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葉寧回了自己的屋子，緊挨著床榻的桌子上堆了一堆雜物，不過桌子還是有一角空餘的幹凈地方，如今，那上面擺著整整齊齊的空白紙張和筆墨，不禁伸手去摸了摸。

用木條在地上比劃倒是很容易，但用慣現代的筆，如今要拿起毛筆，還真的很不習慣，寫出來的字也寫不好，總是控制不住筆墨，墨水暈染糊成一團。即使知道這個字怎麽寫，還是沒辦法清清楚楚的寫出來，實在是讓人有些喪氣。

文字啊，好像已經距離她很遠的東西，在這裏，她學會了燒火做飯，學會了怎麽樣節省柴米油鹽，學會了田地的活計該怎麽做，突然重新接觸文字，哪怕這文字跟現代文字的書寫字樣完全不同，也並不相似，但心底總有一種恍惚間回到過去的感覺，感慨又生出一種感動。

她不知道談對象是怎麽回事，但跟霍連城相處久了，她越來越無法把他當成一個“小弟弟”看了，現代的她年紀比霍連城大，但實際上霍連城並不幼稚，相反的，他很樸實，而且十分成熟，能夠一肩挑起一個家的重擔了。

所以，她現在跟他相處的也越來越自然，越來越熟悉，也開始真正將他當成一個男人看待了。

今天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情其實有些覆雜，覺得自己一無所用，連字都寫不好了，可他瞧著她那寫的一塌糊塗的文字，卻是燦爛的笑了。

“我怎麽寫都寫不好。”

“那些上學堂的還要學好久呢，你才跟那赤腳大夫學了多久，你能認得字就很厲害了。”

“可是我浪費了這些紙。”

筆墨紙硯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霍連城沒有為了討她歡心而故意買品質好的貴的，而是買的粗紙，這種紙不是比那些雪白光滑的紙品質差多了，但又比皺皺巴巴的上廁所用的草紙好多了。

雖然這種紙算不上很貴，但對於將每一分錢都看的十分緊要的農家人來說，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就只是浪費而已，倒不如買兩個肉包子或者買些糧食。尤其是她已經是個十幾歲的大姑娘了，即使認字也不可能入學堂，更不可能考取功名，雖然能識得幾個字是件好事，可若是要花錢，那就是敗家了。

“不打緊，這紙不貴，用完了哪天我去鎮上再給你買一些。”

霍連城有些歉意，他看出葉寧是喜歡習字的，但他買不了好的筆墨紙硯給她，只能買這些粗紙給她用了。說到底，他的家底還是太淡薄了，聘禮已經將他打半的家底都掏出去了，剩下的銀子不多，到時還要辦席，辦完席之後的日子也要過，家裏要真的一分錢沒有，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就麻煩了。所以，他還是得存著點兒銀子。

“不要買了，這玩意兒費錢，你留著買肉包子吃也好。”

“你喜歡吃肉包子？”

葉寧有些懵，她只是不想他再在自己身上費錢，尤其是這項投資顯然不可能有什麽回報的時候。但他的重點跟她的重點好像不太一樣，有點雞同鴨講的感覺。

“喜歡是喜歡，但……”

“喜歡就行了，下回我去鎮上的時候還給你買肉包子。”

“我不要！”

葉寧自然推辭不受，他出其不意的買回來了，她自然沒什麽好說，也不想推來推去的難看又傷感情，但如果是提前知道，還讓他給自己買的話，那就太過分太不懂事了。

她雖然不知道打獵有多兇險，卻也明白誰的銀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他的銀錢也是辛辛苦苦用勞力積攢回來的，她怎麽能夠若無其事的花用他的銀錢呢。

肉包子她在古代雖然沒吃過幾回，有些稀罕，但到底不像其他村民或孩子那般渴望，只因在現代時，肉包子是常見的早餐，她吃過的已經不少了，現在這樣每天粗茶淡飯的也沒什麽不好，她適應良好，也覺得這樣不用去思考的日子十分舒坦。

現代總教人要有危機意識，要知道競爭激烈，但那樣的生活她真的不喜歡，太累人了，她本身就不是那樣上進的人，只想過那種舒適愜意、無憂無慮的平靜生活，哪怕日覆一日的日子讓別人看了覺得寡淡無趣，但她卻真的是樂在其中。

她也貪圖口腹之欲，但兩相選擇之下，她會選擇如今這般的生活。

農家人對於識字的人總會高看一眼，而且葉寧自己也喜歡學，那麽花點筆墨倒不妨事。而且，這普通的筆墨也不貴，否則那些貧寒的農家子弟又如何能夠去學堂念書呢，只不過對於農家人來說，若沒有打算將自家小子送到學堂念書去考秀才考舉人的話，倒是更寧願把這點兒錢留下來買糧食吃。

