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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雙身團龍歧 第747章 窮則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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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江南行營,李肆對上一個不列顛人,心說太多的事,都得從頭開始。

“偉大的陛下,我們不列顛王國法律雖然零散,但我們的法權卻是神聖而完美的。不管是暴君,還是暴民,乃至奉上帝之名的教廷,都不能隨意侵奪法權,借用法律來危害其他人的利益,這跟沿用了羅馬法的法蘭西人截然不同。”

“是的,羅馬法的光輝曾經照耀了整個……不,半個世界,《十二銅表法》和《查士丁尼法典》托起了偉大的羅馬帝國,但這是皇帝的意志,是將皇帝和臣民的關系片面地解讀為統治,因此而讓所有聰明人都把目光盯在了法權的爭奪上,而不是讓法律更完美地體現上帝之意,不讓法權成為瘋子和野心家追逐或者利用的海倫王後。”

“偉大的陛下,您的《皇英君憲》是我所見到的最睿智的法文,我甚至從中聽到了神……上天的聲音。五百年前,我們不列顛訂立了《大憲章》,在您的《皇英君憲》裏,《大憲章》的光輝也在熠熠生輝。我相信,陛下若是坐上我們不列顛國王的王座,會比任何一位國王都還要受不列顛人的愛戴,而您對自由的堅持,在權力之前的自制和冷靜,即便是意志最堅韌的戰士、信仰最虔誠的主教,都要羞愧地低頭……”

不列顛王國的國王特使勞倫斯爵士滿面紅光,滔滔不絕,諂語至極,完全沒有不列顛人那種孤高的矜持。其中一半是真心的,廣州所見所聞,已完全顛覆了他對賽裏斯這個古老帝國的印象。為此他幾番“沖擊”通事館,要求去江南面見聖道皇帝,最終也得償所願。

另外一半則是爵士的“不良用心”,這個國家日新月異,正表現出勃勃生機,作為不列顛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怎麽從這種變化中獲得利益。

但這只是勞倫斯爵士身為國王特使的職責,在此職責之外,勞倫斯更懷著一種職業精神。

在爵士眼裏,英華還是個羅馬法體系的國家,而這跟英華的根本大法《皇英君憲》格格不入。這對一位曾經當過鄉間法官、城市法庭法官,乃至不列顛王國大法官助理的專業法學人士來說,就像是一本封面為精致小羊皮的書,書頁用的卻是最拙劣的草紙,完全無法忍受。

李肆之所以同意此人來江南面君,也是因為這一點,英華的法律體系,隱有落後於現實需要的跡象。盡管基礎不同,背景有差,他也想聽聽局外人的思路。至於什麽羅馬法,什麽大憲章,人家是老外,容許人家保留一絲自尊心吧,總不成讓人家先把《禹刑》、《周禮》、《儀禮》、《禮記》和《呂刑》這些老古董搞明白,再來談法學的問題吧。

聽這家夥這一通貶斥和吹捧兼有的話,李肆苦笑,心說要換成雍正或者乾隆在這,爵士先生你可就要吃苦頭了。

見勞倫斯深呼吸,李肆心中暗說:“but……”

“但是……但是我註意到,這個偉大的國家裏,法文和審判,還沿用著近似於羅馬法的原則,這必然會影響到國家的未來。我曾經服務過不列顛王國大法官多年,也深深懂得將憲章的精神貫徹到普通法的原則和過程,如果陛下您還希望您的國家更進一步,讓英華真正成為千年以前,那個讓全世界衷心嘆服的賽裏斯,我願助您一臂之力。”

勞倫斯說完後,又深深一鞠躬。

“無禮!皇帝陛下領有四海,禦宇天下,代天審裁塵世,豈容你一個洋夷問津權柄!?你們不列顛王國是不是無人了,竟然派你這麽個無知粗鄙之人來我賽裏斯?”

