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車上, 林知非從昨天修過的照片中挑了一張上傳至微博。

很快，微博下就有了一堆評論。林知非特意翻了翻, 那位叫“阿木”的粉絲卻沒有出現。

不過好像也挺正常的, 畢竟人家不可能一直刷微博呀。

“到了。”前方的師傅說道。

兩人下了車，林知非偏頭問：“我們去哪兒？”

“我的計劃是, 上午去魯迅故居，中午到鹹亨酒店吃飯, 下午去安昌古鎮, 晚上回去。”顧森說。

咦？林知非好奇地看了顧森一眼。他先前還擔憂顧森會提出晚上在這裏找家賓館住呢。

顧森問：“這個安排，有什麽不妥當嗎？”

“沒有沒有，”林知非搖搖頭, “不過——鹹亨酒店這個名字, 為什麽我聽起來覺得耳熟？”

“給你個關鍵詞，”顧森笑著說, “孔乙己。”

林知非登時想起來了：“鹹亨酒店, 是魯迅小說裏的那個？”

“bingo！”

“那快走吧走吧。”林知非也有些期待起來。

顧森卻不動：“在今天的旅程正式開始之前, 我想先提一件事。”

“？”林知非疑惑地看他。

“既然你昨天答應了，那麽今天, 你就要把我當作你的男朋友。”

“……”林知非警惕地看他。

“你放心, 我不會要求你什麽。”顧森說, “就只是在心裏這麽想, 好嗎？”

略微猶豫一下，林知非道：“好吧。”

反正就只是一天。

“那麽，說好了。”顧森繼續道：“如果你沒能做到的話, 今天就不算，要繼續後延。”

“……”林知非再次警惕起來，這其中是不是挖了什麽坑？

林知非轉念又想到，我心裏怎麽想他怎麽知道？不管怎麽樣，我只要咬定我沒有，他又能拿我怎麽樣？

於是，林知非說：“成。”

顧森揚了揚嘴角。

下車的地點選的很合適。在街上走了約十分鐘，感受了一番紹興風情，“魯迅故居”幾個大字就出現了。

“這裏主要由魯迅祖居、三味書屋、百草園幾個部分構成。”顧森介紹道，“這個時候的百草園可能比較冷清，不過三味書屋應該還是挺有意思的。”

“嗯，沒事，我們挨個去吧。”林知非期待地說。

畢竟都是那麽有名的地方。

魯迅故居和三味書屋雖然一個是家，一個是學堂，但其實差距不大，至少在林知非眼中如此。裏面盡是些民國時期的舊桌子舊用具等等，從魯迅故居裏走出來，又在三味書屋裏看了幾間屋子，林知非的興致漸漸低了下去。

這時，一張老照片躍入了他的視野。

身為一名攝影師，總是容易對這個更敏感一些。

相片上的年輕人，皆戴著一頂民國時期黑色的學士帽。目光明亮，眼神堅定。隔著幾十年的歲月，林知非都能感受到他們身上流露出的那股熱血。

他們當時或許壯志淩雲，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可現在，卻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更甚至，離開學堂以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未能做出些什麽。不過都是籍籍無名之輩罷了。

不知為何，看著這張老舊的相片，林知非莫名失落起來。

這世上沒什麽是永恒的吧，每個人又是那麽渺小。歷史滄桑厚重，時光的車轍軋過之後，還能剩得下什麽呢？

顧森搗了搗他：“怎麽了？表情這麽凝重？”

林知非搖搖頭。

“我知道，你們攝影師可能會生發什麽感慨吧，”顧森說，“可是依我看，不過結果如何，幾十年後如何，他們在做的時候心裏是確定而滿足的，這不就夠了？”

林知非一怔，撇了撇嘴：“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了？”

“嗯，”顧森笑道：“你們文青矯情的內容不都差不多。”

“……”林知非微笑：“再見！”

說完，他撇下顧森自顧自朝前走。

已經逛完了大部分，前面有個出口，林知非走了出去。

“別介啊，我錯了好不好？”顧森跟了出來：“我嘴欠，我不對，我跟你道歉。說吧，你想要什麽補償。”

頭一回看到顧森這副模樣，林知非有點想笑。甚至有點想拍下來。

他幹咳兩聲，正色道：“要不——你就去那邊，”林知非指著不遠處坐在一張桌邊的情侶，惡作劇道：“就是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生，你去跟她打個招呼，就自稱是她的男友質問她為什麽跟別人在一起吧。”

顧森皺了皺眉：“真的要這樣？”

“嗯。”林知非堅定道。

“好吧，”顧森攤了攤手，“我去。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還烽火戲諸侯呢，這算什麽。”

