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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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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淚眼婆娑地撲上前來,眼一錯不錯地把公主從頭發絲到腳後跟打量一遍,見她分毫沒受傷這才放得下心。

公主一向喜潔,何曾見她這麽狼狽過?連忙把人送進了帳篷洗漱換衣。把昨晚上的事都交待了一遍:太子從不離身的二十四侍衛死傷過半,承昭也掛了彩。萬幸只是皮肉傷,養上半月便能好。

只是跟著世家公子一道下場射獵的重潤郡主受傷頗重,長劍刺入腹部一寸,正巧相府三公子聞聲趕來,出手擊退了刺客,這才救下了她。

重潤失血過多,昨天傍晚遇襲受傷,連夜從宮中帶出來的太醫忙活了一晚上才把她從閻王手裏救回來。她昏迷了整整一夜,今晨才醒了一回,勉強用了些粥水,便又沈沈睡去了。

入了承昭的帳內,見他倚在榻上,裸著的右臂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面色發白十分虛弱的模樣,擰著眉似在思量什麽,怕是一夜未睡。

他見皇姐安全無恙地歸來,當下就要起身,承熹連忙阻了他動作,好在兩人都安好,也便放了心。又喚了個太醫來給江儼的肩傷上了藥,包紮好了傷口。

女眷擔驚受怕,昨晚上就哭鬧著要離開,太子帶著傷安撫了大半夜,實在心神俱疲。又從宮內急調來五百黑騎衛,深夜舉著火把搜尋便把林子翻了底兒朝天。

只是那時刺客從林子外圍來襲,江儼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公主往林子深處跑,早早跑出了圍場的邊界,搜了一夜如今才找到。

今晨黎明時分太子便安排侍衛軍護送一眾女眷回城,世家公子紛紛表示要與太子殿下共進退。太子婉拒兩句,把他們也都送走了。

如今只有深夜調來的五百黑騎衛還分散在林中各地,陸續有十幾個亂黨被綁得結結實實送了回來,昨夜僥幸逃脫的蒙面刺客也盡數落網。公主已回了營地,黑騎衛抓完林中亂黨也就能撤回了。

“皇姐你先行回宮,虎槍營裏的幾個官還未審完。”承昭揉揉眉心,臉上倦意深深,“順便把娘娘也送回宮去。”

“娘娘?”承熹驚疑,哪兒來的娘娘?

在他帳中有個丫鬟一直坐在矮案前溫茶,承熹剛入內時略略掃了一眼便沒在意,此時那丫鬟擡起頭來訕訕一笑,“承熹,是我。”

承熹大驚,“您怎麽在這兒?”原來這做丫鬟打扮的竟是淑妃娘娘!

“我想來圍場玩呀,可你母妃不準。我又實在想來玩,只能逃出宮來。”

承熹眼中滿是驚異,“您怎麽出的宮?”

“嗐,正巧前日我家中幾位侄女進宮探望,她們也要跟著來圍場玩,我就與一個丫鬟換了衣裳,一路出了宮呀。”

見承熹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淑妃多解釋兩句:“靈犀宮裏頭都是我的人,沒人敢攔我。出宮時候我和幾個侄女走的順貞門,一路上雖然有三道宮禁,卻只有第一道宮禁是侍女守門。”

“她們數數入門時七個人,出來是也是七個,搜一遍身,未夾帶東西便放我們出去了,誰會認真看我長什麽模樣?我又是畫過妝的,一眼晃過去誰能看出端倪?第二道宮禁是太監守門,都躬著身子行禮,也無人敢搜女眷的身;至於那第三道門禁是侍衛守門,更是好過了。”

宮中門禁的查的最要緊的,是是否夾帶私物和武器,誰能猜得到竟有娘娘扮了丫鬟往宮外頭跑?她這才能如此輕松出得三道門禁。

竟連這出宮的門路都如此清楚?承熹輕易不生氣,此時卻也氣怒得厲害:“真是胡鬧!怎麽您也如此不知輕重?”若是被父皇和母後知道了,罰她禁足抄宮訓還是小事,降位分也極有可能。

淑妃笑得無奈:“這不是想出宮來玩嗎?我都四年沒來過這圍場啦!”見承熹還要再訓,連忙討饒道:“承昭已經訓過一遍啦,回去我親自向你父皇母後請罪還不成?”她扮丫鬟扮得好好的,若不是昨夜的刺客鬧得人心惶惶,她自己去找了儀衛求庇護,哪能被人認出來?

