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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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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她神色,卻又不像是刻意輕浮,只是言行無忌罷了。許清鑒心中無奈,她這般率真的性子雖和別的姑娘都不一樣,卻極合自己心意。見她興致正好,也舍不得對她冷臉,只好溫聲避重就輕答:“不敢當得郡主厚愛。”

偏偏重潤不知為何,見他尷尬得要命,反倒越說越肆無忌憚,絲毫不顧忌旁邊還坐著公主和明珠兩人,“重潤心慕三公子,三公子於我無意?”

連公主和魏明珠一旁聽著都覺臉熱。卻也不知怎的,那三公子似生了根似的坐在椅上,明明僵得跟個木頭一樣了,卻偏偏忍著不離開,反倒慢慢地搖了搖頭。

那便是有意

——好嘛,承熹算是看明白了,這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承熹一向識趣,此時人家都說到私密話了如何還能坐得住?當即起了身把魏明珠也從椅子上拉起來,扯著她出了雅間,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魏明珠眼珠子瞪得老大,壓低聲音不忿道:“她在裏頭不知廉恥地調戲情郎,居然得咱們給她騰地兒?”

吧啦吧啦一串“放浪形骸傷風敗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待到再想不出詞了,這才停下。

承熹笑:“各人性格不同而已。”其實她能看出相府三公子對重潤已經生了情意,這才忍了她的言語無忌。

其實,她心中是有欣羨的,重潤雖說言行無忌,卻也坦誠,心動便是心動,喜歡便是喜歡。而她自己呢?憋了許多年都說不出一句喜歡,楞是與江儼錯過了這麽多年。

重潤卻能坦坦蕩蕩說出來給人聽。她方才坐在一旁聽著看著,只覺恍惚,心裏頭竟有些羨慕這般坦蕩的姑娘。

如果,能對江儼說些什麽……就好了……

兩刻鐘過去,兩人還在裏頭說話,也不知說些什麽。明珠好奇得不行,恨不得趴在雅間門上去聽人家墻角。路過的客人忍不住側目,公主窘迫得不行,扯了她換了個雅間去等。

公主和魏家小姐都識趣地走了,雅間裏頭獨獨留下了重潤郡主坐在對面,相府三公子許清鑒更緊張了。

見桌上有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忙起身斂袖取了兩個茶杯燙過,倒了杯茶,雙手奉到重潤郡主面前,緊張道:“郡、郡主請用。”

重潤郡主忍不住發笑,“三公子今日氣色不錯,比前兩回更顯俊逸了。”

三公子緊張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笑得幹巴巴的,磕磕巴巴補了一句:“郡主……每日氣色都很好。”

重潤不由笑出了聲,她生在江南,便是在那般民風溫軟之地活了這二十年,也是頭一次見這般溫吞的世家公子。原來那日初見時的風流倜儻言行自若都是裝出來的,她今日換了女裝,對方便羞赧了。

笑過卻覺他這般局促模樣很是真誠,便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了個仔細。

峨冠博帶,手中折扇的玉柄都不如他十指瑩潤,頗有些書卷氣。書馨墨香中養出來的公子呵,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才加冠不久,涉世未深,還改不過少年心性,又如何識得人心險惡與世俗爭鬥?

雖溫文爾雅,卻也愚鈍得很。

重潤輕吸口氣,突然有些不忍心與他說那些詭譎爭鬥了。

……可眼下,相府是她必須為父王爭取的助力。念及此處,眸底的不舍與難過通通淡去,只剩下滿心的冷硬。

聊了一會閑話,聽到雅間外的兩人離去的腳步,重潤又起身站在門前等了一會兒,從透光的紙絹窗格中看著那兩人進了隔間,微微一笑放下心來。

密探曾報過:承熹公主一向懂事明禮。她便猜測公主是絕對做不出聽人墻角這般不妥之舉的,如今看來果然不虛。

許清鑒見她貼在雕花窗格上看,看得不明所以,“郡主這是作何?”

重潤郡主折身回來,把椅子挪了挪,離他坐得極近,面上笑瞇瞇,輕聲道:“想與你,說些私密的話。”

相府公子咽了口唾沫,慢慢紅了臉,盯著重潤郡主欲言又止,自小見慣的都是禮教維嫻的大家閨秀,家中的女眷也各個優雅知禮,頭一次見到這般……不知羞的姑娘……

可他只覺得面前姑娘臉上的笑太美了,直看得自己心防失守,先前被刻意壓制的好感噌噌暴漲,順了自己的心意慢吞吞道:“結識不久……就說些私密話……似乎有些不妥……”

極慢地點點頭,輕聲說:“但……也無妨……”

重潤郡主噗嗤一笑,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白裏透紅的面頰,誰說私密話就只能是男女情話了?

