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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露天香【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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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子去後,大哥很是低靡愧疚了一陣子。蘇禮認為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疏忽了孩子,才會導致蘇柏羽在寒冬臘月裏掉進冰池,高燒不退,最終丟了性命。

蘇禮跟羅氏的感情很好,羅氏去後,他遲遲沒有續弦。加之蘇禮剛升至鴻臚寺少卿,官場上有許多應酬,能陪伴蘇柏羽的時間就更少了。這孩子從小沒有娘,養成如今的性子,倒也不奇怪。

蘇禮對這孩子一直深懷愧疚,本想日後好好補償他,未料竟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落水是場意外,蘇柏羽的乳母崔氏的女兒出嫁,崔氏請了一天假回家,那天便由兩個丫頭和一個嬤嬤看著蘇柏羽。嬤嬤偷懶,以為蘇柏羽性子安安靜靜,不會出什麽事,便跟底下另外三個嬤嬤湊一桌打葉子牌去了。兩個丫頭看著蘇柏羽,蘇柏羽想去後院湖邊玩耍,丫頭不敢攔他,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丫頭鬧肚子,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只剩下一個丫頭守著蘇柏羽,沒想到就是在這時候,蘇柏羽腳底打滑掉進了湖裏。

小丫頭不會水,驚得臉色蒼白,趕忙去附近叫人。

初春的水正是最冷的時候,待人將蘇柏羽救上來時,小家夥已經臉色發青了。

再後來,便是高燒不退,待到第三天早晨,那個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沒了呼吸。

殷氏將墨林院所有的下人都狠狠罰了一頓,便是蘇柏羽的乳母崔氏都沒放過,至於那兩個丫頭和打葉子牌的嬤嬤,失職不說,還害死了小主子,自然活不成了。

蘇禧站在窗前,努力回憶了一下那兩個丫頭和嬤嬤的模樣,雖然她們現在還沒做錯事,卻不能再留在蘇府了。

聽鷺端著銅盂進來時,見蘇禧姿勢古怪,不禁一楞:“姑娘,您做什麽呢?”

窗邊的小姑娘身姿筆直,單腿而立,另一條腿勾在身後,雙臂擡起,雙手合十於胸前,頭頂頂著一個甜白瓷牡丹花紋碗。蘇禧慢慢轉過頭,頭上的甜白瓷碗隨著她轉動,她站得太久,手腳和脖子都有些發酸,卻始終咬牙堅持著,一張俏臉紅彤彤的,鼻尖洇出薄薄一層汗珠。蘇禧穩了穩身子,微微喘息道:“消食兒。”

聽鷺:“……”

這是葉嬤嬤教給蘇禧的,說是每日練兩刻鐘,既能塑造儀態,還能拉長身姿,時間長了,貴女的儀態就出來了。上輩子蘇禧就不高,十二歲以後便不長了,站在同齡姑娘身邊立即相形見絀,難怪傅少昀一直叫她“小冬瓜”。傅少昀身高腿長,跟他一比,自己可不就是冬瓜麽。

蘇禧不服氣。站罷,她又去榻上做了三組動作,依舊是葉嬤嬤教的,動作很簡單,擡起一條腿再慢慢地放下,兩條腿輪回交替,如此既能瘦腰也能瘦腿。兩刻鐘後,蘇禧累得氣喘籲籲,捏了捏腿從榻上坐起來。她想躺下休息,但又怕功虧一簣,末了依依不舍地離開床榻,接過聽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緩了一陣兒,才道:“明日你去墨林院一趟,說我想念柏哥兒,想把柏哥兒接到花露天香住一段時間。”

蘇家的姑娘嬌貴,蘇禧八歲以後便跟父母分開住了,“花露天香”是她自己的小院子。

蘇禧已經想好了,既然不知蘇柏羽為何落水,唯有把他接到自己身邊,每日註意著,方能阻止他出意外。待過了上元節,興許這輩子蘇柏羽便不會早早去了。

聽鷺疑惑:“可您不是……”素來不怎麽關心小少爺嗎?

蘇禧曉得聽鷺疑惑什麽,但她裝不懂,眨了眨水靈靈的妙目,輕輕一聲:“嗯?”

