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城雖然知道李子敬是將軍身邊的親兵，也料想他前程光明，但他已經遠離戰場很久了，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戰爭之後，將士們論功行賞，可霍連城並不知道李子敬如今也做了官兒。直至今日見著了他，才明白過來。

昔日，他是將軍身邊的親兵，他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士兵。如今，他做了官兒，自己仍是一介普通平民，只因今日他站在了晉親王府世子的身後，卻得見李子敬躬身屈膝的模樣。

淩浩自然註意到自己身邊這個傻子的異樣，卻沒表現出來。他既然派了人去了青柳鎮，那麽霍連城身邊、葉寧身邊的事兒他當然也是探聽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話本裏的故事要強一些。

莫說李子敬，就是賀楠也沒那資格去拜見晉親王府的世子，這京城中誰人不知這位晉親王府的兩位公子，比皇室中的皇子還要尊貴。

今日遇見，也不過是巧合，將軍府嫡長子成親要宴請同僚，李子敬和賀楠並無請帖，即便賀楠有些根基，可在這權貴遍地的地方，也是不夠看的，只不過他們是將軍身邊的從官，跟隨將軍一同來赴宴罷了。

算起來，他們的身份在權貴眼中，也便跟個侍從無異。

本來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麽，可今日見著了站在晉親王府世子身後的霍連城，才知道差距。

便是侍從，也有三六九等，須知他們跟隨的主子是誰！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富貴人家的狗，比普通平民還要來的尊貴，這就是現實，雖說士農工商，可那也只是小商戶，真正的大商人，權貴也是要拉攏的，沒有人嫌銀子紮手，且京城繁華，開支也不小，家族興旺，若無本事，光是每日府中的支出，應酬的花銷，便夠人受的！

是以，晉親王府的侍從，那也是不一樣的，雖無官職，卻比很多官兒都令人畏懼，即便是大官見著了晉親王府的侍從，也須得禮讓幾分。雖不至於降低身份對一個侍從卑躬屈膝諂媚奴顏，但總要客氣幾分的。

“世子爺。”

主人家也是吃驚的很，他們平素與晉親王府無甚往來，請帖自然要往晉親王府送，卻不敢指望真的有人來。畢竟這一家子任性的，若是心裏不高興，便是宮中的傳召也不予理會，素日裏也少有出門赴宴應酬的。

站在這樣的位置上，已經無需畏懼什麽，也不必看任何人臉色了。

“不知世子爺光臨，有失遠迎，快裏面請。”

淩浩擡腳往裏邊走，霍連城自然跟上，李子敬甚至沒機會和霍連城說上話，好好問上幾句，只能眼睜睜的瞧著他往裏走，也正是這樣瞧著，便瞧見他那微跛的腳。

一個跛腳之人的大漢，又無絕世武功在身，竟然也能在晉親王府世子身邊伺候！

李子敬有些吃驚，卻不敢露出什麽神色。這樣的場合，哪一個達官貴人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如今，他瞧著霍連城的背影，心中也是十分覆雜難解。

雖說他並沒有看不起霍連城的意思，卻也從來沒想過他會有這般際遇，因而當這一天到來時，便是猝不及防。

霍連城竟真的沒死！可他卻並未回到青柳鎮，而是跟在了晉親王府世子身邊，成了一個自己需要彎腰之人。

不過，縱使不解，縱使有滿腹狐疑，也只能暫時按捺下來。若他日有機會單獨遇見，定要問上一問！

如今，霍連城隨著淩浩坐在前邊，而自己卻被安排坐在了角落，眼看著霍連城成了眾人眼中的焦點，李子敬的心頭仍是滿滿的不自在。

不過，看著穿插在賓客之間的美麗女婢，李子敬也不免想到，見慣了繁華和美麗的女子，還攀上了晉親王府世子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權貴，而霍連城又未回到青柳鎮，怕也是被富貴迷了眼，葉寧那樣的，即便有些獨特，到底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丫頭，雖說身家清白，卻實在貧寒。

哪怕是對自己來說，他也未曾想過要娶葉寧，不管如何喜歡，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是顯而易見的。也或許，他只是想要葉寧而已，並沒有真的非要不可，所以才能如此理智。

他有野心和抱負，而葉寧對他毫無助益，但他喜歡她，也想要她，除了不能給她正妻的位置之外，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夠護好她，給她榮華富貴，也給她寵愛。他需要出身名門，至少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做正妻，但給予正妻尊榮之外，並不妨礙他疼愛葉寧。

除了極少數的那幾個以及家貧納不起妾的，哪個男人會只守著一個女子過日子，誰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富足些的農戶，也都會納一兩門妾室。

“見著老熟人了，怎麽不去打個招呼？”

“我是世子爺的侍衛，沒有離開王爺身邊的道理。”

“本公子準你前去敘舊一番，那又如何？這是將軍府的大喜日子，又是青天白日的，能出什麽事兒，況且，本公子身邊可不止你一個侍從。”

