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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雄鷹入蒼天,北塵飄故卷 第451章 大掃除,以理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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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看到了道士的太極旗,道士怎麽也跑這來了?”

澳門南灣,憧憧帆影間,一艘海鰲級戰船掛著艦隊總領旗。舵臺上,伏波軍右營指揮使白正理放下雙筒望遠鏡,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看錯了什麽。

“笨蛋,那是天主旗,不知道是老神棍還是小神棍跑來湊熱鬧了。”

南洋艦隊副總領,香港分隊統領胡漢山懶懶地訓斥著白正理,然後打了個呵欠。

“收拾家當,明天就回香港基地。”

白正理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胡老大,我可是給兄弟們打足了氣,說這是一場惡戰,怎麽就要回去了?”

胡漢山鄙夷道:“先不說你的伏波軍,就說海面上這八艘海鰲船,十艘海鯉船。大小炮兩百門,是用來整治那幫澳門洋人的麽?真要打,直接拉來哪怕是神武軍的兩個營,澳門還能活下一只耗子?咱們這只是施壓,展示軍威,順帶演練封鎖海域的章法!”

他朝南面努努下巴:“咱們可不是真正話事的,各路神仙都在朝這裏趕呢。”

白正理朝南面看去,一條掛著硬帆的海鯉船破浪而來。得益於蕭勝的提議,把暹羅造船廠的海鯉船技術搬了回來,如今福建廣東都能造這船。雖然沒軟帆船跑得快,但速度還是遠超一般福船,再有首尾斜帆,操控性也強上一籌,在沿海官府、海關和商賈裏廣為流行。

這艘硬帆海鯉船的高桅上掛著大紅白紋團龍國旗,跟上紅下藍,雙龍出水的海軍旗不同,這是官府旗,再看大旗後跟著的一串角旗,白正理讀出了來人的身份:樞密院海務司南曹主事。他沮喪地嘆氣,心想還真是沒得打了,來人還算得上是他們南洋艦隊的上司。

樞密院海務司管的是海防事,現在分東曹和南曹,主要工作是協調海軍、衛軍下屬的海巡以及沿海縣府各方資源,保障海域安全。東曹管福建和臺灣一段,南曹管南洋一段。雖然不是直接指揮南洋艦隊,可一般事務用不用他們海軍,南曹卻有很大的發言權。

接著白正理納悶了:“澳門又不是南洋,怎麽南曹也跑來插一手?”

胡漢山又朝北面努努下巴:“估計跟那些家夥有關。”

北面正有好幾艘海船泊著,看船型和旗幟,都是不列顛人、法蘭西人,甚至西班牙人的商船。白正理恍然,澳門這事牽扯著整個南洋的洋人,樞密院自然要來觀察形勢。

白正理癟嘴道:“又是一個搭車的,就跟天主教那幫神棍一樣。”

他這話就像個信號,沒過多久,樞密院軍情司、海關、中書省工商總署、尚書省刑部、戶部的人接踵而至,甚至中廷禁衛署的人都出現了。這些官員都爬上了胡漢山的旗艦,濟濟一堂,相互攀談著,讓胡漢山和白正理郁悶不已,那種自家就是來打醬油的感覺越來越濃烈。

最後來的是瓊州知府馮靜堯,以四品之尊,成為這個“觀察團”的魁首,不止是官銜高,此人還兼著樞密院塞防司郎中的職銜。

這個剛從昌江知縣提拔起來的新貴,一身職務很是怪異。英華現在沒什麽塞防,而瓊州孤懸海外,又怎麽去管塞防?不了解底細的人都認為,這個塞防司郎中就是個虛銜,可胡漢山卻知道這事的底細。這涉及一樁絕大機密,不久前才由皇帝陛下發下絕密諭令,胡漢山還是受令之人裏職銜最低的一個。此次帶著香港分隊,借澳門之事演練海域封鎖,也是為將來執行這道諭令做準備。

見到了馮靜堯,胡漢山終於忍不住問:“馮知府,難道這事跟那事還有關聯?”