三公子傻楞楞地看著她動作,抿著唇不敢言語。仿佛對面坐了個吃人的妖精,誘得他內心蠢蠢欲動。

想起接下來要說的話,重潤一點點斂起笑意,面色嚴肅,眼底如濃墨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想起接下來要說的話,重潤一點點斂起笑意,面色嚴肅,眼底如濃墨一般深沈,不疾不徐淡聲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與你相府未來數十載尊榮有關,三公子可要聽好了……”

隨著她娓娓道來,三公子似整個人被釘死在椅上一般不能動彈,臉上的羞赧也慢慢僵住了。

公主和明珠在隔壁雅間玩了一會兒葉子牌,只是兩人玩也沒什麽意思。魏明珠等得百無聊賴,煩躁地扯起公主,“管她作甚!她在裏頭會情郎,我們還得給她守著門?這是什麽道理?”

承熹正要說話,卻聽隔壁那雅間的門“砰”一聲打開了。明珠也是一怔,聽著動靜不對,連忙出門奔出去看,臉上好奇之色愈深,一副要看好戲的模樣。

便聽重潤揚聲喝了一聲“站住”,似又說了一句什麽,只是承熹卻沒能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只見相府三公子許清鑒面色漲紅、跌跌撞撞從隔壁雅間跑出來,神色驚惶不看前路,仿佛身後有豺狼虎豹逼得自己落荒而逃。出門時還被寸高的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在明珠身上。

承熹拉著明珠往後疾退了兩步,

三公子這才看清了眼前人是承熹公主,猛地打了個哆嗦,竟嚇得後退了半步,似是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怖的東西。

承熹見他神色不對,顰眉問他:“怎的如此慌張?”

許清鑒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低著頭告了聲罪,便匆匆離去了。

魏明珠看著相府三公子匆匆走遠的背影,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紅了臉。湊在公主耳邊,壓低了聲音悄悄說:“承熹,你看他面色漲紅,連腳步都不穩當了……他不會被下藥了吧……”

“什麽?”承熹聽得一頭霧水——下藥?下什麽藥?

明珠“哎呀”了一聲,雙手捂著臉小聲道:“就是話本子裏……那種……那種藥……”

“……什麽?”承熹仍是不明所以。

魏明珠捂著臉小聲絮叨:“就是據說吃了就欲♂火焚身的那種……春♂藥……哎哎別打別打,我就隨便瞟了一眼……我沒看那話本子……我沒看完,我說真的……”

重潤郡主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衣服整整齊齊的,面上的笑卻掩也掩不住,連聲罵了好幾聲“呆子”,似有女兒嬌嗔之意。

“放浪形骸!”,魏明珠心中暗罵了一句,眼中卻沒忍住心事,好奇極了:方才重潤到底跟三公子說什麽了?

重潤剛坐下沒多久,只聽“篤篤篤”又有人叩響了雅間門上木格,重潤笑笑,起身又去旁邊的雅間會客了。

賞花宴那日人多眼雜,重潤怕惹人懷疑,便把該說的話都留到了今日。如今在承熹公主眼皮子底下與多位世家公子相談,任誰也不能對她有所懷疑。

魏明珠瞪大了眼,從那門縫瞅了一眼,見來人是兵部侍郎長子,表情驚異說話都結巴了:“還不止一個!她、她、她……她來京城是選妃的嗎!”

反反覆覆,不到兩個時辰足足來了五位。想來重潤與幾位公子都約在了不同時辰,前後錯開了一刻鐘。若真是一水的五位俊秀男兒坐在她面前,任她挑揀,那還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女兒家這做派……確實放浪了些。只是重潤畢竟不是自家人,承熹雖是她的表姐,卻才剛認識不久,也不好說她。又看重潤面上笑盈盈的,想來心中已有了成算。

這日陸續來的五位公子中,頭一個是相府三公子,後頭的四個有兵部侍郎長子、鴻臚寺卿孫兒、光祿寺卿的長子,還有忠義侯府嫡次子。

都是世家出身,學識修養自是不必說。只是其中兩位公子的相貌委實差了些,連五官端正都夠不上,就連公主這樣一向看重內在的,也忍不住憂心他倆未來孩兒的相貌。

如此一來,連承熹都有些好奇了——也不知重潤給自己挑未來郡馬,到底是看重什麽呢?

