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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82章 婦女解放的初鳴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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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為表誠意,湖北和江西全讓給南面。此外,陜甘和江南,特別是江南,如果南面能有合適的補償,能讓北面漕糧不短,也不是不可以商榷。”

“只要南面馬上停下大軍,我們願意仿照歐羅巴人的規矩,或者是宋遼時的規矩,跟南面簽立南北和約。南……兄北弟,這都是可以的。”

“只要南面馬上停下大軍,皇上許了,可賜……賠付軍資銀兩,數目由南面提。”

“只要南面馬上停下大軍,皇上許了,可以開海通商,南北不禁來往。”

條條款款道出口,茹喜就覺自己舉著刀子在臉上一刀刀劃著,而那暗牙更是聽呆了。

真想要李肆停下大軍,就得拿出誠意,真正的誠意!此時還能保住北面江山已是不錯了,如果能換得南北安寧,三五十年後,到底誰笑到最後,這事可還難說呢。

我這是為你好,為滿人好,為大清好……

茹喜心底裏默念著,心氣湧起,臉上那火辣辣的感覺也漸漸消散。

“且記好了,這事你須得直傳你們皇帝,若是轉到報上,那可就要壞南北大事!天下生靈塗炭,可就由你一念而決!你若是辦得好,以後北面之事,盡可以找我,我自會將北面朝廷和宮闈之事講給你,由你向你的報社討得名利。”

茹喜細細交代後,審視了那暗牙草就的手書,確認每一個字都是她的言語,再掏出一方印章,每行蓋下。

接過印得紅紅一片的手書,看清那印章上是“雍正宸翰”四字,那被李蓮英稱呼為老宋的暗牙如夢初醒,真是雍正的交代!

雍正要茹喜傳遞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不會憑空無據,但他也沒傻到留下自己的手書,就給了茹喜這方書房印章,由她蓋章確認。雍正就覺茹喜還算可信之人,當不會有異樣心思,更不會有自己的主見。

老宋將手書貼肉藏好,一腳深一腳淺地出了神武門,仰望剛剛爬上天際的旭日,心頭忽然亂了。

這消息要是先放給《中流》,《中流》就真的砥定天下第一報的名聲了。《中流》現在可不是簡單的報紙,報紙內容有總編白小山帶著一幫報人自己搞。報紙之下,是金融大鱷——福建財團借報紙名聲經營諸多業務,跟滿清朝堂和地方的大員們都有溝通管道,已中介過大筆生意,否則也不會拿出十萬兩銀子來打通茹喜這條管道。

如果《中流》搶先報出這第一手消息,報社董局許的三厘股份就能落實,而他老宋將是名利雙收,前程……

眼前正金光燦爛,卻被他自己搖頭驅散,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呢。之前給茹喜當刀子使,害得他這個暗牙也漏了底,光想著名利可不行,還得想著大義啊。

老宋招來伴當,急聲道:“找順風急遞,要他們備齊最好的人馬車船,我要親自把消息送回去。”

驚天動地的大消息由北向南秘密傳遞,養心殿裏,另一人正對雍正高談闊論,題目也是“消息”。

“湖廣亂局,謠言四起,已傳遍京城,直隸和江南是何情形,可想而知!”

“有雲岳鐘琪跟叔叔岳超龍串通,散湖北大軍於常德岳州兩處的,給南蠻留出戰機的;有雲鄂爾泰賣武昌於南蠻的;有雲田文鏡和鄂爾泰素不相合,鄂爾泰趁此機會落井下石的;有雲西山大營也收了銀子,跟南蠻在江西作戲的;更有雲……(雍正怒喝:說!徑直地說!)更有雲,是皇上賣了湖北江西,遣人在前作戲。”

“皇上息怒!臣觀湖北之潰,前因本就在另一個謠言!早前不知從何傳出,皇上此戰只是為南北議和,多取籌碼爾。除了皇上親遣的西山大營,兵丁多選自直隸的武昌大營,以及田文鏡的江西兵外,湖北綠營,並湖北地方,都惑於此謠,視此戰為逢場作戲,不願出力,甚至不以通敵為罪……”

“皇上,如今形勢,是因謠言而起,又正因謠言而亂,皇上就該先自人心下手,否則我大清江山危矣!”

