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與葉家緊密相關的年輕男子馬上就要上戰場，以身犯險了，葉家人自然關心，也怕這倆人從此一去不回。

臨行之前，霍連城把葉寧叫出來，葉寧也沒有推脫。

只是，等兩人見了面，霍連城便把一個布巾包裹著的東西交給她。

“這是……”

“我家底薄弱，所有的銀錢都在這裏了，你拿著，若是我此去不能回來，就算是給你添妝了。”

若是不想嫁，想守著二老過日子，自己手裏有些銀錢，再花些氣力，日子總能過起來的，也不至於窮困潦倒，被弟弟弟媳嫌棄。

當然，這心底裏的話，到底還是沒說出口，一個姑娘家若是到了大齡仍不不出嫁，名聲必然損害很大，而且一個姑娘家還要過這麽長的日子，日子也太難過了。就算兩老願意留著她，到底兩老年紀也比她大多了，說不好聽的，等她老了，又有誰來奉養她呢？

所以，即使心裏不高興，霍連城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有個待她好的人，相互扶持著把日子過起來。

“呸呸呸，快吐口水重新說。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葉寧本不是多迷信的人，但此時真的需要一點信仰去支撐自己，對於村民們掛在嘴邊的那些話，也下意識的吐露了出來。理智告訴她應該摒除迷信，堅信科學，也不是霍連城不說這話兒他就一定能夠平安歸來，但理智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怎麽管用了，如果祈禱能夠讓戰事平息，讓這兩個大男孩平平安安的回來，那她也是願意信教的。

霍連城笑看著她，此行兇險，並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能不能活著回來，只能看天意了。

“這個我不要，我不要你添妝，我只要你回來，然後用這銀子來娶我。”

葉寧要把銀子塞回去給他，但他不肯接。

“收著吧，免得被那些混子給翻走了，你收著，等我回來再找你要。”

這樣一說，葉寧只好把銀子收下了。有勤勞樸實的農戶，有偷奸耍滑的農戶，自然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二賴子，這些游手好閑之人，慣常會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霍連城家裏一個人都沒有，這銀子放著確實不安定。

見她收下，霍連城松了口氣，原本他還害怕她會哭的，但沒想到她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只言語之間有些急切和維護。他了解她，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她哭，這樣就挺好，至少他也能安心一些。

各地的征兵都完成了，官府派來的人，把這些人都趕到了一處。有些想逃避兵役的，往山裏跑了，結構被官府派來的人搜到了，二話不說先是一頓板子，倒也沒把人打死，還是扔在了征兵的隊伍之中。

就這麽死了也是可惜了，上了戰場就是給別人擋擋刀劍那也是好的。

霍連城與葉兆安本就是一個村子，因此被編派到了一個隊伍裏，也算是有個照應。

這些臨時召集的士兵，很快就被送往戰場，大多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有的已經成親了，是孩子的爹了，而有的還沒有媳婦兒，但不管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們要奔赴戰場的事實。

禦書房內傳來一陣持續不斷的咳嗽，那聲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直到過了好一陣，這才緩和下來。

“還望皇上保重龍體，國事雖重，龍體亦然。”

淩雲天臉色陰沈，禦書房內除了幾位大臣之外，還有幾位皇子，眼下西南戰事膠著，找不到淩雲霄便罷，但淩雲飛的失蹤卻讓百姓們對大興失去信心，有些惶惑不安。

消耗了那麽多糧草，又損失了那麽多士兵，如今已有兩座城池被西涼軍隊納入了手中，大興的士兵不得不退走，士氣低落。

這樣緊要的關頭，京城內又無能夠主持大局之人，當然，交給皇子們也是可以的，但問題是皇子們慢慢都長大了，明爭暗鬥的，誰也不服誰，而朝中的大臣已有不少是站了隊的，各為其主，又如何能一致對外？

淩雲天此人城府頗深，而且猜疑心隨著年紀漸長，隨著皇子們的長大，也越來越深，哪怕是強撐著身體，也不會輕易讓皇子們把控朝政。

也因此，才有了此時的這一幕。

眾大臣、皇子在此等候差遣，但淩雲天始終一言不發。許久以後，才示意諸位大臣回報最新的情況，做了些指示，又敲打了幾句，這才讓他們離開。

待禦書房只剩下他一人，淩雲天那雙陰晴不定的眼轉了轉，又咳了一陣，喝了些水，才緩過來。

別人不知道，可他卻知道，祭天遇刺八成是他那好四哥做的好事兒，根本不是西涼的細作幹的。

淩雲霄這是要告訴自己，這皇位是他讓出來的，也隨時可以收回去，就連他的性命也一樣。

這是警告！

十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變了，但他的四哥，似乎一直都那麽無法撼動，自己的一點心思、一點動靜，仿佛都被他看透了。這種感覺真的糟糕透頂，卻又讓人覺得無可奈何，讓他憤怒不甘。

