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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蟄伏應有時,破繭一念間 第163章 佛山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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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十二月,又是年關將近,可在李莊,卻還是一派塵土喧囂的忙碌跡象。莊外青田集周邊的農田荒地都已盡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片青瓦灰墻的屋影,這裏已經不再是座鄉村小鎮,規模隱然快能跟北面的浛洸相比。

即便是在西面高坡的莊學裏,嘈雜聲依然隱隱傳來,一座三層小樓的頂層,一只纖纖素手將玻璃窗推上,這間寬敞大屋終於安寧下來。

“鎮子可不能再朝學院這裏擴了,該跟他說下,或者他該早就有了交代?”

安九秀坐回自己那高背靠椅裏,思緒朝西面飄了一下,又趕緊拉回到寬大厚實的桌面,拿起羽毛筆,繼續奮筆疾書。桌子上還擺著一疊厚厚的信紙,全是洋文,而安九秀則是一邊看著這洋文,一邊寫下漢文。

“身為一個傳教士……周圍的群山都被墳墓覆蓋著。在一個山麓,有一口圍有高墻的大坑。在大坑裏拋入了無棺可殮的本地貧苦居民的屍骸,這就是本地最大的為窮人準備的堆屍坑……”

寫到這裏,安九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如此,景德鎮外的群山展示著數以百萬計的人死後肉體的歸宿。他們的靈魂陷入了何等的深淵之中!在如此連續的漫長的世紀裏,不可補救地失卻了這麽多的靈魂,這極大地激勵了為拯救異教徒的靈魂而勞苦奔波的教士們熱情。”

最後一張信紙翻譯完了,安九秀怔忪片刻,忽然呸了一聲。

“我們華夏人的靈魂,憑什麽要你們拯救,自己不能救嗎!?”

將自己寫下的漢文書信整理好,最上面的一張寫著“天主教傳教士昂特雷科萊給中國和印度傳教會會計奧日神父的信件,一七一二年九月一日於饒州。”

書信厚厚一大疊,完成了這麽一項艱巨的工作,安九秀滿足地長嘆了口氣,低低自語道:“怪不得他不讓廣州的譯員來做,而是要我親自翻譯,原來是這麽機密的東西。”

來自江西景德鎮的這封厚厚信件,早在去年就該送到廣州,可因為太平關一度陷入混亂,送信人被攔了回去。今年再度上路,卻被已經由青田關行控制的太平關截下,連人帶信暗中劫到了英德。安九秀記得兩月前李肆把翻譯這疊信件的任務交給自己時,臉上還滿是怪異的笑容,現在回想起來,難道他是早知這信說的是景德鎮瓷器技藝?

“我的男人……可真是個神仙……”

安九秀那如細瓷般的嘴角翹起,接著卻又垮了下來。入李肆家門這事,他已經點頭了,可瞧那意思,自己還得排隊等著。一只母老虎正緊緊盯著自己這只其實沒什麽花招心思的小狐貍,只要母老虎在他身邊,自己就得乖乖避在他三尺之外,唉……這苦命的人生。

安九秀眼中的母老虎,這會正跟一只依舊沒什麽定性的小鹿湊在一起,一大一小兩姑娘正在忙乎針織活。

“為什麽女兒家非得給男人織毛巾?該是那只狐貍給他吹的耳邊風,故意來整治我們的!瞧這絨線,還是她安家從洋人那得來的,哼!”

嚴三娘玩拳腳刀槍舉重若輕,可兩根毛線針在手,卻像是提著兩柄大鐵錘,在細細的絨線間穿梭,顯得無比滯重。念叨間兩根木針卡在一起,手腕稍一動力,喀喇一聲,木針斷了。功夫少女看了一眼桌面上丟著的幾根斷針,肩膀頓時垮了下來。

“四哥哥說了嘛,就喜歡我們倆的,不管我們織得再難看,他也要圍上,嗯……退一進四……”

身材已然拔起來一截,隱隱有了豆蔻少女那般青澀純美的關蒄手下不停,一邊念叨著口訣一邊飛梭不定,看得嚴三娘艷羨不已。聽到這話,咬咬牙,繼續拿起新的木針,埋頭忙碌。

“四哥哥今天會回家嗎?”

關蒄游刃有餘地分心問著。

“應該是吧,鄔重說他們的事忙完了,今天要回來擺酒慶賀呢。”

嚴三娘的眼神也在飄飛。

“四哥哥又弄出來了什麽稀奇?”

“我怎麽知……啊……死丫頭,別擾我!又斷了……”

這時候李肆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一顆心依舊浸在喜悅中,原本他以為這東西至少得耗個一兩年,可三四個月前,關鳳生等人就搞出了模樣,也引得他暫時更改了計劃,沒將戰略重心轉向廣州,而是埋在雞冠山裏,時時跟蹤進度,指點迷津。

軸承,深溝道軸承,這就是他獲得的又一項重大突破。

軸承雖小,意義卻無比重大。它是機器的關節,機器的運動,特別是高速旋轉,沒有軸承可不行。

不提西洋,軸承在華夏歷史悠久,很多技術都遠遠領先於同時期的歐洲。但關鍵缺陷是,材料和制造工藝受限,從木頭、陶瓷,到銅和青銅,到清朝自己設計的轉子軸承用的還是鑄鐵。這就導致它的耐用性差,成本高,無法承載更廣泛的應用,也難以推動工業機械的發展。

