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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擇木而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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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前一天,天降瑞雪。關內千裏雪飄銀妝素裹,茫茫一片。

吳王府的大校場上,卻是吼聲如雷熱血沸騰的景象。數百名軍士在雪地裏圍成一圈,激情四射的大聲叫好。

圈中,秦慕白光著個幫子騎在馬上,在力戰宇文洪泰與殷揚兩人!

這段時間以來,只要有時間,秦慕白就經常拉著他們二人在一起練武比拼,漸漸的王府裏的軍士們都知道了,便湊來看個熱鬧。時間一長,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一點規模,仿佛他們每天的比武競技,還成了一場必看的盛會。

宇文洪泰是個天生武者,平常憨憨傻傻,只要上了馬戰鬥起來,立刻殺氣騰騰精神抖擻,宛如脫胎換骨。他使的兵器,是一門比較生僻的重兵器——鳳翅鎦金鐺!

就是演義傳說中,宇文成都使的那種兵器。如果不是確定宇文成都是歷史小說家虛構的人物,秦慕白都要以為宇文洪泰這家夥是宇文成都的後代了——實在是太巧合了!

這柄兵器,重逾百斤,非力大無窮之人根本無法使用。中間一枚鳳嘴曲長矛,兩旁如同鳳翅般的大刃,可斬、切、挑、刺、劈、掃、合,如刀如劍如槍如棒如斧,使起來威風八面殺傷力極強。隋唐之交時鎧甲的鑄造技術日新月異非常發達,因此許多破甲的重型兵器開始走俏,鳳翅鎦金鐺就是其中的翹楚一類。

宇文洪泰的武藝,也的確是非凡。起初,秦慕白跟他對戰尚且十分的吃力。宇文洪泰這人也非常之憨直,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放水”,哪怕秦慕白是他的頂頭上司,但只要是上了馬比武一律拼盡全力。好幾次,秦慕白都差點被他重傷。

不過在一段時間的苦練、尤其經過了秦叔寶與程知節的特訓後,秦慕白的武藝突飛猛進,已經完全勝過了宇文洪泰!

殷揚,使的兵器是一柄開山大斬刀。這種兵器也不是軍隊的常規武器,而是他自己特制的,有點類似於青龍偃月,一般只有習武有成的軍中大將,才會使。殷揚出身於軍武世家,從小練得一手好刀法。上了馬,也依舊只慣使刀。便他嫌步戰橫刀太短,用槍又不習慣,於是自己設計打造了一把長柄雙刃大刀。他的武藝在吳王府諸多軍校當中,也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

現在,宇文洪泰和殷揚二人合起來,力戰秦慕白。雙方之間你來我往殺了數十個回合,仍是不分勝敗。觀戰的軍校們大聲鼓勁瘋狂叫好,個個如癡如狂。

雪景如畫,酣戰如狂,吳王府裏正上演別開生面的一出好戲。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恪來到了人群外。立刻有人發現了他,急忙恭拜讓路。人群自覺的閃開一條道兒,李恪走到了圈內,最近距離的欣賞戰鬥。

“真是勢均力敵的惡戰。”李恪欣賞了一會兒讚道,“原以為秦慕白只是個善長音律多才多藝的儒雅俏公子,沒想武藝也這麽驚人,真不愧是將門虎子!”

李恪的到來,讓軍校們的熱情收斂了一些。秦慕白等人也有發覺,這才看到李恪來了。於是一起停戰,過來參拜吳王。

“很好,你們三個的武藝,都非比尋常。尤其是秦校尉,堪稱當世之虎將,不愧是戰神秦叔寶的兒子!”李恪當眾誇讚了幾句,說道,“天寒地凍又下大雪,你們快回去洗浴更衣吧。慕白,收拾停當後到我房中一敘。”

“是,殿下。”秦慕白應了諾,和宇文洪泰、殷揚一起痛快的哈哈大笑散了去,各自更衣洗浴了。

李恪頭一次將秦慕白請進了自己的起居臥房裏,燃起爐火,煮起香茗。房中暖如春日,茗香更是宜人。

“看來他今天是有私密的事情跟我聊。”秦慕白如此思忖,和李恪對坐下來。進房的時候他掃了一眼,發現李恪的床榻邊有很大的一堆書,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他床頭。雖然沒有細看區分出是哪些書,但最上面一層的幾本書秦慕白看見了。其中有一本兵書,一本時事政論,還有一本先秦時的法家古籍。

李恪一多半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裏,很少有人進來過。今天秦慕白才算知道,這家夥雖說是韜光養晦,可平常可沒少修煉。他修煉的辦法,就是看書!長安貴族都時興收藏書籍,以書香門第示人。許多大戶人家的書房裏,大量書籍汗牛充棟,但很多都是當作擺設。

但李恪的這些書顯然不是擺設——因為它們都放在床頭。但凡放在床頭的書,那必然是常看的。

兵書,政論,古籍……卻沒有一本現在流行於貴族公子哥兒之間的,詩書曲譜游記雜談這種東西。

“怎麽,慕白也喜歡看書?”李恪見秦慕白對那堆書感興趣,問道。

“平常也會看一點吧。”秦慕白笑了笑說道,“不過我看的書很雜,大多是野史筆記這類獵奇蠱惑博人一笑的膚淺玩藝兒。不像殿下,都是研究的一些博大精深的典籍。”

“呵,我也就是窮極無聊了隨便翻翻。”李恪隨意的笑了笑,說道,“但我看你最近練武好像十分的玩命,為什麽?”

