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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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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才過午,顧鼎麟就備好禮,帶著妻女往陳府去了。

一路上,韓向萍喋喋不休地給秋澄立規矩,語氣中卻難掩興奮的情緒。顧鼎麟也在這樣的感染之下,將心中那小算盤全寫在了臉上。秋澄自己卻懷了心事,訥訥地回應著韓向萍,心卻早已不在這趟拜訪上。

陳仲林親自到府外迎接,一行人家長裏短地寒暄著走進了正廳。陳仲林看門見山說明了意圖,表示自己希望通過他們與顧鼎明達成合作,以此改變顧徵笙現下在顧氏獨大的局面,並承諾一旦事情得手,自己必然將綢緞莊的管理權完全交給四兄弟,由他們分配,自己絕不幹涉。顧鼎麟與韓向萍聽完一陣竊喜,心說總算沒有猜錯,無需商量,兩人的心裏已經有了一致的答案。秋澄本還抱著一絲僥幸,希望陳仲林的邀約不過是單純的拜會,不至於讓家裏陷入兩難的選擇之中,看現在狀況,她只恨自己太天真,太不現實。

隨著陳仲林話音落下,廳裏陷入一片寂靜。顧鼎麟在韓向萍眼神的示意之下,按捺住心中的興奮,並不急著回答,而是擺架子道:

“我們顧家從來團結,如今總督大人這一請求,可就是要傷我們舅侄間的和氣了。這事也……”

講到這裏便不再說什麽,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呷。

秋澄聽父親這樣說,心中又燃起些期望,擡眼看向母親,仿佛在求她幫忙說句話。

韓向萍看了一眼秋澄,也開口道:

“茲事體大,總督看……是不是容我們商量商量?”

陳仲林來回看了看夫妻倆臉上的神情,心中已有□□分了然,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咳。本來這麽大的事情,的確不該逼你們立刻下決定。可你們也看到了,現如今整個吳縣,哪一家不看著顧家的臉色做生意?說得好聽些是這樣,說得難聽點兒,還不就是那個顧徵笙總攬了一城的生意?不單單是綢緞,我聽說,顧氏的米鋪也在市場裏分量不小吧?一米一布,再加上那個陸采蘩背後的德豐銀行,他顧徵笙說破天也是個外姓人,更不要提陸采蘩。把老爺子打下的半壁江山這麽拱手讓人,你們就真舍得?你們看著就真不覺得礙眼?”

顧鼎麟不急不緩,裝出為難的樣子,應和道:

“誰說不是呢。只不過……徵笙再怎麽講也是父親器重的人,我們將他搞下來,老爺子必不能好過啊!”

“我自然也虧待不了老爺子不是?到時候如果能讓顧家生意比現在還要好,他還需要顧徵笙麽?”

“大人考慮周到我們自然是明白的,”韓向萍適時插嘴道,“不過……我家男人和大哥、三哥還有些不同,我們自認經商不如他們,這些年也分毫沒碰過家業,若真幫了您,日後我怕……”

“我明白,我明白!”陳仲林見話已經說開,便立刻打包票道,“四夫人大可以放心,四少爺幫我當然不會是白幫。等事情完了,你們要想留在吳縣,我出資給你們建一個舞場,現在興這一套,你看看上海那個百樂門,要說日進鬥金可不為過。要不想留吳縣了,我陳仲林別的沒有,朋友倒還挺多,想到哪裏去盡管跟我說,車旅也好,安頓也罷,也不會少你們。這些到時候白紙黑字寫下來,我陳仲林說到做到。”

“既然總督大人都這麽說了,那我們……”

“爹!”垂著頭許久不說話的秋澄忽然開口打斷了顧鼎麟。

眾人皆是一怔,轉頭看向秋澄,卻見她含淚的眼中隱隱透著一絲難以置信和哀傷,一時之間,廳裏安靜下來。

秋澄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有勇氣打斷父親的話,這樣的事情照理就不該她插手。見餘下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秋澄不知所措起來,磕磕絆絆道:

