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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潛龍待沖天 第224章 下刀還是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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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疏怠欽差事,自該受罰,雖然處置重了點,但還是顯了皇上回護之心。可八阿哥這萬壽禮不敬,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啊,何至於為此……”

和碩康簡親王巴爾圖迷惑不解地嘀咕著,旁邊和碩莊靖親王博果鐸恩咳一聲打斷了他。事情的內裏可深得很,這不過是借口而已,皇帝要怎麽處置自己兒子,聽著就好,挑這個刺是找不自在。

殿裏眾人都是王公宗親,儼然是個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架子,只是康熙在位五十多年,上輩鐵帽子王和同輩兄弟早已雕零,在座的全是他子侄甚至侄孫輩的宗親,所謂議政王大臣會議,也不過是走走過場。此次為了處置自己兩個兒子而召集宗親,用意還是安定一下他們的心。

“那個逆子!休要再提!”

一說到胤禩,康熙就氣血翻騰,一聲怒喝,殿裏再沒話語。

被眾多中外禦醫診治後,康熙終於確認,自己沒有中毒。但這個可能性,卻已成鐵打的事實,在他心頭沈沈壓著,而胤禩這個名字,也被他深深烙刻上了一個印記,一個名為“謀逆”的印記。縱然胤禩沒有真的幹出下毒的事,可借著他在廣東,在朝堂,在自己身邊的勢力,他有這樣的能力!

偶爾想想,或許是自己多心,錯怪了胤禩,但廣東諸事,歷歷確鑿,就算他無心,自己也不能坐視,從無心到有心,不過一步之遙,而自己屁股下這位置,怎麽都能拖得人變心。所以康熙再難顧什麽親子之情,只求盡快斬了伸向自己的魔爪,縱然只是影子,也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紅茶事件”,連帶其下的廣東之亂,整件事情讓康熙非常恐懼,也非常憤怒,但此事的根底,以及內心的思量,他都難以出口,只得先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胤禩作了第一步的處置,後面再徐徐圖之,總而言之,胤禩在他心裏,已經成了大敵。現在還有人要深問,康熙的反應就是惱羞成怒。

至於胤禛,暗調廣東提督王文雄,此事在康熙看來,已是滔天大罪!念在胤禛行事慣來都是這麽直銳,而此事也是受了自己“大決心”一語的激勵,康熙並沒有將他與胤禩等而視之,處置雖重,也是要讓他知道,他不是皇帝,行事再雷厲,也必須要有底線。

胤禛……終究也不是當皇帝的材料,通過這事,康熙再次確證了自己的評判。輕重不分,急躁妄為,就跟自己少年時的心性一般無二。如今的大清江山,再不是亂世之末,可以雷霆滌蕩的年代,治大國如烹小鮮,要讓胤禛亂來,他在地下也難瞑目。

等王公宗親退開,幾個大學士上殿叩拜時,康熙的心神才轉到了實務上,接著他要和大學士,以及從廣東回京陛見的管源忠趙弘燦一起,商討如何處置廣東的李肆。

文華殿大學士嵩祝是武人出身,就一個字:剿。

管源忠和趙弘燦一臉苦水,都求援似的看向了李光地。真是決意要剿,他們這些著力回護朝廷臉面的人,豈不就是作了白工,甚至還無功有罪?

李光地已經告了病,正要回福建老家,今天是被硬擡過來的。但他看上去精神還好,也許是廣東之事,又讓他燃起了戰鬥的激情,就如當年與陳夢雷合謀蠟丸密書,出兵福建制耿精忠一般,粵閩本就是他立業之地。

“這李肆,就是我大清在廣東的一顆毒瘤,當以溫病之理,細細調理,不可貿然開刀引流。”

李光地說起了醫理,康熙點頭,他也略懂醫學,而且還中外兼修。如果把大清看作病人,那麽廣東就像是腿腳,李肆是個毒瘤,卻還藏在皮肉裏,並沒有潰破表皮。廣東政務照常運轉,賦稅一路通達,李肆雖然翻江倒海,卻沒有逐官立號,自成一國。

