興縣所轄城區,《英清和平協定》簽署後,這裏新起了一片建築,作為大英通事館駐大清總領館屬地。十年下來,京城人也就將此處的地名“三裏屯”,跟大英總領館混淆為一個概念。

二月二十三日,三裏屯四周被大批兵丁圍住,號衣上就一個字“步”,表明這是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的兵。而他們的頂頭上司慶覆,正在總領館裏,卑躬屈膝,朝一個三十多歲,紫袍烏紗的年輕官員絮叨個沒完。

大英通事館副知事,駐清總領館總領事陳潤沒好氣地揮手止住了慶覆的囫圇話:“本官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們怎麽鬧是你們的事,反正在本月之內,得有能定奪清國事務的人出面接下國書。至於你說的那些事,是你們清國內政……”

陳潤擲地有聲地道:“我大英絕不幹涉他國內政!”

見慶覆苦著臉還要開口,陳潤再道:“你就回去問你的那個太後,我們憑什麽要幫她!?我們皇帝陛下還等著她的謝罪書呢。”

慶覆無奈嘆氣,再恭謹地告辭離開,等他一走,陳潤身邊的領事官員們頓時炸開了鍋。

“清國越亂越好,我們為什麽不插手!?”

“咱們就只是表個態,那妖婆就絕不敢動恂親王,更不敢動乾隆!”

“是啊,讓他們互相鬥,越是鬥得不可開交,對咱們越有利!”

“只要清國上層決裂,就是北伐之日,社首,你還在等什麽?”

聽著部下的吵嚷,陳潤悠悠嘆氣:“北伐?現在是北伐的時機麽?”

滿清太脆弱了,皇帝把西安行刺案這麽一攪,滿清竟然承受不住,十年糊起的上層建築轟然瓦解,那茹喜不得不強勢上位,從太妃晉身太後,要自幕後坐到臺前來執掌權柄,以求繼續保全滿清江山。

滿清這番大變,除了皇帝造的勢,紅衣在陜西的逼壓,其實也有通事館的功勞。陳潤領命急急北上,統掌與滿清的交涉事務,就是從外交層面施壓。之前沒急著要乾隆皇帝接國書,現在也還在給茹喜寬限時間,就是坐等滿清自己鬥出一番新格局,然後再坐等紅利。

但現在看來,這一套連環招有些用力過猛,自家的馬韁有些勒不住了。皇帝原本只是想烘烤人心,預先造勢,可沒想著馬上就北伐。部下們此刻之言,就如國中的輿論,竟是來勢洶洶,很難壓得下去。

“已非開國初創之時,人心再難操縱如意了,便是功蓋亙古的陛下,也不可能收發如心……”

陳潤這般感慨著,國中人心終究是皇帝的事,自己只能管自己這一攤。慶覆此來,除了通報局勢外,也是傳達茹喜的意願,她希望大英總領館表態支持她,由此鎮服滿清國中各方勢力。

一句話讓部下們稍稍冷靜後,陳潤再道:“京城三大營裏,也就西山大營有戰力,掌軍的還是恂親王的心腹高其悼,可恂親王的家人前日去了西山大營,卻被高其悼捆了送到慶覆衙門裏。”

“恂親王一派的朝臣也有了分化,劉統勳被張廷玉說服,轉任南直隸總督,掌河南山東巡撫事,恂親王已經徹底敗了,再掀不起一絲風浪。”

“恂親王敗了,漢臣也歸服茹喜,現在就等她拋出什麽皮面,估計乾隆那張皮面不會再用了,茹喜手上能用的傀儡不少,滿清政局很快就會穩下來。”

這是慶覆剛剛說給陳潤的事,眾人很是迷惑。慶覆昨日還派遣了三千步軍營精銳遮護三裏屯,就是防備恂親王的人馬攻擊總領館,本以為這幾日滿清政爭會使京城大亂,總領館上下都作了陷身重圍的心理準備,警戒總領館的一翼伏波軍也枕戈待旦,誓言死戰。

可等了半天,茹喜篡位,囚禁了乾隆,囚禁了恂親王一派大員,京城外三大營十多萬人馬屁都不放半個,連恂親王的死忠高其悼都投向了茹喜,茹喜哪來這般大能!?

