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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5章 戰長沙,康熙來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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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江西贛州協副將貝銘基率帳下官佐,並贛州同知、贛縣通判等員,恭迎王師!”

江西贛州府城南門,上百文武官員跪伏在地,黃岡營指揮使楊堂誠看著這些剪了辮子,穿著臨時趕制的前明官服的官員,心中無比郁悶。

“這幫狡猾的家夥,真能見風使舵……”

楊堂誠暗暗罵道,可戲碼還是得演,不得不上前來攙起眾人,大讚一通諸人撥亂反正,回歸華夏的義舉。

李肆悟了,民心可用,局面需要作得更大一些,就瞧上了江西。江西綠營在湖南潰敗,還有大幫綠營官佐帶著建制齊全的兵丁在衡州投誠,無論是軍心還是人心,都已經亂了。放在韶州黃崗山的駐守營,本是防備清軍自江西突入廣東,現在自然再沒必要。而且這個營炮足兵精,不用實在浪費資源。

所以李肆就派楊堂誠帶著黃岡營直入江西,楊堂誠很是興奮,雖然手上就兩千來人,但炮多,正利攻城。江西兵已經大半潰滅,他就憧憬著一路勢如破竹,直插到南昌去,成就一番其他營指揮使難望項背的功業。

廣東南雄府已被工商和天地會侵蝕得一塌糊塗,黃岡營進兵,除了一幫清廷官員如鳥獸散外,當地幾乎沒一點反應,南雄城守汛的綠營兵笑呵呵屁顛顛地開了城門,當地工商也早組織好了食宿供給。

接著不費吹灰之力再占了江西南安府,楊堂誠的夢想越來越接近現實,卻被這個贛州協副將當頭擊碎,這家夥居然主動反了!怎麽能幹這種事呢……

“唔,我可決定不了你們的待遇,這事軍令廳會管,你們就各安其位。”

所以說到細節,楊堂誠就沒給貝銘基好臉,後者還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出了岔子,惹得這位少年指揮不爽。

好在軍令廳使者很快就到了,任命貝銘基為軍令廳江西招討使,跟之後會到任的江西安撫使一同統管原有的江西綠營,還給了貝銘基中郎將的銜級,讓他非常滿意。此時眾人都已知道,英華軍各軍統制,甚至那個“獨眼軍師”範晉,都也只是個中郎將,李肆是把貝銘基當作馬骨立了起來。

被當作馬骨的還有江西提標中營游擊展文達這幫綠營官佐,李肆將他們新編為陸軍第五軍,取名神武軍,現在還沒設統制,這一軍更多是用來安插投誠官佐,展文達得了一個副統制兼營指揮使的軍職,銜級為左校尉。

以前李肆是不願這般禮待綠營官兵的,當然,以前也沒什麽綠營官兵這般大規模投誠。可現在治下民心可用,也讓他有了爭奪境外人心的底氣。

李肆在爭取人心,康熙也沒閑著。七月中,得報鐵佛寺的訥爾蘇軍有了動靜,康熙鑾駕也正向南急行,已過了汩羅江,李肆笑了。

“康熙老兒,徹底悟了!他要趁著羽林軍還沒自西面打過來的間隙,將手中十五六萬大軍盡數壓下,要將我們這三萬多人打敗……”

七月十七清晨,長沙天空一片陰沈,悶熱天氣裹得人難受無比,英華軍將士們心中還揣著一團火,決戰,真正的決戰來臨了。

步兵們在擦拭槍支,檢查燧石,清點彈藥,調整著刺刀和砍刀的佩戴位置,打磨著胸甲的銹跡,給頭盔套上防曬的白布。炮兵的炮長們最後一次核準戰場坐標,炮手們將長桿燈和反射鏡伸出炮膛,仔細地檢視著炮膛內部的裂痕,評定這門炮的壽命。騎兵們在商人手裏搜羅著長短火槍,讓自己馬鞍兩側能插滿各類槍支。