生意人,真是有史以來最膽大的生意人。

這是康熙對李肆的大致印象。

他也很想剿,可管趙二人稟報說,非有五到十萬的大軍,怕是除不掉李肆,而且戰事一起,廣東全省糜爛,說不定還會禍及他處。

這是康熙最顧忌的,先不說西北的策妄阿拉布坦正是最活躍的時分,還得備著他有什麽動作。就說嶺南,那李肆的根基在韶州英德,旁邊的連瑤,十多年前可費了老大勁才得來面上的安寧。更北一點,又是屢屢出事的苗疆,再加上廣西少民,廣東攪起來,嶺南幾省都要動蕩。

還不止如此,臺灣……

想著臺灣,康熙心中也是一嘆。早前施瑯收了臺灣,任由他經營成自家產業,只要在經制政務上,施家給了朝廷臉面,他也沒急著將這產業攏回朝廷。如果廣東亂了,臺灣再一亂,這局面竟然就要回到三十年前,他這三十年的聖君,豈不是白當了?

徑直興兵剿滅,那就是動刀,這一刀下去,後果難以設想啊。

康熙不得不承認,用上溫病一說,內外調理,確是對付這李肆的妥善之道。

數千裏外,廣州西關外英慈院門口,盤金鈴和葉天士正對就一個病人爭執不下。

“雖然他處還有隱瘡,但此處膿瘡已是顯表,不盡快引流,怕有膿爛及內之禍!”

盤金鈴想對這個背上冒出幾處猩紅膿瘡的病人引流,葉天士卻阻攔住,說還是湯藥調理,靜養待息的好。之前他和盤金鈴一番唇槍舌劍,雖然對英慈院不立醫理依舊感冒,但盤金鈴那句“醫者仁心”卻觸動了他,所以葉天士想再看看,是不是自己真在故步自封。他自小學醫,拜過十多位師傅,也知道學海無涯,醫無止盡。

這一看就撞見不少問題,比如這個病人,原本英慈院不收這類明顯屬於內科的病人,可葉天士擠對盤金鈴,你不是說醫者仁心嗎?這病人你該治啊。

盤金鈴坦白說英慈院的長項不在這裏,若真要治,就只能引流養體待觀察,葉天士就跟她理論上了。

“既然先生已有腹案,何不由先生來治,也讓我們英慈院領受一下神醫的風采?”

盤金鈴很忙,沒功夫跟他糾纏,直接把包袱丟了回去。

葉天士自信滿滿地一笑,他早看出了這病人的病根在哪裏。

可接下病人,仔細觀察,見到那些膿瘡,他也暗自抽了口涼氣,有些膿瘡確實快要潰爛,不從外科上引流抑感,他再怎麽倒騰湯藥也沒辦法。

只是這樣一來,真要治好了,功勞到底算誰的?

“自然都是先生的,我們英慈院管外不管內,所有人都知道。醫者仁心為先,救人要緊,小女子可不在乎什麽臉面。”

盤金鈴隱約覺得,這似乎是個什麽機會,開口勸說著,葉天士心中也是一動。

北京紫禁城乾清宮,李光地的虛弱嗓音也在回蕩著。

“只是李肆這毒瘤,為禍甚深,也需內外下力,遠近皆看。”

他喘了口氣,轉向管趙二人。

“按兩位所言,那李肆仰仗的莫過於三項,一是溝通商賈,一是私建強軍,一是交接洋夷,學了那等奇技淫巧之術。”

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猶豫地點頭,前兩項確實沒錯,第三項……是該這個理,但是他們沒有親見。

“診治病情,先決之事就是望聞問切,察知細務。臣以為,當選盡心可靠,又善調和大局之人下廣東,不動聲色,將這李肆的根底查訪明白。查訪同時,最好能穩住這李肆,不讓其破表損皮,壞了朝廷大局。”

李光地也將他們的遲疑看在眼裏,提出了第一個建議,這事眾人都無異議。之前胤禛搞出潑天窟窿,就是沒把事情搞明白就悍然動手,現在是要牢牢補上這一課。同時也是用上和緩手段,避免逼急了李肆,真要讓他狗急跳墻,事情就不堪設想。

“第二項,是調理廣東內局,那李肆在廣東翻江倒海,卻還只顧著工商之事,可難保他不對其他事上心。為防他異心膨脹,就得梳理廣東地方官。臣請選派正氣浩然之士,在廣東地方站穩。這些人既要心志堅決,守住朝廷根本,又要懂得虛於周旋,懂得遮護大局。”