噗通一聲,一個一臉苦相,年不過三十許的五品文官跪伏在地,叩頭大聲道:“臣請皇上驅謠言,清耳目,正人心!”

雍正原本整個人都麻木了,張廷玉領著這個年輕文官來,說有緊急要務時,他還非常煩躁,可此人一番話下來,像刀子一般,猛然劈開雍正心中的雲霧。

此人不怎麽清楚前後事內幕,但這話卻解開了雍正的迷惑,為什麽湖北形勢會驟然敗壞?是因為除了他親點之人外,其他人壓根就沒跟朝廷,沒跟他雍正一條心!

而此人強調以“辟謠”入手,穩住一國人心,讓如無頭蒼蠅般忙了兩天的雍正也如夢初醒。他光想著調度兵馬,想著安撫王公重臣,卻沒想著安撫天下人心。湖北潰決,就是人心散了,他再不吸取教訓,江南、直隸說不定也要步湖北後塵。

“你是……劉統勳!?翰林院檢討?好好,疾風知勁草,危難見忠臣!你說,你有什麽條陳!?”

雍正心頭豁亮,不錯啊,先帝康熙湖南遇挫,就出來了鄂爾泰和田文鏡那一批人,現在終於又能見到既忠又能的臣子了,可惜,還是個漢人……

劉統勳朗聲道:“臣有條陳!其一,徹禁南蠻報紙,搜繳所有南蠻書籍!其二,封界絕易!阻絕跟南蠻的來往,治下地方,包括京城裏那些急遞快腳行,還有南面的票號,但凡是南蠻產業,一體查禁!其三,廣發朝廷報聞,由翰林院編撰,宣導我大清從陜甘到湖廣,從江西到江浙,形勢都是一片大好!之前打死了南蠻大將之績,就該細細道來,而前時江西勝勢,也該令天下人知曉……”

劉統勳早有準備,一條條說來,竟有十七八條,雍正聽得聚精會神。

好半響劉統勳才說完,雍正沈默許久,覺得此人言論正蘊著力挽狂瀾的大決心,方向非常正確。但他有些為難。有些條陳太過強厲,比如封界絕易,查禁產業,這也是在斷他和滿人宗室的財路。而有些條陳,比如把失敗說成勝利,對自詡為頂天立地好漢子的他來說,似乎又太丟顏面。

張廷玉擅體聖心的本事已精深到知道該體會什麽,不該體會什麽,他開口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教化,也總是講權變的。細民如蟻,風吹草動就驚悚倉皇,胡亂奔走,謠言四傳,令得一國人心動蕩。”

“細民需要的不是知真切之勢,而是心中安定。小兒見不得血腥,殺豬宰羊,大人都要遮其眼閉其耳,何況天下動蕩?既如此,朝廷就該靜其心,絕其語,遮其耳目,由此方能安定大局。”

雍正轉了一陣眼珠,沈沈點頭:“封界絕易之事幹系重大,只能徐徐圖之,清肅耳目之事迫在眉睫。朕之前本在地方立有觀風整俗使,現將其歸入軍機處,設觀風整俗使衙門,總攬報聞、書版和言禁之事。張廷玉任辦事大臣,劉統勳晉內閣學士,軍機處章京,隨同張廷玉辦事,調翰林院忠心可用之人,速速推行此事!”

