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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蟄伏應有時,破繭一念間 第202章 翻翻我的小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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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德浛洸,連江北岸,一座灰撲撲如巨石山的建築俯視江面,還有一圈棱角參差的石墻護在外面,兩三丈高的石墻上,扛著火槍的兵丁正警惕地巡視著四周。

這是三江票行的本部銀庫,建築第一層的寬敞大廳裏,正擠滿了手持匯票,叫嚷著提銀的人。

“六千兩?請到貴賓服務區……”

夥計禮貌地將一個該是掌櫃的客人勸走,而那掌櫃下到地下一層的“貴賓區”時,卻被兩個司衛夾著繼續朝下走。

那掌櫃魂不附體,還以為是要被處理了。他們商人消息靈通,知道四阿哥要來廣東處置工商事,這三江票行的存續已經成了問題,趕緊將匯票帶來英德提現。想著李三江做生意素來講信譽,而且銀子也不多,應該是能拿得到手的,可沒想到李肆這麽兇狠,徑直把他給綁了!?

到了地下二層,才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這裏已經聚起了好幾十號人,甚至還發現了湖南隆興堂的韓掌櫃和聚盛行的於掌櫃,這兩個堂號跟三江票行的關系可不淺,不,該說是跟李肆的關系都不淺,還是三江商會的核心成員,怎麽也被綁了?

“馮掌櫃啊,別擔心,三江票行是要給咱們這些大戶一個交代,現在正在聚人呢。”

韓掌櫃溫言勸著這個神色驚惶的掌櫃。

“咱們跟李肆打交道的時候,他還只是李半縣呢。我看得準,他歷來講規矩,要銀子,肯定是有的。”

於掌櫃撚著胡子說道,兩年前,這韓於二人還跟著春暉堂的陳通泰一起見識了浛洸鈔關的變遷,就在不遠處的江面上,陳通泰的湖南船還差點被炮轟了。後來他們的堂號都跟著李肆一路發財,現在已然躋身湖南頭等商號之列,而那個春暉堂的陳通泰,很早就在韶州城的大街廁所裏通泰了。

世事變遷,當三江票行驟然面臨危局時,於韓二人更多是好奇,想看看李肆到底能出什麽牌,當然也是在想著能盡量出點力。和其他商號不同,他們跟李肆的關系,不僅商貨銀流融在了一起,甚至人都融在了一起,三江商行的不少掌櫃夥計,都在南面的李莊商學就讀。

“希望李三江有震得住場子的手段。”

於韓兩人對視一眼,心有戚戚。三江票行的存銀還是其次,有多少取多少就好,畢竟這匯票不是前朝的寶鈔,而是實打實的多少銀子多少票。但三江投資……要強自撤銀,李肆這邊的諸多產業,估計會難以周轉。佛山和東莞的不少產業,都是靠三江投資的銀子在維持,這點他們很清楚,因為他們的堂號在那些產業裏也有份子。

人一個個被請下來,這地下三層也是個寬闊大廳,還有通風的管道,絲毫不覺氣悶,墻邊還有座椅,百多人或坐或站,有惶急有麻木。等一行人匆匆下來時,這些人都聚了過來,高聲吵嚷,眼見場面就要混亂。

“各位少安毋躁,銀子,有的是,請各位到這裏來,只是給大家通報一件大事。”

說話的是顧希夷,青田公司商關部的主事,三江票行的總掌櫃,這兩三年來,手掌間銀流來往越來越粗壯,涉及的領域也越來越精深,讓這個三十多歲的青年言語沈凝,氣度過人。他站到了大廳深處的一處臺子上,背面是被厚重絨幕遮著的墻。

顧希夷開口,喧鬧聲也漸漸停止。當然,大家也更關心眼下這般局勢,李三江究竟對他們商人有什麽交代。

“我們總司正式宣布,組建南洋公司!”

接著顧希夷的話讓所有人呆住,於韓二人也張著嘴巴,半天沒有合上,這……是哪跟哪啊?

“南洋公司將承攬南洋所有商貨往來,玉石、香料、象牙、檀木、銅鉛錫、稻米等等,無所不包,而各類商貨,都需要在座諸位分包,銷往海內各地。總司議定,分包權只給願意鼎力支持我們的商友,分包項目以及相關例銀如下……”

顧希夷壓根不理會眾人那怪異神色,開始念起了清單,每包攬一項商貨,要交一定數量的包銀,同時每年還得收取例銀,雖然數目不少,但跟這些項目相比,像是玉石、香料等等南洋產物,貨利遠遠超過這點費用。

可關鍵是……

“顧掌櫃,是在做夢麽?你們總司眼見就要入獄,三江票行也要倒了,還在畫這種不著邊際的大餅?”