沒過幾日,鴻臚寺卿的孫兒和忠義公府嫡次子便跟在了重潤身後,日日游玩賞景寸步不離,做起了護花使者。

至於剩下三位,想來是被重潤的做派嚇到了。連先前與重潤相談甚歡的相府三公子許清鑒,這幾日也再未出現在重潤面前。

只是如此一來,這京城游玩三人行算是打住於此了。畢竟先前她們三個姑娘,做了男子裝扮帶上護衛上街去玩也算合宜,如今重潤後頭都跟了兩個心儀她的男兒,這要是還走在一塊兒,怕是得惹人非議。

作者有話說:

1.重潤不是花癡,請來的五個人都是兩朝老臣家的年輕公子,猜猜她說了什麽讓相府三公子那麽害怕?

2.重潤確實是反派,大反派的先頭兵。

☆、江家

一輛雙騎單轅馬車吱呀前行,行過青龍大街,行過最繁華的秀水街,承熹掀開觸手柔滑的雲錦簾,透過水曲柳的窗格朝外看去。長了青苔的石板路平整鋪地,被昨日的雨水沖刷得幹幹凈凈,似透了光似的。

承熹心中更慌了,只覺自己連交握的雙手都在發抖。

——很快,就要到江家大宅了。那日在百戲區見到了江家祖父,應下過兩日要上門拜訪,今日這便應約前來了。

江儼正駕著車,承熹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低聲喚了一聲“江儼”。他回頭便見公主打開了前車門,探了頭出來,連忙勒馬靠邊停下。

“公主,可有事?”

江儼回身去看,只見公主端坐在鋪了軟墊的車座上,神情嚴肅地看著他。面上神色和坐姿動作都緊繃繃的,雙手中緊緊攥著一只茶杯,連杯中餘茶晃晃悠悠灑到了手背上都渾然不覺。

承熹深吸口氣,聲音比平日低弱兩分,又喚了他一聲“江儼”,慢吞吞問道:“今天……必須要去嗎?”

江儼看著她,見她正襟危坐,手指卻攥得緊緊的。他心中明白,這是公主緊張時才有的動作。他輕聲問:“公主不想去嗎?”

承熹搖搖頭說“不是”。不是不想去,她想去的,可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沒個著落。

拐過這條小巷,就要到江家了。

那些……是江儼的家人。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江儼多年未娶妻,是因為自己誤了他,會不會心有怨怪?那日她見到江家祖父,只慌裏慌張行了一禮,甚至忘了問好,他會不會對自己心生不滿?

還有江儼的小妹,甚至被她當作江儼的心上人,被她誤會了這許多年……

江儼微微笑了,溫聲安撫道:“公主若是不想去,我們回宮便是。日後公主想去了,再去也不遲。”話落就要駕馬返程了。

“別!”承熹趕緊喊住他,“都走到巷口了,哪有不進去的道理?”似有些為難,猶豫須臾才小聲說:“江儼,我有點緊張。”

江儼一怔,他能看出公主是在緊張,可來見他的家人,公主為什麽緊張呢?

一彎身鉆進了車廂,馬車微微一晃,承熹自覺坐到了另一側,給他留出了位置。未免太惹眼,今日出行未按公主例制,這車僅是雙騎馬車,江儼坐進來卻也足夠了。

江儼湊近一些,鼻中熱息呼在她耳側,承熹癢得縮了縮脖子,只聽耳畔他的聲音低緩也溫柔,“我祖父爹娘還有兄妹都只是庶民,沒什麽可緊張的。”

承熹偏頭白了他一眼,輕嘆口氣道:“你不懂的……”江儼從來都是木頭腦袋,這種小女兒心事,怎麽能指望他能明白呢?

江儼拉過她的雙手,果不其然又是涼的。握在手中暖著,輕聲問她:“那公主緊張什麽呢?”