他才是大興的皇帝，他才是一國之主，卻始終受制於晉親王，這讓他該如何自處？

而且，晉王的手段，始終還是那麽令人討厭，就跟貓戲鼠一般，每每讓他懷抱希望，卻又在轉眼間被擊潰，等到他的好四哥覺得他無趣了，或者玩夠了，興許就是他命喪黃泉之日。故此，哪怕是為了自己的性命，他跟晉王也是不死不休了。

不過，此番晉王如此囂張大膽，在這樣的場合中，仍能布置得天衣無縫，可見這京城中暗地裏為他賣命的人還不少，甚至他已與某個皇子勾搭上，要謀奪他的皇位。

一想到後者的可能性，他就禁不住渾身發涼。

他的皇子們，他一個都不信，也在試探著，希望能找出晉王的同謀，將那大逆不道的逆子斬殺，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不缺兒子的皇帝，眼下已經開始防備起各個皇子了，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必然是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錦州距離戰場並不十分遙遠，橫跨過去，日夜兼程，也只需幾個日夜罷了。但這樣不分晝夜的行軍，讓這些即將上戰場的士兵們十分疲倦。

戰爭拖得太久了，糧草損耗的厲害，國庫怕是已經見底了，如今他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很差的。

行軍路上，是不可能有的好吃好喝好住的，多半都是就地躺下，休息一兩個時辰，便又披著月色繼續前行。

西涼有備而來，似乎早已做好糧草和戰鬥準備，拉鋸戰打了很久，也不急於追擊或攻占城池，松弛有度，難以對付。但，長此以往，大興的軍隊、百姓必然會被拖累，軍隊糧草不足，士氣低落，而百姓賦稅加重，民不聊生。

等他們到了戰場上的時候，是停戰狀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休息，他們什麽都不懂，而且體力各方面都較差，也不會武，到了刀劍無眼戰場上，怕是輕易就被殺了。所以，停戰的時候，他們也不能松懈，須接受將軍們的操練。

霍連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李子敬的，對於李子敬，他始終心思覆雜沈重，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比不上李子敬，另一方面，他多少了解李子敬對葉寧的心思，並且對於他們曾經走得那麽近，感到有些難以釋懷，甚至他還是會擔心，擔心李子敬如果回去了，也向葉家提親的話，葉寧會轉而投入他的懷抱。

無論多了解葉寧不是這樣的人，但心裏的忐忑不安還是無法排解。

如今，他們站在同一個戰場上，一個已經是士，而另一個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兵，看著李子敬跟在將軍身旁，站在那高高的臺子上，俯視著自己，讓他再度明確他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心裏明白李子敬根本不可能從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裏看到自己，但他卻可以輕易的看見李子敬，因此便也覺得他是在俯視自己，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相較之下，葉兆安卻不一樣，他離家頗久，對於村裏發生的事情並不太了解，也不曾見過李子敬與他姐姐相處的模樣。他只記得，李子敬是對他有恩之人，是幫助他找到學藝的師傅的人。

看見李子敬，葉兆安心裏有些激動，但又有些感到陌生。李大哥站在臺上，站在將軍的身邊，神情肅穆淡定，讓他一腔熱血也涼了下來。

或許，他已能夠敏銳的察覺，站在那裏的，早已不是他的李大哥了。

操練完了，士兵們都聚在一塊兒吃些東西，休息片刻。

“霍大哥，今天站在將軍身旁的是李大哥嗎？”

“嗯。”

“他可真厲害。”

葉兆安輕輕地呢喃了一句，最終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霍大哥，你害怕嗎？”

“怕不怕，都站在這裏了，沒有退路了，只能盡力去保全自己。等上了戰場，你別亂跑，盡量跟在我身邊。”

葉寧的弟弟，葉家的獨苗苗，他若是不與他一塊兒也就罷了，這會兒兩人能有幸分到一塊兒，他一定會盡力保全葉兆安，不叫他死在戰場上。

“霍大哥，我想家了。”

這跟學藝不一樣，他們此時距離家裏千裏之外，也有可能喪命，遙遠而危險。

霍連城沈默了，他也想念葉寧，但他不能說出口，否則面前的小少年，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沒打過仗，卻對危險有著天生的敏銳，在戰場上，情緒的波動和緊張、急迫，都有可能讓他們做出錯誤的選擇或動作，從而增加喪命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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