就在雍正雷霆霹靂一般地推開收攏人心的舉措時,浙江杭州,杭州將軍府,年羹堯跟左未生搖頭長嘆。

“皇上還以為這一戰是兩國之戰,從一開始,就是他一人,不,他和親信數人,領著親信之軍,跟南蠻一國而戰……”

年羹堯又是感慨,又是冷笑,幸災樂禍的味道濃烈無比。

他沈沈道:“你這就去龍門吧,我也準備動手了。”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701章 長江大決戰:天下大亂

“……便是如此了,劉總管,韓都督,為免江南生靈塗炭,還望高擡貴手。”

龍門,江南行營,左未生一番話說完,江南行營總管劉興純和江南都督韓再興同時呆住,都有再揉揉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的沖動。

“左未生雇了鏢局,去處是……”

左未生告辭後,動向也由行營密諜偵知,聽了去處,兩人對視,之前只是敷衍左未生,此時卻覺這是最佳選擇。

劉興純當然希望江南不戰而下,但對此事還有顧慮,“年羹堯要挪窩,也免了我們在江南大打出手,可難保他是揣著什麽陰謀。此人心狠手辣,腳跟飄忽,絕不可小覷。當年範獨眼就被他擺了一道,雖只是面上吃虧,卻平白幫他度一大劫。”

韓再興卻道:“若是不想讓江南化作白地,更應該擺出大戰的姿態!年羹堯有什麽盤算無所謂,只要他不擋咱們道,隨他自去。懷遠軍現在已聚兩師,只要等白燕子的海軍趕到,咱們就馬上動手!”

劉興純深呼吸,收覆江南,就在眼前啊,“我已經有些等不急了……”

正激動難耐時,部下又報上一樁北面大事,所涉地域竟跟左未生去處一致,兩人心頭一跳,對年羹堯此舉的疑惑頓時消散大半,他們已大致清楚年羹堯的盤算。

“不愧是年羹堯,他還真敢想。”

“有當年施世驃的前例,他當然敢想。”

“雍正若是得知此事,那張臉還不知是怎樣精彩。”

“那是陛下的樂子,咱們該樂的是李紱那張臉。”

兩人嘿嘿笑著,而在蘇州府江浙總督衙門,李紱果然繃著一張臭臉,臉肉都快擰抽了筋。

“南蠻已占了武昌,不日將下九江,再順江奪了安慶,江寧就在南蠻兵鋒之下,那時龍門南蠻振臂一呼,江南就沒了!江南沒了,你們這些人還能有什麽活路?你們不是謝定北,不是何孟風,不是岳超龍!你們只是螻蟻!南蠻絕不容你們!”

“南蠻的江南行營在各州縣暗募差人,為的就是替掉整個江南綠營,到時你們不僅沒了生計,還要被南蠻盡數打為囚力!若是看過南蠻的報紙,你們就該知道,南蠻在南洋四處拓業,不僅抓土人為工奴,囚犯、戰俘全都要用!你們若是去投南蠻,下場如何,小兒都知曉!”

李紱正在恫嚇一幫江南綠營兵頭,湖北綠營的朽爛讓他萬分警惕,不僅急急整肅了綠營軍將,還將督標的兵頭們都拉了過來,勸撫加威壓,想將江南綠營牢牢掌握在手。可看兵頭們一個個臉色麻木,回應也有氣無力,就知效果並不怎麽樣。

李紱是飽學之士,不懂兵也不重視治兵,就覺只要文臣威嚴在身,學問道理在心,就能如揮臂膀一般驅策武人。雖掌江蘇各地多個厘金局,一年有上百萬兩銀子使喚,卻大多花在了正人心,修文治的事情上,主政江浙多年,江南綠營就沒什麽起色,也難怪年羹堯評判說李紱懂聚錢不懂用錢。

湖北綠營的教訓太過深刻,李紱急吼吼地想要亡羊補牢,但他自己都心知肚明,此時才治兵,已經晚了。但胸膛中揣著一顆大義之心,李紱還在盡其所能。

正訓得唾沫漫天飛,幕僚在外慌張招手。

衙門後堂,聽幕僚一通講述,李紱臉色由黑變紅,再由紅變青,頹然道:“形勢居然敗壞到了這等地步……”

接著他腰一挺,牙一咬:“豈能容他年羹堯先下手?跟他的人說,他自收拾自己的地盤,江蘇這邊,我李紱自會動手!”