豬羊雞鴨的慘嘶響徹各處營房,大廚們將他們的案板竈臺也變作了決戰之地,要為官兵們拿出最可口的飯菜。營中還有一群大小姑嫂們,正縫著衣衫補著軍靴,官兵們要以最整潔最亮麗的形象迎接決戰。

天王大帳裏,李肆頂盔著甲,一身戎裝,腰間掛著一柄長劍,還有他那標志性的一對月雷銃。他環視帳中同樣披掛的將領,話語鏗鏘有力。

“這幾個月來,從臺灣到福建,從江西到湖南,從雲貴到四川,我們跟康熙老兒正著打,側著打,明著打,暗著打。都在盡量削弱對手,侯著最後的決戰。一張張牌丟出來,到了現在,康熙的牌出完了,我們的牌也出完了。”

“可康熙還有底牌,那就是他自己!他不願放棄,將這張底牌也送上了戰場。這是張大鬼!它的作用是,所有敵軍,士氣翻倍!也就是說,我們當面的敵軍,將跟我們英華將士一樣,也會死戰不退!”

“我們也還有底牌!不,不是我,是諸位將士!是我們頭上頂的老天!我們是正義的,我們順應天意!康熙老兒很有膽氣,但他很蠢,他不明白,時代已經變了,這已經不是英雄橫刀立馬,斬將奪旗的時代,這是血火的時代!”

李肆一一註視著自己的部下,鷹揚軍、虎賁軍、游弈軍,赤雷營以及統領湖南廣西內衛的將領,翼長和右校尉以上都在場。上百人裏,一半是青田老司衛出身,一半是由黃埔講武學堂短訓班凝聚起來的綠營和工商子弟,還有幾個是黃埔講武學堂第一期的佼佼者,比如在戰地升任代翼長的黃慎。背景不一,年紀各異,但此刻他們的臉上泛著的激昂光彩卻是毫無差異。

“諸位,用你們的清醒頭腦悟審時度勢,用你們的沈著心志領導團隊,用你們的嫻熟技藝碾壓一切!你們每個人都是英雄,迎著敵軍,一步步逼近他們,將手中怒雷朝他們劈去,即便是槍林箭雨,也不皺一絲眉頭,所有人……都是英雄!”

李肆已經很久沒這般慷慨激昂地鼓動了,所有人都覺熱血澎湃,不少人的心神又恍惚回到了青浦舉旗時的情形。

“英華,萬勝!”

李肆鏗鏘拔劍,高聲呼喝道。

“天王,萬勝!”

嘩啦啦一片金鐵躍動,眾人齊聲高呼。

“萬勝!”

“萬勝!”

呼聲自天王大帳傳開,引得周圍的士兵們也轉頭相看,這熱烈呼號牽動了他們的戰意,一個個跟著振臂高呼。

不多時,萬勝歡呼響徹長沙城南,從後方大營到前方鷹揚軍、虎賁軍陣地,都同時回蕩著起萬人呼喝,在英華軍所占天心閣上,歡呼如雷,傳遍了整個長沙城。

“賊軍大舉進城了!?”

長沙揚威將軍行轅,鄂倫岱臉色灰敗,吞著唾沫,不停轉頭看向城北,似乎在懊悔自己用條石堵了城門的命令。

“給老爺我收拾包裹!先到城北去侯著!”

湖南巡撫葉九思則是倉皇不已,天心閣一直沒能奪回,他已覺自己這顆頭顱都不在脖子上了。

兩位文武官員已驚慌失措,長沙城內更是人馬奔突,驚呼不定,煙塵四起,無數游手趁機作亂,甚至還有人打起了英華軍的名號,亂得一塌糊塗。

長沙城外,巴渾岱和諾爾布兩面也是一片慌亂。

“挖!再挖深點!多深!?能把咱們全都埋進去!”

“再堆高!再堆厚!要比城墻還厚!不然怎麽抵擋賊軍大炮!”

