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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陰寒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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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蘭樓臨水而建,從窗邊往下眺望,恰好可以看見湘水河兩岸的風光。

賽龍舟已經開始了。鼓聲震耳,沸反盈天,八艘龍舟同時從河岸的這頭出發,最中間那艘掛著“玄”字號錦旗的龍舟劃得最快,一路遙遙領先,其他的船也不甘落後,紛紛窮追不舍。

最終還是“玄”字船先一步抵達終點。

河岸有人開設了賭註,押玄字號船的人笑容滿面,押其他船的人則垂頭喪氣。

衛沨看了一圈,不見蘇禧的身影,他站起來向眾人告辭。

因著晉王世子的身份,眾人自然也不敢像打趣蕭三那般打趣他。客套了幾句,便放他下樓了。

賽龍舟比賽剛剛結束第一輪,河邊氣氛高漲,不少人在為比賽吶喊助威。

蘇禧坐在殷氏身邊看完了第一輪比賽,額上浸出虛汗,小臉有些蒼白。大抵是今日天兒太熱了,她久不出門,家中又有冰盆降溫,猛地被大太陽曬了那麽久,身子有些吃不消。

殷氏看出她的不適,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幼幼,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蘇禧有些頭昏眼花,順勢倚進殷氏懷裏,道:“娘,我可能是中暑了,難受。”

聲音綿綿弱弱的,聽得人心疼。

殷氏一邊讓丫鬟去請郎中,一邊數落她道:“瞧瞧你,這兩年不多吃點兒飯,小小年紀把身子折騰成什麽樣子了。這才剛出來多久,讓娘怎麽放心……”

蘇禧不耐煩聽這些,蹭了蹭殷氏的肩膀道:“娘,我都生病了,您就別說了。”

其實跟她吃不吃飯沒關系,她近一年都沒有刻意節食過了,一日三餐也規律,只不過跟小時候那股貪吃勁兒比起來,自然是吃得少了。殷氏一直喜歡她小時候,常說能吃是福,所以這才有事沒事總數落她不該“餓壞了”自己的身體。

殷氏命丫鬟扶著蘇禧去重蘭樓下休息。

重蘭樓一樓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裏面設有碧紗櫥,隔成了幾個單獨的小空間。

蘇禧躺在其中一扇碧紗櫥內的美人榻上,郎中坐在一邊的杌子上給她把脈。

郎中道:“姑娘乃陰寒之證,確實是中了熱署。不過不大要緊,先躺下休息一會,我開一副藥方,姑娘回去後喝上一副就無大礙了。”

蘇禧向郎中道了謝,又讓聽雁付了診金。

郎中離開時道:“附近禦和樓的荷葉涼茶也能解暑,姑娘不妨讓丫鬟買來一試。”

郎中離開後,殷氏坐在榻沿陪了蘇禧一會兒。因著賽龍舟還沒有結束,帝後二人尚未擺駕回宮,他們這些家族自然也不能走,所以殷氏對蘇禧道:“幼幼,你先在這裏歇一會兒,若是真的不舒服極了,娘便讓人先送你回府。有什麽事命人告訴我,娘先回去了,一會兒再過來看你。”

蘇禧點點頭,道:“娘回去吧,這裏有聽雁和聽鶴伺候著,不會有什麽事的。”

送走殷氏後,蘇禧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她實在是不舒服,方才是強撐著跟殷氏說完那些話的,殷氏一走,她就蔫了。

聽雁跟著郎中去醫館拿藥,順道去禦和樓買郎中口中的荷葉涼茶了。聽鶴取一條幹凈的帕子,用涼水浸濕,敷在蘇禧的額頭上,再用另一條帕子給她擦脖子、擦手心。

過了一會兒,蘇禧迷迷瞪瞪地睡著了。臉頰枕著榻上的猩紅色軟枕,閉著眼,睫毛倦倦地耷拉著,生病的模樣很有些可憐兮兮。

蘇禧醒來的時候,喉嚨幹澀,渾身乏力。她皺了皺眉,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只當聽鶴還在身邊,道:“水……”

身旁有人坐起,然後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先把水放在了榻邊的方茶幾上,然後扶起蘇禧,往她身後墊了個枕頭,這才把水餵到她的嘴邊。

蘇禧真是病糊塗了,居然沒察覺有什麽不對,就著此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想必是渴得不輕,喝完了舔舔嘴角,聲音糯糯的,帶著剛睡醒的鼻音:“還要。”

對方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起身去桌旁給她又倒了一杯茶。

這回蘇禧喝得慢了些,只喝了半杯就不喝了,扭開頭,重新躺回了美人榻上。她額頭上敷著帕子,這麽一動帕子自然就滑掉了地上。

對方彎腰拾起地上的帕子,去一旁的銅盂裏絞幹凈了,再走回榻邊,重新覆到她的額頭上。

帕子冰冰涼涼的,覆在額頭上很是舒服,蘇禧的頭痛立即緩解了不少。她滿足地“唔”了一聲,模樣看起來乖極了,像是被人順毛順舒服了的小貓,道:“聽鶴姐姐,外面的龍舟比賽結束了嗎?”

