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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七彩繽紛競,高歌淺吟迷 第798章 辛亥,沸騰的大時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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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雪和張漢皖的漠北蒙古處置方略,其實就已經談到了如何遏制北面羅剎人的對策。其中包括三個重點。

一是重新調整漠北格局,紮薩克圖汗部、額濟納土爾扈特等部將成為犧牲品,他們本就是負隅頑抗者或是此戰罪魁禍首,其他蒙古諸部一點也不同情他們。

小策淩的準噶爾部將得到額濟納土爾扈特部的舊地,策棱的三音諾顏部也將取代紮薩克圖汗部,統領滿清時代的科布多以及紮薩克圖汗部所轄諸小部族。作為附帶的懲罰,土謝圖汗部和車臣汗部也必須交出一些部族。

這些部族的生存之地在哪呢?就在羅剎人手裏。這是方略第二點,薛雪建議設立北庭行營,以軍領政,直接統管漠北,圖謀北海乃至極北之地。而紮薩克圖汗部、額濟納土爾扈特以及其他部族,必須要從羅剎人手裏搶地才能生存。當然,英華會給予武器,提供給養,協助訓練,同時與其通商貨往來,扶持他們去奪羅剎人的地盤。

北庭方略不是光靠蒙古人,薛雪和張漢皖都認為,必須繼續向北修路建堡,同時在沿路合適的地點移民屯墾。目標是奪羅剎人的厄爾口城,在北海站住腳,以此為北庭行營的治所。英華是骨,蒙古人是肉,有骨有肉才能施足力氣。

第三點涉及的是骨肉如何相融的問題,薛雪認為,滿清時代的盟旗制已不適合英華,英華必須要更深地插手部族內部事務,這一點在英華國中的苗瑤各部事務上已有很深體現。

各族的確與漢人的風俗不同,生硬地改制,會引發諸多問題。薛雪這幾年在相關事務上積累了豐富經驗,他所完善的“族法制”,既讓各族融入了英華國體,又最大限度地確保了各族各部自主,用在蒙古人身上順理成章。

所謂“族法制”,其實就是將英華現有的地方政制削削改改,換上了各族自己的外衣披上去。原本英華從中央到地方就有分權,以此分權來吸納各族,早就有了根底。

各族需建長老會或部族會議,族長自選,這都是形式。甚至各族都可自定律法,但先決條件是承認皇英總憲,承認族人和土地都是英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時律法需要成文,需要有形式上的合法確認。當然,僅僅只是將本族習俗族規整理成漢文,這已是在引導各族融入英華。

而族法制另一項關聯政策,則是細分各部,不設立以各族為主體的省級單位。譬如青海,即便都是藏人蒙人,各部族也不直接面對中央,而是面對青海省,相關的爭議,都歸攏到法律這一條線上。薛雪建議設立漠北省,置於北庭行營管轄下,也是依此道理。

以族法制套在各部族頭上後,薛雪還攜英華勝者之姿態,宣布將漠北若幹戰略要地,以及水草茂盛,適合屯墾之地收為國有,未來將容漢人移居,或容納不再游牧的蒙人。推動漢人跟各族混居,這也是英華在廣西、雲南和蒲甘的管治原則。

範晉匆匆看完,皺眉道:“如此說來,在北庭也依舊是以守為主?除了北海,其他地方都靠推著蒙古人去爭,這不是大舉攻取的路子。”

蘇文采解說道:“漠北一戰,準噶爾態度首尾不定,薛次輔和張大都督都認為,西面數年內當有大變,因此西北之事,當以西為主,北面為輔,極北之地不急在一時,該是十年之策。”