自月初接戰後,巴渾岱和諾爾布已經見識足了英華軍的勇悍,雖然不明白英華軍為何遲遲沒有摧營拔寨,將他們徹底趕走。但康熙嚴令如刀,他們也不敢後退半步,就在城北和城東拼命深挖溝,高堆墻。

今天聽到當面英華軍這般動靜,心中頓時一片迷亂,像是墜入弱水河一半,一個勁地往下沈,賊軍要總攻了!?

兩人幾乎同時收到康熙的諭令,看清了內容,兩人也都同時冒汗,先是如釋重負的熱汗,再是心神大震的冷汗。

“著綠營聚兵急攻,爾等率旗營,與訥爾蘇部匯合,遮護鐵佛寺正側,層層設防,務求將敵挫於陣前。”

他們可以退了!退的同時,綠營卻要出營攻擊。

“除了陜甘綠營,皇上竟是對其他綠營再無半分信任,要將其當作先登,以消耗賊軍。”

兩人對康熙這番布置的用心,也是領會得同樣深刻。

這是如釋重負,可再看到後面的布置,他們都驚得張口結舌。

“跑了!?”

得知巴渾岱和諾爾布兩軍後撤,李肆心說你們也太不配合了,這就嚇跑了?

再得報兩軍原本所領的江西、湖北和直隸等部綠營正朝虎賁軍當面攻擊,李肆舉起望遠鏡,看向北面遠處。

當然看不到,但李肆卻感覺得到,康熙來了。他將那些綠營當作不可信的包袱,將其甩掉,集中旗營和陜甘綠營,跟自己當面決戰。

“好啊,咱們前戲也做足了,接著就看,到底誰會在上面吧……”

李肆沈凝心志,把住馬鞍,飛身上馬,在他背後,格桑頓珠將一面大旗高高舉起,火紅底色,雙身太極團龍金黃耀眼,太極圖的兩點元心就是龍頭雙目,正斜睨北方。像是噴吐著熱烈的焰光,正渴盼著北方那條五爪金龍的出現。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6章 戰長沙,就是嚇你的,怎樣!?

長沙城北有兩條河,瀏陽河在南,撈刀河在北,兩河相距四五裏路,向西匯入湘江。

眼下這兩條河之間的荒地裏,填滿了層層壕溝壘墻,綿延十多裏地,再順著撈刀河的走勢北轉,護住北面二十裏地的鐵爐寺,整條防線足有二三十裏長。

有寬近二百步的大河,有條條深溝,有道道壘墻,還有這麽多人。填在這條防線裏的十多萬清兵感覺很安全,跟賊軍陣而戰之的勇氣沒有,可據塹而守的勇氣卻還是足的。

更何況,皇上就在鐵爐寺……

回頭遠望,極遠處的北方,旌旗五彩斑斕,那只是訥爾蘇大營,可在那大營之後,應該就立著皇上的鑾駕。那看不見的明黃色,就像是一道堅墻,在十多萬清兵的心中牢牢立著。這道墻是如此高大,如此堅厚,有如北地的長城,有如他們生下來就只知道這天下是大清一般。

七月十七,這一日的下午,城墻跨了,天地混淆了。

上百門大炮在這道防線前展開,每分鐘兩發,兩小時內近三萬發十二斤或者二十斤的炮彈轟到了防線上,壘墻垮塌,哨樓飛升。光是那如雷轟鳴持續了一小時,就讓無數清兵失了魂魄。

巴渾岱負責西段防線,大帳遠在撈刀河北面十裏外,就見南面炮火沸騰,硝煙升騰而起,竟像是拉起了一道沖天煙墻,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差點驚得插進了眼眶裏。見著身邊的家人親隨兩眼都在發直,腿肚子也在打抖,想到前線官兵情況該更是不堪。他強自振作而起,派出家人巡視瀏陽河防線,還要他們見了逃兵就斬。

這些家人來到瀏陽河防線上,逃兵沒見到幾個,見到的是道道壕溝裏都趴滿了人。他們不得不趴在壕溝裏,凡是地面上的凸起物都是炮火的目標,壘墻、帳篷、柵欄、哨樓、人體,在這炮子如雨,不是槍子如雨的修羅場中,沒人覺得自己會是幸運兒。