見公主和太子有話要說的模樣,淑妃便出了帳。承熹顰著眉,只覺心中疲憊:“承昭,你們到底瞞了我何事?”

承昭凝視她好一會兒,嘆了口氣:“皇姐,幾年前我便承諾過為淑妃保守這個秘密,此時破誓實在不好。若將來有合適的機會,你自會知道的。”

承熹見他不想說,似另有隱情,想起方才淑妃臉色也是懨懨,只好打住話頭,便先行帶著淑妃回宮。

重潤郡主受傷頗重,至今未能脫險,不敢輕易搬動,現在還未清醒。只是此時儲君安危事大,留身受重傷的重潤在此更是不妥。

本想小心把重潤郡主搬上馬車,一路慢行回京城。相府三公子許清鑒卻主動留了下來,說是要留下來照顧,待重潤清醒後再回京。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見他面上堅定,不再是來時一副茫然頹喪的模樣,似乎想通透了什麽,便點頭應允了。

圍場此行本就是重潤提議,此事嫌疑最大的就是她,即便她受傷最重,也脫不去苦肉計的嫌疑。

許清鑒出身相府不會不明白這一道理。承昭雖不敢妄斷這幕後之人是誰,卻把相府記入了最大的懷疑對象裏。

作者有話要說: 淑妃扮作丫鬟大費周章跟著出宮了,但她不是壞人,跟刺客沒關系。

☆、三公子和重潤

出了營地山路顛簸,待行上了平坦的馬道,承熹總算能闔眼養養神,昨夜情緒大起大落,此時困得不行。正要睡去時忽然想起了什麽,睜眼瞧了一圈,見車裏只有三個丫鬟,便問:“絮晚呢?”

馬車內的紅素、牽風和花著都是一怔,低頭跪在了她腳邊,垂淚漣漣卻不說話。

四個大丫鬟已經跟了她十多年,見她們如此神情,承熹心裏驀地一沈,無人開口說話,她只好往好處猜:“……絮晚是受傷了嗎?”

跪在她腳下的三人都不應聲,垂著頭無聲哽咽,只能看到肩膀抖個不停。一口腥甜湧上喉頭,承熹掏出帕子不動聲色咳了血,又把那帕子攏回袖中,閉上眼輕聲道:“說與我聽。”

“昨夜,絮晚為護花著,被一個刺客砍了一刀,氣息低弱……我們幾個帶著她跑了一截路,中途她就沒氣了……侍衛無暇顧及,我們帶不動她,只能放下……”

紅素啜泣兩聲,神色中有痛悔,伏在地上深深哽咽道:“我們跟著太子回了虎槍營營地,今晨一路返回尋她……尋她屍身的時候,已經不見了。”

承熹心疼得像刀絞,眼前更是暈黑一片——屍身又如何會自己跑,這荒郊野嶺的,除了被野物叼走再不作他想。

那麽個好姑娘,和自己同歲,還那麽小……常常安安靜靜不說話,做了這麽多年的大丫鬟卻也沒怎麽學過察言觀色,在四個丫鬟中最不通人情……卻有一雙最巧的手,給她梳了十幾年發,綰了十幾年髻。

……如今卻屍骨無存……

這多年相處,承熹早把四人的家世都記在了心中。絮晚生在一個小吏之家,也只有這樣出身的姑娘才能入得宮來做貴人的丫鬟。她爹娘為求前程,聽聞宮中女官能提攜家人,不假思索挑了兩個女兒送入了宮給人為婢,也說不上什麽好父母。