說到準噶爾,範晉點頭釋然,陳萬策等人吐了口氣,薛雪和張漢皖,乃至樞密院都是這態度,北進方針已不可能確立。在場眾人,也就蕭勝捏著胡子,甚覺遺憾。

李肆道:“北庭行營……不如就直接叫北庭都護府吧,再把肅州的安西大都督府改為安西大都護府,統籌西面軍政事務。樞密院和朝堂議定北庭都護的人選,以及薛雪張漢皖所請諸事。朕以為,他們的意見都很好。北面我們要伸手,但國家的手只伸到北海,剩下的就讓蒙古人,讓國中工商自己去爭,爭到什麽程度,就看他們自己。”

自東北和西北對抗羅剎人的方針就這麽確立,英華在西北要伸手,但不是全力投入。而設立安西和北庭都護府,不僅是將主領軍事的都督府改為軍政同領,覆唐時舊地的用心更是昭昭,眾人都對視一眼,心說陛下已對準噶爾,對那位騎墻觀望的噶爾丹策零不耐煩了。

都護府這名字出來,蕭勝趕緊道:“臣請也改南洋大都督府……”

這當然是題中之意,蕭勝是在提醒李肆,南洋呢?四哥兒你別忘了咱老弟弟……

謝承澤和湯右曾也同時道:“交趾之事……”

交趾人老喊著內附,總得給點回應,不能老一直拖著吧。

從朝鮮日本到滿清關外,從漠北到準噶爾,從南洋又轉回交趾,這一圈轉得眾人腦袋發暈。放眼於外,四面蒼茫,全都是大展身手之處,這也是一種苦惱啊。

“慢慢來……楊適,準備晚膳,今天不議就不散會!”

李肆也抹了抹額頭,江南安定,不止意味著今年幾百萬意外之財,還意味著一國任督二脈打通,能夠再次內氣外放。當年英華還只據有兩廣之地時,就占了南洋,如今的英華跟那時相比,幾乎就是聖域高手,還不知會翻攪出多大動靜。

大時代,英華所領的大時代,已不止推動華夏歷史,開始推動寰宇歷史了。

這一日的禦前政務會議,想必百年後都會是課本上大書特書的內容,就不知道後人會取個什麽名字呢?

這一刻,李肆走神了。

李肆這個疑問,在年中時就有了解答,這場會議的諸多決策已在國中各階層流傳,這一年是辛亥年,大家都稱呼為“辛亥定策”。而當歐人在多年後追尋華夏崛起的脈絡時,首先就發現了這一項歷史事件,他們的稱呼更直接……辛亥革命。

看起來這只是一次因江南融入國體的臨時會議,可英華不僅手頭有了寬裕的錢財,還因戰勝漠北蒙古,而將對抗羅剎之事提上了日程,連帶一圈外事都扯了出來,因此會議上確立了華夏擴張運動方向和原則。

在這場會議上,英華第一次系統而全面地梳理地自己的對外政策,通事館王道社的“王道主義”成了對外擴張的理念基礎,同時認定了自己的敵人。不管是正在厄爾口城埋頭寫報告的羅剎人切爾雷赫,或者是正在黃埔教堂裏做禱告,祈禱自己撒出去的英鎊能換到關於蒸汽機的切實消息的不列顛人夏爾菲,都不知道,他們的國家,已被英華從感覺到實踐上都列為首敵,正要從海陸兩個方向發起挑戰。

整個歐羅巴也不知道,英華就是從這一天起,清晰無誤地圈定自己的勢力範圍,將其明確地寫入了國家級的正式文件裏。北到西伯利亞,西到西亞和天竺,南到另一個半球,而東面……歐人所稱的“太平洋”,英華所稱的“大洋”,從兩岸到大洋上的島嶼大陸,更是英華的後院。

歐羅巴人怎麽感受,那已是多年後的事,就在這一年的三月,第一批受惠於此策,或者說是被此策驅策的受害者,感受卻是無比覆雜。

平壤府城,三月寒風,左未生依舊把扇子揮得呼呼響,而他腦袋也搖得如扇子一般,語氣異常沈重:“這是陷阱,是毒餌……”