林知非：“……”

算了，隨他怎麽說，我就等著看好戲。

作為一個怨念頗深的單身狗，林知非自從發現了這種在情人節整人的方法後，就一直躍躍欲試，只可惜一直沒這個膽量。

現在好了，讓顧森去試，嘿嘿嘿。

眼瞅著顧森的手即將拍上了那名女生的肩，林知非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剛剛還因為照片而感到惆悵，現在卻一點也不了。

所以顧森是故意那麽說，來轉移我的註意力嗎？

想到了這一層，林知非立馬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讓顧森去做這種惡作劇有點過分。

“等等”兩個字還沒說出，那名女生已經回了頭。

“顧森？你怎麽也在這兒？”女生驚訝道。

林知非則更驚訝。她……她是動漫社的社長，荀姐？

因為荀姐大三準備考研，所以在動漫社的時間不多，以至於林知非並沒有認出她的背影。

可這也太巧了吧！

“嗯，”顧森笑著說，“我跟朋友來玩。”

“朋友？今天一起來這邊玩？”荀姐八卦地笑笑，一偏頭又看到了林知非，有點吃驚：“你說的朋友是他？”

“嗯。”顧森應道。

林知非也走了過來：“社長，啊不，荀姐好。”

“嗯，”荀姐饒有興趣地在兩人之間看了一番：“我之前聽娜娜說你們兩個關系不一般，還有些不相信，這回總算是信了。你們好好玩吧，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她拍了拍男朋友的手臂，兩人一起離去了。

林知非有點懵。她剛剛的意思……自己應該沒理解錯吧？我是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放心吧，”顧森說，“荀姐不會亂說的。”

“……”就算不亂說，只是她自己，這誤會也大了啊。

一天的假情人，跟真正的情侶，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沈默一陣，林知非又問：“你是不是早就認出她來了？所以才這麽堅定地走過去？”

“哪兒有，我跟她也沒見過幾次面。”

林知非皺了皺眉，擺出一副追根究底的樣子。顧森卻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好啦，時候不早了，我們去鹹亨酒店吃東西吧。”

林知非盯著顧森的那只手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推開。

“不過，這還沒到十一點。”坐在鹹亨酒店裏，林知非說道。

“安昌古鎮稍微遠點，而且可玩性也更大，所以我們要早點去。那裏有很多特色小吃，下午餓了可以買一些。”

“好吧。”

等待飯菜上桌時，林知非註意到了隔壁桌的客人，是一對母女。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像洋娃娃一樣可愛。

母女二人似乎已經吃完了飯，正坐在那裏休息。

“媽媽，為什麽今天路上的人都是兩個兩個地走在一起哇？”小女孩仰著頭問。

“因為今天是情人節，所以情侶們都會一起出來玩啊。”母親說。

“可是，”小女孩質問道：“為什麽我是和媽媽一起出來玩的呢？”

“因為爸爸的公司出了點問題，所以爸爸要加班。”母親耐心地解釋道。

“那——”小女孩胖胖的小手朝林知非和顧森一指，奶裏奶氣地問：“那邊兩位哥哥也一起玩的啊，情侶不是應該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嗎？”

“呃，這……”母親一時語塞，看了看兩人，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森思索片刻，站起身朝鄰桌走過去，蹲了下來，溫柔地說：“不一定哦。兩個男生，或者是兩個女生，也都有可能是情侶的。只是比較少見一些啦。”

母親尷尬地笑了笑，連忙領著女兒離開了。

林知非：“……”

顧森回來坐下，夾起一顆茴香豆。

“哎。”林知非嘆口氣，“就算同性戀在網絡上再怎麽政治正確，可是生活裏，總是有許許多多的人不能接受。”

顧森一口將豆子吃下，說道：“我倒覺得，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嗯？”林知非疑惑地看他：“什麽意思？”

“不覺得嗎？”顧森反問道：“越是文明程度高的地方，接受少數群體的程度也就越高。換而言之，如果一個人因為性取向不同對我有所偏見，我只會認為他愚昧不堪，而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事實上，我以為，這正好為我提供了一種辨別其他人的途徑，尤其在同齡人之間。”

林知非啞然。

好像……有點道理？

比如在T大，周圍的大多數人對於同性、對於女權等問題都是包容的。即使不理解，也都選擇尊重。反觀自己的家鄉，特別是上一輩，則很難接受這些東西。

想到這兒，林知非忽然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真成了gay，他們一定會非常震驚、非常難過吧？

這會兒，菜已經端了上來。

“嘗嘗吧，這些大多都是魯迅的小說裏描繪過的。”顧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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