幕僚哀嘆道:“來不及了啊東翁,年羹堯說皇上許了便宜行事,他的兵已經進了蘇州!”

李紱驚得被自己口水咳住,一邊咳一邊指向門外,“快!快……”

蘇州織造府,李煦對前來報信的蘇州知府常斌搖頭道:“我早有所料,皇上定不放過我。為先帝辦事數十年,我可不敢背上不忠之名,就由得李紱來吧。”

跟李煦早已穿了同一條褲子的常斌跺腳道:“哎呀,哪是皇上要來拿你,是那年羹堯想要渾水摸魚!杭州織造已經被他抄了,現在就盯著大人你和江寧曹家!”

李煦兩眼圓瞪,年羹堯……他怎麽跳了出來?沒得雍正旨意,就敢擒官抄家,這簡直就是造反啊!

常斌急得幾乎跳了起來:“天下已亂!非但年羹堯想要渾水摸魚,李紱也是一樣的心思!知道大人你們這江南三織造積有厚財,平日還為皇上不喜,正是給你們扣上裏通南蠻的帽子,借以掠財的好機會!”

李煦倒抽了口涼氣,天下已亂了?

天下亂沒亂還看不清楚,江南已亂了。李煦匆匆而逃,還不忘給江寧曹家傳去消息。他前腳剛走,李紱的督標人馬後腳就到。沒多久,年羹堯的兵也到了,兩方人馬在蘇州織造府裏拔刀揮槍對峙,最後達成妥協,各搶一半……

李煦不過是肥羊之一,年羹堯派出的精悍小隊,散在蘇州、杭州、寧波等幾府,照著名單,直奔豪商富戶,直接開搶,甚至還有小隊正急赴江寧。

李紱晚了一步,也沒年羹堯這般肆無忌憚,就只在蘇州城裏清理那些平素跟南蠻交好的豪商。消息傳開,江南豪商個個肝膽皆裂,帶著妻妾兒女,拖著細軟金銀,蜂擁逃向龍門。

“天下已亂,要守江南,就得先握住銀錢!否則難以聚起人心。年羹堯不僅看得透徹,下手也真是狠辣……”

沒撈到多少銀子,李紱又恨又讚,接著他註意到了一件事,年羹堯沒動江南銀行……

“他有膽抄三織造的家,無膽劫南蠻的錢袋?他無膽,我有膽!怕南蠻報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是撕破臉面,定江南生死的時候!”

李紱惡向膽邊生,幕僚還在猶豫,他怒聲訓斥著。

六月十八日,江南亂局達到了高潮,李紱的江浙督標圍攻江南銀行設在蘇州的總行,密集的槍聲回蕩在這座已安寧了八九十年的繁華都市裏。

天下大亂,人心已散,江南的清廷官員表現各異就是最好的註解。李紱攻江南銀行,蘇州知府常斌卻指揮蘇州城防營占住一面,為江南銀行輸送彈藥糧米。十九日,更有號褂上寫著“杭旗”的大隊兵丁攻向督標,竟是年羹堯的抄家隊。江南銀行只有一兩百護衛,居然在這場風波中安然無恙,總行裏的二三百萬兩現銀毫發無損。

李紱實在難以相信,他時時向這些縣府官員宣講大義,地方人選也大多是他這個江浙總督點的,臨到國難之時,竟然視他這個江浙總督於無物。

縣府官員們,特別是蘇州知府常斌卻是在跳腳大罵李紱。他們可不是有心投效南蠻,對他們這些地方官來說,不維護住正常秩序,又怎麽能安一城百姓?安不了一城百姓,這不是直接把江南拱手讓給南蠻麽?