承熹忍下眼中的淚,見三人還跪在自己跟前,輕聲喚:“起來吧,不是你們的錯。”

幾個丫頭都跪著不起身,承熹也沒心力再勸,神情疲憊說:“在長樂宮的小佛堂中立個牌位吧。把絮晚平日的衣物首飾都送回她宮外的家中去,厚待她的家人,尤其是她那妹妹。”

宮裏頭不能立衣冠冢,這是規矩,沒人能破例。哪怕如老魏公公這般身前榮寵加身的,死後也不過能得一口薄棺,若主子有心招來道士做場簡單的法事,定是三生才積來的福報。

承熹心裏難過得不行,即便絮晚在她身邊伴了多年,即便她七歲便入宮為婢,長樂宮已經算是她的家了。可臨到了,卻還是只能送到宮外去。

許清鑒在帳外吹了好久的風,只是這春風溫煦,又不是臘月裏的寒風,如何能也吹散他心中煩亂?

這次圍場之行他本不想來,心中尚且一團亂麻,哪有玩樂的心思?卻聽說重潤要來,心中一動情不自禁跟了來。遠遠瞧見她馬上英姿,心中又是喜歡又是難過又是心酸,多種滋味攪和在一塊兒,更是難受得要命。

昨夜傍晚時,他原是跟著侍衛一行往更為安全的營地去了,侍衛們護在公子小姐四周,前前後後拖了數百米長的隊伍。他心中牽掛,從隊頭落到了隊尾,卻還是沒看到重潤,這才覺得不對。

一時心中有驚有疑,更多的卻是痛心。別人都跟著一路逃去虎槍營營地,她卻留著不走,若不是她是這行刺一事的主使,還能有什麽理由?

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心!打定主意親自去看一眼才能徹底死心。哪怕她真的是幕後主使,也得自己親眼見了才能定她的罪!

許清鑒不敢走大路,怕迎面撞上追來的刺客,便一路從野徑奔回了營地。圍場一片狼藉,大帳也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四周卻靜悄悄得沒什麽人。

那時恰巧是江儼和公主被刺客發現,刺客追隨兩人進了林子的時候。許清鑒撿了個空子,倒是沒遇上刺客。

聽到林子裏有打鬥的動靜,他連忙飛身前去查看。滿地的鮮血和橫陳的屍身,而被幾個刺客圍在中間的那人,正是重潤!

那時重潤已脫了力,只是死撐著一股氣力才沒倒下。放走了公主和江儼,重潤和封邵方從山坡上下來,便被十幾個赭褐色輕甲的蒙面人團團圍住了。

為避人耳目,其他侍衛早就被重潤遣去了別處,此時只有她和封邵兩人,如何能應對這十個人專為殺她而來的刺客?她和封邵且戰且退,勉強弄死幾個刺客。身上卻被劃了好些口子,腹部也被刺了一劍血流不止,能撐著一條命已是萬幸。

許清鑒連忙援上去,相府家教嚴苛,男兒更是得文武雙全,他武藝自然不差。刺客對上他時也刻意躲著,像是清楚他的身份,心有顧慮無心傷他,刀刀朝他身後的重潤劈去。

三人合力,劣勢已不明顯。對面領頭的刺客見狀,眸色一厲再不避他,直直朝許清鑒一刀砍下。

此時重潤其餘的侍衛姍姍來遲,雙方局勢轉瞬扭轉,餘下的刺客只好退去。

丟開手中豁了口的長劍,重潤心下一松當即仰倒在地,許清鑒趕緊上前抱住她,面色驚疑不定:“重潤,你怎也受了傷?你不是……”

重潤兩眼暈黑,一怔之後陡然明白過來,想來這人定是以為自己是這行刺的主使之人,此時見到自己被刺客刺傷,他便推翻了原先定論。

心思電轉,重潤顧不上捂傷口,神色一肅極為鄭重道:“刺客不是我手下的人,你信是不信?”

