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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歧路頭不回 第487章 激流下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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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頓珠滿腦子蒸騰著憤怒和羞愧,幾乎快掀了自己的頭蓋骨,他帶著一幫禁衛策馬狂奔,可人的技藝,馬的腳力都不及對方,就只能勉強綴在後面。這時他無比痛恨益陽的官府,為何修了這平坦大道,甚至痛恨東莞馬車賣得滿天下都是,對方也有跑得飛快的馬車。

“賊子抓了盤大姑!?”

四娘此時也急馳到了蘭溪天廟,見一地屍首,驚得花容失色,卻被一個熟人攔住,那是賀默娘,一番比劃,四娘大致明白了事態。

正要策馬追出去,賀默娘卻一把抱住她的腿,咿咿呀呀叫個不停,示意自己也要去,態度堅決,四娘難以拒絕,只好將她扯上了馬。

兩個姑娘體輕,馬又是好馬,雙人單騎,如箭離弦,飛奔而去。片刻後,五百禁衛從益陽縣城趕到,帶隊翼長得知盤大姑被抓,不敢怠慢,統領著大隊也追了下去。

如果將視野升到天空,再俯視而下,此時的益陽已沸騰起來。朝北急奔的一輛馬車和十多騎人馬就像火星一般,將整個益陽點燃。在他們身後,先是數十騎直直追著,再有一騎雙人漸漸追上,接著是數百騎士卷起沖天煙塵。而在大道兩側,信使飛奔,將益陽附近所有巡警、衛軍都翻騰起來,數千甚至上萬人正一群群集結。更有信使朝長沙、湘陰而去,那裏是數萬之軍所在。

除開軍政信使,同時正有無數人朝長沙急急奔去,除了蘭溪天廟的祭祀和英慈院的醫工,大多數都是民人,他們緊抿著嘴唇,眼中積著濃濃的憤怒,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盤大姑被賊人抓了!

下午三時許,李肆收到盤金鈴被劫的消息,再難抑止怒意,一拳頭砸上書桌,接著跳了起來,再一腳踩下,將那柚木書案硬生生踩斷。

回報的禁衛是現場親歷者,從他的口中得知劫匪都操陜甘口音,隱隱還聽到軍門、參戎一類的軍中稱呼,李肆當時就明白了劫匪身份:新上任的湖廣提督馬見伯。

這消息是軍情司從清廷邸報裏整理出來的,該人具體動向卻不清楚。清廷在湖廣這一年多如龜孫子一般縮著,新上任的兩個巡撫雖讓情報部門警惕,其中鄂爾泰還入了李肆的眼,但都想不到會有這番動靜,更想不到那馬見伯有如此膽魄和能力。

怒火在李肆胸膛裏熊熊燒著,熏得他雙眼赤紅,一腳踩斷書案都還洩不掉身上的躁狂之氣,他拔出腰間月雷銃,四下掃視,似乎那馬見伯就在眼前。

這一掃,只看見那跪在地上匯報的禁衛,怒火頓時轉到另一個方向,讓不到百人的賊子生生劫走盤金鈴,你們這些家夥是吃屎的麽!?

禁衛咬牙流淚地將腦袋叩在地上,心說兄弟們這番失職,就算被官家一槍崩了也絕無怨言。

剎那間,李肆心中還真閃過這樣的念頭,可接著就被心底升起的一股冰寒之氣壓住,那是自責。

盤金鈴在湖南待了一年,要朝她下手,怎麽也不會選這時候,分明是馬見伯誤以為自己去了蘭溪。直白說,要追問元兇,自己還脫不了幹系。

李肆冷靜下來,腦子急速開動。

馬見伯劫走盤金鈴,自然是將其當作了籌碼,該是沒有性命之憂。可那家夥朝北直奔,估計湖上也有接應,想要攔住馬見伯,不能抱太大希望,就得考慮最壞情況下的應對。

“籌碼……想要把我的女人當籌碼,就得看清自己會付出什麽代價!”

眼中怒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光。

“擬諭!湖南衛軍,盡數匯聚桃源、汩羅!”