有不客氣的掌櫃終於打斷了顧希夷,然後得到了不少人的響應。

“是啊,這不是胡掰麽?朝廷對南洋貿易歷來嚴管,現在還有風聲說要禁了出海,你們家總司難道是皇上,說啥就是啥?”

有人徑直戳穿了顧希夷吹出的大泡泡。

“別啰唆!還銀子!三江票行的兩萬銀子不說,三江投資的一萬兩銀子趕緊還來,那月利不要了!補貼給你們家總司當牢飯錢!”

還有人更是冷嘲熱諷起來,自然是心急,之前貪利,將大把銀子都塞了過來,現在頭頂都快生煙了。

顧希夷還想鎮住場面,可牽掛銀子的商人掌櫃們終究不想聽虛的,最後鼓噪聲匯在一起,成了一個聲音:“讓李三江出來!”

“我四哥哥在幫你們護著銀子商貨,你們卻急著跳騰,還不會算賬,真是又愚笨又沒臉皮!”

清麗的嗓音驟然響起,喧鬧聲戛然而止,這是哪家小姑娘?

一個纖弱身影揮開身上的鬥篷,徑直站上了臺子,噔噔的腳步聲就像是輕盈的鼓點,帶著怪異的清亮回音,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顧希夷恭謹地朝這個眉目深邃的秀麗少女行禮,然後站到了一邊,讓眾人既訝異又凜然。這個面容酷似胡女的小姑娘,地位比三江票行的總掌櫃還高?

“別小瞧了這小姑娘,她可是青田公司、三江票行、三江投資,甚至三江商會真正的總掌櫃。”

韓掌櫃朝四下低語著,這點內幕,也是時候對外透露了。

“看來李三江真不在,不然也不會讓他的女人出來說話了。”

於掌櫃也在對眾人解釋,然後韓於二人對視,心說李三江果然是到了危急關頭,連平日縮在身後執掌數百萬銀流的天才小女子,都不得不顯了真身。

“我是關蒄,幫我四哥哥管賬玩,四哥哥嘛,就是你們嘴裏的李三江。”

關蒄輕輕松松說著,臺下卻有不少人抽口涼氣,管賬……玩?咱們也想管管幾百萬兩銀子玩呢。

“你們要把匯票換成銀子,這沒什麽,可要提前撤三江投資的銀本,最好先看看咱們的合約是怎麽寫的,不但要扣除之前給的月利,還要收一成的違約金,這一點可要算清楚哦。”

關蒄這話甜甜說來,卻是激得下面不少人氣得牙癢癢。

“誰管你這個?給你多少銀子就得還多少!沒跟你們要更多利錢就算好了的!你家定這什麽規矩,能大得過天理?能大得過朝廷!?小心我聯著其他人一起把你家男人告到死!”

之前那最發急的商人怒了,幹脆不認賬,引得不少商人掌櫃也喧鬧起來,小姑娘,好欺負嘛。

“這麽大的人了,還賴皮……唉……”

關蒄翻著白果眼,她嘩啦啦翻了一下小賬本,說出了讓那人差點暈厥的機密,“江西惠慈行,做瓷器的是吧,上月你們過太平關的貨流估值六萬多兩銀子,每趟軋賬平均是……二十天,那麽算下來,你們現在該有四萬多兩銀子的貨,要麽在路上,要麽在青浦貨站,要麽剛賣了出去,我們三江票行在代收貨款。”

接著的話讓那掌櫃更是毛骨悚然,“你要賴皮,那咱們三江船行和青浦貨站也不管你們的貨了,船上的丟岸上,貨站的丟到庫房外,那貨錢咱們也不收了,自己挨家收去。”

小姑娘板起一張小臉說道:“真是奇怪了,你們的銀子,你們的貨流,甚至你們做生意的來往,都靠我們在幫著,要威脅我們,也得看到底誰捏著誰的尾巴!”

嗓音雖然細細的,可威懾力卻是十足,所有商人都微微變色,這才是真正的威脅……

“不是說你們啊……只要照著規矩來,我們可是絕不賴皮!”

關蒄又看向眾人,甜甜笑著,可在眾人眼裏,那編貝般的細齒,卻像是一把把剔骨小刀。

“既然是照規矩……咱們寧可舍了那利錢也行,只要取回本錢就好。”

有人戰戰兢兢說著,生怕這小姑娘又翻小賬本。

“所以說你們就不會算賬了!”

關蒄拍著臺子,那人趕緊縮了縮脖子。

“只要等上五六天,你們關心的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五六天,你們就要舍了幾千兩銀子,這可是實打實的。而五六天後,情況再壞,三江票行也還在。我覺得你們與其擔心自己的銀子,不如擔心未來南洋公司分包,你們要被排除在外。”

關蒄努力讓自己扮得威嚴些,可她剛才隨口道來的賬目,還有手上那小賬本,卻已經足以讓在場所有人不敢不凝神敬聽她的話。

“我四哥哥說了,這幾天確實有點小麻煩。如果在這幾天裏跟他搗蛋的人,他會牢牢記著。誰要毀約提前支取三江投資的銀子,以後就再沒他的肉吃!哼哼!”