聽雁沒回答。

過了一會兒。

蘇禧這才感覺到不對勁,緩緩睜開眼睛,兩排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看向身旁的人。

就見衛沨泰然自若地坐在榻邊的鼓牙繡墩上,薄唇噙著一絲笑,手邊放著蘇禧喝剩下的那半杯茶。他見蘇禧的小臉又驚又愕,擡了擡眉,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還有半個時辰才結束,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蘇禧猛地坐直身體,抱著軟枕往美人榻裏面挪了挪,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怎麽在這兒……聽鶴呢?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衛沨道:“沒多久,兩刻鐘前來的。”卻不回答她上一個問題。

蘇禧統共才睡了兩刻鐘多一點點,也就是說,她剛睡下他就過來了?蘇禧警惕地看著他,繃著小臉,“我上回已經說過了,你不許再來找我,你難道忘了嗎?”

衛沨低聲笑了笑:“沒忘。”

“那你怎麽還——”蘇禧剛想斥責,可是一想到這兒是大庭廣眾,雖然有碧紗櫥隔開,但是根本不隔音,旁邊一有點什麽動靜就聽得清清楚楚。她閉了閉嘴,小聲地,生氣地問:“那你怎麽還過來?”

衛沨道:“幼幼,我來拿我的東西。”

蘇禧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她身上有什麽他的東西麽?

只見衛沨伸手,朝她身上探去。興許是前兩次給蘇禧的陰影太嚴重,她下意識以為衛沨想抱她,想也不想地舉起猩紅軟枕朝他身上砸去,道:“你不許碰我!”

衛世子被砸了個正著,往後退了退,正好也已經拿到了她身上的東西。他把軟枕拿下,好整以暇地看著蘇禧:“上回打了我一巴掌還不夠,今日又要拿東西砸我麽?”

蘇禧往後縮了縮,咕噥道:“那是你活該。”

說罷看到了衛沨手裏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她腰上的藍色繡月兔銜枝紋的荷包。她眼裏閃過一抹困惑,衛沨拿她的荷包幹什麽?然後便見衛沨打開了荷包,從裏面取出一條五色錦線編成的長命縷,她睜大眼,下意識伸出手:“這是我的,不是你的,還給我。”

長命縷送給男子是什麽意思,蘇禧心情十分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拼命想要回來。這條長命縷她是編著玩兒的,因為是第一次編這個,所以編的不好,別的姑娘會在上面串珍珠、紅豆、鈴鐺什麽的,唯有她這條,光禿禿的一根繩兒,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而且就算拿得出手,蘇禧也不想送給衛沨。

他怎麽好意思說這是他的東西?他要她的長命縷幹什麽?蘇禧半跪在床榻上,伸手便要奪衛沨手裏的長命縷。

衛沨把手往後舉了舉,他手臂長,這麽一舉蘇禧根本夠不到。他垂眸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只見她酥頰瑩潤,含羞帶惱,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漂亮的不像話。他想起蕭三說的話,姑娘家是要哄、要捧在手心兒裏的,便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還有哪裏難受麽?”

他一碰觸她,她立馬縮了回去。蘇禧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不要你管。”

衛沨彎了彎薄唇,動作自然地把長命縷纏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見她氣得臉頰鼓鼓的,洇出一層胭脂色的薄怒,既嬌俏又嬌憨。他拿起她掉在榻上的帕子,起身去一旁重新用冷水洗了,道:“既然病了就好好躺著,聽話,一會兒我就離開了。”

蘇禧扭頭躲開他的手,不肯讓他為自己敷帕子,不忘問道:“你為什麽拿我的長命縷?”

衛沨的手頓了頓,不答反問道:“你編了打算送給誰?”

蘇禧道:“反正不是你。”

過了半響,沒聽見任何回應。蘇禧轉回頭,就見衛沨定定地看著她,烏眸漆黑,不動聲色。她害怕他又像上回那樣強迫自己,蜷起身子,把腦袋埋進膝蓋裏,甕聲甕氣地說:“你快走吧,我娘一會兒就會過來了,要是被她看見你在這兒……”

衛沨沒有動,默默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前兩回想必真把他嚇壞了,如今見著他就一陣抵觸,分明前陣兒見著他還會笑盈盈地叫他“庭舟表哥”。

蘇禧等了半天也不見衛沨離開,她擡頭,咬咬牙,爬向另一頭準備自己下床。

他不走,她自己走還不成嗎?

可是蘇禧顯然高估了自己,她中了暑了,渾身乏力,雙腳剛一踩到地上,就軟綿綿地跌坐在了腳踏上,摔著了屁股,疼得眼淚立即滾了出來。

衛沨趕忙把她從地上打橫抱起來,放回榻上,語氣無奈:“不是叫你好好躺著麽?摔得疼不疼?”

疼死了。後背刮蹭道了榻沿,疼的要命。

只不過蘇禧才不會告訴衛沨,那個地方靠近腰窩,再往下一點就是臀。她抿著唇,硬生生地憋著,一個字都不說。

衛沨瞧著她倔強的小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末了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道:“幼幼。”

蘇禧眼裏包了一包淚,看著衛沨的時候是模糊的,所以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只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些許妥協的意思。

衛沨彎起食指拭了拭她眼角掉落的淚珠,慢悠悠道:“我並非隨意玷汙旁人清白的登徒子。你若是不喜歡我那樣對你,下回我會詢問你的意見的。”

還有下回?

蘇禧用手指擦擦眼淚,想問問他為什麽親她,只不過剛一張開口,就聽見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然後是殷氏的聲音——

“幼幼,你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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