李光地再看向管趙二人,多說了一句:“就如兩位大人一樣。”

管趙二人慨嘆無語,都覺自己確實立下了功勞。

這是說的穩定廣東官場,康熙點頭,要防止事態擴大,毒瘤蔓延,這也是必要的一步。

“商人逐利,如遇強壓,當然要結黨自保,若是循著溫病之理,細心調理,降之置於溫陽之下,商人此輩的聚合,利不合一,必要自潰。在得了那李肆的詳細內情之前,臣以為,都不能大動幹戈,下猛藥除表。”

接著李光地說到的就是康熙的心聲,除三藩,靠的是吳三桂自己病死了,平臺灣,早前的武力嘗試也被臺風阻絕,還是等到鄭家自亂,事情才迎刃而解。就連征討噶爾丹,也是靠其內亂才最終建功。再扯遠了,滿人得漢人江山,不就是靠了漢人內亂?關於這一點的體會,康熙可比李光地深得太多。

可再想到了自己的年紀,康熙心中還是微微淒涼,自己……還等得起麽?

“怎可坐視那李肆逞亂!?就算不馬上動手,四周也要陳上兵馬,以示朝廷絕不容宵小挑釁之決心!”

嵩祝很不滿,這李光地的法子,就是讓李肆在廣東跳騰,等著他自亂,可那李肆會乖乖地就窩在廣東?萬一他朝四周使勁怎麽辦?那時候才打?

康熙點頭,這一點也是必要的措施。

“福建、廣西、湖廣和江西,四地都要備兵待戰,選調合適之人專理,即便不馬上興兵,也要防備李肆禍及他省。”

康熙下了口諭,大學士們應下,這是兵部和吏部需要詳議的事情。

李光地長喘口氣繼續道:“之前提到那李肆的三項依憑,以臣愚見,與洋夷勾連,才是那李肆的根底。無洋夷之術,又怎麽汙了我華夏民心?臣議這廣東之事,禁海為第一要務!斷其根本,就如下藥驅散病氣一般。”

李光地把話題又拉回到了之前康熙始終沒下決心的禁海之策上,康熙點頭,根除病氣,阻絕覆發,確實是治病的第一要務。

“朕意已決,禁海!”

康熙沈聲宣布道。

“非獨禁海,江南等臨海之地,一體抑洋!嚴守華夷之防!洋人來華,視澳門例處置,洋物更要細細造冊備報,密密查驗,凡非此前入舶之物,盡著禁絕!兵部議出粵海關會同福建水師、廣東臨海鎮協實務條陳!”

這是南書房議定的禁海大略,康熙交由兵部討論細節。

“那李肆……總該不會有陸海都能翻攪的本事吧?”

康熙問了這麽一句,管趙二人皺眉,之前青浦一戰那洋船飄忽無蹤,竟不知來路,可仔細算算,除了在青浦露過面,之後再無消息,也沒見過李肆在海上有什麽勢力。

“奴才等雖未勘明,但那李肆,確不該有此能耐。”

兩人俯首答道。

“想來也是,是個孫猴子也就罷了,朕可不信他還有龍王的本事!”

康熙冷哼道。

“葉某更懂藥,卻不太懂刀。”

廣州英慈堂,葉天士終於承認,光靠自己是不行的。

“那麽就既下刀,也下藥,內外齊上。”

盤金鈴點頭,之前隱約想到的機會,現在已經揣摩明白,那明亮雙眸也越發熱切。

“毒瘤?”

李肆忙完青浦貨站的一堆事,又來了英慈院,聽說盤金鈴正跟人聯手治病,很是好奇,不是說了別接內科麽,盤金鈴這姑娘可真是愛招麻煩。

盤金鈴道:“是啊,挺難治的,只有內外一起治著試試。”

李肆一笑:“仔細想想,我也是個毒瘤呢,不,我還不止是個毒瘤……”

真把他當一般的毒瘤,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認真說來,他李肆可是滿清的癌細胞。

香港外海,一支船隊正破浪急行,瞧著依稀的陸地輪廓,一個青年站在船頭,高聲大喊:“我胡漢山——終於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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