“再、再考慮一下吧爹,畢竟……畢竟笙哥哥他……”

“夠了!”韓向萍嚴厲地打斷道,聲音不大,其中威懾的意味卻讓秋澄不敢繼續下去。

制止了秋澄,韓向萍又對陳仲林道:

“總督大人見笑了。小女興許是有些疲累,才會這樣亂講。”

“畢竟是年輕人,讓她幹坐在這裏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不如我叫人帶她四處看看吧!”陳仲林從善如流道。

“也、也好。那就勞煩大人了。”顧鼎麟回過神來,趕忙道謝

“什麽話!”陳仲林大度道,轉身吩咐站在後面的丫鬟帶秋澄離開。

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門廳,陳仲林才繼續道:

“那麽我們繼續?”

秋澄無精打采地跟著丫鬟胡亂逛著,心裏依然牽掛屋裏商談的結果。她始終期望爹娘可以改變想法,期望她的笙哥哥不會因自己的家人而受到傷害,但她也隱隱感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兩邊都是有默契的,臺面上的話沒有一句不在推進一件結局早已經註定的事情走完過場,自己的放肆之舉,其實起不了任何作用。

越想越是絕望,秋澄索性叫住前面一個勁替自己介紹這介紹那的小丫頭,說自己想一個人待著,便差她離開了。

那丫鬟猶豫了片刻,也不好強迫客人做什麽,只得行了個禮,轉身離開。秋澄一個人踱步到後園,在狹窄的長廊中挑了一處陰涼坐下,兀自發呆。

顧鼎麟夫婦又和陳仲林就合作和分利的相關事宜商討了一番,等事情都確定的差不多了,已經是掌燈時分。

陳仲林看了看天色,道:

“時間也不早了,今天我在翠華閣備了一桌薄酒,還望賞光啊!”

顧鼎麟聽罷,客氣道:

“總督大人破費了!來府上叨擾半日,這酒本應該我們做東的!”

陳仲林大而化之地揮了揮手:

“哎,以後呢咱們就是朋友了。這朋友之間,還需要拘謹這一頓飯嗎?”

聞言,顧鼎麟露出諂媚的笑容:

“大人的盛情,我們自然要領!”

“好!那不用多話,這就走吧!”說著,陳仲林起身,正要吩咐什麽,卻突然發現被遣出去陪客人的小丫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獨自回來了,責問道:

“怎麽就你一個人?讓你陪的顧小姐呢?”

“回稟老爺,顧小姐說想自己走走,把我差回來了。”

“荒唐!顧小姐是客,對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你就這樣把她放外面了?”

“奴婢、奴婢知錯。”小丫頭被嚇得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頭。

韓向萍見狀,忙上來勸道:

“算了吧總督大人。小女頑皮,不值您這麽責罰下人的。我這就去找找她,大人不必憂心。”

陳仲林無奈地拱了拱手,道:

“手下人辦事不力,見笑了。韓夫人和鼎麟兄對這裏也不熟,還是我去看看吧!”

韓向萍猶豫了一陣,看陳仲林十分堅持,就點頭答應下來。陳仲林安排下人好生伺候著兩位,自己一個人出了屋。

秋澄一個人在長廊一坐就是幾個時辰,看著天光漸漸暗下去,想著自己的生活,再和笙嫂子一比,不曉得為什麽同為女人,一個的日子就能那樣風生水起,有美滿的家庭,還嫁到笙哥哥這樣好的夫君,一個的日子卻只有無盡的蒼白和無奈,想著想著竟流下淚來。

“我這裏的夜景有這麽悲涼嗎?”

身後突然想起戲謔的聲音,把秋澄嚇了一跳。轉頭看到陳仲林,忙起來行禮道:

“大人見諒。我……我……”

“這有什麽的!小姑娘嘛,誰沒有點兒自己的心思?不是還有一個詞叫……叫什麽……傷什麽悲的嘛!”