充任翻譯的通事館官員不爽地呵斥著,之前滿嘴胡咧咧,還以大憲章來隱喻咱們落後你五百年,是你不列顛人的孫子。五百年前……咱們華夏雖是南宋,卻也富強於寰宇,而你們不列顛人還是幫沐猴而冠的強盜吧……

陛下不在意也就罷了,現在得寸進尺,竟然聲稱自己能幫陛下建這英華,什麽人啊這是……

李肆擺手笑道:“你是不是真懂不列顛法學,在這裏也難以分辨。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在龍門學院講一堂課,內容是……你們不列顛圈地法令的來龍去脈。”

勞倫斯楞住,之前浮在臉上的諂意頓時消散,他猛然意識到,面前這位皇帝,即便不是法學的專業人士,也已懂得了法學的精髓要義,知道什麽才是法學的核心。而圈地法令,就是這樣一個核心。

就是這個核心,正在推動不列顛不斷地變化,有如眼下這個賽裏斯一般。

勞倫斯恭恭敬敬地屈膝半跪,低頭道:“如您所願……尊敬的陛下。”

青海戈壁,大隊騎兵正由北向南而行,馬速不快,以至於地上升起的塵霧之團也隱隱齊整。

“窮則變!變則通!不習慣也得習慣!”

陳松躍呵斥著幾個叫苦的營指揮,不再埋頭苦練個人技藝,不再比拼馬上功夫,這讓部隊的軍心有了微微動搖,官兵都不知道都蘭寺的仗要怎麽打。

“總之,這一路行軍就是訓練,誰的營掉隊最多,隊形不整,這一戰後,就回關中去當義勇哨騎!”

陳松躍根本不解釋,就只把訓練大綱強壓下去,營指揮們一臉苦色地走了,而面對王堂合時,陳松躍也一臉苦色。

“要改戰法,咱們手裏的家夥好像不太稱手……”

龍騎軍的裝備可是陸軍之冠,有鋼制胸甲、頭盔,有帶護手的馬刀,九年式騎槍,以及跟騎槍口徑彈藥通用的短銃,當然,在王堂合決心將龍騎軍全部轉為騎兵而非騎馬步兵,用上了騎槍後,刺刀就沒有了。

這些裝備都建立在龍騎軍之前的戰法上,那就是長短火槍轟擊,靠近後再用馬刀。而這是一種混戰方式,眼下的騎戰都是如此,作戰雙方更註重的是正側調度和宏觀部署。

“那又怎麽辦?要稱手,那就得要大炮,還得要步兵大陣,不如等著羽林軍來呢。”

王堂合也是豁出去了,改變訓練方式乃至作戰方式,這變化對龍騎軍來說太大了,而且戰鬥就要在十來天後打響,靠十來天的訓練能頂什麽事,他根本就毫無概念,但就如陳松躍之前訓斥幾個營指揮所說的話那般,不變就死,變了可能是找死,但總還有生路。

王堂合道:“我讓羅貓妖去哈拉綽爾的時候,在格德爾古河一帶找當地人作些準備,希望那東西能派上用場。”

陳松躍好奇:“準備?什麽準備?”

“記得當年英德李塘那一戰嗎?”

王堂合這一問,陳松躍頓時心神搖曳了,廢話,誰不記得,就是在那,李肆和蕭勝帶著他們這些初生牛犢,跟楊春的兩千悍匪硬抗,居然還打贏了。

那一戰裏用了什麽……

陳松躍哦了一聲,他記起來了。

他撓頭道:“這好像是倒退吧……”

王堂合卻道:“別再想咱們是騎兵,咱們就是人馬一體的步兵。”

過格德古爾河時,接收了十幾車“新裝備”,陳松躍嘆氣:“果然,我們又重新當回了步兵。”

都蘭寺,羅蔔藏察罕向一個鬢發已白的首領跪伏叩安。

“大汗,羅蔔藏車淩向我傳來了消息,說願意將這支漢人兵馬作為禮物,奉送給大汗,雙方聯手,共圖烏蘇雅裏臺。”