許清鑒緊緊顰眉似陷入沈思,聽她揚聲喊道:“你這呆子!還不趕緊給我包紮,再不快點我血都要流光了!”

許清鑒陡然回神,看她腹部血流不止,心疼得要命,手忙腳亂給她點穴止血,“你……身邊那兩位公子呢?”

重潤知道他想問什麽,不甚在意隨口答:“逃了。”

許清鑒不可置信,低咒出聲:“他們兩個堂堂八尺男兒,竟把你一個弱女子放在這裏就逃了?真是無恥!”

重潤笑笑也不答話,其實那兩位公子不是在此處遇到刺客才逃的,而是從混亂一開始就跑得沒影了。興許是被亂跑的人群沖散了,興許是真的拋下她逃跑了。

左來也沒什麽差別,反正都是因為不看重,這才跑得這般灑脫,故而也沒糾正他的話。

許清鑒撕了衣袍一角,想按在她傷口上止血,此時沒空在意男女大防,把她小衣掀起,露出的一截腰肢已被血染紅,刀口足足有兩寸長,也看不出多深。

他眸中一痛,重潤隨身帶著的傷藥只能治普通外傷,還沒待傷藥融化便被血沖了開,只能回營再說,手下動作越發利索了。

重潤疼得直嘶氣,眼前的人都看成了重影,額上冷汗涔涔卻硬是擠出一個笑,“方才不是還懷疑刺客受我主使呢?怎麽這般輕易就信了我?”

拿布條繞著她的小腹纏了兩圈,緊緊打了個結。許清鑒聞得此話沒有擡頭,只低聲道:“只要你說,我便信。”

重潤一怔,只聽他說:“你可以不告訴我。”他定定看著重潤,像是懇求一般低聲喃喃道:“……但莫要騙我……”

重潤心口微微發疼——刺客確實不是她手下的人,至於來殺她的,更不是她這一邊的。二者卻都與她關系頗深。她沒有欺騙,卻有許多隱瞞。

她沒撐多久就昏過去了。許清鑒急得滿頭大汗,抱著她一路跑回了營地,懷裏的人血流了一路,身子冷得快要沒了溫度。

他滿身是血汙,路過的女眷都嚇得花容失色,卻什麽都顧不得了,心擰成一團。……流了那麽多血,怎麽還能救得回來呢……這消極的念頭一起,許清鑒狠狠摑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重潤的帳外站了一晚上,重潤傷勢過重情況危急。太醫幾進幾出,他不敢進去,卻又豎著耳朵聽裏頭太醫的交談聲,聽到太醫說:“今夜若能醒來,便無性命之憂。”一時如蒙大赦,總算能好好喘口氣。

可在她床邊坐了一夜,重潤又發了熱,強灌進去的退燒藥都嘔了出來。折騰了一宿,淩晨時她額上才不那麽燙手了,還醒了一刻鐘,一碗補氣血的粥都沒喝完,便又沈沈睡過去了。

許清鑒只覺自己從來沒這麽難過過,整顆心都在火上煎。

到正午時勉強用了兩口午膳便吃不下去了,見兩個丫鬟提著食盒往重潤的帳篷那處走,連忙跟了上去,知道她剛剛醒了。

帳篷裏全是厚重的藥味,聞來便覺得苦,倚在床上的重潤臉色慘白,唇上也沒有半點血色,中衣下的繃帶又滲出絲絲血跡來。

丫鬟端著精致玉碗,正在一口一口餵她用粥,帳簾呼啦一響,重潤擡眼便見許清鑒站在自己床前,神情呆怔直楞楞看著自己。他眼下有淺淺的青黑,唇上也爆起了白皮,憔悴的樣子比她這個重傷之人也好不到哪去。

重潤看得好笑,以為自己猜錯了,假意捂著胸口咳了兩聲,見他撲到床邊擠開那丫鬟,輕輕給自己拍背,這才終於能確定:原來他是因為緊張自己,這才憔悴成這副模樣的。

雖只著中衣,她卻也不覺羞赧,只是疑道:“今晨不是拔營了麽?你怎麽沒跟著走?”半個月前兩人就分道揚鑣了,他正該離自己遠些,還來做什麽呢?