天下已亂,對李紱和地方官來說,江南命運如置身雲霧之間,誰也看不清,他們還在努力盡著自己的職責。可惜,因為對這命運的不同理解,他們的努力也方向各異。地方縣府都覺得正跟年羹堯比拼誰搶得多的李紱已發了瘋,不僅不配合,還死命的阻攔。像蘇州知府常斌這樣既跟龍門有來往,在北面又有自己關系的官員,更是直接卷袖子打李紱的臉。

李紱已不敢信任江南官員,讓自己的幕僚親信帶著還能用的綠營,奔赴蘇州、鎮江、江寧和淮安各府州縣,直接摘了縣府官員的頂戴,把握軍政大權,跟即將大舉進犯江南的南蠻抗衡,同時也排擠趁亂食利的年羹堯以及江寧將軍趙弘恩,京口將軍巴讚這三股勢力。

“天下已亂!正是顯我輩忠肝義膽之時,大義社要牢牢守住松江府,清剿所有漢奸!”

松江府,接了諸葛際盛命令的林遠傅召集人馬,沖向華亭縣的縣衙,他那張文弱面孔正因興奮而漲紅扭曲。諸葛際盛得了候補道,執掌整個松江府,而他只要摘掉華亭縣的頂戴,拿到知縣大印,他林遠傅就是知縣老爺。

不管是松江府還是華亭縣,主官身邊都圍滿了南蠻的師爺,幾如傀儡。林遠傅對此認識很深。他組織起數百大義社的生員,鼓動了好幾千大義社的外圍成員,都是因南蠻商貨湧入而損了利益之人,拉出浩浩蕩蕩大隊,直撲縣衙。

還沒見到縣衙,大群衙役湧了出來,後面跟著更多民人,不少人腰間還別著長長的剪刀,正是剪刀會。

沖突很快從言語上升到肢體,唾沫也升級為四濺的血水。有宿敵剪刀會引領,大義社的隊伍很快就崩潰四散,林遠傅雙目赤紅,朝著前方依稀相識的一個身影怒吼道:“走狗!南蠻的走狗!你們都不得好死!”

砰的一聲,一根棍子從旁揮了過來,正砸在林遠傅的臉頰上,幾顆牙帶著血水噴得老高。一個衙役看著在地上打滾的林遠傅,一口唾沫吐到他身上:“說誰呢!?誰是南蠻的走狗了?咱們就算是走狗,也是大清的走狗……”

剪刀會的首領,昔日賣帽子的徐茂林努力擠開人群,想要抓住林遠傅,這是最後一個仇人了。而衙役的話讓他份外糾結,這家夥真不知自己的薪餉是龍門的江南行營開的,還以為自己是在替滿清朝廷辦事?

徐茂林沒有抓到林遠傅,即便是華亭知縣前來感謝,他也沒給什麽好臉色。而華亭知縣的一句話,更讓他腦子發暈。

“華亭終究是朝廷的華亭,絕不是某些督撫自家的後院!我們父母官,總得為一縣鄉親父老辦事。徐會長名望過人,膽識不凡,願不願意屈就華亭練總之職?”

徐茂林心說,你到底是哪邊的人啊?而我當了這個練總,又是哪邊的人呢?

身處此時的江南,不管是官是民,亂相已亂得讓人快神經分裂。

北京紫禁城,雍正手哆嗦著,白凈的折子上頓時留下一道猩紅粗痕。

“山東白蓮教、彌勒教作亂,安徽聞香教作亂,山西紅陽教作亂,李衛已遣直隸綠營分頭剿捕。山西和安徽兩處規模不大,應無大患,可山東亂相大作,白蓮教賊人聚眾數萬,已破巨野和嘉祥兩縣,彌勒教也有上萬賊眾,破了青州樂安……”

天下大亂!