“烏蘇雅裏臺……這種笑話也當真嗎?噶爾丹策零就想著把我們釣出去,他和漢人有兩萬以上的大軍,就算我們打贏了,怎麽也有損傷,東面的漢人槍炮犀利,到時再難抵擋得住。”

此人正是自立為“衛拉特汗”的察罕丹津,青海和碩特蒙古諸部在青海湖一帶分布最密,揭爾莽更是他這個大汗新立的大帳。都蘭寺就在揭爾莽西面三四百裏,是僧俗和貿易要道,聽聞有準噶爾的哨騎在都蘭寺以西二百多裏的哈拉綽爾一帶活動,察罕丹津就知道,準噶爾跟漢人,要在都蘭寺動手了。

他親自領兵前來,要借有城墻的都蘭寺威懾對方,並不準備貿然決戰,聽羅蔔藏察罕這麽一說,覺得很是荒謬,這只能是敵人引誘他們出擊的奸計。

羅蔔藏察罕解釋道:“羅蔔藏車淩雖是噶爾丹策零的妹夫,可跟噶爾丹策零的關系一向不怎麽好,兩人一直都互相猜忌。幾年前在青海對戰羅蔔藏丹津時,噶爾丹策零的父親策妄阿拉布坦要羅蔔藏車淩匯合,他卻跑到其他地方去了。策妄阿拉布坦雖然打贏了,自己的部族也傷亡慘重。現在噶爾丹策零押著羅蔔藏車淩要打咱們,羅蔔藏車淩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察罕丹津皺眉,這倒是有可能的,甚至……

他眉頭一挑:“噶爾丹策零入青海,就算沒吃著肉,也要把自己身上的一塊爛肉割掉,否則他不是白來青海了?而噶爾丹策零這想法,羅蔔藏車淩怕也是心知肚明。”

察罕丹津臉上閃起紅暈:“去跟羅蔔藏車淩繼續聯絡!那幫漢人,在青海到處拉攏小部族,讓我們衛拉特人總是不能一條心。這下得讓他們搞清楚,青海是衛拉特,是和碩特蒙古人的地方!他們漢人來賣茶賣鐵,歡迎,要來搶地盤,就是死路一條!”

千裏之外的格爾木,大策淩敦多布焦急地道:“大汗,再不出兵,時間就來不及了!”

噶爾丹策零端著水晶琉璃杯,一口奶茶悠悠下肚,才緩緩道:“急什麽?咱們來青海一趟,總得有收獲吧。察罕丹津吃不到,羅蔔藏車淩這個心腹之患,總得解決掉。”

大策淩敦多布抽了口涼氣:“可羅蔔藏車淩……多半要推著龍騎軍在前面,到時候……”

噶爾丹策零冷笑:“那能怪誰?怪他們漢人太無能,太羸弱。到時候英華皇帝要找麻煩,也找不到我頭上,最多去找羅蔔藏車淩,這不也好麽?”

哈拉綽爾以西百多裏的草原上,營帳林立,小策淩敦多布問:“為什麽非要二十七日?大汗之前不是說相機而定嗎?”

羅蔔藏車淩磨著腰刀,吹去石屑,歪著嘴角道:“我覺得二十七日就是最好的日子……”

小策淩沒再多問,羅蔔藏車淩冷冷一笑。

“咱們蒙古人是最豪爽,最直爽的!”

“咱們蒙古人不是你們漢人,絕不會騙人!”

“只要成了兄弟,這輩子都不會背叛,長生天盯著呢!”