許清鑒心中難過,一點也不想回她這話,搬了一只小杌子坐在她床邊,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始終沒說出口,緊抿著唇,眼裏也有點泛紅,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他盯著重潤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她只著中衣,只好偏過頭垂了眼簾。

旁邊的丫鬟停下餵粥的動作,把剩下的半碗粥強塞到許清鑒手中,站一旁捂著嘴笑:“郡主,三公子昨晚上在帳外守了好幾個時辰呢!”

重潤瞪了她一眼,叫她退下了。

她還有些餓,面前這出身富貴的少爺也不像是個會伺候人的,心中無奈,自己伸了手去夠那湯匙,扯到了腹上傷口,一時疼得變了臉色。

“你別動!我餵你就是。”許清鑒舀了一匙粥,想試試溫度,湊在唇邊卻覺此舉不妥,胡亂吹了兩下,他緊張得厲害手指有些抖,重潤只好伸手握住他手腕,低了頭湊到匙邊。許清鑒陡然一驚,那一匙粥全潑在她衣領上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許清鑒連忙找了手帕給她擦領口。重潤被汙了衣襟也不在意,安靜地看著他忙活了一通,湯匙再次湊到唇邊了也不張嘴,不知想了些什麽。

許清鑒以為她嫌涼,又盛了一碗熱乎的繼續餵她。重潤看他良久,這才啟唇喝下那匙粥,隨即微微笑了,眸裏暖光大盛。

她自小性子烈,喜歡便是喜歡,沒有分毫的收斂——從初遇開始,她就知道,這人該是自己的。

不忍心拖他家下水,也舍不得再利用,只好分道揚鑣。如今他卻自己湊上來了……

他握著湯匙的手指根根如蔥玉,緊抿的唇也再不能更誘人。重潤忍著心中蠢蠢欲動,連傷口那處都在鼓噪叫囂,恨不得拽著他衣領把人拉到榻上親個徹底。

作者有話要說: 1.本章重點:公主身邊這個叫“絮晚”的大丫鬟重傷,沒氣的時候還沒死透,被刺客抓走了.這個丫鬟清楚公主的愛好習性,為後文公主的一次大危機埋個伏筆。

2.公主身子不好,但沒什麽大病,只是傷心狠了才咳血,不會在後期變成病弱女主的。

☆、喝藥

重潤在圍場養傷的第三日,來了第二批刺客,足足三十之眾,比那日的刺客武功更好一些。只是這時留下的侍衛多,刺客被斬殺過半後,那領頭人一聲呼嘯,對方眾人便帶著傷員撤退了。留守圍場的兵衛輕功遠不如他們,這才讓他們逃了。

留下的幾具屍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所用的武器上也沒有紋樣標記,實在認不出這些人是在為誰賣命。

“到底是什麽人要殺你?”許清鑒憂心忡忡地問,眉頭皺得死緊,連往日白凈臉龐都似蒙了淺淺一層陰霾。

實在沒有頭緒,他只能兀自胡亂猜測,來的刺客各個武藝高強,令行禁止訓練有素,像是出身行伍。許清鑒驀地心中一震,連碗中湯藥都灑到了重潤被子上,一時大驚失色,連薄唇都在微微顫著:“莫非……是那一位?”

話落覺得自己這麽妄加揣測實在不妥,連忙起身朝著北面太和殿所在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禮。

看他因為擔憂自己安危而這般費盡心思,重潤噗嗤一笑:“陛下高高在上,我好歹也是他的侄女,與他又有什麽仇怨?”