壕溝是用來阻擋賊軍的,上萬人全填在近丈深的壕溝裏,這仗怎麽打?賊軍沖過來,滿溝人都得舉手投降。巴渾岱的家人逼壓各營統領,各營統領逼壓營中千把,殺了好幾十人,才勉強將人推上瀏陽河北岸那已經被轟得千瘡百孔的壘墻,此時紅衣兵已經在搭設浮橋。

隔著兩三百步,火槍小炮使勁地打著,紛雜噪音中,清兵們也找回了一絲心氣。

但這心氣很快就消散了,因為“閻王嘯”來了。清晰可見的黑點越過河面,拉著飽滿弧線劃空而落,那是開花彈,因為這開花彈還帶著一股淒厲的尖嘯聲,所以被清兵冠上了這個名字。

開花彈聲響雖不如之前那些火炮那般猛烈,可聽在清兵的耳裏,卻比那些火炮還恐怖。被火炮大炮子打中,多半是當場就翹了辮子,估計都來不及感覺疼痛。可被這開花彈炸中,好半響死不了,不是被活活疼死,就是流光血而死。

焰火在壘墻後一團團炸開,偶爾有開花彈早炸,在半空綻出橘黃焰光,少許在河面上起爆,濺起條條水柱,清兵們就覺得自己這條防線像是小兒在沙灘上堆出的沙墻,正被一頭噴吐著血火的巨獸恣意踐踏。

“趴低點!都趴下!”

有經驗的清兵軍官招呼著自己的部下,倚住壘墻和淺壕,既可以躲避炮火,又可以放槍放炮,雖然還是得起身裝彈,可總比一直杵著當炮靶子的好。

即便如此,那綿綿不絕的炮彈和爆裂焰火蓋住周圍,神經再粗大的人,也都覺腦子僵直一團,就像是一團冰渣,輕輕動動就要碎成一團。

“是天兵!真是天兵!不然怎麽會一直打雷!?天兵——啊啊——”

終於有兵丁堅持不住了,捂著耳朵,兩眼對著,又蹦又跳,放聲高呼。

軍官想追上去一刀砍了他,可空中又傳來嗚嗚的閻王嘯,還感覺跟以前的有所不同,嚇得趕緊止步。

十多步外,一枚碩大的怪異炮子幾乎是擦著那發瘋兵丁砸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兩下,就頭前冒著青煙,再沒了動靜。看這炮子扁扁長長,尾巴還帶著羽箭般的小翼,清兵們再熟悉不過,可足有尋常人大腿粗細的,小半人高的開花彈,還真是第一次見,稀奇。

冒著煙呢……

周遭能看清這開花彈的有數十人,在壘墻後密密麻麻擠作一堆,腦子本就糊了,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們可是見識過晚炸的開花彈。

這數十人的呼吸瞬間停滯,就覺一股苦意從胸腔漫出,急速湧過喉頭,將整個口腔裹住,同時全身的肌肉也都失去了控制,滴滴答答的水聲不止一處響起。除了那個還在蹦跳不止的瘋子,看在眾人眼中,他像是正跳著迎接牛頭馬面的鬼婆舞。

光芒驟起,瞬間吞噬了視線。空間急速膨脹,這感知超越了他們以所有想象力都從未觸及過的體驗,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連骨帶肉的灼燒,都被一層隔膜擋住,他們的意識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從體內擠壓而出,正從自己大張著的嘴裏噴散。

七月十七日下午四時,第一枚三十斤開花彈,由剛剛抵達前線的神霄式榴彈炮射出,為清軍瀏陽河防線的全面崩潰揭開了序幕。英華軍占領瀏陽河防線,檢視炮擊成效時,發現死於這一枚大號開花彈的清兵足有四十六人,其中一半都是被活生生震死的。還有一個人離爆炸中心只有兩三步遠,燒得骨頭都凝在一起的人體卻還擺著手舞足蹈的姿勢,讓人頗為納悶。