見部下們還不解,陳潤嘆道:“三大營的薪餉都是從晉商那提銀的軍票,彈藥糧秣也都以軍票交割,只要晉商的銀行票行廢了軍票,三大營十五萬大軍就是一幫端著燒火棍的叫花子。高其悼再能再忠,他也掏不出銀子,讓部下為他效命。”

沈默片刻,有人道:“晉商哪裏來的銀子?他們的銀本大多都是我們的銀行借出去的。”

另一官員道:“這些年都是茹喜的人在給南北銀行票號搭橋,晉商背後就是茹喜!”

再有人恍然道:“怪不得茹喜有這般大能,原來她是狐假虎威,借了咱們大英之勢!”

眾人品了一陣,就覺感慨紛雜,原來大英早已通過晉商握住了大清命脈,而那茹喜借晉商之威,挾制一國,滿清竟已無人能抗。這番局面,真不知對大英是好還是壞。而此時就北伐,這局面還真是理不清剪還亂,日後說不定還要起無盡的麻煩。

陳潤揚眉道:“不北伐,不等於不找滿清麻煩,就看那妖婆穩住局勢後,能掏出多少東西來謝罪。”

總領館的官員們都是王道社成員,整日琢磨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勾當,此時一個個卻覺欲望難伸,依舊議論不止,滿清還有什麽東西?要的就是華夏故土和炎黃同胞!

有部下感慨道:“今日不覆,他日還怎麽做文章?”

更有人不甘地道:“我大英雖借晉商握住滿清命脈,但晉商又何嘗不是借我大英攬利滋生?異日即便覆了華夏,若是還容晉商這等勢力繼續在大英治下逍遙,這華夏覆來有何意義!?這華夏又是覆來給誰得利!?”

這些感慨都是引申了,陳潤是顧不得這些,皇帝給他的親筆書信裏詳細談了南北之勢,要的是茹喜能給足大英面子,否則難平國人洶洶人心。他陳潤的任務,更重在掌握壓榨茹喜的火候。

再跟部下們重申了大英覆土的既定國策,統一了部下們的認識後,陳潤正提筆給皇帝寫通報,又有人急急來報,說紫禁城另有來人,身上帶著乾隆皇帝的血書……

“乾隆……茹喜沒搞死他麽?難道那些傳聞是真的?”

陳潤皺眉,乾隆在這個棋局裏沒什麽份量,這十年來他也僅僅只是滿清的一張皮而已,現在茹喜還沒下狠手碎了,這張皮也終於想走自己的步子了?

“岳鐘琪還在潼關一線,進退兩難,若是再加上乾隆……”

部屬們下意識地如此建言,就是要滿清越亂越好。

陳潤也是這麽想的,只是之前茹喜下手太快,沒什麽空子可鉆,現在乾隆皇帝作聲,說明茹喜還沒有完全握住紫禁城。

“跟滿清禮部下份國書,說總領館開的三裏屯善堂落成,請他們皇帝來剪彩……”

陳潤轉念間就有了盤算,向茹喜遞個信號,表示大英在關註乾隆,這也是給茹喜壓力。乾隆能出來,那說明茹喜控制力太弱,大英有更多機會。乾隆出不來,茹喜就得出更多砝碼,消弭滿清的滅國之災。

他提了方向,部下們討論完善後列出細則,正要行動,隱隱聽到外面響起槍聲。

“死硬派動手了?”

陳潤跟部下們心中一震,暗想有血性有膽氣的滿人終究還是有的,本以為十年前這種人就在內亂裏死絕了。

總領館的主體建築是一座五層高樓,陳潤就在樓中最高一層,隔著玻璃窗看下去,正見一隊馬車疾馳而來,車上槍聲不斷,將攔阻的步軍營兵丁打倒。沖到路障處,前方的馬車分停左右,搬開路障,也不再走,就守在道路兩側,跟追擊而來的清軍當街對射。

“車裏定有炸藥!”

“讓伏波軍開炮!”