這話說得倒也不對,重潤默默心道:怕是再過不久,那位會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才能解恨。

只是此時,下手的定不是陛下。到底是何人她也清楚,只是不能與他說。

許清鑒舒口氣坐下,仍有許多不解:“可你初初來京,又會與何人結下深仇大怨?”轉瞬想到了自己先前與她疏遠的因由,眸中愈發驚駭,聲音壓到最低問她:“你莫非……還聯絡了其他人?”

重潤郡主輕笑一聲,未答他的話,卻定定看著他的眼,很明顯是默認了。

先前祖父說過的話言猶在耳,當時祖父大人說:“不可與她走得過近,卻也無須刻意疏遠。”當時他還不明白是何意,如今卻似乎懂了。

“重潤!”許清鑒手指著她,氣得指尖直哆嗦:“當今聖上知人善任,仁厚禮賢,勤政愛民,他有何不好?你與你父王為何就不能安分一些,偏要去往那死路上撞!”

見他自己想通了關節,重潤郡主無奈一笑:“你這書呆子!”

好端端被訓了一句書呆子,許清鑒也不惱,可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哪裏像是要改過自新的?一時情急攥著她的手苦口婆心勸道:“如今你還未釀成大錯,迷途知返還來得及。”

“這皇權更替哪兒有那麽多緣由?我父王心心念念這許多年,如何能輕易舍下?”她面上似有倦意一閃而過,沒待他看清就消散了。

“那是亂臣賊子!”

重潤微怔,心尖驟疼,收斂了面上淺笑,淡聲道:“你要去揭發我嗎?”

她輕描淡寫問出的,卻是他每每想來都懸心吊膽的事,即便是夜晚也輾轉反側不能安眠。謀逆是誅九族的死罪,她如何能說得這般輕松?

“我……我不揭發你,但也絕不會幫你。”許清鑒也不知是氣的,還是難過,只覺連說話的力氣都被抽了去,頹然道:“你所謀之事,我已經與祖父大人說過了。他也不會幫你的,你還是死心吧。”

“這是許相國的原話?”重潤未擡頭,只飄飄悠悠問了這麽一句。

許清鑒抿著唇不吱聲——這自然不是祖父的原話,祖父大人的原話是“我相府二百年榮赫,如今卻已有式微之像……且再看看她的本事,想借老朽的力,總得拿出些真本事來叫我看看。”

祖父擺明了要作壁上觀,待時局更明了幾分後再做打算。

他的心事似乎都寫在了臉上,笑便是高興,臉紅便是羞赧,心思直白不懂隱瞞,重潤哪能看不明白?呵笑了一聲,“你且看著,不出兩年,我父王定能大展宏圖。”

許清鑒一時啞然,臉色鐵青憋出一句:“你、你……你不可理喻!”當下拂袖而去了。

被他扯亂的帳簾呼啦作響,最後歸於沈寂。重潤看了許久,怔怔笑了。

——這世間事,哪兒有那麽多緣由呢?

絮晚靈牌上的題字“何絮娘之位”,幾個字是承熹親手所寫,絮晚本名中有個“絮”字。這題字本是該由她的爹娘來,承熹卻不覺得她爹娘會有多真心。好在她作為主子,題字也不為過。

這兩日在整理絮晚的遺物,分作兩份,一份送回了她在宮外的家中,另一份和幾個丫鬟一起燒了。

絮晚床下有個木匣,裏頭有許多本小小的圖冊,是她生前畫的許多發飾發髻圖樣,已經攢了十幾本圖冊了。似乎是每天臨睡前都要把第二天要給公主梳的發式想好,每天都加進些新意去,連哪樣發飾放在哪一個妝盒中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十幾本圖冊承熹舍不得燒,便分給了幾個丫鬟,自己也留了兩本,全當留個念想。

