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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雄鷹入蒼天,北塵飄故卷 第450章 開門,查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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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皇後是個牌位,這事有些……扯淡,但皇帝終究是大婚了,整個廣州城再次沈浸在濃濃喜氣中,爆竹彩燈又脫了銷,黃埔更成了不夜城。佛山醒獅走街串巷,鑼鼓喧天,各家酒肆飯館都在賀喜酬賓,竟是徹夜不休。

清晨,黃埔西區,一座尖頂教堂高高聳立,這是耶穌會在黃埔新建的教堂。來來往往的大多是洋人,被四周依舊沒有平息的喧鬧包裹著,都下意識地皺眉搖頭。

“真不明白那些中國人到底在歡喜什麽,這兩個月來,簡直是天天都在過狂歡節似的。他們如此放縱,不知又有多少靈魂浸泡在酒水和美食裏,正向地獄墜落,主啊,賜予他們憐憫……”

“阿洛斯神父,您該祈禱的是,賜予您虔誠的仆人力量,願您的仆人能引領這些迷途的羔羊,投奔我主的懷抱,盡享我主無上的榮光。”

兩個神父在教堂門口握著十字架低聲嘀咕著,一輛馬車駛近,盡管車身樸實無華,但看那車夫的周正裝束,馬兒都精壯整潔,前方還有兩名騎士開道,頓時吸引了這兩位神父的註意力。

“是貴族的馬車……”

一個神父低聲說著,另一個神父註意到了馬車頂檐上的那個團龍標志,雖認不得到底是什麽來歷,可比照歐羅巴慣例,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貴族徽章。

馬車停穩後,一個穿著灰黑教士長袍,棕發碧眼的年輕神父出了馬車,讓門口這兩位神父楞了一下,他們可沒想到,坐在這貴族馬車裏的,竟是一位同行。

那神父朝教堂走來,沒走兩步,記起了什麽,將手裏拿著的一頂帽子戴在了頭上,再昂首挺胸而行。帽子後面帶著兩根硬翅,隨著他的腳步悠悠晃個不停。

“伽斯提神父!?朱瑟佩·伽斯提裏昂!?”

雖然目光被對方那晃悠悠的帽翅幹擾著,但兩個神父裏年長的那個還是認出了此人。

“法林神父……”

對方也認出了年長之人,然後臉色一正,雙臂一抱。

“今天我是以皇帝陛下的名義,來向教會遞交諭令的,兩位請叫我……朗世寧。”

朗世寧一邊行禮,一邊心想,咱們都是耶穌會同仁,所以就沒必要穿官服來了。朱瑟佩·伽斯提裏昂是位神父,現在只留在耶穌會廣州分會的檔案冊裏。現在的自己,是內廷畫師,中書省通事館六品通事朗世寧。

“中國皇帝的諭令?難道北京城裏來了特使?”

那個叫阿洛斯的神父似乎來這裏不久,一句話出口,就連他的同伴法林神父都皺眉不已。

“阿洛斯神父,身為我主的仆人,每到一地,就該仔細看清我主所牧羊群的顏色。我們這是在廣州的黃埔,南中國皇帝的皇宮就在三十裏外!”

法林神父訓斥了一番,然後向郎世寧笑道:“席爾博主教還在澳門,要頒諭令,還得去澳門找他。伽斯提,你也是耶穌會的一員,聽主教說,這教堂能建起來,還有你的一份貢獻,可為什麽這麽久都沒回教堂來主持一場彌撒?”

郎世寧下意識地道:“法林神父,不要質疑我對吾主的信仰,我只是……”

從衡州到長沙,血雨腥風,天壇祭禮,乃至大殿登基,包括前幾日皇帝的大婚,幕幕場景在郎世寧腦中閃過,他是畫師,這些場景都已經留在了他的畫布上,同時也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帶起的種種思緒,已讓他感覺,自己跟虔信的上帝有了一層隔膜。

郎世寧鎮定下來,低低而鄭重地道:“我只是在跟隨一位偉大的君主,看著他一步步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法林神父平和地笑道:“希望這位偉大的君主,創造的是一個令吾主喜悅的世界。”

郎世寧努力撐開自己的嘴角,應了一聲:“一切榮耀歸於吾主。”

嘴裏這麽說著,心中卻道,如果吾主就是皇帝陛下和他那些睿智的哲學家們所說的“上天”的話,這話該是沒錯。可平日聽起來,“上天”好像比吾主還大……

將這近於異端的思想泡泡戳破,郎世寧這趟撲空,就想轉身離去,卻被一聲高呼拉住。

“朗大人!哎呀朗大人,等你等得好苦啊!”

一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漢子沖了過來,護衛郎世寧的騎士撥轉馬頭,就要將這人攔住。

“我是歐禮旺!澳門總督的特使歐禮旺啊,兩年前我們就在這見過,那時教堂還沒修起來呢!”

朗世寧趕緊止住騎士,這個看上去就跟叫花子似的歐禮旺終於逃過了馬蹄之災。

“以前你確實是總督的特使,可現在你……”

看著這家夥的狼狽模樣,郎世寧怎麽也不相信此人還是總督特使。

“我現在也是……千真萬確!哎呀,總督現在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就盼著能有跟皇帝陛下說話的機會!我天天在教堂這守著,就是為能見到朗大人你啊……”

歐禮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著,讓郎世寧心中也惻然不已,可他還沒明白,澳門總督特使,怎麽會淪落到這般淒涼地步?

