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寧回了家，稍微晚了片刻，見她平安回來，也只當是今日活計多了忙得比較晚，並未多問。

“娘，這是這個月的工錢。”

“誒。”

李氏接過來數了。

“這還有兩百文錢。”

李氏略有些吃驚。

“你這是哪兒來的。”

後廚雜工不似廚子工錢多，也不像跑堂那般時常能得個打賞的小錢，基本就是領死工資，這也是葉寧頭一回帶回了多的錢，自然是有些吃驚的。

“回來時路上遇到村頭山腳下那戶人家受了腳傷，不好動彈，便搭了把手將人送了回去。他那兒沒有吃的，我就給裝了一些剩菜熱了給他吃，他給了一百文錢。這幾日他不好走動，因此想找個人給他送點兒吃的，每日二十文錢，也不拘吃什麽，另外這一百文錢是我應下了，他預付給的工錢。我跟他說了，讓娘煮了飯菜再讓弟弟送過去，娘看可還行？若是不行，明兒叫弟弟把這一百文錢退回去。”

“村頭山腳下？那不是連城那孩子嘛。一日二十文，這兒哪有不應的，哪怕是做肉菜，也是有賺的，明日娘會記得讓小安送飯過去，你且安心。”

李氏數著銅板，心中有些感嘆。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這大病了一場，從鬼門關裏繞了一圈兒，人就有些變化了，如今家裏的進項多半是來自女兒每日辛苦賺錢。也是因著女兒，才能每日沾上葷腥能夠吃個飽肚。

“這一百文錢，你自己收著。你也是大姑娘了，又每日在鎮上辛苦賺錢，家裏這境況也不能說都給了你，給一些你自己存著花用卻是可以的。”

“爹那兒？”

“此時自然是跟你爹提過，若不得他同意娘豈敢這樣做。”

“謝謝娘。”

“不說了，夜深了，趕緊吃了飯洗洗身子歇了吧，明日還要早起去鎮上做活兒呢。”

葉寧默然跟上，一家四口這會兒才吃上飯。不過眼看著日子有奔頭，大夥兒臉上都是輕松的神色，連總是緊皺眉頭的爹也松快了許多。

夜裏，李氏和葉平躺在床上，李氏便說起了霍連城，自然也少不了提到女兒，葉平沈默不語，卻是睜著眼默然聽著。

“歇了吧。”

待李氏感嘆一番後，葉平在她肩上輕拍兩下，只說了句安歇的話兒，卻沒有別個話兒。

雖說兒子比女兒重要，可眼下葉家是因著女兒才過上的好日子，李氏在床上提起這些，也不過是希望葉平能多記著點兒女兒的好，將來家裏環境好一些，莫要虧待了才好。

她只有一子一女，自然希望他們姐弟相處融洽親切，將來能夠互相扶持，哪個都是她的孩子，自然都不會苛待。哪怕十根指頭又長又短，也不可太過偏頗，到底是長在自己一雙手上的，偏頗過多便不成樣兒了。

自從來了酒樓，葉寧就沒休息過。這跟現代不一樣，現代會有假期，但葉寧覺得有沒有假期對她來說差別不大，比起在家待著，她倒寧願來上工。若是需要，也是可以跟掌櫃告假的，自然是不能時常告假，否則你的飯碗可能就不保了。

上工的話，每天能夠吃個飽飯，沒什麽不好的。

午膳時分，葉寧和廚房的一些人坐著吃廚子新鮮做的飯菜，默然想起村溝溝裏還有一個等著吃飯的人，心裏只暗暗祈禱，盼娘親莫要忘了給人送飯。

常言“男女七歲不同席”，葉寧如今已是這裏的人，自然要遵循這裏的法則，以免被當做精怪或者不知廉恥的女子或焚燒或沈塘。農村自然沒那麽多講究，可在這看重名譽的時代，女子得愛惜自己的羽毛才行，若是名聲受損，為人詬病嫁不出去，得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不說，要是流言過劇，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再說，女子的聲譽不僅是個人的，還牽扯到家族中其他姐妹，甚至會牽扯到村中女子的名聲，若是傳揚出去，這是要招人恨的。

因此葉寧只跟娘親交代了，將送飯之事交由娘親和小弟，她就不去那男孩跟前湊了，以免傳出閑話來。

本來，她在鎮子上得了好差事，已經有不少人暗中眼紅呢，若是再與男子走得親近，只怕酸言酸語會將她淹沒。

事情交給娘親和小弟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況且家裏不過是賺他幾個小錢，也不是什麽大事。

今日夜裏上門的客人少了，葉寧照樣打包好的剩菜和饅頭，準備收拾好廚房便回家去。此時另一名雜工也過來一起收拾。

“真是糟蹋了，多少人家連一點兒油水都沾不上呢。若是拿出去賣了，兩三文一大袋，怕也是不少人願意買的，既能賺點兒銀子，也能讓那些農家人沾沾葷腥。”