年羹堯拳頭塞在嘴裏,眼瞳光亮閃爍不定。

英華朝日通事陳潤通過中間人傳來的消息,讓兩人大吃一驚,得了陳萬策和胡期恒的確認,這才相信此事為真。

“亮工,這一步跨出去,再無退路,而根基卻是在寧古塔這種苦地,失了山東的話,先不說山東是中原門戶,孔廟……”

左未生即便沒看清英華在此事上的用心,卻能明白此事的後果,他還在表示反對。可就因為此事收益也太大,連自己都覺異常矛盾。

說到退路,年羹堯眼中光彩黯淡了一些,他的確是想留一條退路,而英華的建議就堵絕了這一條路。

“我們可不可以不明處自立,而先暗行其事?山東且先留著,待數年後墾殖之事大成再說?”

他終究不甘心,陳潤說的是什麽?容他自立!容他把控朝鮮,但條件是滾到寧古塔去拓荒,放開山東和盛京。

自立,當皇帝啊……

年羹堯就在想,那李肆是不是立皇帝有癮?在大清接連扶起雍正乾隆兩帝不說,又扶起一個韓國皇帝,現在居然要扶他年羹堯當皇帝,這是什麽癖好?

可不管人家有什麽異癖,當皇帝這事,就是他年羹堯一輩子的夢想啊,曾經以為只是夢,絕不敢當真,現在居然成了可能,怎不讓他心肝蹦蹦直跳,只想點頭不疊地應下來?

但他還是理智的,先不說他就沒什麽大義根基,而那李肆許給他的帝業根基,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寧古塔!這地名在大清簡直是人人耳熟能詳,動不動就是“流遣寧古塔”,在罪囚之地當皇帝,這是諷刺呢還是挖苦呢?

左未生再說到退路,他那沸騰的心思不得不壓下來,沒了山東,沒了大清臣子的地位,他還有何處可退?朝鮮?他能掀掉朝鮮偽王,自己當朝鮮王?

他這一問,左未生也遲疑了,這是想得人家好處,卻又不想為人家辦事,人家能答應?在他看來,英華想的就是讓年羹堯和大清決裂,同時年羹堯放手山東。

“試著談談吧,總覺得……”

左未生吐出一口長長濁氣,卻還是覺得呼吸艱澀。

“總覺得南面行事,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如今這世道,好像越來越光怪陸離,辛亥年啊……世道還會怎麽變?”

拿帝王之業來作交易,這事左未生自然極度陌生,還不止此事,回想這兩年自己的“義勇軍”跟韓國的“志願軍”南北交戰,歷史會怎麽走下去,他已是兩眼茫然。

第十五卷 七彩繽紛競,高歌淺吟迷 第799章 南洲記:鐘老爺的新冒險

【好吧,惡搞過頭了,辛亥那啥的就別太當真了……】

年羹堯和左未生兩人糾結而迷茫,好在這不是需要馬上定策的事,還有時間跟南面討價還價,而且終究是好事,三月的平壤雖冷,兩人心頭卻是熱乎乎的。

四月時,南方遠處,萬裏之遙的某座海港裏,雖是風和日麗,暖得穿一層單衣足矣,可某個胖子的心底卻是冰涼透頂。

“我到底是發了什麽昏,居然跑到這麽遠的地方,蹲在茅廁一般的酒館裏,裹著腥臭的海風,喝的劣酒跟尿水沒什麽差別,身邊居然還滿是洋夷蠻子!?”