馮靜堯默契地一笑,將胡漢山拉倒了偏僻之處,低聲道:“怎麽沒關聯?陛下登基,百業待興,就先得作一番大掃除,掃帚拖布一齊上,總得算清楚南洋這片山林裏藏著的虎豹蛇蟲,到底是個什麽反應。”

他指了指遠處的陸地:“澳門是頭一個,澳門地方雖然是咱們的,可人都是洋人,怎麽處置這些洋人,整個南洋都在看。陛下說了,就得在澳門立下咱們英華行事的規矩,讓各方勢力都看明白。”

胡漢山皺眉道:“規矩,南洋還能有什麽規矩?”

他有力地揮著拳頭:“誰船大、船多、炮多,也就是誰的拳頭大,就得聽誰的話!”

再有些不悅地看向馮靜堯:“老馮,你也是禁衛署出來的,管著好幾萬旗人勞工,來回殺了好幾撥,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難道你也要學朝中那些腐儒,要對洋人講什麽仁義道德?”

馮靜堯恨鐵不成鋼地搖頭:“不是講什麽仁義道德,是講理。光知道用拳頭,那是莽漢。你只用拳頭不講理,一時打服了人家,人家靠著理糾合在一起,那就是無盡的麻煩。”

胡漢山臉肉繼續扭曲:“理?理不也是打出來的麽?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用洋人的理,跟他們拼口舌功夫?那些個法啊、約啊、慣例啊,能不繞死咱們?”

馮靜堯嘆氣:“你這腦子,除了拳頭就是拳頭了?一手拳頭一手理。先用拳頭打倒他,再跟他講理,讓他覺得真是自己的錯。或者是先講理,他聽不進去,再用拳頭打倒他,逼著他學會咱們的‘理’……”

胡漢山捏著下巴,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馮靜堯接著道:“難道咱們華夏人只會用拳頭?不,咱們不是更擅長……‘教化’麽?咱們對上洋人,不僅拳頭要大,舌頭還要比他們更靈!他們玩的那一套理,咱們要玩得更轉!洋人那一套理我大略看過,咱們老祖宗在春秋戰國時就開始玩了!”

胡漢山眨著眼睛,心說為什麽從古至今,武人就鬥不過文人?這就是差距啊……

神色頓時轉緩,胡漢山問:“那老馮你是來玩這一套的麽?”

馮靜堯搖頭:“我更多是看那些不列顛人、法蘭西人、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反應,等會你以安撫那些洋人船主的名義,把他們都拉過來。澳門這事,實際出手的該是小謝,他剛從工商總署調出來……”

胡漢山抽了口涼氣:“小謝……”

看向澳門,胡漢山低低自語道:“趕緊向你們的主祈禱吧。”

當一個年輕人頂著特使頭銜走進澳門總督府,展開一張人畜無害,還帶著點靦腆的笑臉時,澳門總督馬玉在心中禱告說,主聽到了我們這些卑微仆人的心聲,施展出了無所不能的大能,讓那位皇帝陛下派來了這麽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楞頭小子。

那年輕人依舊拘謹地笑著:“在下謝承澤,叫我小謝就好了,我的身份?哦,我就是個……商人,對,商人,奉皇帝陛下之令,來向總督遞交最後通牒。”

商人?怕是還沒滿師的學徒吧?

馬玉根本不信,這年輕人是廣東衛司使周寧護送進來的,身份定然尊貴,這話估計是……索賄的暗示?

馬玉心中更有了底氣,之前雖然斷然拒絕了香山知縣遞交的設區通告,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斃。一面派出歐禮旺直接找那位皇帝陛下陳情,一面啟動澳門人已經習以為常的流程:行賄。可找了香山知縣、應天知府,乃至通門路到尚書省左仆射李朱綬,都毫無結果。

現在英華封了海陸交通,還斷絕了水糧,求得葡印果阿總督的斡旋已經來不及了,馬玉作好了聚集“自衛隊”沖破阻攔的準備。他和大多數澳門人一樣,都不相信那位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敢把他們困死。即便是在明清兩代,官府對他們也都是明裏壓,暗裏伸手,絕不願多事,上萬澳人要死在這裏,別說母國葡萄牙絕不會坐視,整個南洋的歐洲人都要團結起來,跟那位皇帝陛下為敵,沒人有這個膽子!