這名雜工也是個小後生，年紀看著也不大，剛來不久。大概是自幼家境貧寒，因此有所感嘆吧。

“咱們這兒裕興樓賣的是口碑，招的都是些貴客，若是叫那些貴客知道咱們將他們吃剩的拿去賣了，又當如何？想必多半貴客會因此心生不滿，且不說如此，若是裕興樓的東西花個幾文錢便能品嘗，哪怕是些剩下的，那些貴客自然也就瞧不上了。人人可吃的東西又豈會貴重？”

雜工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就算不能賣給那些弄人，為何又要白給了那屠戶呢？我看旁的酒樓都是要拿去賣給屠戶的。”

“不過是幾文錢的玩意兒，裕興樓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豈會貪戀這幾文錢？於裕興樓而言，這幾文錢壓根兒算不得什麽，可於那屠戶而言，能白得了餵豬的飼料，自然高興，這人情上，便有了幾分情面，若是生意上有什麽問題，也好商量，也能博個好名聲”

花這麽點兒不值錢的東西，便能籠絡人心，能夠讓人記上這份人情，豈會虧本，這根本就是賺大發了。

葉寧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平日裏做活兒一貫是沈默寡言的，若無人叫她，能夠一整日都不開口說話兒的。她也不好多管閑事，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計便成，如此看來，再配上那雙無辜的大眼，瞧起來便是十分憨厚老實，呆呆傻傻的。

此時廚房只剩他們二人，看這雜工年紀也不大，葉寧也是一時起了興頭，這才多言了幾句，盼他凡事能多想想，腦子不要太直，以免將來吃虧。於她而言，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幾句話，於那雜工卻是一番學問，自然會記住這份情。

葉寧也不圖他什麽，只是順口提點幾句，並不放在心上。個人有個人的緣道，此番小小善緣既不損己，適時施行一番倒也無妨。

“葉妹妹，你懂的可真多。你的年紀還比我小一歲呢。”

“貧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自然便懂了幾分道理。況且，那道理都是明晃晃的，眼下你見識不多，待日後見多識廣，自然領悟，融會貫通。餘大哥，在外少聽少看，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計，切忌多言，須知禍從口出。若是沖撞了貴人，一條小命算得什麽。”

餘二牛聽了，臉色煞白一片，待緩過神來，才撓撓頭，繼續幹活。

“多謝葉妹妹真言。”

葉寧抿了唇，不再言語。她本不是熱心熱情之人，也不喜與人親近，自不會多言。

門外，那掌櫃靜默在原地，而裕興樓的一名大廚則站立其後，葉寧的聲音不大，可這方寸之間，該聽的也都聽了。

掌櫃幽深莫測的看著葉寧的背影，翹起唇角。

也是個妙人兒，有趣，有趣！

這是大智若愚還是賀公子看走眼了？此女子怕也不會是個憨傻的，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那廚子也是看向葉寧，眼中有一絲驚訝。他如今已是三十來歲了，在外也算是個老人家，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是葉寧這丫頭，如今不過十二三歲，平日裏看著像個啞巴，憨厚老實的只知道做活兒，從不偷懶，如今看來，這小丫頭分明成了精怪。

少頃，掌櫃與廚子踏步進來，葉寧和餘二牛見了禮，轉個身便繼續忙活，而廚子便去取了些面粉，在案板上做起活兒來。

掌櫃自然是湊到廚子身邊，與他細話幾句，便匆匆離去。

葉寧收拾好了，便和廚子打了個招呼，拎著打包好的剩菜和饅頭回家去了。

大步走在熟悉的大路上，心情便格外平靜，聽著或遠或近的鳥叫聲、蛙叫聲，還有那些不知名的蟲子傳出的各種聲音，天色黑暗，卻也不害怕。

遠處傳來的鳥叫聲，像一聲聲悲哀的哭聲，讓人不寒而栗。

葉寧每日伴隨著這些大自然的奏樂，早已習以為常。

“姐姐回來了！”

葉兆安站在家門外，遠遠的便看見那抹夜色中熟悉的身影。

朝著屋裏大喊一聲，便歡快地迎向葉寧。

葉寧摸了摸他的頭，與他一同歸家。這小子總是如此歡快，令人艷羨。對於垂垂老矣的人來說，再沒有比鮮活的生命力更動人的東西。

上一輩子，葉寧始終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本身又冷僻，心裏早已凝結成冰，寒冷非常。如今碰上葉兆安，即便知道爹娘偏寵弟弟，她也不由的被吸引，喜歡上這個活力四射的小小少年。若說疼愛，葉寧對葉兆安的關愛並不比爹娘少，甚至更多。

葉兆安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再加上被保護的很好，村子裏也十分淳樸寧靜，雖有幾分小機靈，卻也單純的很。他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只知道大病一場後的姐姐他很喜歡，雖然一如往常那般沈默寡言，卻沒了那悲愁的神態，不像從前那般總是微蹙眉頭，眼神為難。

姐姐燒壞了腦子，雖則傻乎乎的，倒是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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