張廷玉的話音如天外飄來,聽在雍正耳裏,份外不真實。

武昌失陷,湖北糜爛,這還只是南北軍事。可直隸一下子爆出這般反亂,李衛在折子裏已是哭嚎連天,滿篇“盡忠死事”的淒涼之語,讓雍正恨不得暈厥過去,試試看醒來時是不是僅僅一場噩夢。

幾位軍機大臣都在,馬齊忽然來了一句:“年羹堯急報兵部,說徐州也有白蓮教活動的跡象,他怕徐州出了問題,南蠻趁勢北上,正跟李紱配合,一面肅清南蠻在江南的哨探內應,一面會同江寧將軍趙弘恩和京口將軍巴讚,出兵徐州,穩住人心。皇上也知道,江南綠營已不堪用。”

這事雍正知道,年羹堯在折子上說過,想及前一陣子,年羹堯還在折子裏說,一旦南北形勢有變,就把江南打爛,至少是擺出打爛的架勢,雍正心頭又是一陣惡寒。當時他還不以為意,本就不再信任年羹堯,江南也已是再難保住的地方,要怎麽折騰都已無關大局,只要在最後能攬得盡可能多的利就好。所以他給年羹堯暗示,到時可以動杭州織造,但得把銀子繳足。

現在回想,年羹堯仿若預見這大亂之勢一般……雍正想得邪火上升,甚至隱隱覺得,這事是不是年羹堯暗通南蠻搞出來的?

這個方向太可怕,雍正不敢細想,就希望茹喜的話能盡快傳過去,趕緊跟那李肆停戰,才能專心收拾治下的教匪。可那李肆會不會趁火打劫?他真要獅子大口子,那該怎麽辦?如今這形勢,朕即便想打爛天下,也難以威脅到李肆了,因為天下已開始潰爛……

“主子!主子,不好了!內務府被圍了!”

雍正想得腦仁發痛,一人如喪考妣一般地沖了進來,是內務府主事高斌。軍機們大怒,正商議軍國大事呢,內務府的包衣來湊什麽熱鬧?

“包衣們在向總管討要家人,京城風傳西山大營已在江西全軍覆沒,滿軍營無一人逃脫。包衣們哭喊震天,都說十年前的禍事又來了……”

高斌話語前後不搭,可眾人一聽,辮子都要豎了起來。

雍正更是如被一柄利劍從百匯直透尾椎,完了……他居然忘了西山大營!

他當然不是真忘了,而是之前不覺得是重點。西山大營之前在江西雖未建功,可戰力還是顯了出來。能跟南蠻正面硬幹,在江西占盡優勢,怎麽也該無存亡之憂。武昌失陷後,田文鏡和錫保都有折子傳來,除了罵岳鐘琪和鄂爾泰,外加叫苦外,也沒覺出有多險惡。

讓雍正異常恐懼的是,他忘了西山大營的滿軍營關系著一國滿人的心氣。滿軍營並不都是滿人,有眾多漢軍旗人。但各級軍將都是滿人,跟王公宗室,貴胄之氏不是主奴關系,就是沾親帶故。要真如謠言所說的,滿軍營完蛋了,他這皇帝可就再握不住滿人的人心。

謠言啊謠言……之前劉統勳所說,真是金玉良言。

“海望是怎麽辦事的?著他趕緊查謠言的出處!”

雍正開口就將罪責扣到內務府總管海望的身上,同時還在想著,該怎麽安撫下內務府的包衣。

“萬歲爺!不好了!”