李肆在長沙等了這麽久,主要是等待清軍主力匯聚,以便一網打盡,同時也有順帶等候佛山制造局將新式飛天炮,不,現在他改名叫做榴彈炮改進完畢的這心思。這算不上什麽大殺器,但配合加農炮,能更有效地壓制對方的溝塹防禦體系。

新的神霄式榴彈炮歸屬獨立炮營,發射三十斤開花彈,射程最遠兩裏,終於從步兵武器變作炮兵武器。但之前佛山制造局搭車搞出的液壓制退機等東西沒有列裝,主要是太貴,一套那玩意能頂四五門炮,而且可靠性還不足以承受百次以上的運作,這技術就只有等著材料和工藝都有了進展後,再去琢磨。

新的榴彈炮到位不多,只有四門,可就靠著這四門炮,清軍瀏陽河防線很快就全面崩潰了。充任督戰隊的旗兵倉皇逃回撈刀河北岸,而瀏陽河防線上,被塞在前面當人肉沙包的兩萬多綠營盡數就殲。實際這股守軍死傷並不嚴重,也就兩三千出頭,可他們哪裏經受過這般“狂轟濫炸”,一個個都魂魄皆飛,就癡癡呆呆地趴在壕溝裏,蹲在壘墻後,被英華軍輕松俘虜。

“三十多萬斤鐵,十萬多斤火藥,分攤到每個清兵頭上,夠他死上十次了……”

進踞瀏陽河北岸,逼向清軍撈刀河防線,李肆這麽對部下們總結道。眾人面面相覷,覺得之前的熱血都白沸騰了,感情天王所說的“血火”,實際是這麽回事呢?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就不是難事,能用鋼鐵和火藥解決的戰鬥,就沒必要拿人命去填。”

李肆還在自我膨脹著,這一戰是他造反以來最滿意的一戰,以絕對的火力優勢壓倒清軍,你人多,我銀子多,我炮多,我鋼多鐵多火藥多,就是遠遠地轟你,怎麽著?你過來咬我啊。

範晉低嘆一聲,將手裏的計劃書揉成紙團,那上面寫著他苦讀兵書擬出來的若幹條“妙計”。

“就怕把韃子皇帝嚇跑了……”

將領們都很不滿意,這一仗傷亡出奇地小,戰死不過一百多,受傷近千,大多都是搭設浮橋時,為掩護工兵而跟清軍敢戰之兵對射時造成的。而過了河之後,大家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給炮兵打掃戰場,就沒什麽像樣的戰鬥發生。

“跑?要的就是他跑!”

李肆可沒指望會在戰場上擊斃康熙,那樣的事情,也就在無比狗血的YY小說裏才會出現。康熙的鑾駕就在三十裏外的鐵爐寺,對清軍來說,這樣的距離,幾乎就等於康熙貼在他們背後,甚至都能感覺到皇帝的喘息。

康麻子既送貨上門,想要壓住軍心,死命一搏,那就用最猛烈的炮火震撼清兵,瓦解清兵的鬥志,同時也是嚇唬康熙,讓他看看,跟我李肆鬥,到底得要什麽樣的本錢。

只要康麻子一逃,清兵軍心就崩潰了,這場決戰也就勝利了。

就是這麽簡單,殲敵多少,殺傷多少,占了多少城池,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康熙鼓足心氣,跑來跟我李肆一戰,卻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的色厲內荏,清兵的羸弱,就此再無遮掩。這一戰,根底就是決定天下人心的一戰。

所以李肆無比熱切地盼望康熙會跑,為此他不惜在這一天裏打掉大半炮彈,刻意營造出一番天崩地裂的炮擊景象。

“如果他不跑呢?”

眾人這麽問,李肆皺眉,問得好,康熙要真是有那番膽氣呢?

“那就是你們所期望的,死戰!”