正朝哈拉綽爾而來的龍騎軍裏,當地部族向導喝著南方的烈酒,歪著舌頭,高聲叫嚷。

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雙身團龍歧 第748章 變則通(王堂合搶親記)

格德爾古河擦著柴達木盆地而過,東端就在哈拉綽爾以南二百多裏地,越過鹽堿沙地,三四日就到。二十一日,龍騎軍全員趕到格德爾古河東口,河畔氈帳林立,已有藏蒙部族在此接應。

這裏是班禪商上堪布住牧,康熙雍正時,班禪由塔爾寺入藏,在青海入藏處建有香日德班禪寺,負責迎送班禪。當地即置有班禪所領的藏人部族,也把這裏作為游牧區劃給了這些部族。

除了藏人部族外,還有來自雍正時代所封的和西後旗蒙古人,旗主,也就是“紮薩克”,叫色布騰博碩克圖。藏人部族僅僅只有幾百人,色布騰博碩克圖的部族有一千多帳,男女近萬,是羅堂遠在青海籠絡的最大一股力量。

聖道十年,四川被奪後,滿清的勢力就退出了烏斯藏,目前是由英華通過巴塘裏塘藏人,支持班禪和達賴控制藏地,雙方算是親密盟友的關系。在此等候的藏人都是精壯勇士,準備跟隨龍騎軍作戰,可和西後旗蒙古人卻只是生意夥伴。

色布騰博碩克圖在此迎候龍騎軍,並無出兵相助之心,青海局勢沒明朗前,他當然不敢跟察罕丹津這個名義上的和碩特大汗為敵,但跟龍騎軍做些買賣,察罕丹津就管不到了。此外,查探漢人的實力,推算青海的未來,由此決定部族該采取什麽立場,這也是身為部族首領的必備功課。

“我腦子已經暈了……”

在軍帳裏跟羅堂遠一番商談,王堂合兩眼直冒金星,這還是蒙古人嗎?怎麽一個個心思都七竅玲玲,彼此關系都算不清理不順了?

羅堂遠道:“區區二三十萬人,就分出了大小上百部,稍稍一動心,爾虞我詐之勢就難以分辨。我最初來這裏時,也花了好幾個月才把局面大致搞清楚。”

他再眉頭一揚:“算計的事自有我,你又何必想那麽多。你就是一把重錘,在羽林軍撞門的時候,先把他們內部攪亂。烏斯藏是高臺,青海就是憑欄,咱們在這裏站穩腳跟,西域就在俯視之中。”

王堂合深吸氣:“這個我們自然明白,否則我們這幾千好兒郎,又怎會甘心在荒寂戈壁折騰上好時光?他日封狼居胥封狼、禪於姑衍、登臨翰海,這功勞就在我們龍騎軍身上!”

羅堂遠卻話鋒一轉:“可龍騎軍……真有改觀麽?”

王堂合眉毛耷拉下來,這哪知道啊。

“拼吧……”

兩人相對無語,心中都湧過決絕之念。

“拼啊!贏了就有汗血寶馬!”

“這場那達慕是慶祝烏倫珠日格郡主的十八歲生日,想要被郡主看中,就去拼吧!”

“蒙古人、藏人和漢人,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勇士!”

步出帳外,兩人頓時被喧囂之潮裹住,色布騰博碩克圖借慶祝女兒烏倫珠日格十八歲生日的名義,以東家身份舉行了一場小型那達慕,三族共賽,倒還真是青海難得的盛事。

羅堂遠嘿嘿笑道:“烏倫珠日格還真是高原明珠,可惜我已經摘了另外的明珠,再消受不得了。王不死,你也三十出頭了……”

王堂合皺眉:“我才不要……看張漢皖被達瓦央金吃得死死的,討個藏人蒙古人老婆,真是麻煩。他日功成名就,我要娶個賢惠的江南姑娘。”

羅堂遠哼道:“這可由不得你,張漢皖說了,不止是你,咱們的褲腰帶,都要獻給西域,所以……”

王堂合憋氣:“那也要有本事才行嘛,色布騰博碩克圖這一手,分明就是想看咱們漢人的笑話。”

羅堂遠道:“反正我已經跟色布騰博碩克圖說了,咱們漢人,就只你參加。”

王堂合瞪眼,正要罵人,喧囂聲再拔高一截,卻見帳群外,一群身著彩服的騎士將一根大旄立起,宣示著那達慕的開幕。接著這群騎士策馬而回,鶯鶯歡笑,竟是一群蒙古女子。其中一個膚如凝脂,眉如彎月目似亮星,朝這邊瞥了一眼,兩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呼吸同時滯了一下。

“那就是烏倫珠日格?”