李肆沈聲說著,楊適就著地板奮筆疾書,湖南衛軍有三十多營近兩萬人,比廣東衛軍更接近於戰兵。這番調動,一東一西,像一只大鉗,直逼常德和岳州,自是要對清廷制造壓力,楊適是這麽理解的。

“急召吳崖到長沙,任湖廣都督,統神武、龍騎、鐵林三軍!”

接著李肆第二道命令,讓楊適吃了一驚。先不說吳崖號稱人頭珠簾,這一年都在黃埔講武學堂講學進修磨心性。就說單獨再設的這個湖廣都督,劃入三軍,就已彰顯李肆要奪整個湖廣的用心。

“張漢皖任川陜都督,統羽林、龍驤兩軍!”

第三道命令一出,楊適頓覺筆頭沈重如鐵,還要席卷川陜?這可是大違李肆原本所定的國策。

“蕭勝任江東大都督,統鷹揚、虎賁、伏波三軍!”

第四道命令發出,楊適再挪不動筆頭,他艱辛地道:“官家,盤大姑雖要緊,但也不能以私情入國政……”

這四道命令,根本就是要全面北伐!楊適本人其實也是個北伐派,平日看滿嘴嚷著越得地就越虧的工商總會不滿,跟三賢黨一樣,想著能盡早北伐,光覆整個華夏。但先不說沒有準備就貿然盡起大軍,就說這北伐,其實是為了盤大姑,似乎有些……那個啥了吧?

私情!?

李肆看住楊適,看得後者背上驟然起了一層汗,那目光初覺森冷,深處卻蘊著似乎能融化金鐵的熾熱。

我不是電腦,在這世界也不是在玩戰略游戲!之前不北伐,就是跟私事無關,可以冷靜地計較利益,可以為華夏的未來作全盤考慮。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是對方要拿我的女人來要挾我,什麽長遠利益,那就只能丟在一邊。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還談什麽國家民族?

“這幾道諭令,下給樞密院,同時傳給各家報紙……”

心聲自然不能吐露,李肆壓住眼中精光,淡淡地說著。

楊適如釋重負,李肆真有心乾綱獨斷,一力北伐,就沒必要給樞密院下令,而是直接以總帥部的名義下軍令。現在只是對樞密院下諭,按照政務流程,就得在國政會議上過一遍,那時肯定會有人提反對意見。

再親口交代要將消息傳給各家報紙,李肆的用心就很明顯了,這只是造勢,目的是給清廷傳達即將北伐的風聲。

看著像是想透了的楊適,李肆心說,這不止是造勢,一旦需要,他就要直接以總帥部名義下軍令。

接著李肆道:“給天地會和軍情司在湖南的人下令,讓他們從正側兩面,給北京的雍正傳消息,同時給湖廣的清廷官員帶去警告……活生生,血淋淋的警告!”

就在李肆為了盤金鈴,開始啟動軍政兩部巨大機器的同時,益陽北面的浣江,洞庭湖畔,快蛟船屁股後也翻騰起潔白的浪花。

“軍門快走!容我等引開追兵!”

馬見伯這支隊伍倉皇上船,已經只有十人不到,眼見後方煙塵大起,幾個部下毅然留下。

“好!好!你等的忠義,我馬家忘不了,朝廷也絕忘不了!”

馬見伯含淚而別,快蛟船踏板擼槳並動,離岸急馳。

駛入茫茫洞庭湖,部下問:“軍門,咱們往哪裏去?”

馬見伯腦子也在急速轉動,西面常德雖近,但龍陽縣卻在南蠻手中,這一段湖面絕難躲得開南蠻的追捕。

他沈聲道:“向北!去鼓樓鎮!”

岳州也不能去,南蠻大軍離岳州太近,最好是把盤大姑帶到荊州或者武昌,先置於安全之地,再來跟李肆談交易。當然,只要能帶到洞庭湖北岸,盤大姑的去向,以及該提什麽交易,那都不是自己這個湖廣提督能做主的事了。

岸邊慘呼連連,幾個企圖引走追兵的騎士被散成大網的禁衛轟下馬來,看向極遠處,在湖面拉出一道白浪的船影,格桑頓珠絕望地將自己頭上那頂視為珍寶的鱷魚皮氈帽摔在地上。

“船!趕緊去搜羅船只!絕不能放棄!”