明裏暗裏的侍從都跟著呢，他就是缺什麽也不缺人。

霍連城聞言，仍舊未動。一直以來，他就知道李子敬對葉寧有些別樣的心思，曾經也因此黯然神傷過，只因為在他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小有積蓄，但算不得什麽富戶，不似李子敬念過書會認字兒寫文章，還當了秀才老爺，將來也許還要中進士當官老爺，前程大好。

兩相比較之下，自己著實沒有半點出彩的地方，因此在很長時間裏，在他懂得自己喜歡葉寧以後，也不敢輕易表露。但，自從他知道李子敬並沒有要娶葉寧的心思，再加上將羅氏、李寶兒對葉寧的態度看在眼裏，又覺得他眼裏萬般好的姑娘，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於是，仍是鼓足了勇氣，好在，葉家和葉寧都不是那般貪慕富貴之人，還答應了他，讓他喜出望外之餘，也發誓要好好善待這個姑娘。

可是，從淩浩探聽回來的消息，他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本來，若是李子敬真的要娶葉寧，他也就安心了，到底李子敬是打心眼兒裏喜歡葉寧的，即使以後仍會有妾室，也會待她好的。而且，李子敬也算是個有能耐的君子，即便羅氏和李寶兒不喜歡葉寧，可只要李子敬自己喜歡，總能將她護好。

哪怕李子敬用自己的“死”做理由，霍連城也不覺得有什麽，他這個樣子，也不想回去拖累了葉寧，只盼著葉寧能尋個良人，好好的過日子。可李子敬做的是什麽事兒？他竟要葉寧做妾！

那樣好那樣乖順的好姑娘，竟只配做他的妾！一個妾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再也沒有正經的娘家了，意味著將來要受到當家夫人的壓制，若是李子敬娶了個厲害的正妻，那葉寧別說回娘家了，只怕從今往後別想踏出院子一步！

知曉了這樣的事兒，霍連城就很難以平常心態去看待李子敬了，心中的惱火和怒意壓制著，只因他也知道李子敬這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並無不妥，只是這樣的想法放在自己千般珍惜愛護的姑娘身上，便不由的怒了。

“若是本公子想你去敘舊一番呢？”

“自然是聽公子的話兒。”

為奴為侍者，最忌自作主張不聽從命令，否則，主人家打死了或者發賣出去，也是應該的。如今霍連城雖然沒有簽下賣身契，成了真正的奴仆，可在他自己的想法中，他就是淩浩身邊的一個侍從，自該聽從主子的命令。

“那就去吧。”

淩浩笑著搖搖頭，繼承了父親俊美的容貌，此刻這樣溫和明媚的笑著，著實讓人看呆了，若非男女不同席，只怕那些姑娘們都要被他迷住的。不過，憑著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和容貌，本就有很多姑娘喜歡他，只是礙於晉親王府的“威名”，不敢輕易冒犯。

站在了李子敬跟前，霍連城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本就嘴笨，如今又暗自憋悶著一股暗火無從發洩，自然更加嘴笨了。原也不是他想要過來跟李子敬說話的！

李子敬瞧著眾人因為霍連城走到自己跟前而將視線投註到自己身上，心頭的怪異感又再度升起。

這些人是因為霍連城才註意他的！

如此一來，倒顯得自己是籍籍無名之輩，須得沾了他霍連城的光。

不過，他很快收拾了心頭的這股子郁氣，擡起頭來瞧著站在自個兒面前的霍連城。

這兒匯聚了京城裏諸多的達官貴人，他不能在這麽多人失態。

“霍公子過來可是有何要事？”

那一聲“霍公子”叫霍連城聽著只覺得別扭。

“世子爺讓我過來與你說說話兒。”

李子敬心頭一跳，不過面上倒是顯得從容鎮靜，還露出一抹微笑來。

“世子爺怕是不知道我這麽個小人物吧。”

“他知曉你我二人相識，讓我過來打個招呼，並沒有什麽要緊之事。也算是說過話兒了，我這就回去了。”

“慢著，霍公子有幸成了晉親王府世子爺的侍從，怕從今往後也是要長居京城，村裏的人如今都當你死了，而你傷愈卻未曾回個信兒，這是不要葉家這門親事了吧。”

霍連城聽聞此話，心頭的惱火便有些壓抑不住了。若他今日仍是康健有力，能夠撐起門戶，又豈會不敢回去，不敢再娶葉寧？

李子敬這是戳到他的痛處了。

“李公子倒是對霍某了解的清楚！若不是當時傷重，若不是我這腿廢了，如何能讓你欺辱了寧丫頭！”

李子敬頓時沈默，霍連城火氣上來便有些控制不住聲音，不說遠的，就是這一桌子人，以及那些耳聰目明的練家子，都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讓他不免生出幾分後悔來。

他本只想打探打探霍連城的想法，興許也是希望從他的口中得到肯定的消息，若是葉寧知道是霍連城不要她了，也許她便會放下他，願意跟了自己。

只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老實憨厚，不愛言語的霍連城竟然會這樣強硬的說話，一時之間，氛圍便有些凝固，他臉上溫和笑容也支撐不下去了。

霍連城懶得與他打交道，也不想再從他口中聽到任何話兒，幹脆走開了，回到了淩浩身邊。

淩浩仍然掛著笑，搖了搖扇子。

有趣，當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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