得了肯定的回答,王堂合咬牙道:“拼了!”

“父汗……真要把女兒嫁給漢人,察罕丹津那邊怎麽辦?”

“你還在想著丹巴麽?可你是汗女啊,你的婚事,關系著咱們部族的生死存亡,父汗都無能為力啊。”

“可這些漢人,除了富得流油之外,還有什麽本事?父汗還以為他們真能入主青海?父汗要為部族著想,還不如直接把我獻給噶爾丹策零……”

大帳裏,和西後旗紮薩克色布騰博碩克圖皺起眉頭,女兒跟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從小相識,原本也結有婚約。可青海大勢混亂後,大家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婚事就拖了下來。現在漢人入青海,女兒也是攀附漢人的工具,可這工具,卻有了自己的想法。

“漢人很強,不止是這股漢人,還有漢人正從甘肅過來,拖著大炮,當年的博格達汗,乃至雍正皇帝,都被他們打敗了,父汗當然得看長遠一些。”

色布騰博碩克圖雖也不太看得起漢人的本事,可眼光還是足的,耐心地勸說女兒。都蘭寺之戰還沒打,現在不擺出緊抱漢人大腿的姿態,等漢人跟準噶爾打敗了察罕丹津時,自己這股小部族就再沒什麽價值了。

色布騰博碩克圖道:“只是先跟那位王將軍訂親而已……”

“強不強,馬背上說話!想要娶我,還得看他有沒有本事!”

烏倫珠日格哼著轉身走了,甩起一頭亮黑長發。

第二天,上萬人雲集草原,歡呼聲幾乎沖破雲霄,那達慕正式召開。

“你們都是部族的巴特爾,如果在那達慕上讓漢人比了下去,你們這輩子都要擡不起頭來!”

第一場是射箭比賽,烏倫珠日格咬著銀牙,對部族勇士這般激勵道。

“兄弟們,給王老板加油啊,找個老板娘管住他,免得他成天朝咱們發著邪火!”

這邊陳松躍帶著龍騎軍官兵們也在鼓噪,龍騎軍在王堂合的管教下,“軍風”格外粗曠,大家都不叫他都統制,或者什麽將軍,而是以“老大”或者“老板”代稱。

藏人首領桑吉道:“將軍不必上場了,這場那達慕,就讓咱們藏人來爭吧。”

那達慕三項,藏人自然也有本錢跟蒙古人比,爭贏了,再獻給王堂合就好。可王堂合卻大言不慚地道:“沒必要,我是誰?騎射無雙王堂合!”

藏人苦笑,蒙古人嗤笑,當套著開襟馬甲的王堂合走上射箭場時,倒彩聲幾乎要掀翻了箭靶。

七個箭靶,距離三十步,射中很容易,要中靶心很難。之前蒙古人的七個巴特爾已展露了百步穿楊的箭術,藏人也有好手,堪堪只差一線,王堂合一人孤身上場,自然引得大家既是鄙夷,又是好奇。

龍騎軍幾千漢人,就沒見誰身上有弓箭,雖說古時漢人有很多神箭手,現在麽……全都用火槍了,再沒什麽弓箭本事。而火槍那玩意,蒙古人也有也用,三十步都打不中一個人,更別說打中靶心。

烏倫珠日格就看著王堂合站在了最左側的箭靶前,提起短弓,虛虛一拉,姣好容顏頓時浮起不屑,拉弓的手勢都不對……

王堂合沒射,而是朝場外招手,幾人進了靶場,在每個箭靶中心掛上一件東西。看清了這東西,場外蒙古人都抽了一口涼氣,碧玉琉璃瓶裝著的古井烈酒!這玩意現在只從藏地轉賣到青海,一瓶就能換三匹好馬……