聽鶴便沒詞兒了,望著自家姑娘玉嫩嬌憨,因運動而微微潮紅的雙頰,她道:“是,奴婢明兒一早就去。”

翌日清晨,蘇禧起床梳洗罷,先繞著花露天香跑了兩大圈兒。擱在以前,她是能躺絕對不坐,能坐絕對不走的,標準的懶柿子,如今居然破天荒地跑起步了,讓花露天香的一幹下人都驚掉了下巴。

蘇禧穿著葡萄紫縐紗滾邊小襖,為了方便,下面穿一條胡服窄腿褲,剛停下,想歇一會兒再跑,卻對上廊廡下葉嬤嬤的目光。蘇禧心裏一虛,強撐著跑完了剩下的半圈兒。

跑步是蘇禧提的,但沒跑多遠她便後悔了。若不是有葉嬤嬤時刻在一旁監督,她還真堅持不下來。

跑完步後,蘇禧去凈室沐浴,出來後換了一件藍色暗繡蝶戀花的衫子,坐在圓桌後,開始用早膳。

蘇禧用了半碗碧粳粥,兩個水晶冬瓜餃子,一塊茯苓糕,還想再吃一口桂花糖藕,葉嬤嬤卻在一旁輕輕咳嗽了聲。蘇禧的筷子都舉到一半了,她望著白白糯糯的桂花糖藕,許是早晨運動過度,這會兒餓得有些厲害。她收回眼巴巴的視線,扭頭看向葉嬤嬤,斟酌半響,好商好量的語氣:“嬤嬤,我就吃一口成嗎?”

葉嬤嬤垂著兩手,鐵面無私道:“姑娘若是吃了這一口,今兒早上的步便白跑了。”

“……”這話最是見效,蘇禧狠狠心,擱下了筷子。

聽鷺從外面回來時,見蘇禧正在漱口,忙過去端著月白釉茶杯,道:“姑娘,奴婢去墨林院問過了,大爺聽說您想接小少爺來住,擔心您看顧不過來,便沒同意。”

雖然聽鷺說得很委婉,但蘇禧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恐怕不是大哥不同意,而是蘇柏羽那個小家夥不肯來吧?那孩子古怪得很,尋常人家這般年紀的小孩子都是天真活潑的,唯有他悶葫蘆似的,一天都不說一句話,更別說跟旁人接觸了。先前蘇禧沒怎麽跟他相處,如今他自然也不肯來花露天香。

蘇禧不知這是一種病。她想了想,決定親自去墨林院跑一趟,即便柏哥兒脾氣怪,她也不能擎等著他出事。

蘇禧系上大紅蘇繡牡丹紋鬥篷,往外走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聽鷺頷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蘇禧到時,恰趕上蘇禮往外走。蘇禮披著黑裘鬥篷,腰間垂掛碧玉雙環玉佩,蘇禮的模樣隨了大老爺蘇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這般打扮更是顯得修長挺拔,如松如柏。

蘇禮瞧見蘇禧後,停步,“幼幼。”

蘇禧上前兩步,“大哥要出門麽?”

蘇禮道:“有些應酬。”蘇禮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頭來說的事,薄唇略略一彎,看向蘇禧,“怎麽想起要把柏哥兒接去你那兒住?”

蘇禧來時路上便想好了措辭,眼下見到蘇禮要出門,更是有底氣了。“二哥把我當成小孩子了,給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兒。我用不上,便想拿給柏哥兒玩。”她看蘇禮時需仰著頭,嘴上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實際上能大到哪兒去?“況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門,柏哥兒一人在家多可憐吶。倒不如去我那兒住幾天,既能給我做伴兒,大哥在外頭也不用時時牽掛著。”

後半句算是說到正點上了。蘇禮本就心懷愧疚,即便出門在外也不得放心,柏哥兒只願同他說幾句話,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時連蘇禮都不知三歲的兒子在想什麽。蘇禮道:“也好,你若是能勸得動他,今後幾日便讓他跟你一起住在內院。”

蘇禧欣然應允,目送蘇禮離開後,便舉步進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掃灑的粗使丫頭見著蘇禧,忙放下掃帚行禮,“九姑娘。”

蘇禧問道:“柏哥兒呢?”

粗使丫頭道:“少爺在屋裏。”

蘇禧記得蘇柏羽的房間,雖多年不曾來過,但她對蘇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蘇禧來到東次間門口,門外站著一位穿銀紅色比甲的婦人,是柏哥兒的乳母崔氏。

崔氏見著蘇禧,微微詫異,“九姑娘。”

蘇禧道:“柏哥兒在裏面?”

崔氏說是,旋即似是還有話說,欲言又止,終是道:“九姑娘恕我多言……柏哥兒沒有娘親,同旁的孩子有些不一樣。九姑娘身為柏哥兒的姑姑,若是得空,請您多關照關照他。這孩子可憐,他嘴上雖什麽都不說,但我瞧得出來,他是想讓人多陪陪的。”

蘇禧道:“我今日就是來接他的。”說著,推開面前的直欞門。

屋內窗明幾凈,蘇禧一眼就瞧見了坐在臨窗榻上的蘇柏羽。蘇柏羽聽到聲音,轉頭往門口看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蘇禧看了會兒,然後平靜地低頭,繼續擺弄手裏的東西。

蘇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個二十四根的魯班鎖。

蘇禧也不急著叫他,坐到他對面,雙手托腮靜靜地看他拆卸拼裝魯班鎖。也不知這鎖是誰給他的,三歲的孩子,會玩這東西嗎?蘇禧本以為他只是隨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過一刻鐘,這小家夥兒便把二十四鎖成功地拆卸又拼裝完畢了!