部下們下意識就想起了前不久的灞陵行刺案,紛紛驚聲道,陳潤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車隊中一輛馬車,依稀見到明黃之色,隱有所悟,搖頭道:“別動手,等馬車進了領館,攔住追擊的清軍。”

槍聲不絕,馬車上,弘歷臉色鐵青,是嚇的。

茹喜雖通過常保握住了紫禁城宿衛,但終究還不嚴密,傅清傅恒在守衛映華殿的侍衛裏找來了墻頭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弘歷還親自上陣,以大義感召,終於撬開一角,可以向外送信。

弘歷親就血書一封,申明大清正統,許諾若幹好處,求請大英撥亂反正,這封血書前腳剛送出去,後腳就有消息傳來,說此事已經洩露,茹喜正要換人,說不定就要當場動手。

弘歷嚇得魂不附體,傅清傅恒等人毅然決斷,直接沖出紫禁城。得之前忠義侍衛相助,他們居然拉起了一幫人馬,混出東華門,直奔三裏屯而來。

總領館是法地,只要進到總領館,茹喜絕不敢再動手。

眼見馬車離總領館大門只有幾十丈,攔路的步軍營兵丁也被侍衛打散,弘歷一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轟鳴的馬蹄聲響起,街道上湧出潮水般的馬隊,透過車廂後方窗戶看出去,竟是豐臺大營的科爾沁騎兵,弘歷心中慘叫一聲,卻又暗自慶幸。非但西山大營,連豐臺大營都投向了茹喜,之前有部下提議直接去三大營領兵,幸好沒聽他們的,這時候只有大英能救自己。

科爾沁騎兵手裏的馬槍密集轟響,路側阻擊的侍衛頓時潰散,就連弘歷座車後方的侍衛都哀聲慘叫著滾了下去,玻璃窗啪啪碎裂,弘歷被傅清傅恒壓在身下,幾乎不敢呼吸。

“弟弟,皇上就由你守護了……”

傅清沈聲說著,猛然滾下馬車,不僅傅恒把著車窗高喊,連弘歷都忘了危險,起身去看傅清。自己這侍衛統領是忠肝義膽的滿州好漢,跟自己更結有生死之義,雖有君臣之分,弘歷卻視他為兄弟一般。

“不——!”

眼見傅清在地上滾了幾圈,再勉強撐著站起,幾發槍彈瞬間穿透身體,綻開幾朵血花,弘歷跟傅恒一同伸臂驚呼。

“為了——皇上——!”

傅清卻未倒下,雙臂一展,一股青煙自腰上飄起,應著滾滾人潮,高聲吶喊。

轟……

傅清身上不知揣了幾顆開花彈,一並炸響,焰光黑煙加沖擊波不僅吞噬了他,還瞬間將追兵鋒頭淹沒在內,馬嘶人嚎,追兵亂成一片。

“不……”

弘歷轉過頭來,兩眼發直,涕淚縱橫,接著他就被傅恒抱著摔出了馬車。

已經到了總領館,可高大的鐵欄大門緊緊關著,馬車根本停不下來,悶頭撞在大門上。

“開門——開門——!”

這一撞終於魂魄回歸,弘歷跟著傅恒撲在大門下,一同捶打著。

“朕是……我是大清的皇帝,乾隆皇帝!”

弘歷嘶聲喊著,形若瘋癲。

“開門啊——我是乾隆皇帝,求大英庇護——!”

馬蹄聲又近了,身邊除了傅恒,再無他人,弘歷驚聲高喊。

嘎吱一聲,大門終於開了,僅僅只是一條縫,傅恒拖著弘歷,兩人手足並用,擠進了門裏,然後君臣抱在一起,嘶聲痛哭。

主樓頂層,透過窗戶,將這一幕看在眼裏,陳潤等人相視無語。

“那真的是弘歷?乾隆皇帝?”