關蒄這些話,卻是沒什麽威脅,聽起來李肆也沒有發出什麽嚴令,把提前支銀的人列為敵人,更不打算抵賴,只是一切都照章辦事。

“只是五六天?”

眾人都有些心動,聽起來李肆像是自信滿滿的樣子呢,真要有大麻煩,也不會就這麽隨口說說,而該是找各種辦法不讓他們提銀子。

“風聞四阿哥到了廣州,可你們都沒想過,李肆身後,也有位阿哥麽?”

得了顧希夷一個眼神,韓掌櫃又開口了。

“剛才我下來的時候,聽說廣州已經打起來了,李肆為保貨站,正跟四阿哥的兵暗戰。而廣州一省的官老爺,可都在為李肆遮掩。”

於掌櫃趕緊跟上,這可不是違心之語。

這一番話蕩開,有不少準備咬牙認了損失也要提取本金的人變了主意,商人,總是要投機的,情況都還不明,怎麽舍得就此折本?

“怎麽著也要把匯票兌現了!”

終究還是有不放心的商人掌櫃,即便是再回到之前帶銀子做生意的麻煩時代,也不願趟這渾水。

“早說了,銀子有的是,只是你這般不信我們,以後南洋公司也沒你的份!叫什麽名字?讓我記下來!”

關蒄又生氣了,這次不但又翻起了小賬本,還再拍了臺子,嚇得那人趕緊縮到了角落裏。

可接著他就再沒動作,關蒄那一拍失了手,罩著臺子的絨布被扯了下來,一陣金光閃亮,頓時讓他,連帶臺下所有人商人眼睛全花了。

金子……黃澄澄的金子,在場可都是老生意人了,這光澤,一眼就看出是金子。

“哎呀!不好!”

關蒄捂著小嘴,像是闖了禍一般地看向顧希夷,然後噔噔朝臺下走去,之前聽這聲音就覺得奇怪,現在跟這光澤一湊,難道這臺子,居然也全是黃金!?

顧希夷的演技差了太多,扯起嗓子高喊:“會議結束!司衛!趕緊把人請走!”

可眾人哪裏舍得,一個個蜂擁上前,將臺子上的絨幕扯開,然後盡皆楞住,真是黃金!

還有人用力太猛,居然將墻面的絨幕都扯了下來,頓時滿屋子被金光罩住,這些商人掌櫃幾乎全軟在了地上,好多好多……好多的黃金,一塊塊碼成臺子砌成墻,這地下根本就是一座金庫!

大批司衛蜂擁而來,將這些骨頭都酥了的商人掌櫃從金子上拖開,同時搜檢著他們的身體,不少人還抱著金磚在啃,然後點頭道:“真是金子!”

“還以為真是在演戲……”

“他們說謊了,不僅有銀子,還有這麽多金子……”

韓於二掌櫃這時候才清醒過來,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看向顧希夷。

“那個什麽南洋公司,除了包貨,還能不能參份子?”

他們同聲問道。

夜晚,英德李莊,關蒄、顧希夷和一幫掌櫃終於完成了統計工作,然後同時笑出了聲。

銀子,穩住了。三江票行本部銀庫的出銀數目只比正常水平多出了兩成,三江投資也只有十來萬兩銀子提前取現,而還在賬面上的南洋公司,卻已經有了二三十萬兩銀子的預先份子錢,只等這幾日事情有了眉目,就直接從三江票行劃過去。

“還是虧了!”

嚴三娘心疼不已,為了穩定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資,同時又不跟商人翻了臉,自己這邊亮出了兩件秘密武器。一就是關蒄這個小賬婆,二是那兩年多來在雞冠山淘出來的一萬多兩黃金,這些黃金兌換成銀子,不過三十萬兩,可湊在一起,半噸多的黃金,那震撼力可比數字實在多了。

接著嚴三娘又郁悶不已,連關蒄都大展身手了,自己這件“秘密武器”,卻是要家裏蹲。

“姐姐啊,咱們的安全都要靠你呢,來,教教我竹樁拳!”

關蒄趕緊安慰著嚴三娘,大小兩個姑娘抱在一起,又如往常那般嬉鬧開了。

“難道四哥哥還會輸嗎?”

見嚴三娘還有些魂不守舍,關蒄不解。

“他肯定是不會輸,就是怕老天有時候……”

嚴三娘心說,就怕老天有時候非要降下曲折。像她當初沒能沖破心防,徑直在浛洸碼頭上直接對那小賊說不走了,回了福建,卻遭了那樣的難,現在想想,還真是後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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