太奢侈太浪費了,連色布騰博碩克圖的喉頭都微微聳動,然後跟其他蒙古人一樣,都松了口氣,不怕,那家夥肯定射不中。

酒瓶掛好了,大家就等著王堂合射,卻沒想到他將弓一丟,在眾人訝然的一瞬間,開襟馬甲一掀,一柄短銃就跳入手中。

蓬、蓬、蓬……

啪、啪、啪……

六聲槍響接連不斷,王堂合一邊走一邊開槍,前一槍聲響未完,後一槍又壓了上去。每一聲槍響就接著一個清脆的碎裂聲,箭靶上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地炸作碧綠碎片,晶瑩酒液濺起老高。到第五六瓶的時候,他更左右各持一槍,同時開火,四聲響全撞在了一起。

六柄短銃,十年式軍官短銃,內刻兩條膛線,裝米尼彈,五十步內精度比滑膛槍高出一大截。王堂合不會箭術,槍法卻是日日苦練,三十步打酒瓶,是傳統的訓練項目。

六瓶酒化作碎片,人群裏響起長長的哀嘆,都在可惜那六瓶酒。

來到第七個箭靶,王堂合手一招,旁邊部下遞上來一枝騎槍,抵肩側頭,眼睛都沒眨一下,扳機扣下,蓬啪聲響,才將觀眾們驚醒。

“無賴!”

“不算數!”

這是比弓箭,又不是比火槍,蒙古人都怒了,紛紛聲討王堂合沒有競賽道德,當然,大半怒氣還是因為他這麽浪費好酒好瓶。

“是是,不算數,所以我棄權,這只是表演。”

王堂合抱了一個團揖,宣布棄權。他是棄權了,可大家的註意力從酒瓶轉到了火槍上,仔細一品,臉色都不太對了。

烏倫珠日格更是捂住櫻唇,使勁按著蹦跳不止的心臟,不算最後一槍,接連六槍,相隔不到一息,而王堂合雙槍同時中的那一幕,尤讓她芳心亂撞。在她心中出現這樣一個場景,三個漢人手持雙槍,對陣六個神箭手,哪邊會贏?不好說,在她感覺裏,槍彈可比箭矢快多了,根本看不到影子。

色布騰博碩克圖的臉色沒什麽變化,招來部下吩咐道:“酒少換點,跟漢人多換點火槍。”

接著的摔跤比賽,王堂合倒是用上了真功夫。軍中雖有嚴三娘早年編的“戰道”之術,可註重的是拳腳關節技,更強調直奔人體要害,自然難用在摔跤上。加之王堂合年歲也過三十,氣力自不如小年輕充沛,戰勝了兩輪對手後,遇上了蒙古巴特爾,沒幾招就被巴特爾一個抱摔壓在身下,拍地認輸。

蒙古人都哄笑出聲,但笑聲裏卻含了一絲敬意,他們都看得出來,王堂合手下是有功夫的,卻不是在摔跤,而是殺人上。羅堂遠等人跟他們接觸過一段時間了,個個身手矯健,要跟羅堂遠那幫人用拳腳拼生死,可真沒幾個是對手。

射箭和摔跤都是那達慕的陪襯節目,真正牽動人心的是飛馬奪羊,誰贏了這一場,才是真正的勝者。

夜裏,懷著對第二天比賽的憧憬,人們都早早安眠,汗帳裏,色布騰博碩克圖對烏倫珠日格道:“明天我會安排一下,讓王將軍奪到羊”,烏倫珠日格卻只是沈默。

王堂合那張樸實面孔,在烏倫珠日格心中越來越清晰。白天他持槍時的沈穩,似乎眼中再無他物。被巴特爾壓在身下時,幹凈利落地認輸,起身後還拍著巴特爾,滿臉敬佩,對勝負毫不介意,爽朗而豁達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心胸開闊得就像真正的蒙古人。跟他比起來,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反倒更像是漢人,成天算計著他父親會把汗位留給誰。

再想到白天他換回龍騎軍制服,一身火紅,帽子上的錦羽招展不定,挎著長刀,眉目沈凝,眼中似乎容著千萬人馬,讓人心弦顫動。烏倫珠日格的面頰就如當時被王堂合“無心”瞄過來時那般,漸漸染上紅暈。

“沒真本事的男人,不配當我的丈夫……”

再想到明日的賽事,烏倫珠日格的心又堅定起來。

第二天,騎士們列作一長溜,兩三裏之外,旗下擺著一只羊,那就是他們的目標,誰把羊帶回來,誰就是勝者。

臨時搭起的看臺上,色布騰博碩克圖有些慌了:“烏倫珠日格呢!?她也上場了?趕緊把她帶回來!”