他沈聲說著,眾人先是眉飛色舞,然後又很沮喪。

今天這番炮擊,即便是他們自己,都覺心驚膽戰,已完全不是凡人可以靠勇氣,靠熱血去抵擋的威勢。他們也都下意識地將自己代入到清兵,來想假若是英華軍的步兵面對這樣的炮擊,是不是能頂得住,答案是沮喪的。

英華軍的炮,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把八斤小炮也算上,就鷹揚軍、虎賁軍和游弈軍,三軍就有兩百多門炮。今天的炮擊陣地一擺開,那些湖南廣西內衛,一個個都腳下都是飄的,既是震驚,又是欣喜。

因此,康熙怎麽也得跑吧……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7章 戰長沙,老天到底站在哪一邊

“朕……不退!”

鐵爐寺,鑾駕行在,面對上百叩頭苦求的臣子,康熙滿臉潮紅,眼瞳還有些失焦,這是被白日的炮擊給驚的。

一直以來,賊軍到底是番什麽情形,為何能在戰場上屢屢以一當十,敗朝廷大軍,他雖然讀過眾多臣子的奏報,卻還是沒什麽直觀印象。

可今天,即便是隔著三十裏地,他依舊看得、聽得明白,在那群雷轟鳴的剎那間,他就明白,為什麽朝廷會敗了。

先不說人心,賊軍的器利,十倍於朝廷,當面不過三四萬賊軍,卻有足足三四百門大炮!這樣的敵手,聞所未聞,即便是歐人,都不可能有此龐大的炮兵,朝廷焉能不敗!?

他很羞愧,為自己只註意到賊軍的自來火槍而羞愧,同時也在感嘆,自己始終沒聽進去老八的話。老八總說,賊軍炮更厲害,槍只是小節,應該在炮上下更多功夫。

現在看來,訥爾蘇和他自己手裏捏著的幾支火器營,火炮加起來還不足對方一半!這個仗,怎麽打下去!?再有二十萬大軍,在大炮前面,也是豆渣!

他很想退,他快七十的人了,自然是比少年時更畏死,可他不能退!

這一退,賊軍本就器利,再被他奪了人心,大清就再稱不上一個“大”字,他這輩子的仁治盛世,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還想拼下去,可除了那幾支完全沒有底氣的新編火器營,他還有什麽底牌呢?

“南蠻雖炮多,可彈藥糜費,今日這一戰,怕不打出十數萬斤鐵,數萬斤火藥。雖占了瀏陽河,朝廷大軍只有少許綠營受挫,未損大軍根本!”

“朕在這裏,就是軍心,就是天下之心!朕要退,朝廷就敗了,天下就敗了!現在大軍還遠占優勢,南蠻不過逞得一時威風!我十數萬大軍,人人眾志成城,區區賊軍,有何足懼?要知剛過易折,賊軍這般依賴火炮,未嘗不是他之軟肋……”

康熙心中狂瀾反覆,臉上卻依舊神采昂揚,中氣十足的呼喝響徹大帳,不少老臣都恍若回到了幾十年前康熙親征時的時光,心氣也漸漸擡了起來,有皇上在,大清終究是穩若磐石的……

康熙正訓話間,帳頂漸漸響起細聲,淅淅瀝瀝的,越來越大。

眾人呆住了,呼吸也粗重不已,康熙也是驟然停口,身軀卻在微微晃動,像是壓抑著正要噴薄而出的激動。

“雨,下雨了!”

帳外的侍衛高聲叫道。

“皇上,綿雨到來,看這天象,怕是三五天都停不下來!”

方苞急急入帳叩拜,他也是懂天相歷法的,能大略算到天氣。

“皇上!上天在助我大清啊!”

臣子們連哭帶喊,叩頭不止。

“是啊,上天!朕還有底牌,那就是上天!”

康熙終於不再矜持,仰頭高聲大笑。

“皇上……聽聞賊軍也善雨戰……”

趙弘燦不得不跳出來破壞這氣氛。

“再怎麽善,他總得跟朕的大軍刀槍來往!”