承熹屈指蹭蹭他的掌心,沒作聲。她性子雖軟,卻極少在人前袒露心事,唇囁嚅兩下,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似的。

只是上次她從時隔五年的誤會中得知了真相,原來這五年的錯過都只是因為自己一個誤會。承熹想了許多日這才想明白:她的心事再深再沈,江儼如何知道?這幾年的想念她不說,江儼又如何能猜得到?江儼沒有能猜人心的本事,他也會覺得累,她得一點點學會坦誠。

做了這一番心理暗示,承熹這才開口:“如果,進了門,你的親人向我行大禮,我該如何呢?”

“那日我應下你祖父過兩日就上門拜訪,如今卻過了五日……他會不會著惱?”

江儼靜靜聽著,將她微涼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公主這話雖是問句,卻從來無須他作答,她只是在理思緒而已。

公主愛把事往深裏想,旁人眼中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也常常惹得她瞻前顧後;可公主卻一向是通透的人,旁人眼中再難不過的事情,公主也能想得開,想通透了便再不放在心上。

便是先前徐家那般的事,若是旁的姑娘發現自己所嫁非人怕是會氣得半死,公主也只勞心傷神了幾日,此後再不為那事傷懷。

多年來都是如此,公主一人呆著的時候就自己走神,有他在身旁的時候就說給他聽,她絮絮叨叨說話時也不需要他作答,只要江儼時不時“嗯”上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就好了。

“你的親人見了我,會不會覺得拘束?”

“你娘親肯定不喜歡我……畢竟,你多年未娶,似乎是我耽誤了你這麽多年。”

“哎?”承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微微仰著頭笑盈盈問他:“江儼,你多年不娶親是因為我嗎?”她只知道他多年未娶,可江儼從來沒說過是因為自己呀!

江儼沈默,如果不是因為他面色黑,一定能看出臉紅了。見公主笑意越來越深,江儼終於繃不住了,也忍不住抿唇悶笑,點點頭應了“是”。

兩人靜靜坐著傻笑了好一會兒,承熹這才記起還要去江家呢,駕車繼續前行了。

到了江家老宅,只見大門洞開,門匾兩側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守門的兩個家丁身材壯碩,威風凜凜,只是兩人胸前竟以十字為結,各自綁著一朵大紅花,看上去有種不倫不類的喜慶。

江儼心覺不妙,他幾天前就寄了家書來,信中明言公主喜靜還怕生,要家中諸事如常便是。千叮萬囑,生怕他娘和小妹會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此時看兩個家丁胸上大紅花,當下眼角一抽。只是人都到跟前了,怎麽也得進去。江儼回身掀開車簾,站在車側擡高右臂,讓公主搭著他的手臂下了車。

入得大門,便見大門裏齊唰唰跪了兩排人,沒有垂頭斂目的恭順,反倒各個擡著頭目光炯炯盯著公主,齊聲喝道:“給少夫人請安!”

承熹一驚——少夫人?!

因是公主微服出巡,其安危最最重要,江家人不敢給家中下人說公主要來府上了,只說是二少爺要帶將來的媳婦來了,不能喊“公主”,喊“小姐”也不妥,江夫人拍板定下——就喊“少夫人”吧!

江儼敏感地察覺公主打了個寒噤,連忙冷臉喝止道:“亂喊什麽!都皮癢了不是!”

下人見少爺發火,連忙垂下了頭。承熹壓下心頭驚詫,小聲跟江儼道:“無妨。”

如此一來,便也沒有跪地請安,承熹心中松口氣。江夫人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面上笑得花枝亂顫:“哎喲兒子你總算出息了一回!”

江儼深深吸了口氣,只想扶額長嘆。承熹聽不明白江夫人在說什麽,只好淺笑著任她握著手,一旁的江家小妹也挺著個大肚子擠了上前,和江夫人一邊一個挽著她往裏行。

與江儼的爹娘說了會話,江老頭兒坐在上首笑瞇瞇看她,江儼的兄長和小妹也不時□□話來,承熹一一作答,鼻尖上微微沁出了汗珠子,得在心底斟酌須臾才開口回話,只覺自己嗓音都比平時尖細了一些,連忙輕咳一聲。

“承熹啊,我一直好奇極了,我兒子這冰疙瘩在家中極少開口,他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會跟你說什麽呢?”

長輩問話,承熹又不能轉過臉避而不答,卻連耳朵根都燒紅了。可這話該如何答?

“娘,你問什麽呢?自然是說些私密話咯,沒看承熹都臉紅了嗎?”