號聲響起,二三十位騎士拍馬而出,來不及了。

王堂合騎著原本的坐騎,使足了勁地沖,卻怎麽也比不過那些挑了好馬的藏人和蒙古人。就吊在隊伍後半部分,引得觀眾噓聲大作。

藏人想替他奪到羊,可跟蒙古人比起來,不管是馬還是馬術都差了一截,眼見奔出一半,沖在前面的全是蒙古人,最前方還是一匹白馬,騎士身影窈窕,似乎是個女人。

“賽道”一側全是紅衣龍騎軍,看看距離差不多了,陳松躍對部下點頭:“開幹!”

數百枝騎槍嘩啦過肩,槍口朝天,在陳松躍的號令下,轟隆一陣爆響,如雷鳴一般,現場頓時大亂。

不僅觀眾們一個個抱頭趴地,賽道上,幾乎所有的坐騎都撅了蹄子。滾的滾,翻的翻,還有不少四蹄一擺,朝場外沖去。

就剩一個騎士,黃驃馬,火紅衣,不緊不慢地繼續沖著,掠過那些可憐的人馬,朝著旗桿下的白羊奔去,那不正是王堂合麽。

等等……不是白羊,那家夥奔白馬去了。原本沖在最前面的騎士,白馬摔在地上,人也扶著腰,坐在地上哼哼。

“郡主,沒事吧?”

王堂合在馬上問,烏倫珠日格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們漢人就會耍花招!無賴!無恥!”

王堂合厚著臉皮道:“這算什麽花招呢?就跟天上打雷似的,對大家都是一樣的嘛。只不過我的馬聽慣了槍炮,根本不怕而已。”

蒙古人雖也用火槍,但從沒這麽大規模這麽集中地用,平日都靠弓箭馬刀,坐騎自然也不適應這種動靜,而龍騎軍的馬卻早已經習慣了。

見烏倫珠日格胸脯劇烈起伏,還沒從剛才的動靜裏恢覆過來,王堂合橫下一條心,下馬就將人家抱了起來。

“好啊!好啊!”

旁邊龍騎軍全都鼓掌歡呼起來,蒙古人郁悶地對視無語,羊沒奪著,郡主看樣子也要丟了。

“幹什麽!幹什麽!”

“跟我一起去奪羊,羊是我的,也是你的……”

烏倫珠日格還矜持地掙紮著,再聽王堂合這一句話,心防頓時融了,這不是個把女人當作玩物和工具的男人呢。

被王堂合抱在懷裏,烏倫珠日格伸手撿起羊,場上漢人、藏人和蒙古人都歡呼出聲,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麽?

大帳裏,烏倫珠日格堅定地道:“父汗,我們必須出兵!你不出兵,我也要跟著去!”

色布騰博碩克圖頭疼無比,不是說先訂親,看都蘭寺的戰況後,才確定下一步行動麽?

烏倫珠日格兩眼閃著光亮:“他是我看中的丈夫,我當然要跟他同生共死!父汗還當我是女兒,就要幫我們一把!”

龍騎軍大帳裏,羅堂遠拍著王堂合的肩膀:“有你的啊!你這褲腰帶,總算是為西域奉獻出來了。”

王堂合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別把這事當交易似的,我是真的……”

他搓著手,似乎姑娘的腰肢還在手掌間。

羅堂遠笑道:“是是,就像當年張漢皖跟達娃央金一樣,真的不能再真了。”

王堂合強自按下要翹起來的嘴角,沈聲道:“我現在沒功夫想這些,就想著幾天後的大戰。”

羅堂遠很有信心:“能在那達慕上抱得美人歸,就能那在都蘭寺打敗蒙古人,只要……”

兩人指住腦袋,異口同聲:“變!”