康熙卻是早就想得通透。

“他有多少人?朕有多少人?不計這前線的十多萬,陜甘、直隸的兵,還有好幾萬在路上!這幾日就能到。在這雨日,朕拿五個換賊軍一個,可足!?

賊軍再怎麽厲害,也不至於肉搏戰還能一個打十個,只要抱定耗其兵力的心思,怎麽也有勝機。

“朕……不指望敗他,就指望他能知難而退。只要他退,朕就贏了。再作一番安撫,在朕有生之年,那李肆能在南方安定下來,給朕一層顏面,朕也就認了……”

康熙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盤算,終究是有機會實現了。

與此同時,天王大帳裏,李肆看著帳頂,啞然無語,心中就道,好玄,幸虧今天把炮彈大多打了出去,不然可再難找機會來上這麽一場。

“老天爺,終究是不希望我這般順利嗎?”

他也暗自嘆道,湖南雨多,這是難免的。可就在馬上要打跑康熙的時候來上這麽一場,那康麻子多半會視這場雨為良機,再不會跑。

“我們英華軍,可就是不怕雨的!”

“沒有炮,還有刺刀!”

“讓那韃子皇帝看清楚我們真正的能耐!”

將領們卻是跟康熙一樣,都將這場雨看作天降甘霖,一臉興奮地說著。

“罷了,勝利的道路上不染滿鮮血,大家就都不會珍惜這勝利。”

李肆暗自慨嘆。

七月十八,撈刀河北岸,康熙和李肆這二者的意志天平,在這雨天終於恢覆平衡,開始以實實在在的血肉為砝碼,一點點地壓下。

他是武舉出身,騎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七,大刀能舞一百二十斤,拿石礩子也能舉三百斤,如果能跟上哪位大帥,行伍十年,怎麽也是個參將游擊的前程。很可惜,這十年是太平盛世,沒什麽大帥,所以他就只是在南陽鎮標裏的一個小小千總。

可現在機會來了,他不僅跟上了訥爾蘇大帥,甚至皇上就在幾十裏遠處,戰場有什麽風吹草動,有什麽英雄豪傑,轉瞬就能知道。

陰雨綿綿,讓他更為振奮,這樣的天氣,賊軍犀利火器失效,卻還在沖擊,正好給自己送上功績。現在朝廷立下新的賞格,得賊軍普通一兵的首級,就有五兩銀子,晉一級,官長十兩往上算,還授爵。只要死戰,功名利祿都有了。

倚著壘墻,他看向左右部下,全是一臉惶恐,被雨水刷著,就像是死人臉一般,惱怒地咆哮道:“不為封妻萌子,也要顧著自己的小命!都盯好了人,等會誰後退一步就徑直砍!”

他無心去鼓動手下的兵勇戰,那也是徒勞的,可他必須看好了自己的兵,絕不能讓他們逃一個。壘墻前那一堆堆人頭,都是臨陣退縮,被整隊整哨砍下來的。隊裏逃一人,就拔隊斬,哨裏逃一隊,整哨斬。逃了一個外委,就斬上司千把和所有同僚。守著溝塹後方的那些旗兵,就是專門幹這事的。

誰讓自己是綠營呢,他轉頭看看,正看到一隊旗兵截住十來個該是已經被嚇傻了的綠營兵,手起刀落,就跟剁板鴨似的,將這些逃兵當場斬殺。

再轉頭看前方,他瞳孔緊縮,紅衣!即便在雨中,大紅服色依舊如火,正潮湧而來。

撈刀河北岸,十萬大軍倚河層層設防,深壕高壘,對抗據說是有三十萬之眾的賊軍。可從兵到官都知道,賊軍真有三十萬,三個大清也滅了。當面賊軍實際不過三四萬人,還分了不少兵在長沙城,向他們這十萬大軍發起攻擊的賊軍,最多不超過三萬。