這兩天,承熹一有空子就翻那兩本畫滿了發式的圖樣子,連給皓兒輔導功課的時候都常常走神。尤其是清晨梳發的時候,身後的人已經不是絮晚了,一時怔忪不語,難過得不行。

公主心中圓融,處事豁達,除了對上不喜歡的人會冷臉,別的時候往往嘴角含笑,溫婉和煦。這兩日卻一直沒個笑模樣,連昨日給皇後請安都沒去,幾個丫鬟更是擔心得不行,只好把江儼叫來。

江儼便陪她下棋,圍棋象棋他都十分精通。以前公主師從棋壇國手賀仲文學習棋藝,江儼作為近侍雖能在一旁觀看,卻沒公主那個悟性。公主行過一盤棋,能憑強記把棋盤原樣恢覆,江儼能記得前五手就不錯了。

他便從宮外花了大價把賀先生的棋譜淘換回來,挨張挨頁得背下來。此後公主但凡想下棋的時候便喊他來,再不用自己左右手對弈。

他的棋風張弛有度,可攻可守,收放自如。公主心情不好的時候,江儼就輸給她一子半子;公主心情好的時候,江儼就贏她一子半子。既不讓她總是贏,從而失了興趣,也不讓她輸給自己太多至不開心。

承熹大前日在圍場吹了山風,又在山洞中睡了一宿,一夜心驚肉跳,後來又加上絮晚那事,幾番打擊疊在一起,這便傷了風寒。春季本就易染風寒,沒兩日就從咳嗽轉成了肺熱。

晚上更是睡不踏實,一身濕汗黏在中衣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次日又請了老太醫來。

太醫懸絲診脈,捋著白胡子一副痛心的表情,“公主先前不是養好了身體嗎?上月老臣來請脈的時候還好好的呢,怎麽這又變差了?內虛外熱,勞心傷神,公主是有憂思?夜晚不得入眠?”

紅素心中一酸,趕緊答:“這兩日公主時常傷心,可是因為這個?”

老太醫沈思須臾,解了懸著的那細絲,待公主同意了,這才兩指並在她腕間,又閉上眼摸了摸脈,顰著眉尖道:“這思慮過重可不是一兩天的功夫了,怕是有半月都未曾安眠過。”

江儼憂心忡忡聽他說,幾個丫鬟又驚又疑,也不知公主入夜會睡不安穩。只有承熹聽著老太醫的話,低著頭面紅耳赤——她就知道這些太醫都是有真本事的,跟會猜心的老妖怪似的,一點糊弄不得!

待慢騰騰寫完了藥方,老太醫又意味深長地叮囑道:“公主若有心事,還是尋人說道說道得好,常悶在心裏可大不好。”

承熹羞得厲害,胡亂點點頭應承了下來。見老太醫臨走前掃了一眼江儼,更是窘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確實……有半月未曾睡過一回好覺了……

紅素幾個只註意到她早上越起越晚,午休的時間也長了半個時辰,只以為是春天乏困,卻不知道她晚上睡不好覺。

以往夜晚就寢,承熹常常闔眼就能睡著。這些日子每當夜晚躺在床上,卻總是胡思亂想,想以前在長樂宮的那些年,想這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想江家有意思的人……想得更多的,自然是江儼。

連他白日裏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要反反覆覆地品,更沒了睡意。

有的時候深夜翻來覆去睡不著,都想出了寢宮去偏殿找他說說話。待穿好了衣裳,又覺得自己不夠矜持,哪有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男子臥房的?學了這麽多年的禮儀教養都吃進肚子裏去了,只好再躺下。每夜聽著醜時的更聲打過,才能勉強有些睡意。

太醫開了三副藥,另有食醫對著方子,寫了些不克藥性的藥膳。除了早膳是清粥,中午晚上都是藥膳,再加上一天兩碗湯藥,要先喝夠三天的量,待三天以後再稍作調整,開個新方子。