承熹垂眼淺笑,只作出一番羞赧樣子,心中卻戰戰兢兢,生怕江夫人再往下問。

至於一旁的江儼聽到幾人語出不妥,時不時瞪江夫人和他妹妹一眼,也沒半點威懾力。

又與江老爺子下了兩盤棋,得了江老爺子“心思靈巧,豁達仁善,果敢不足”的批語,承熹也不惱,笑著收下了這批語。

總算這一環節沒出半點岔子,承熹心下稍安。這是她吃過的極豐盛的午膳,一桌之上足足二十道菜品,吃完後撤下,再上新的二十道菜品,這才兩刻鐘便已經換過了三桌。

卻都用精致的青瓷淺碟盛著,分毫不浪費。承熹見江家小妹吃得筷子不停,幾個長輩也讚不絕口的模樣,一看便知他們平時不會吃得這般奢侈,今日特特為了自己才這般鋪張的。

江夫人顧不上夾菜,整整一炷香只撐著下巴笑瞇瞇看著公主,“這是昨日剛從清風酒樓請回來的大廚,承熹要是吃得順心,就讓那廚子一直留在咱家。”

——咱家。

承熹忍著面上羞赧,擡頭附和道:“您做主便是。”

見說這麽一句話的功夫,小碟中又多了兩樣菜,猜也知道是江儼夾進來的。承熹生怕幾位長輩見了心中不暢快,不著痕跡擡頭向江儼爹娘看去——江大爺正在剝蝦,弄幹凈的蝦仁不自己吃,反倒放入江夫人碗中。動作嫻熟行雲流水,想來是做慣這事的。

承熹稍稍放下了心。從桌上許多菜品中挑了江儼愛吃的兩樣,也夾進了江儼碟中,江儼也夾兩樣放入她碟中,承熹又給他夾,來來往往兩圈,似兩人都不會自己吃飯似的,直把江夫人看得笑彎了眼。

想來是怕她拘謹,用罷午膳,江老爺子最先離了,江家大爺也帶著夫人離去了,江儼的兄長打趣了兩句,送出一個烏金硯,說是要給皓兒做見面禮。推辭有些見外,承熹只好接了過來,江洵便也回了自己的小院。

只剩下懷孕已五月有餘的江家小妹,懷著個大肚子還擠開江儼往她這裏湊,承熹看得提心吊膽,連忙上前去攙了她坐下。

想起江儼先前解釋過的事,承熹不由有點臉熱——明明是人家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妹,自己卻誤會了她這麽多年。心中過意不去,從頸上解下了自己戴了許多年的玻璃種淡青水綠翡翠佛公。

今日她本備下了許多禮,江儼每個親人都有一份,這佛公卻是此時才想送出的。見江靈正要推辭,淺笑著與她說:“這墜子是我戴了許多年的,護佑人平心靜氣,靜思熟慮。這墜子我家皓兒也戴過的,那時怕他年幼壓不住,特意尋一高僧要了說法。佛陀平等圓融,通上徹下,無論身份貧富都可隨身佩戴,也沒有壓不住之說。妹妹近身放著,於孕期有益。”

江靈心中一動,公主戴了多年的東西,佛光與貴氣並存,雖是萬中難求的玻璃種,卻是通上徹下的佛祖所化,這番心意可是實實在在的。前兩日她跟夫君鬧別扭總是生氣,好幾回都覺得肚子疼,便更看重這為了腹中孩兒好的佛墜,便接過了那玉佛認真戴上了。

只是公主用了“平心靜氣”和“靜思熟慮”這兩詞,想必是哥哥把自己和夫君的事講給她聽了。心下卻是微惱,哥哥竟把自己的醜事講給未來嫂嫂聽?扭頭在江儼手臂惡狠狠擰了一把。

江儼一身強健筋骨,自然不痛不癢,沒當回事。承熹卻不由坐直了身子,顰著眉尖想要出言制止,卻又生生忍住了,人家兄妹情誼她如何說得?只是看江儼默默捱了那一擰,心底有點心疼。

江靈走了,丫鬟們把桌上的杯盤狼藉收拾幹凈,也陸續退了出去,此間便只剩下江儼與公主。

承熹這才長籲出一口氣,先前的緊張總算消散了。江儼於她的意義不同,她本就極在意他家人的看法,不想給人留下性情冷淡不好相處的壞印象,連話都比往日說得多了好多,如此謹言慎行如何能不緊張?