要知道,蘇禧八歲才學會拼二十四鎖!

蘇禧問他:“這是誰教你的?”

蘇柏羽垂著眼睛,不理她。

蘇禧又道:“你還會什麽,會梅花鎖嗎?十八羅漢呢?”蘇禧臉上又驚又喜,杏眼睜得圓圓的,很有些不可思議。許是想起什麽,她索性坐到蘇柏羽身邊,低頭笑盈盈地看著他,道:“你會華容道嗎?會幾種解法?我會三十六種呢,改天我們比比吧?”

蘇柏羽擡頭,終於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臉微微繃著,也不知是在想什麽。沒多久,他又低下頭去,肉呼呼的小手捏著魯班鎖,不吭聲。

蘇禧並未在意,擡頭環顧房間一圈。屋裏東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兒,對面的榆木紅漆衣櫥上放著一只老鷹風箏。大抵放了很長時間,風箏上積了一層灰。

蘇禧垂眸,看著蘇柏羽的頭頂,忽然很想摸摸他的頭。她道:“我明日想去後院放風箏,你跟我一起去嗎?昨兒剛下過一場雪,我們還可以烤麻雀,聽鶴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準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說著說著,倒把自己說饞了。蘇禧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問道:“你會捉麻雀嗎?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蘇柏羽抿著粉粉的唇,長長的眼睫毛像一把展開的扇子。他一動不動,許久,才慢吞吞地開口:“……聒噪。”

夜裏飄了一場雪,次日雪停,院裏便覆了厚厚一層白。

蘇禧先去了殷氏跟前一趟,把昨兒自己去墨林院的事說了,又說墨林院的下人不盡心,院裏只看得見崔嬤嬤一人,其他人都不知哪兒去了。

殷氏認可地點點頭:“院裏沒有女主人,下人便容易松散,是該敲打敲打了。過會我便同王管事說一聲,將墨林院的下人都換了,重新選人,再請魯嬤嬤好好調教調教。”魯嬤嬤是殷氏身邊很得臉的嬤嬤。

蘇禧了卻一樁心事,回去後在葉嬤嬤的監督下跑完步,又做了半個時辰塑儀的動作。梳洗完畢從凈室出來,聽雁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道:“姑娘,聽說今兒慶國公府的人來了,傅公子和傅姑娘也在,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前廳陪客呢。”

蘇禧的手容易受凍,正往手上搽海棠蜜膏,聞言動作一頓,扭頭朝聽雁看去:“少昀表哥也來了?”

聽雁點點頭,“大爺正陪著傅公子逛園子。”

蘇禧緩緩“哦”一聲,表示知道了。待頭發幹後,她讓聽雁給自己梳了個雙螺髻,準備去隔壁房間看看蘇柏羽。

昨日蘇柏羽雖道她聒噪,但最後還是乖乖地跟她來了花露天香。

蘇禧一出門,便見蘇柏羽穿著寶藍色小襖站在廊下,微垂著頭。見蘇禧出來,他仰起小臉,看了看蘇禧身後的聽雁和聽鶴,好一會兒才出聲提醒:“捉麻雀。”

蘇禧恰好不怎麽想去前廳,便讓聽雁去準備捉麻雀的工具。不多時,聽雁拿來一碗谷子,用木棍支起一個笸籮,將紅繩一端系在木棍上,另一端放到蘇柏羽手中。

聽雁往笸籮下面撒了一把谷子,聽鶴回屋搬了兩張小杌子。蘇禧和蘇柏羽並肩坐在廊下,倆人等了好半響,才有一只麻雀撲棱著翅膀飛過來,落到灑滿谷子的笸籮下。

蘇禧眼睛一亮,提醒道:“柏哥兒。”

蘇柏羽暗暗握緊繩子,正準備瞅準時機拉繩——忽然一雙墨色繡金暗紋皂靴踩在雪地裏,同時響起一道清潤悅耳的聲音:“幼幼。”

蘇禧循聲擡頭。

傅少昀站在幾步之外,身披牙白色繡金忍冬紋披風,長身玉立,神清骨秀,一雙桃花眼含笑望著她。

蘇禧尚未出聲,便見好不容易落網的麻雀被他的聲音所驚,撲騰了兩下翅膀,慌慌張張地飛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衛沨:我也會烤麻雀。

傅少昀:拉倒吧,有我在,還有你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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