而李肆所得的軸承,基本就是現代深溝道軸承的模樣,差別只是材質還稍有欠缺,但從保持架到軸承球都是鋼。由此李肆得到的不止是軸承,包括粗鋼的穩定冶煉工藝,拔粗徑鋼條的工藝,鑄造和打磨鋼球的工藝,這一連串的科技樹都攀了出來。

這還拜何貴的機械所有了空前擴充所賜,在進軍廣州的行動完成後,李肆就在廣州招募了不少被俗稱為“機關匠師”的工匠,以高薪、田地和股份引誘,一股腦地拉到了英德。類似拔鋼絲、鑄造和打磨鋼球的水力機械,大多都是他們的功勞。

有了整套機械,一旦定型正式生產,李肆的軸承在壽命和成本上就有極大的優勢。而靠著軸承,又能讓機械更為靈活自如,推動著各類新的機械不斷湧現。由此一環環擴展,他的工業體系在鋼鐵之外,又有了新的催化劑。

不提這些遠事,軸承在手,李肆之前還沒想定怎麽入手的一個目標,也有了倚天劍屠龍刀般的利器。

“在廣州,我們有了北江船行、青浦貨站、安家洋行、英慈院和廣州知府李朱綬,腳跟已經站穩。下一個目標至關重要,決定著我們是不是能真正攪動資本,是不是能打造一個外於滿清體制的工商漩渦。”

在跟段宏時等人碰面的絕密戰略會議上,李肆這麽講解了這個目標的重要性。

“快兩年了,每每看到那個地方,我都有一股撲過去吃下的沖動,但一直沒合適的入口,力量也不足夠,但是現在,我覺得是時候了。”

李肆將眾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可他給出的答案,卻讓大家絲毫不覺意外。

“佛山!”

佛山在晚明就是廣東名鎮,到這康熙晚期,雖不如乾隆時代那般繁茂,但卻已經雲集了二三十萬人,繁華程度不比廣州少太多。冶鐵和制鐵業是最重要的行當,此外絲棉絨織、印染、瓷器漆器行業也很發達。雍正年間,為了管制日益興旺的佛山,還特設了佛山同知,將其從南海縣拔出來特別對待,而在這時候仍屬於南海縣。

李肆看重的,就是佛山的鐵業,那裏有鐵工好幾萬人,算上周邊產業,佛山一半以上的人都跟冶鐵制鐵有關,幾乎是這個時代最發達的鋼鐵中心。如果能控制住佛山,他的造反大業就有了穩固的基礎。

但是如何控制,就很撓頭了,雖然這時候佛山還沒設同知,可清廷對佛山的管控卻極為嚴格。像他在英德這般手段,涉及層面太多,動靜太大。最佳的方式還是從資本層面切入,輔之以官場運作,而資本層面上,光靠銀子,他可砸不動,畢竟他的財力現在還遠不能跟真正的豪商相比。

現在有了軸承,事情就不一樣了。

“德升啊……”

段宏時開口,喚著李肆的字。李肆雖然年未及冠,卻中了秀才,還有了浛洸巡檢的官身,所以也得取個表字。但李肆沒接受段宏時的賜字,而是自己取了這麽個土到渣的表字,讓大家頗為不解。後來大家都想,反正外面人都叫他李北江的諢號,裏面人都稱呼四哥兒、總司和莊主什麽的,表字也只用來應付正式場合,所以都沒人註意。卻不曾想,李肆在說出這個表字的時候,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名字:“李德勝”……

“廣州是廣東之心,佛山是廣東之臍,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什麽動靜,清廷的朝堂就能知道,所以你定要小心行事。”

段宏時的叮囑很有意義,李肆認真點頭。

所以當他回到家,說起自己的行程時,聽到嚴三娘說她也要去,腦袋頓時大了一圈。

“佛山人好武,你要去那,沒我陪著可不放心!”

嚴三娘很認真地說著。

“就是這樣,我才不放心……”

李肆很直白,這話讓少女柳葉眉頓時豎了起來。

“我保證不主動惹事!”

她氣鼓鼓地立誓,可這保證……怎麽聽怎麽都沒誠意,見到李肆皺眉,趕緊轉了口風。

“那我……保證聽你的話,行了吧?”

少女的嗓音直楞楞沒什麽婉約,那是她成天呼喝司衛養成的習慣。這姑娘立志學兵,可終究耐不住手腳的寂寞,最終還是成了教頭,只是現在她從拳腳、刺刀到槍法全教。聽得李肆心中憐心大盛,女孩子,終究還是得像女孩子才行。他的三娘在英德憋了這麽久,也該出外透透氣了。

再一想,詠春拳可是在佛山發揚光大的,他拐跑了詠春祖師,現在看來,終究還是得給歷史一個交代,佛山……跟她註定有不解之緣。

“關蒄,四哥哥又完成了一樁偉業,來獎勵個!”

李肆暫時丟開她,招呼著自家的小媳婦。小姑娘嘻嘻笑著沖了過來,啪嗒一聲,菱唇在他臉上留下個香甜之吻。

“要去也行,這邊……”

接著李肆指了指自己的另一側臉頰,笑瞇瞇地對嚴三娘說道。

“你們這對……”

這時候嚴三娘終於回歸了少女本色,暈紅著臉轉身逃了。

“四哥哥,我覺得你也該練練武藝了,不然啥時候才能親到嚴姐姐呢?”

懷裏的小丫頭這麽問著,然後見到自己的四哥哥一臉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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