杯中物就像是將落的眼淚,這一刻,鐘上位覺得自己又陷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這裏是爪哇的帝力港,沒有清幽雅靜的茶館,也沒有香氣四溢的酒家,小酒館裏多是袒胸露臂的水手,黑發褐發金發紅發,黃皮白皮黑皮棕皮,什麽妖魔鬼怪都有,操著嗚嗚哇哇的夷語喧鬧不止。

帝力本是葡萄牙人經營起來的香料集散據點,之後被荷蘭人占去,而英華崛起後,這裏又成了華商在爪哇東面的活動據點。當英華南洋殖民熱興起後,這裏更成了穿越爪哇南下的中轉要地。

此處是個三不管地帶,不管是葡萄牙人、荷蘭人,還是也開始在這裏出沒的不列顛人和法蘭西人,都不敢貿然主張帝力的所有權,以免惹來英華的幹涉。而靠著財大氣粗,本國的海軍又近在咫尺,南洋公司就成了此地的無冕之主。

帝力並不是英華國土,甚至都不是次一級的公司托管地。英華此時還無心接收滿是老外的帝力,而南洋公司也援引西洋公司殖民特許狀之例,希望將此變作海外殖民地,獨收其利。維持現在這種氛圍,吸引更多人來往此地,自然是既定的發展路線,因此帝力就是一塊法外之地。

但這法外說的是外於各國之法,並不是說毫無規矩。葡萄牙人荷蘭人來此地,本國人第一句話就是勸誡:“別得罪賽裏斯人,尤其是那些穿著華貴絲綢長衣的老爺。這種人油水是肥厚,可你們也得有命享受。”

至於那些不列顛和法蘭西的楞頭青,大家就樂得抱著胳膊看熱鬧,每天總有人被綁到碼頭上抽鞭子,甚至直接消失,幾年下來,帝力甚至都有了“惡魔之門”的昵稱,當地華人則轉譯成“鬼門關”。

鐘上位鐘老爺就是洋人惹不起的那種人,因此他在酒館裏傷懷悲秋,卻沒什麽洋鬼子來找他麻煩。

但鐘老爺對此待遇沒有絲毫感覺,便是知道,也不覺得是什麽大面子。昔日他好歹還是上千人的東主,灑出大把銀子,雖是裝模作樣,也能換得那上千人跪地叩拜,山呼鐘大老爺萬歲呢。

問題就在這上面了,他鐘大老爺,放著交趾的煤礦和江南的煤生意不顧,為什麽會跑到萬裏之遙的帝力來呢?

“昏聵的朝廷!可惡的東院!狗眼看人低的西院!”

回想往事,鐘上位就是一肚子氣。

“狗日的交趾人!”

最後怒氣都撒在了交趾人身上,鐘上位的煤礦沒了,原因是交趾內附已成事實,即便仍未完全落定,但已是大勢所趨。

一月下旬,朝廷宣布,交趾內附之心赤誠,而其土也本為華夏舊地,因此不能推卻。為免交趾人心動蕩,朝廷也不會馬上接收,而是先調理交趾內政,再視情況改制。

消息一出,交趾煤業的股票應聲下滑,而朝廷的相關舉措,包括嚴格審查煤業用工狀況,清理“關門割夥”的勞作方式,更讓交趾煤東們人心惶惶。

為何會有這般變動?因為交趾煤業是英華民間資本勾結交趾官僚而造出的壟斷行業,煤東們在交趾所得的暴利,很大一部分來自交趾低到令人發指的工價。沒有西家行,沒有英華律法約束,沒有儒墨之士代言,交趾煤工幾乎就是工奴,被英華煤東們剝皮抽髓般地壓榨。

工錢低,不給死傷撫恤,吃喝住條件惡劣,這都還不算什麽,起碼還是“開門割夥”,也就是來去自如,煤工幹不下去可以不幹。可交趾煤業卻興起了“關門割夥”的方式,也就是將煤工視若奴隸,誘騙乃至強迫煤工簽下數年長契,然後就再沒了人身自由。