江儼看得好笑,自然明白他的家人都對公主滿意極了。便是他入宮為侍多年,便是她嫁作他人的時候,家人也

作者有話要說: 江儼看得好笑,自然明白他的家人都對公主滿意極了。便是他入宮為侍多年,便是她嫁作他人的時候,家人也只是心疼他,常常對著他長籲短嘆,從未說過公主半句不是。她這麽好,他的家人又知他心意,怎麽會不滿意?

見她午膳用了不少,便問:“公主可要去園子裏走走?”

——初來江家,便要和江儼二人並肩在人家園子裏逛,似乎有些不知禮。承熹搖搖頭,生怕頭一次見面就給他的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怕她幹坐著無聊,江儼思量片刻又問:“公主可要去我的房內走走?”

承熹不由臉熱,他一介男子起居所在,她如何能進得?輕飄飄瞪了他一眼。

江儼抿唇笑了,見公主臉上發窘,趕緊收斂笑意:“只是書房,無妨的。”

作者有話說:明天上吻戲!但別抱太大期望……畢竟作者君只寫過play沒寫過吻戲_(:з」∠)_

☆、說好的吻戲不食言

江家占地很大,頭一位棄文從商的老祖宗最先置了地,其後幾輩好幾次擴建,才成了這般大的宅子。

商海沈浮人事紛雜,便是江家這般的古玩世家,這二百多年來也幾經起落。可這江家老宅,卻從沒有破落。能看出二百年時光積澱的古韻,卻分毫看不出歲月消磨的陳舊。

承熹與江儼並肩而行,路上來往下人見兩人並肩行來都笑瞇瞇看著。承熹一路忍著羞赧頷首示意。若是如此還沒有什麽,只是老有人清清脆脆喊一聲“少爺少夫人好”。

實在尷尬,承熹只好佯裝沒聽到,腳下行得越來越快。江儼默不作聲跟在後頭,面上帶笑。

約莫走了兩刻鐘,才到了江儼的院子,承熹走得腿都要酸了,中途還歇了一回。

江儼久不回家,前兩日寄了家書回來特意交待要把書房收拾幹凈,免得有灰塵雜物惹得公主不喜。他在公主前頭推門一看,果然窗明幾凈,地上的仿木紋石磚是東南那邊工匠弄出來的新花樣,雅致美觀。這地面不知擦過多少遍,亮得幾乎能映出人影。

江儼心下滿意,這才敞開書房門,側身把公主迎了進去。

承熹微一怔忪,待看清了屋內陳設當下呆在原地。

四面大敞的玲瓏木格窗雕著鏤空花紋,皆朝南開著,此時正是晌午,赤日當空,日光傾灑,照得書房一片透亮。輕輕一嗅,似是連書本的清香都飄出來了。

光是如此,如何值得她呆怔?讓她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是:江儼的書房竟和長樂宮中她的書房別無二致!

約莫四尺高的四張紅木屏風立地,竟是並排的四君子圖。承熹略一看便覺眼熟,盯著只占了半幅屏風長短的紅梅圖細看了兩眼,終於想明白了這四張圖為何覺著眼熟了。

這屏風上的四君子,竟是她許多年前所畫,與宮中書房裏的四君子圖也一模一樣。只是細細看去,布局筆法與她稍有不同,似是別人刻意仿了來的。

江儼見她看著那屏風楞怔,解釋道:“這是屬下找了一位精通模仿的畫師仿得,把公主畫的那四幅口述於他,只是那畫師未能親眼所見,畫出來的終有些許差異。尤其是這紅梅圖,更是未能仿得風骨。”

承熹一時驚怔不能言語,把整個書房都細致環視一遍。紅木格子博古櫃,文昌位的四枝富貴竹,一旁端正放置的禪椅枕首寬闊,可靜坐理禪的矮案便在其對面,案上的香薰鼎爐與紫砂茶具靜靜擺著,檀香裊裊,似沈澱了多年寂靜時光。

旁邊一張畫案上放置了許多用油紙裹了皮並細致卷好的畫卷,便是細致到桌上鎮紙,繪有湘竹的烏木筆筒,也通通與她書房擺設無二。

掛在墻上的七弦蕉葉瑤琴從未有人彈過,卻精心保養無一根澀弦,只輕輕按弦聽聽它的音韻便知。

便是盆景插花等等擺設,也跟長樂宮的書房一模一樣。

承熹一時只覺恍惚,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宮中的書房是她花了大心思布置的,她八年間常常在那處呆著,今日添個插瓶,明日添枝湖筆,他又如何能都知曉?