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雙身團龍歧 第749章 哈拉綽爾之戰:不甘心

格德爾古河口,那達慕的喧囂已升入天際,化作淡淡雲彩。龍騎軍和藏人昨日已經北上,蒙古人正在拔帳東歸。

“父汗,不是說好了要調兩百帳……紮布!你怎麽在這裏!?”

烏倫珠日格奔入大帳,見父親正跟一人商談,那人竟是察罕丹津的親信部下紮布。

“小人是為了郡主的婚事而來,丹巴大人已經準備好了彩禮,等滅了漢人,就接郡主去揭爾莽大帳。”

紮布話裏情緒沒有一點波動,仿佛在說著馬要吃草般的事實。

烏倫珠日格都顧不得自己的事,驚呼道:“滅了漢人?父親!?”

色布騰博碩克圖尷尬地咳嗽著,就悶頭喝酒,還是漢人賣的翠綠琉璃瓶烈酒。

紮布模模糊糊地道:“漢人染指高原的下場,不是埋在黃沙裏,就是躺在戈壁上被禿鷲吃光。高原是咱們蒙古人的,和碩特和準噶爾,都是蒙古人……”

烏倫珠日格驚怒交加,彎月眉也並作了柳葉刀,準噶爾!?就這一句話,她瞬間就明白了形勢。

色布騰博碩克圖嘟噥道:“沒辦法啊,誰讓羅蔔藏車淩向察罕丹津低頭了呢。”

烏倫珠日格幾乎快咬碎了銀牙:“父汗,昨天你已把我許配給了他,還跟他歃血為盟,答應派兵助戰,今天就毀了誓約,這不是我們蒙古人能做的事!父汗你就不怕長生天責罰!”

紮布嘿嘿冷笑道:“誓約?只有蒙古人跟蒙古人的誓約才有效,長生天要顧念的是我們蒙古人,可不是漢人。”

見父親埋頭不語,烏倫珠日格跺腳沖出了大帳。

色布騰博碩克圖對紮布道:“過幾天就好了,她是被漢人迷了心竅。”

紮布點頭:“等郡主見到幾千顆漢人的人頭時,自然會回心轉意的。”

他再鄙夷地道:“那些漢人,還有無知的藏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們的敵人,是所有蒙古人。”

步出大帳,紮布策馬行在格德爾古河邊,滿心暢快,大汗交代的任務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雖然說不動和西後旗直接出兵襲擊漢人,可面對大汗已跟羅蔔藏車淩聯手的現實,漢人覆滅是必然的事,色布騰博碩克圖也不得不向大汗低頭。

等都蘭寺戰事結束後,和西後旗就是大汗料理的對象。而丹巴大人即將迎娶羅蔔藏車淩的女兒,一同對抗噶爾丹策零。至於烏倫珠日格這顆高原明珠,在獻給丹巴大人之前,怎麽也要自己享用一番,嘿嘿……

“紮布!”

脆喝聲響起,烏倫珠日格正策馬急奔而來,紮布心說,這就送上門來了?

嗖——噗——!

白馬之上,弓弦彈動,紮布臉上笑容剛剛蕩開,一枝羽箭就透額而入,帶得整個人倒翻著摔下馬。

“殺了偽汗的狗腿子!”

烏倫珠日格振臂呼喝,數十騎士從她身後疾馳而出,射出一蓬羽箭,將紮布的幾個隨從連人帶馬釘成了刺猬,從紮布斃命,到殺光隨從,幾乎就在轉眼之間。

“唔……郡主動作真快啊,都沒給我們留點東西。”

一隊騎士靠了過來,都是蒙古人打扮,為首騎士一開口就露了身份,正是在青海有“百寶貴人”之稱的羅堂遠。

“快!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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