不僅如此驅策交趾人,煤東還從呂宋等地收買大量土人,以土人的命來換煤,以至於國中見識過交趾煤工狀況的儒墨之士憤怒地發出了“一車煤一條命”的譴責之聲。

現在交趾要內附了,自然不能再容忍這種事情繼續存在,至少再不能這般明目張膽,毫無底線。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煤業的人工肯定要上升,利潤必然下挫,國中還有風聲,說朝廷要從重處置一批惡德煤東,以此安撫即將內附的交趾人,這正是交趾煤業股票猛跌的原因。

交趾煤業作為一個既得利益集團,匯聚了巨萬資本,肯定不甘就此束手待斃。

可跟英華國中大義比起來,他們的力量太小,而他們背後還有一只螳螂,那就是以石祿礦業為首的新興礦業巨頭。他們所組成的英華聯合礦業公司,通過鐵礦銅礦的大規模運作,嘗到了大規模資本運作的甜頭,同時也有了豐富的深礦挖掘經驗和成熟的軌道運輸技術。借著交趾內附,煤東們收益縮水的機會,將零散的煤東們吃掉,獨占交趾煤業,這就是大魚吃掉小魚的絕佳演繹。誰讓這些煤東們都是分片包幹,只滿足於以人力挖煤,不願也無力在新技術上投入呢?

鐘上位和交趾煤業聯合會的煤東們就這麽無情地被巨頭資本碾過,本是交趾煤業的開拓者,卻成了過河拆橋的犧牲品,鐘上位當然不甘,要痛罵為此事保駕護航的朝廷,推波助瀾的東院,以及踹開小戶抱巨頭大腿的西院。更要罵那些一步登天的交趾賤民,他們憑什麽也能成英華國民!?

當然,鐘上位的煤礦也不是被強奪走的,而是被換股收購的,現在他是改組後的交趾煤業公司股東。在董事局裏還有一席之地。可不管是收益還是地位,都不能跟以前單獨占有一座煤礦時相提並論。

因為沒了獨立的原料來源,鐘上位在江南的蜂窩煤公司也失去了競爭優勢,在煤業上傷透了心,鐘上位幹脆把自己一手拉扯起來的渠道網絡賣給了其他公司。一身輕地回了廣州,打算再次當寓公。

挖煤行商多年,鐘老爺已積下豐厚家產,除開股份、屋舍以及田地,存在各家銀行以及藏在家宅鎮邪保命的銀子就有二三十萬兩,在廣州舒舒服服養老,足矣。

可鐘老爺怎會甘於寂寞?這就是他揚帆萬裏,來到帝力,置身於蠻夷之間的原因,而現在他卻非常後悔。

正想到傷心處,幾人進了酒館,都是黑發黃膚,領頭一人戴著無翅烏紗,一身鮮紅中衫,腰挎長刀,面目沈凝,不怒自威,酒館裏的喧鬧頓時壓下去三分。在座的洋人們都看得出此人是賽裏斯陸軍的軍官,領章位置無星,該是退役的。跟端坐酒館正中,無人敢去滋擾的那個衣著華麗的胖子相比,這種人更惹不得。

跟著後面進來的兩人,再次壓低了酒館的聲音,幾個也許是心裏有鬼的洋人縮手縮腳地摸向酒館後門,酒館老板也小意地迎向兩人,看目光方向,是以那個黑臉瘦子為尊。

黑臉瘦子不耐煩地揮開老板,再恢覆一張熱誠的笑臉,對身邊那書生模樣的人道:“梁總司也看得真遠……是是,不提梁總司,便是王總司三位,憑這身份,肯萬裏拓業,也真是人中豪傑!沒得說,我熊麻子有多少力氣都會使上,帝力這地方,就是給各位老爺開的!”

自稱熊麻子的瘦子轉向鐘上位,一張黑臉笑得更爛:“哎喲鐘老爺,怎麽老板也瞎了眼,居然不招呼人來伺候您?這裏的鬼妹可是別有風味……”

一邊酒館老板趕緊辯解道:“是老爺不要的,不關小人的事啊!”