“江儼……”她低低喚了一聲,不知怎的突然不敢擡眼看他,只拿著手中青瓷筆洗細細端詳,輕聲問道:“你究竟下了多少功夫,才布置出這間與宮裏別無二致的書房?”

江儼靜默須臾,眸底的懷戀比她更深:“屬下自小愚鈍,只是也不知怎的,但凡關乎公主的事,屬下便可過目不忘。”

見公主擡眼定定看著自己,江儼只覺心尖那一處被火撩了似的,飛快錯開眼,淡聲道:“每次見到公主書房內添了什麽新物件,就記下來,去找宮中的庫房管事問問是何物或是何人何處獻上來的。公主所用常常都是陛下賞賜,都有詳細記錄,一查便知。”

明明這般覆雜的事,只有他會刻意往輕巧裏說,承熹不由問:“然後呢?”

“屬下趁著月底休沐那一日便去古玩樓中找找,實在找不到的便求兄長南下做生意時順道帶回來。”

“不過是些解悶的文玩,何須這般勞心勞神?”想想他為這些外物勞心傷神,承熹心中又酸又甜,又顰眉擔憂道:“這其中許多是上供皇家的,若是被有心人發現逾制參了本子,可怎麽是好?”

江儼搖搖頭:“江家商路四通八達,交待下去自有人尋來,除了價格貴些,提不上費神。這些也不是皇商專供,只是門路要少些,價錢貴些,卻算不得逾制。公主放心。”

承熹不由莞爾——真是個呆子,若是別人做了這事,指不定要說自己勞心勞神費時費力更能討人喜歡,他卻偏偏要往簡單了說,只為不想她因此介懷。

墻上掛的是她年幼時所作詩詞,那時尚年幼,剛剛脫出正楷橫平豎直的刻板框架,筆跡稚嫩。眼界也淺,那時女夫子極愛前朝一位女大夫筆下所寫的女兒婉約詩詞,她又沒學到家,只學到皮毛沒學到風骨,一股子傷春悲秋的酸腐腔調。

江儼卻這般慎重得抄下來,還一張張裱好掛在墻上,如今她再讀來實覺臉熱。

另一面墻裱著的三幅都是她及笄前的畫作,其中有一幅畫得是野鴨戲水圖,紙張皺皺巴巴的,畫得也實在是差。想來是她那時畫完了自己都覺得不能入眼,便揉成一團丟掉了。

——可他……卻還留著。

書房很大,聽著江儼的講述,承熹挨個看過去,見到一只泥封的小壇子擺在博古櫃上層,那壇子上頭貼著張紅紙寫著一個“喜”字,看模樣像是個酒壇,博古櫃的其它格子裏都是古籍,只有這麽個酒壇端端正正擺在高處,看著頗覺古怪。

承熹伸手取來輕晃了晃,發現裏頭是空的。

江儼看了那酒壇許久,聲音比先前低落兩分,原來微揚的神色稍黯,垂眸盯著那酒壇低聲道:“這個,是你與……你成親那日,開封的女兒紅。”

承熹一怔,此時的江儼,眼角眉梢都染著一層郁色,他平日從來無甚表情,此時她卻能看得懂他眼底難以言喻的傷痛。他甚至都沒敢正眼看她,只垂了眸抿唇去看手中那個小小的酒瓶。

——女兒紅。

這普天之下世人皆知女兒紅是最喜慶的酒;她的婚宴上,滿席賓客喝的都是這醇香綿柔的女兒紅。

怕是只有他一人喝來覺得苦。連入喉都是一種折磨,苦得難以下咽,杯中酸苦滋味再無人能明白。

承熹突地一擡手,把那酒壇直直朝地上砸去!江儼一驚,還不待想明白她為何如此,卻已經下意識擡腳輕踢那酒壇邊沿,酒壇便穩穩當當落入他手中。

正不明所以,江儼卻見公主又從他手中接過那酒壇,笑容明亮與他說:“這女兒紅既已不是喜慶,又為何要留著?”

看著公主又一次用力把那酒壇砸在地上,碎了。

這一次,江儼沒有去接。卻聽公主問他:“宮中桂花樹底下埋著的女兒紅可不止這一壇。”承熹輕咬下唇,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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