“傷春悲秋?”秋澄小心翼翼地提示道。

“對對!就是這麽個詞!哎呀,我這個粗人今天可是在佳人面前丟醜了!”陳仲林自嘲道。

秋澄被逗得莞爾,掩嘴笑起來。

陳仲林笑道:

“瞧,你這是嘲笑我了!”

“不是的,”秋澄忍住笑,試圖解釋,“只是,只是……”

只是從沒有人這樣和藹而平等地和我說過話。

聽到自己的心聲,秋澄突然有一種不知名的異樣的感覺,一時間找不到詞說下去。

“在這裏看了這麽久星星,餓不餓?去吃飯吧?”陳仲林解圍道。

“嗯。”秋澄抿嘴笑了笑,跟著陳仲林穿過回廊往前廳去了。

宴席一直持續到很晚。

在喧鬧的酒桌上,顧秋澄就像一個不合群的局外人,一舉一動都仿佛不合時宜。她無助地看著父親,看著母親,感到無比陌生,但在視線的不知道哪個角落,一個寬闊的,結實的身影卻讓她漸漸感到熟悉起來。

宴會結束,送走了顧鼎麟一行人,管家才問陳仲林道:

“這個顧老四有價值嗎?”

“哼,一輩子也就幹點兒投機的小本生意,”陳仲林輕蔑地評論道,轉而又說,“不過這樣也好,目光短淺,恰好為我所用。”

“老爺已吩咐了事情讓他做嗎?”

“先讓他給我和顧鼎明送送信,在顧老爺子那裏吹吹風。”

“老爺還是想走合作的路子?”

“鬧大了,對我們沒什麽好處。”

“我是擔心,連小的那個都那麽倔,老東西會不會……”

陳仲林擺擺手,有些不耐地打斷了管家:“老東西在商場摸爬滾打這麽些年,知道這水的深淺,不會像他那個傻外孫不知變通的。”

“是。”管家適時收聲,不去惹陳仲林。

“我累了,讓吳媽鋪床吧。”

陳仲林隨意交代了一句,走進書房關了門。

打過二更天,徵笙和采蘩屋裏依舊燈火通明,傳出一陣陣的歡聲笑語。

兩人今日邀了語墨到府中做客,從那日宴會以後,采蘩也漸漸對這位姐姐一般的朋友逐漸依賴起來。語墨成熟穩重,對世事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采蘩又容易對他人敞開心扉,一個愛講,一個愛聽,不久便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好友。徵笙在其中當然是樂見其成,為了不讓妻子天天往外跑,索性一紙請帖把語墨邀了出來。

而鼎之也好巧不巧地在傍晚時忙裏偷閑跑來探望顧老先生,徵笙采蘩便無比默契地把兩人請到一起,在自己房中辦了一個小宴。

席間,采蘩一直與旁邊的語墨交談著什麽,兩人無比投入,一會兒齊齊笑起來,一會兒又悄聲交談起女兒家的心事,把飯菜和男人一起閑置在了旁邊。

徵笙雖有些不情願,倒還十分鎮定地兀自吃飯喝酒,與鼎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鼎之卻十分反常,眼睛時常不自覺地往旁邊的語墨那裏瞟,神情也有些游離。

采蘩細心地捕捉到這個小秘密,調侃道:

“二舅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嘛!”

聞言,語墨也好奇地轉頭看向鼎之,撞見他慌亂中收回的眼神,嘴角溢出一個笑容。

“別瞎說!”鼎之故作鎮定,用長輩的語氣道。

“采蘩。”徵笙也在旁邊提醒道。

采蘩這才想起,顧家不比陸家,這樣的玩笑應該是開不得的,忙彌補道:

“我、我開玩笑的,哈哈!”

不想這麽一鬧,語墨也來了興致,笑道:“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

“我……”鼎之頓時有些語塞,臉上染了淺紅的色澤。

徵笙和采蘩在一邊竭力忍著笑,不說話。

語墨也不再講什麽,噙著笑吃飯去了。

另一邊,顧家小少爺同夫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窗外月光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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