這老板該是個在爪哇已經生根落地的葡人,一口粵語居然說出了閩南腔,份外詭異。他當然得小心伺候這個熊麻子,南洋公司以黑幫模式,把帝力劃為幾片,扶持幾個地頭蛇各管一段。熊麻子是這一段的大佬,等同他們這些小生意人的衣食父母。

熊麻子和鐘上位都沒理會他,鐘上位甚至都沒怎麽理會熊麻子,看向那個紅衣和書生,哀怨地道:“辦妥了沒?早妥早上船,早死早超生。”

那兩人似乎早習慣了鐘上位這怨婦模樣,也當他不存在,跟那熊麻子入席直接談起了正事。

“從這裏到東明州的靖海港要八天,再從靖海港到珊瑚州要六天,也就是半個月時間。珊瑚州那裏的確有銅礦,據說還有金礦,不過這年頭誰都說自己的公司領地裏有金礦,是不是真的就難說了。”

“仙洲公司……就是一幫海軍伢子湊出來的野路子探險公司,還吹噓說南洲東南五千裏還有一座萬裏大島,結果又沒帶回來詳圖,他們恐怕是被風吹到了下東洲吧。”

“是是,說珊瑚州,有河有原野倒是沒錯啦,可我聽他們說到過,要再朝陸地深處行百來裏,才有大河,還得繞開一座大山,山上也許有土人。不過估計也就是一窩幾十個,很輕松就能解決掉。”

熊麻子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本冊子,封皮上是“欽定南洲地理志”,紅衣和書生也都各自掏出一本,熊麻子仔細一瞅,嘆道:“我這是十三年版的,老爺們都是十五年版的,獻醜了。”

兩人搖頭不在意,翻到標註為“珊瑚州”的一頁,問起諸多細節。見鐘上位還在要死不活,紅衣一巴掌拍上去:“鐘老爺啊,朝前看吧!我都丟下了香料公司的一攤事,家裏還有三個老婆,五個兒女眼巴巴等著,你還在愁什麽呢?”

書生笑道:“鐘老爺愁的是接下來的海路,他恐怕要吐掉腸子和膀胱了。”

這一人嘲笑自己如婦人般念家,一人嘲笑自己沒有歷練,鐘上位終於振作了一些,猛吸一把鼻涕,舉杯一飲而盡,再抹嘴角時,眼中沒了淚意,只剩下熠熠生輝的瞳光,咬著牙道:“我愁的是這日子!早一日到珊瑚州,早一日榨出銀子來!”

鐘老爺是明白自己的傷心處了,太遠啊,從廣州到帝力就是萬裏,再從帝力到他們的目的地,南洲東面的珊瑚州又是近萬裏,當年他在交趾挖煤,都覺得思鄉心切,而現在從廣州到珊瑚州,乘快船也得四十天,怎叫人不心慌意亂呢。

不過瞧在銀子,不,事業的份上,再遠也不算什麽了。說到遠,有誰比那東洲伯範四海跑得遠?人家可是越洋三萬裏……

再說了,遠不遠也不能光看距離,還得看時間。四十天是一般快船,如果換成香港船廠的那種追風船,三十天不到就能行兩萬裏。而三十天麽,如果是在內地走陸路,還不夠從廣州行到金陵呢。

一番心理建設後,鐘老爺有了心氣,也加入到了討論中。

紅衣是扶南的李順,書生是江南的王之彥。他們三人代表“珊瑚州公司”,正要去南洲的珊瑚州開礦。

三人湊到這一樁事業上也是機緣,王之彥本在江南當鹽業公司的大掌櫃,江南安定後,他對只是一手進一手出的鹽業也有些厭了,本在猶豫是投身官場,還是自立成業。他的大東主梁博儔對他說,今世已非往世,功業名利更多在外,好男兒就該放眼寰宇,去幹一番大事業。