之前他一直覺得這事很荒謬,十萬朝廷大軍,還都是精銳,竟然在三萬賊軍面前抱頭龜縮,只求個守勢。跟七八十年前大清吞吃明朝江山時的情形正好顛倒過來,這才七八十年啊。

韶州之戰、宜章之戰,賊軍以一當十,種種傳聞,他是不太信的,傳聞畢竟是傳聞,總有誇大。可昨日賊軍炮火連天,一天之內就突破了瀏陽河防線。不是靠著這連坐斬殺令,撈刀河防線都要全體崩潰,見識了那天崩地裂般的血火雷霆,他才相信了那些傳聞。

昨夜開始下雨,今日還在綿綿下著,火器都再不能用。原本還覺得能喘口氣,賊軍卻不肯罷休,冒雨突擊,也讓他建功立業之心蠢蠢欲動,賤命一條,能拼就拼唄。

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也消失了,另一股密集如雨點,匯集起來如夜色之潮的聲音自耳中傳入,冷冷地壓在心口。那是紅衣兵的腳步聲,不,不止是腳步聲,還有他們身上的零零碎碎相互撞擊的輕響。除此之外,沒有兵丁的呼喊,沒有官長的號令,沒有喘息,如此沈默,連他都隱隱都覺得,這一片紅衣之潮都已是死人,正手持插刀火槍,穩穩逼近的死人之潮。

紅藍制服,灰黑雨蓬,鐵盔的盔檐壓住面目,單個看是覺得紮眼,千百個匯為大隊,帶著那股奇異叮當聲浪而進,壓迫感遠勝揮刀高呼而來的敵群。若是那樣的敵群,也會燃起他的戰意,可這樣的敵軍,帶來的不是嗜血的戰欲,而是毀滅的冰寒。

這壓迫感推著心口那點冰涼感急速擴大,讓他漸漸覺得身體有些難以掌握,正當他懷疑自己嘴裏都會噴出冬日的白霧時,“啊啊”的扭曲怪叫響起,已經有部下兩眼發直,雙腿戰栗不止。

拔刀,劈砍,兩個剛剛轉身的兵丁身軀仆倒在地,人頭在另外的地方咕嚕嚕滾動。這兩顆人頭穩住了壘墻後那像是強風下即將倒伏的人群,只剩下極力壓制的哽咽抽泣。

必須做點什麽,他這麽尋思著。

從壘墻洞子裏掏出他的十五力弓,小心地張了張弦,暗罵一聲這該死的南方,濕氣太重,皮弦已經軟了很多。

可這時候已經顧不上了,鳥槍小炮用不了,新換的自來火槍也要受雨啞火。紅衣兵已經沖到四五十步外,不做點什麽,心頭那股冰寒就再難抑止,這跟自己身前有深溝和壘墻毫無關系。

搭箭滿弓,弓弦發出怪異的低沈悶響,羽箭穿透薄薄雨霧,一個紅衣兵仰面栽倒。他瞄得很準,紅衣兵大多穿著護胸鐵甲,帶著鐵盔,射軀幹沒什麽用,只有弓技嫻熟之人,才能射中他們的面門和四肢。

“好——!”

沈默的壘墻後忽然發出如雷的歡呼聲,這一箭像是擊碎了壓在所有官兵心頭的冰山,讓他們重新恢覆了知覺。

歡呼聲如一杯燒刀子,讓他的身心熱乎起來,他高舉大弓,引來又一陣歡呼,部下們都熱烈地鼓著掌,身側的把總朝他蹺起大拇指,喊著“再來一個”。

再來……

他咧嘴笑著,再度張弓,雖然再射幾箭,弓弦就要廢了,可這等風頭,怎麽能錯過。

側頭瞄準,前方的紅衣人群已近到三十步外,隨手一射就能再倒一個。

蓬……

他睜開的右眼裏,瞄到了一團白煙升起,等這槍聲響起,才醒悟遭了槍擊,手上一松,羽箭不知飛到了哪裏去。

“噗噗……”

在他身邊,手下那個把總一把抓住他,他看到的是一張被撕爛的面頰,連牙根都露出了大半。那把總辛苦地揪著他,似乎想求著他就自己一命,一張嘴,不僅嘴裏噴著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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