可內務府的事還沒理順,總管太監王以誠沖了進來。

“大群夫人格格們都聚在宮門外,討要他們家中的子弟……”

軍機中幾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其中馬齊更是眼皮也不眨,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雍正又覺得眼前模糊了,他趕緊從丹藥瓶子裏摸出兩粒,仰頭吞下,這才將快沖破了頭頂的灼熱氣血壓下去。

他冷冷笑道:“好啊,好啊,咱們這邊的女子,也學著南面,開始上下跳騰了。”

何止是女子,雍正此時是沒看見,整個京城,無數八旗貴人的府邸前,跪著無數老弱婦孺。普通的旗民找佐領討家人,佐領找參領討家人,參領找協領都統,協領都統去找貴胄大氏和宗室們,而宗室們則遙遙望著紫禁城。

雍正十年六月,北京城數十萬滿人,心緒都凝在了一起,被厚重的陰霾壓著。而他們所望的方向,那個靠冷厲、無情和鐵血手腕上臺的皇帝,身影正漸漸模糊,光環正漸漸褪去,就如十年前的康熙。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702章 長江大決戰:有停戰,無和談

“江南三將軍退守徐州,只剩李紱還在江南刮地三尺,雍正已對江南失了信心。”

“直隸、山西、河南和山東的綠營本在向安徽匯聚,可幾地教匪作亂,這些兵也只能回頭去剿匪。”

“就算他調關外滿州,也需要時間,臣以為,這消息可信,雍正的確有心講和。”

“他就急著停戰,江西的西山大營可是他的命根子。”

黃埔,天壇南面政事堂裏,人聲鼎沸,內閣和各部官員臉上放著紅光,都在熱議一份手書,被汗浸得發黃的手書。

雍正求和誒!姿態還放得這麽低,連南兄北地都說出了口,對眾多腦子裏依舊殘留著儒家觀念的官員來說,這才是最有價值的勝利。

次輔鄔亞羅看不慣眾人這表情,聳肩道:“這面子有什麽好樂的?等咱們殺到北京城下,讓他叫爹爹叫爺爺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眼下天下大勢都在咱們手裏,唯一擔心的就是北面那些教匪,什麽白蓮彌勒的,他們要是搞大了,咱們以後收拾起來可要花大力氣。”

湯右曾點頭,總結道:“小節還可以細商,和議卻是必然。雍正心切,不僅讓江南,陜甘都可以談,我們是不是先釋善意,暫緩兵鋒,容西山大營北退?”

三省各部官員同時點頭,李肆心說還好,沒讓你們這幫腦子還被仁義道德泡著的文臣來主掌外政軍務,就知道你們是這德性……

“不然!”

“不可!”

“不行!”

沒等他開口,次輔範晉,樞密院左知政蘇文采,還掛著翰林院學士頭銜的唐孫鎬和通事館知事小謝同聲反駁。

“田文鏡和西山大營血債累累,不把他們解決掉,如何向國人交代?”

“江南和陜甘,即便雍正不讓,咱們伸手拿也費不了多少力氣,又怎能容他當作籌碼?”

“他雍正說打就打,說停就停,他以為他是誰?”

兩邊吵了起來,政事堂這邊的理由也很充分,並不是一味的迂腐。

“開放通商,自由來往,這才是我們最想要的!先釋善意,也是促成此事,這可不是光靠打就能打得出來的。”

“是啊,此事若成,不僅一國之民得利,也能如調治江南一般,在北面徐徐圖之,日後拿回中原乃至漢唐之土,就要少費許多力氣。”

樞密院、翰林院和通事館卻質疑雍正的用心,通商來往,就是動滿清治理根基,雍正會有那麽愚蠢?

政事堂卻認為,跟滿人江山比,這是未來之患,眼下之患就是西山大營,以及北面人心潰決的勢頭,雍正為了解決眼下之患,甘願吞下未來之患。

雍正開列的條件裏,確實有不少是很難用軍事拿到的好東西,兩方人馬就此爭吵不休。

李肆嗯咳一聲,堂中頓時靜寂下來。

“你們都犯了一個錯誤……”

剛才李肆一直在整理思緒,現在已有了結果。

“你們把滿清當作一個整體,把雍正跟滿清等而視之,真是這樣嗎?真是這樣,湖北為何潰決?江南為何崩解?雍正已不能掌控形勢!就如這張紙……”

李肆舉起老宋十來日狂奔,從北京傳到黃埔的手書。

“朕不信這是雍正自己的意思,上面開列的條件,既讓讀書人動心,也讓工商動心,更讓一國民人都覺有了面子,條條都直指我英華一國人心根基,他雍正真對我英華這般了解,之前還敢悍然南侵?還妄想奪得更多籌碼,逼和於朕?”