梁博儔跟西院關系密切,已經感受到了元宵時禦前會議的風聲,所以才有此一說。王之彥動了心,加之有梁博儔入夥,做什麽都有靠山,於是風風火火行動起來。

首先就是找辦事的合夥人,梁博儔只當東主,出股銀不管事,為示誠意,也不塞人,王之彥就想到了好友李順和鐘上位。當初他們三人從廣州去江南時,可是同一條船上的蚱蜢。

湊巧,李順此時剛從禁衛十七師退役,回扶南繼續料理自己的香料公司。李順在陜西接出了自己的族人,三個媳婦也生養了兒女,覺得這輩子似乎已無所求,正是茫然之際。鐘上位又在廣州悶得磨皮擦癢,三人一拍即合,合夥註冊了珊瑚州殖民公司。

珊瑚州在南洲東面,位置已是極偏遠,這原非他們本意。

南洋諸島早被瓜分一空,爪哇東面,被定名為明州的萬裏大島,就被臺灣鄭家和福建施家所組的殖民公司各踞了東西,分作西明州和東明州。而呂宋之南,爪哇之北雖還有無數島嶼,可都是煙瘴莽林,還有無數土人,開發起來的工本太高,也不是合意之選。

那麽合適之地就只能是南洲,經過多年的探查,南洲的概貌已基本清楚,通事館定期更新的《欽定南洲地理志》上,各家殖民公司已遍布將南洲。廣南陳家建了西北角的離州,東面鄰居是福建藍家的理州,再東面是福建林家的朗州。東北角的半島是廣東沈家的崇州。

這些據點之間夾雜著大量探險公司確認的有產及適合墾殖之地,可王之彥心氣大,覺得這些地方夾在其他人中間,向南又都是荒漠,發展潛力不大。於是他找到了東面的珊瑚州,據說此處外海鋪有千裏珊瑚礁,令人心醉神迷,因此命名為珊瑚州。

此處早被仙洲探險公司摸索過,說有銅鐵礦產,地方也適合墾殖養人,三人一咬牙,就從仙洲公司那買來了殖民權,要在此處開礦建州。

第十五卷 七彩繽紛競,高歌淺吟迷 第800章 南洲記:珊瑚般的前程

鐵礦不值錢,銅礦才是大頭,而此時英華對銅的需求,已從過去的錢幣器皿轉為機械、車船和槍炮,耗量猛增。跟煤比起來,銅礦收益更明顯,而早年本就是搞黑礦場的鐘上位又熟悉這一行,這也是他們選擇珊瑚州的一個關鍵原因。

珊瑚州的確有銅礦,如今的探險公司都具備基本的礦產勘探技術,在這事上造假只會影響探險公司的信譽。但到底有多少,開采工本是低還是高,探險公司就不負責解答了。王李鐘三人就趁在帝力中轉的機會,跟熊麻子這種常年跟探險公司打交道的地頭蛇打探更進一步的情報。

得了基本的消息,三人沒作過多停留,委托熊麻子采購蔬菜瓜果淡水等給養後,就直接奔碼頭而去,正如鐘上位所說,時間就是銀子……

回碼頭的路上,吆喝聲不斷。

“閉眼識陸,星圖滿腹,百年領航世家傳承,只要三十兩!”

“三年二副經驗,一月十塊龍幣,中意直接抓走!”

“控帆操舵樣樣懂,火槍大炮不稀松,不好酒肉只吃米,我是海上趙子龍!”