馬玉滔滔不絕,朝謝承澤砸過去一大堆道理。首先呢,澳門葡人承認,這地方是中國的。但澳門葡人在這裏定居都快兩百年了。萬歷元年,澳門葡人跟明國就立下了租約,萬歷四十二年,獲得了明國正式的居留認可,其間的萬歷十一年,兩廣總督陳瑞默允許澳門葡人自設“夷目”,內部事務自治。天啟三年,葡萄牙國王委任馬士加路也為首任總督,明國也是予以認可了的,這就是說,一百年前,這地方的治務,就已經有了制度,那就是葡人自治。這是歷史傳承,是中國和葡萄牙兩方的神聖約定,是不容侵犯的。

如今英華代替清國,在廣東行使著中國的統治權,我們葡人也是由衷地表示擁戴,在皇帝陛下還未登基之前,我們澳門葡人就已經跟皇帝陛下凝結出了深厚的友誼。很早的時候,我就派出了特使,向那時還只是天王的陛下傳達了我們澳門葡人的效忠之心,但很遺憾,不知為何,我們的努力並沒有轉達給皇帝陛下。

如今陛下登基,我們澳門葡人也期待著為陛下的國家貢獻更大的力量,但為什麽等來的卻是神聖之約的破壞?拆掉我們澳門葡人的自治,陛下又該怎樣管理這片土地,還有這片土地上,數萬說著拉丁語,信奉我主耶和華的葡萄牙人呢?

所以,不管是從神聖的習慣法出發,還是從現實需要出發,我們澳門葡人的自治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理由要破壞,我們相信……

馬玉充分發揚著他的演說才能,他這個貴族旁支,自小也是經商出家,即便是漢語不怎麽流利,卻也懂得用有限的詞匯,發揮出最大的感染力。

“我們相信,一定是有奸邪小人,在皇帝陛下耳朵邊使壞!西班牙人、荷蘭人,對中國從來都沒有好心思,對中國犯下了諸多罪行!特別是荷蘭人,前不久不是還跟清國人合作嗎?我們葡萄牙人在中國從來都奉公守法,是中國的好朋友,是皇帝陛下的好臣民……”

馬玉一邊說,那個小謝一邊點頭,直到馬玉說完,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茶,他才笑著開口。

“聽總督這麽說,你們葡人自治,確實也是必要的……”

馬玉連連點頭,自己這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是見效了。

小謝接著道:“作為皇帝陛下選派的全權特使,我給出這樣一個方案,相信大家能兩全其美。”

馬玉期待地瞪大了眼睛,就聽小謝吐出了一大堆話,差點將他當場砸暈:“既然你們葡人要自治,那就從我們的國土離開。馬尼拉、果阿,甚至是回葡萄牙,要去哪裏隨你們。如果沒船的話,我還可以說動我們國內的海船,以極為優惠的價格,送你們到達目的地,我們的海軍戰船還能給予友情護航……”

“至於你們在澳門的產業,我們中國人是講理的,絕不會平白奪走,而是出錢買下。當然,只是你們的房子,土地麽,如總督閣下所說,這是我們的國土,不是嗎?”

海面旗艦上,白正理瞪大眼睛,問著胡漢山:“小謝!?那個以前青田公司商關部的小謝?一張嘴從廣東說到江南,再從江南說到北京,人稱‘謝八尺’,說他舌頭就有八尺長的小謝!?”

胡漢山點頭:“那老馮說得那麽熱鬧,其實什麽理,就是商人的理!如果洋人的理就是商人的理,那就看到底誰怕誰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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