李肆微笑搖頭:“朕覺得,這不是雍正本意,他是個極要強的人。就算他願讓地,願開放通商,也不願認什麽南兄北弟!便是緩兵之計,虛言許諾,他也不願!這定是茹喜自作主張,她很知我英華根底,她知道開什麽條件,可以讓英華一國,讓朕動心。”

眾人楞住,還有這種可能?

沒錯,這手書是從茹喜那傳出的。而大家從來都以為,茹喜不過是雍正和聖道兩帝聯絡的管道,不可能有自己的主見。可他們哪能像李肆那樣,對茹喜有那麽深的了解。

範晉有所了解,也有了更多推想,“陛下這麽一說,讓臣想到了年羹堯。看來他北退徐州,可不是雍正的安排。他的幕僚左未生去了山東,想必年羹堯下一步就是借剿匪之名入山東,自成一方。”

蘇文采嘖嘖道:“到時他年羹堯踞淮左山東,南抗我英華,北剿教匪,雍正都不敢隨意動他!好盤算!”

顧希夷也若有所思:“還不止如此,年羹堯還護著江南銀行,沒讓李紱奪了銀子,這事在南北兩面都討了好。龍門還傳來消息,他跟多家米業公司通了聲氣,還在杭州和鎮江兩次大會漕幫人馬,我看他是存了把控漕運的心思。”

自英華占據龍門後,滿清朝廷對江南的控制也越來越弱,以往漕運是直征米糧,現在卻已漸漸改作征銀,再在江南攤派“官購米糧”,以一石四五錢的低價,買糧食北運。買糧食的銀子也攤派到各地厘金局,繞了一大圈,基本能保住漕運,漕運也由此從強制的賦稅變成了半官半商的事業。

由於漕運已更多偏向商業,牽連了數十萬人的生計,所以清廷不太擔心英華強行切斷漕運。而這龐大生意,現在還分散於漕幫、官府和糧業之手,年羹堯要是能握住,那也等於握住了清廷的咽喉。

這就是個曹操……或者說,是想著當曹操。

眾人第一反應就是如此,而曹操出,天下當然已是大亂,剛才所議,頓時失了依據,堂中頓時一片啞然。

李肆卻不以為然:“年羹堯……跳梁小醜而已,以為這天下還是往日的天下,能容得群雄而起?他當不了曹操,朕看他更多是想當袁大頭……”

袁大頭是誰?

眾人狐疑,說溜了嘴的李肆趕緊轉開話題:“雍正真有誠意,就該擺在明處,靠一張紙就想止住數十萬大軍,他當我們一國全是小兒呢。”

皇帝一錘定音,大家都沒話說了。

可這張紙畢竟蓋著雍正的印鑒,從紫禁城裏傳過來,總得有個回應。

李肆咂咂嘴:“送臉上門,不打不快……”

無涯宮大中門的側殿裏,數十名各家報紙的總編群聚一堂,個個激動難耐。門下省報聞司緊急召集他們,說皇帝有話要廣傳天下,由他們報紙來遞話,這是立國以來頭一遭啊,他們報紙還真成了民間所謂的“小禦史”,成了上情下達,下情上傳的官方管道。

聖道十年七月初八,華夏史上第一次新聞發布會召開,而目的則是……打臉,打雍正的臉。

幾乎累垮了的老宋也作為《中流》代表出席,當內廷秘書監楊適將那份手書還給他時,他還一臉怔忪,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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