看紅素又端著一碗藥進來了,承熹只覺頭皮發麻,捂著腦袋呻♂吟一聲:“晌午那碗藥還在我喉嚨口呢,這就又來了。”

紅素無奈:“那不是因為您早上貪覺麽?本該辰時喝的藥您硬是拖到了午膳前,喝了一刻鐘才把那碗藥喝完,午膳又說吃不下,一口都沒吃。”

話落,紅素墊著巾布小心捏著砂鍋兩耳,把那正熱乎的湯藥倒了出來,又濾凈了細小的藥渣和浮沫,端到了公主面前的紅木小幾上。

這藥其實不多,只盛了淺淺一小碗,一副藥早晚各熬一回,晚上的這回要比早上那碗味道淡一些,屏住呼吸也就五六口的事。

承熹捏著鼻子小小抿了一口,只覺喉間欲嘔,連忙端起溫水漱了口,又吃了一小塊桃花糕這才把那藥味壓下去,剩下的藥真的喝不下去了。

她從小泡在藥罐子裏長大,再苦的藥都能不皺眉地喝下去。中藥五味,辛甘苦她都早已喝慣了,辛能活血散寒,甘能補益滋養,苦能清熱燥濕,喝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

可這回也不知太醫在裏頭加了什麽,這藥一股子酸苦氣。本是為了止咳止汗,卻生生成了承熹的煎熬,她最耐不得的便是酸,連最甜的柑橘都只能吃兩瓣嘗嘗味兒,旁的都分給了小丫鬟。

“您快些喝了,還能早些用晚膳,小世子還在等您用膳呢!”紅素見碗中湯藥的熱氣都散了,趕緊又催她。

承熹打定主意不喝了,紅素也不能逼她,無奈輕笑了一聲,笑裏有兩分調侃的味道:“奴婢去找江侍衛來”。她留下這麽一句話施施然走了。

“你……”承熹一怔之後再想喊住人已經遲了,不由忍俊不禁,她以為自己和江儼的事挺隱秘的,怎的連身邊的丫頭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江儼甫一進門,承熹就見他手裏又端著碗藥,熱氣騰騰,一看便是又熬了一碗。

她連忙說:“其實我覺得不用喝藥就能好,我昨天鼻塞頭暈,今天都好了……喝多了藥也不好……你說是不是?”承熹平時聲音就溫軟柔和,在江儼面前總是不能自持,聲音添了些嫵媚嬌軟的味道,聽來委屈極了。

江儼舍不得為難她,又問一遍:“公主真不想喝?”

承熹連連點頭,眼巴巴瞅著他。江儼無奈,一仰頭把那藥喝盡了,比承熹喝水還要利索。

“你這是做什麽?”承熹沒來得及搶下那碗,那碗中卻已經一滴不剩了,承熹一急:“生病的又不是你,你喝了做什麽?”

“公主不是在嫌紅素嘮叨?”江儼眸中閃過笑意,“屬下喝了這藥,公主便不用聽她嘮叨了。”

“你可真是……你應承了紅素勸我喝藥,這不是陽奉陰違麽?”承熹笑得前仰後合,心中暖意都融成了一汪水似的,忍不住為紅素辯解兩句,“她也是為我好,平時沒那麽嘮叨的。”

撚了一顆蜜棗餞送到他唇邊,江儼就著她的手吃了,神思卻已飄到了別處:該怎麽讓公主把這藥吃下去。

江儼自然不會罔顧她身體,自己喝了那碗藥不過是為了哄她一時,當晚便去太醫院按那方子又開了藥。

這回不是湯藥,而是聽小藥童在一旁支使,江儼把藥材配好後細細磨成粉末,知道公主不喜歡苦,他又在裏頭摻了少量的紅糖和蜂蜜,兌溫水捏成了藥丸子。

丸藥本是需要放到背風處,要兩三天功夫待徹底陰幹才可食用的。江儼一宿沒睡,拿把扇子扇了一晚上,楞是把沒幹透的藥丸都吹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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