對於很多農家人而言，他們是註定一輩子都跟土地打交道的，知道四時變化，懂得如何耕種，能夠做田地裏的一把好手就夠了，泥腿子學字兒也沒什麽用。但這並不妨礙農家人對識字的人高看一眼，即使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婢女，若是識字的話，求娶的人也會多很多。

他們是不願意費那個錢，可有點兒心思的倒也願意讓孩子習字，這樣也能找個好點兒的差事，不必一輩子在泥地裏打滾。像李子正不就是了，有個上學堂的大哥，教了他寫字兒，如今也能在鎮上的鋪子裏做個差事。

但是，男女的不對等和偏見，讓很多人都覺得讓一個丫頭習字，那是瘋了傻了才幹的事兒，本來農家女婚配也不過就是門當戶對的農家人，若是相貌好些的，頂多也就是做大戶人家的小妾，那都是要嫁到別人家去的，還費錢給她習字不是白費功夫是什麽，姑娘家又不能考舉人。

再說了，在很多人眼裏，還是很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只因才學好的女子慣會“惹是生非”，而且也喜歡端著文人的清高，這都是為公婆為夫婿所不喜的，沒有人願意要個端著架子的仙女兒兒媳婦，還是那些溫婉大度，能夠將家裏整治得妥妥帖帖的女子，才堪為良婦。

不過，霍連城對葉寧習字這事兒倒是挺支持，也挺高興的。他自己不識字，若是能娶個識字的媳婦兒也不錯，將來說不準兒還能給他們兒子啟蒙呢。雖然他並不是因著這個才決意要娶葉寧的，卻也不妨礙心中念著這樣的美好願景，就如同每個農家人都希望兒子能夠考中舉人光耀門楣，想自己的兒子不必守著田地過活一般。

這一日，霍連城又去了鎮上，賣了獵物之後，便去了鎮上的一家鋪子，裏面盡是一些筆墨紙硯的東西，霍連城買了墨，又買了一疊紙，最後看著那書帖，想了想身上還有些銀子，還是買了一本。他也看不懂那些字兒，只覺得哪個好看些就選了哪個。

付了銀子之後，今日賣東西換來的銀錢便沒剩多少了，但他還記著葉寧喜歡吃肉包子，就去買了三個，準備讓葉寧拿回家去吃。

肉包子，他也愛吃，兩三口就能吃完一個，那肉汁浸透的包子，一口咬下去，唇齒流量，油油的，很是鮮香。他上一回吃還是葉寧硬塞給他的。

饅頭只要一文錢一個，可肉包子卻要兩文錢一個。如今在鎮上吃個素面也不過是三文錢，肉碎面就得六文錢一碗了，不過那滋味確實很好。霍連城自己也舍不得吃這些，那肉碎面不過是吃過一兩回罷了，可如今想起來，似乎隱隱約約還能記得住那好滋味。

這幾文錢，也足夠買一斤糧食了，一斤肉也不過是十幾文錢，說起來這肉包子著實是敗家了些，一般人家都不樂意買來吃，一年能買一兩次白面饅頭吃已經不錯了，也就這鎮上的人家還有過路之人有些閑錢願意買這些來吃。

霍連城數出六個銅板遞過去，結果那包好的三個肉包子。自己愛吃是愛吃，卻更願意省著錢買糧食，或者以後葉寧過門了，可以交給她，讓她可以買些喜好的東西。

他這麽大的人了，也不會很饞這些東西，有的吃固然是好事，但自己一介沒田沒地的山野莽夫，沒甚本事，也不敢把銀錢花個幹凈，否則家裏若是有個什麽急事也使不上力，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不把銀錢花完，而是省著用，只買些必備的糧食等。

路過攤子，是賣胭脂水粉、木梳還有頭繩這些姑娘家的小物件兒的。

“這多少錢一盒？”

“不多，三十文。您要是覺著不滿意這兒還有呢，這個就只要十文錢一盒。”

小販見霍連城面露猶豫，瞧他的打扮也知道不是什麽金貴人兒，不過還是笑臉迎人，熱誠的拿起旁邊一盒胭脂給他看。

霍連城盤算了一下，今日花的銀錢有些太多了，他身上沒剩什麽，還得買些糧食回去，否則後面這些日子怕是要斷糧了。家裏沒田沒地的，他也只能到鎮上來買糧食了，只因村裏田地並不多，夠自己家嚼用的都少了，也不好上門去買，和他們也不熟識，還是直接到鋪子買賣要方便簡單的多。

最後，霍連城也只買了兩根紅色的頭繩，然後就去了糧食鋪子。

如今想想，自己確實太窮困了，難得葉家肯把閨女嫁給他，他也得努力賺錢才好，不能叫葉寧跟他一起過苦日子，這買個東西還要猶豫半天拿不出錢，剛才那些漂亮的絹花、簪子和胭脂水粉，他還想給葉寧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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