清脆呼喝響起,四娘趕到了。

看看跟四娘並乘一騎的賀默娘,因為絕少這般策馬急馳,正緊皺眉頭,喘著大氣,但雙眼卻直直盯著湖面,沒一絲頹然的淒苦,格桑頓珠羞愧不已。

他咬牙低吼:“不救回盤大姑,我們就沒必要回去見官家了,小紅,到時你直接砍了我們的腦袋!”

無心糾正格桑頓珠用舊名稱呼她,四娘皺眉道:“要你們的腦袋有什麽用?盤大姑真要有了不測,你們就去北京取雍正的腦袋!”

益陽城,李肆從沒覺得時間會有這麽慢,一分一秒,他都在盼著事情能有轉機,但現實卻是無情的,他之前料定的最壞盤算已經出現。馬見伯真不是一般人物,就如他堂兄雲南馬會伯一樣,思慮周全,行事狠決。已經帶著盤金鈴遁入洞庭湖。

益陽縣連帶西面龍陽縣,東面湘陰縣已經全面動員,水巡盡數出動,還發動了民間無數漁民,拉開密密大網,將洞庭湖東西兩面攔住,同時天地會和軍情司的密諜也湧入常德和岳州,只要馬見伯帶著盤金鈴在這兩處地方現身,就絕無逃脫的可能。

但一整天下來,沒有一點消息,那就說明,馬見伯是直接朝著洞庭湖北岸去了……

“雍正……是發了什麽神經?”

李肆一夜未眠,想了很多,盤金鈴遇劫這事,已從盤金鈴和馬見伯這層表面,深入到了眼下時局的背後。他忽然發覺,自己是不是算漏了雍正的動向?之前清廷各方人馬都朝廣東而來,明暗都有,莫非是雍正開始對自己這一邊起了什麽用心?由此各路人馬才壯起膽子,想在自己身上豪賭一把?

怎麽可能呢?雍正沒這麽二吧?

他不過才收拾了老九和十四,老八還擺在身邊,國庫更是空空。要兵沒兵,要錢沒錢,就開始轉頭來招惹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或者說是他有了什麽依憑,知了什麽消息,確定我要倒黴,所以才趁火打劫?

再轉換角度看,有沒有可能,是他在借此警告我,並且趁機要挾,想從我身上再拿到便宜,以便他得了更多威望,好固他權柄,行下一步之事?

總結而言,都可以推測出一樁可能,如果這番動向不是各方自發的孤立事件,如果雍正此次不是真二,連點基本的政治智慧都沒有,那就說明一件事,的確正有危險逼近,但我還並無自知?

李肆想得頭疼,趕緊轉回現實問題,盤金鈴,要怎麽救回來。

湖南辰州府,另一個人暴跳如雷,沖出他的統制衙署,高聲叫喚道:“鐵林軍!備戰!”

一個膚色黝黑,面目輪廓卻俏麗可人的少女瞪眼道:“盤石玉,你在發什麽瘋呢!?”

這人正是新建鐵林軍的統制盤石玉,他轉頭看住那少女,想罵人卻不敢罵。這位可不是一般少女,而是貴州招討使隴芝蘭,他的鐵林軍四營裏,三營都是各族少民,隴芝蘭從貴州替他募了不少各族好漢。

他咬牙切齒地道:“韃子抓走了我姐!”

隴芝蘭呆住,片刻後,怒意也罩住面目,她跺腳道:“光你們鐵林軍怎麽夠!?我貴州衛也要去!”

輪到盤石玉楞住,他皺眉道:“我是四哥兒召喚,可你……四哥兒沒說要你貴州衛動,這可是違背軍紀!”

隴芝蘭道:“那我辭了那個什麽官,讓我的族人退了衛,變作了老百姓。四哥兒……皇帝陛下,就對我下不了令咯!”

盤石玉即便心急如焚,也被隴芝蘭弄得啼笑皆非,“別別,我向四哥兒飛馬請令,允你也跟著一起去好吧。”

諸如此類的請戰令,如雪花一般飛到了李肆手中,而李肆此時還不知道,更多不必向他請令的人,已經自作主張地踏上了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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