滿是洋腔怪調的華語,用詞卻頗為文雅,顯然都是應需而生。來往帝力的金主多是華商,用華人聽得懂而且覺得雅的廣告,自然效果更佳。

從這些一邊吆喝一邊伸手乞討工作的洋人中擠過,上了踏板,始終捏著的腰間錢袋沒被奪走,鐘上位松了口氣,回頭吐了口唾沫,心說也就膽大猴急的才敢用你們洋人。

他們這珊瑚州公司自然非一般華商可比,靠著殖民公司的名頭以及充裕的銀子,早在鷹揚港就募足了華人船員。

能包下殖民事務的公司絕非尋常勢力,這也不是光有銀子就能辦成的。殖民公司都必須向中書省申請特許狀,背後的法理是替皇帝,也就是替英華一國拓土墾殖,因此資歷、名望和地位就很重要。鐘上位等人也是抱著梁博儔的大腿,才能註冊殖民公司,單獨攬下珊瑚州殖民業務。

跟鐘上位等人情況類似的還有工商系的安家、沈家,以及海軍系的藍家、林家,鄭家,乃至軍界大佬蕭勝一系的施家等等。這倒不是說殖民事務都是家族生意,而只是以這些人為旗幟,殖民事務千頭萬緒,利益來往覆雜,再非傳統家族所能獨立經營之業。

一般人更多從事探險、船運等行當,也就是為殖民公司打下手,承擔不起太高人工,只好招募當地海員,其中自然多是老外。不管是溝通成本,還是管理風險,都比自家華人高得多。

原本還有洋人鍥而不舍地追著鐘上位等人,可見幾人上了這艘足有千噸大小的海船,都知再無希望,只好悻悻而退。

這艘大海船是租來的,八年船齡,兩千料,最快時能跑十三四節。原本王之彥還想租國中新出的追風船,可鐘上位覺得價錢太肉痛沒同意,現在還真有些後悔。

珊瑚州公司也有自己的海船,但沒這麽大,畢竟這樣一艘大海船,一年能營運出十數萬兩銀子的生意,只給殖民公司運輸補給,太不經濟。經營船運又是另外一個領域,鐘上位等人都沒經驗,也無心參與。這次是因為要運輸先期物資人員,才不得不租大船。

在帝力補給完畢,從熊麻子那了解來的情況也證明仙洲公司給的資料不算太離譜,鐘上位等人一路東行,七天後就到了東明州的靖海港,這是蕭勝和施家合辦的東明州殖民公司所在地,三人決定在此多呆呆,學學人家的經驗。

靖海港實際就是李肆前世的莫爾茲比港,要到1873年才會由不列顛人發現和占據。可在這個時空,英華迎來大航海時代,這地方自然不可能逃過探險家的法眼。

土墻包裹著大片歪七豎八的木屋,墻外能見到千畝以上的田地,而墻內的“城池”中心,立著一座大號的高腳木屋,木屋前的旗桿頂端飄揚著火紅雙身團龍旗,這便是可憐巴巴的總督府。

三人面面相覷,眼前這番簡陋的景象很讓他們意外,施家經營東明州也有六七年了,為何這般衰落?

“苦啊,這裏草密樹高,河流縱橫,很難深入內陸。前幾年辛苦開出一片香料園,香料卻早已不怎麽值錢了,不管是洋人還是國中,都很難賣得出去。之後準備改種橡膠樹,可呂宋、扶南和勃泥一帶又都大起橡膠樹,司董們不願重蹈覆轍。”

“現在?現在只能靠港吃港了,朝更東更南面去的探險船每月能來兩三條,修船桅補船帆也能賺一些銀子。開出來的地都種了麻、稻米和果蔬,麻用來織帆布,稻米和果蔬就自己吃,順帶賣給靠港的船。現在港裏有兩百來戶,七八百人,談不上賺錢,也就湊合著能過。”

“以後?以後還得靠三位總司啊,珊瑚州能興旺起來,我們東明州也就有希望了。”

東明州總督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還招呼來靖海港的主簿等官員一同陪談。說到靖海港,他們就滿腹感慨,而說到珊瑚州,又是滿懷期待。

這是很自然的,東明州現在沒什麽產出,幾乎就是靠“服務業”為生。而作為通往珊瑚州的必經要道,珊瑚州發達了,東明州自然也能跟著沾光。

聽總督和官員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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