“好像一條狗哦……”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54章 清宮碎夢:膝為盾,臉作劍

總領館前硝煙彌漫,一彪馬隊沖破煙塵,奮蹄轟然而來,領頭將官一臉是血,手中的馬刀揮得呼呼生風。馬隊之後,密密麻麻近千騎湧近,即便是粗如兒臂的鐵欄大門,在這人潮前怕也如紙一般脆薄。

那將官瞠目齜牙,該是被剛才的爆炸激起了滿腔殺意,或者是被上司的嚴令壓得意識麻木,帶著大隊逼近總領館的大門,馬速猶自未減。

一抹暗藍之色赫然顯現,又短又薄,幾乎連不成線,以礁石之姿,穩穩立在大門前,似乎將正急速逼近的上千騎兵當作了海浪,準備將其拍成細碎浪花。

伏波軍,不過十名伏波軍,手持長槍,刺刀寒亮,並肩列隊,攔在了大門前。

暗藍的毛呢大衣,純白皮帶,翻毛短檐黑帽,高筒軍靴,再加上刺刀的寒光,以及帽檐下哪怕天崩地裂也難見動搖的肅正面容,匯成一股冰涼罡風,猛然浸透騎兵將官的整個身心。

騎兵們猛然勒韁,坐騎嘶鳴一片,將官更已沖近大門,坐騎人立,馬蹄就在藍衣頭頂上方蹬踏,這道薄薄人墻卻沒一分動搖。

總領館是南蠻的法地,沖擊總領館,就是向南蠻宣戰,將官便是有滔天膽子,也不敢背負這般責任。

他跟左右急急勒馬,後方人潮也驟然停了下來,人馬撞擠,亂成一片。

將官沒理沒顧,咬牙壓下幾乎撐裂胸口的灼熱之氣,高踞馬上,怒視藍衣,腦子急轉,還在努力掙紮著,企圖再作點什麽努力。他奉命追捕“通天重犯”,若是拿不到人,別說他的前程,他自己,連同親族都要遭禍。

可惜,區區十名藍衣面對他的目光,面對他背後上千騎兵的逼壓,卻沒絲毫動搖,個個目光堅毅,甚至還帶著一絲憐憫地回望著。

將官有些壓不住燥氣了,手腕微揚,馬刀的刀尖開始向上跳,可才跳起一半,就如風雷中的草木一般低伏下來。

藍衣之前又多出了一抹紅衣,僅僅只是一個人,鮮紅呢襖剪裁得體,白褲不沾一絲灰塵,黑亮高靴擦得能照出人臉,直筒短檐帽上立著的尺長紅纓如槍尖一般戳入將官心口,讓他心口那股怒火呼哧一下就散盡了。

紅衣雙手背負,微微歪頭打望著將官,眉頭皺出明顯紋路。這是個很年輕的紅衣,肩上一顆紫銅五角星顯示他不過是個準士,按照紅衣的軍制,這是統領十人的隊長裏銜級最低的一等。

可就是這麽個小小紅衣,領著藍衣站在大門前,這上千騎兵不僅不敢再前行半步,領頭的將官也再興不起半分兇意。

在紅衣的逼視下,將官忐忑了好一陣,滾鞍下馬,學著漢人般抱拳道:“標下豐臺大營科爾沁驍騎營管帶……”

話沒說完,紅衣就揚手打斷了他:“這裏是大英之地,若不是要與我大英開戰,就速速離開!”

“開戰”一詞激得那管帶微微哆嗦了一下,他保持著抱拳低頭的姿勢發了一陣呆,然後艱辛地吐出一個“是”字,轉身牽著馬,步履沈重地離開了。

望著像是散了魂一般掉頭撤離的科爾沁騎兵,紅衣士官遺憾地搖著頭,這些家夥真敢沖進去,那才遂了大家所願,可惜……

坤寧宮,李蓮英小意地奉上茶水,嘴裏還道:“可惜了,萬歲爺還是跑了出去,不過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由得萬歲爺跑了,還不必臟了太後的手。”

茹喜袍袖一拂,茶碗咣當摔在地上,李蓮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道奴才該死。

“小李子你是該死!哀家拿你出氣有什麽用?別裝了,滾起來!”

茹喜咬牙恨恨地罵著,卻覺這家夥著實乖順,知道自己正在氣頭上,刻意引自己洩出怒火,什麽是好奴才?這就是榜樣。

乾隆逃奔南蠻總領館,這事出乎她的預料,也給她接下來掌握大清權柄制造了極大的麻煩,她當然氣憤。既是氣憤紫禁城裏還有不少侍衛敢於跟自己作對,也是氣憤弘歷膽敢掙脫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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