“事情是這樣的……”

在教堂附近找了家小酒館,歐禮旺將一肚子苦水吐了出來。

“我們澳門人……好慘啊……”

他的講述以這樣的悲苦之聲開場。

兩年前廣東變亂,眼下這位占據了大半個南中國的皇帝陛下,當時揭竿而起,自稱“天王”,還只是反賊李肆。那時候澳門已跟李肆有很多往來,包括船員、工匠。

因為李肆控制了整個廣東,澳門就在廣東腹地,澳門人和總督不願直接開罪李肆,一面派出歐禮旺為特使,商討澳門地位問題。一面也擺出恭順姿態,對李肆設立海關,將澳門貿易也納入到管理範圍這事,沒有擺出強烈的抵觸姿態。

但歐禮旺一直沒見到李肆,只跟一位王妃隔著簾子作了簡單商談,對方似乎只滿足於了解澳門人有沒有膽氣直接跟李肆為敵,不願意談進一步的地位問題。

由此澳門總督馬玉發了飆,同時他認為,大清國皇帝才是中國之主,之前諸多反賊都被那位偉大的皇帝陛下給剿滅了,李肆不過是清單上新增的一個,所以他決定澳門不再跟李肆走在一起。在他的暗示之下,澳門人從李肆的各類事業裏退了出來,據說還對李肆造成了不小的損害。

但形勢的發展越來越偏離總督以及大多數澳門人的預料,大清國跟李肆幾番大戰都落了敗,甚至大清國那位偉大的皇帝帶著大軍親征都無功而返,聽說還被李肆親手打傷了。

接著就是李肆登基為帝,坐擁南中國,而北面大清國的皇帝因傷死掉了,新君雖然上臺,國家卻正處於內亂的邊緣。

在這段時間裏,除了將貿易納入到海關管理外,李肆一直沿襲清國政策,沒對澳門作出什麽處置。

但隨著李肆成為皇帝,一切都變了。

郎世寧問:“變成什麽樣子了?”

歐禮旺一把抓住郎世寧的衣領:“朗大人,您再不幫著傳個話,讓我能見到皇帝陛下,我們澳門人,就全完了!”

用手遮擋著歐禮旺的唾沫和淚水,郎世寧心想,這家夥的表演功夫還真是老到,怪不得澳門總督一直委任他為特使。

郎世寧錯怪了歐禮旺,數百裏外,澳門通往香山的蓮花徑,厚重木柵南面,擠著數千澳葡人。這些人個個滿面汙垢,形容枯槁,不少人拍著木柵,呼號連天,可木柵如山一般,沒有絲毫動彈。

木柵後方,乃至木柵兩側山道上,上千藍衣衛軍持槍而立,警惕地看著這些葡人,樞密院廣東衛司使周寧正跟另一位澳葡總督特使對峙。

“依照明清舊例,我們濠鏡葡人完納租稅,事務自理,每一份文書都有存檔,你們不能違反約定!”

那位特使也是個神父,正臉紅脖子粗地朝周寧吼著。

“現在只是封水閘,禁糧米,明天下午三點前,還沒得到你們總督的正式回覆,所有在濠鏡裏的葡人,都將被列為踞占我大英國土的盜賊,到時就不是我在這裏跟你說話了……”

周寧懶懶地一指遠處海面,那裏帆影憧憧,竟是一支艦隊。

“到時就是我大英海軍的事,他們可不懂什麽談判,他們只會用槍炮說話。數十艘炮艦,上萬士兵,你們澳門人,每個人都能攤到足足的分量。”

對這藍衣將官的威脅義憤填膺,神父哆嗦著在胸前劃著十字:“主啊,原諒這些罪人吧,他們絕不是想當屠殺婦孺老幼的劊子手,他們絕不是要無理剝奪我們生來就居住著的土地……”

周寧氣得嘿嘿一笑,這邏輯聽在他耳裏,本已養平了的脾氣頓時翻騰不止。

他不太清楚朝堂是怎麽決議的,就只知道,朝堂要將澳門納入香山縣治,不再當是化外之地。在香山縣設了澳門區,比照其他縣下的鄉鎮區管治。

澳門總督馬玉拒絕了,據說拒絕時的神態非常倨傲,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笑話一般。

所以他周寧來了,帶了兩營衛軍,同時斷絕了澳門水路糧米。到今天已是第七天,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親自出面,接見澳門總督派來的特使。

原本周寧覺得朝堂這事有些冒失,澳門葡人已在這地方住了百多年,雖然地方歸華夏,但歷來事務都是葡人自治,只要他們交了租稅,服從英華,何必多事。

可現在聽這神父的話,再看那些沖擊木柵的葡人,一臉捍衛家園的“正氣”,周寧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辨不清自己這怒氣的根源,自己還是朝廷大員,更不屑跟這洋人爭辯,就想揮手發落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手剛剛擡起,卻被身邊一個麻衣年輕人攔住,此人合掌閉眼,似乎也在禱告,然後睜眼,面色恬靜地看向神父:“我的主說,你的主也如澳門葡人一般,暫居於華夏,哪來的名分,來判我主的子民有罪?”

那神父呆住,腦子就轉著“你的主,我的主……”

見這麻衣人氣質沈凝,眉宇間更飄著一股非凡氣息,神父結結巴巴地問:“閣……閣下是……”

那年輕人撫著胸口,展開荷花般的清新笑容道:“在下是天主教主祭徐靈胎……願主賜你平和之氣,抹去你的爭勝之心,為澳門這數萬葡人,謀得未來的幸福。”

他的笑容繼續綻放為芙蓉:“在我主護佑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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