“嗯?殿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為將者練好武藝,不是份內之事麽?”秦慕白說道,心裏卻隱隱一堵:難道李恪也聽到了風聲?

李恪呵呵的笑了笑,輕松隨意的拿水壺倒茶,說道:“慕白,今天叫你來,其實是有件事情跟你說。這件事情呢,你其實早就想跟我說,卻不敢說、不好說、不便說,所以,只好我主動來找你說了。”

聽著李恪這番繞口令一般的話,秦慕白心裏明白:這家夥的確是知道了。好吧,遲早要面對的,說穿挑明了也好。

“那殿下就請說吧。”

“昨天我去宮裏參加了一年一次的皇族家宴。家宴上父皇說起一件小事,過年後他老人家會組建一支親勳衛隊,保衛內宮。”李恪說道,“大約是幾個月前的時候吧,有個皇宮禁衛將軍喝多了酒,又騎了一匹瘋馬,居然徑直闖進了內宮直到皇帝禦前。把父皇身邊的兩個小皇弟皇妹嚇壞了,父皇大怒。因此有了這個想法——這只親勳衛隊,主要是保護皇帝私人以及他身邊的人。”

“皇帝身邊還帶了小皇子?”秦慕白問道。

“是的。皇後去世後,父皇將皇後生下的最小的九皇弟李治和小皇妹兕子帶在了身邊,親自撫養。這支親勳衛隊,說白了其實是父皇的私人護士。”李恪說道,“慕白,這些日子以來我見你瘋狂的練武,起初還以為你是一時興起。昨天參加了這次家宴後我才明白,你是在為入選這只親勳衛隊,做準備吧?”

“是的。”事已至此,秦慕白也不想再瞞下去了,坦白說道,“父親已經給我報了名,我自己也對這件事情比較感興趣。”

“很好,很坦白。”李恪面帶微笑的點點頭,說道,“良禽擇木而棲,我如果是你,也會這麽做。”

秦慕白微皺了一下眉頭:“殿下是在怪我了?”

“不,絕對沒有。”李恪揮了一下手,說道,“我如果心中記恨怪你,今天就絕對不會把你叫來,開誠布公的跟你說起這件事情。說實話,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留在我這一灘死水樣的吳王府裏當個小小的校尉,實在是屈才。就算我把你提拔成五品典軍又怎麽樣?困在我這王府裏,你難得有什麽大出息。我既然把你當兄弟,就希望你能有個好出路。我不會那麽自私的非要把你留在我身邊,當個無足輕重的芝麻小官的。”

“殿下能有如此的胸襟,真是讓我既感激,又汗顏。”秦慕白拱手而拜。

“這沒什麽,應該的。”李恪淡定的笑了笑,說道,“這次我被謫貶回來後,以前的許多故友,都躲得離我遠遠的,把我李恪當作瘟神一樣。以前一些對我還算不錯的朝堂大臣們,也對我敬而遠之,好像我李恪就真的會讓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樣。不過,我不怪他們。我知道,現在我是太子和魏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我如何低調韜晦,他們都惦記著我。我這吳王府,表面看來是一潭死水,實則是暗流洶湧。慕白,你知道我這府裏有多少個太子和魏王的眼線嗎?”

“還有這種事情?那殿下為什麽不想辦法把這些人趕出去?”秦慕白不禁皺了下眉頭,太子和魏王他還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事情也的確是第一次聽說。

“趕出去幹什麽?他們喜歡呆在這裏,就讓他們呆著吧。”李恪無所謂的笑了笑,說道,“我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也沒什麽值得他們惦記的。相反,我要是把這些人趕走,反倒更讓太子和魏王生疑了。指不定又要搬弄什麽是非,去父皇那裏告我的狀。”

“如此說來,殿下的確是睿智。”秦慕白說道,心想:這是李恪第一次跟我說起,他和太子、魏王之間的矛盾。雖然只有只鱗片爪,但足以見得朝堂之上的奪嫡黨爭,已經滲入到了每個角落。

“你是秦叔寶的兒子,起初就是由父皇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雖然在我這吳王府裏當官,但我從來沒把你看作是我的屬下,實際上,你一直都應該是皇帝的人。”李恪微笑說道,“你還記得當初在你家裏,皇帝要封你官職時的情景嗎?我當時不過是順手推舟做了個人情罷了。你早該從吳王府跳出去,到父皇身邊為官了。”

“殿下都這麽說,那在下也就無話可說了。”秦慕白拱了拱手,說道,“不管怎麽樣,在下非常感激殿下的提拔和厚恩。”

“這都是套話,不中聽。”李恪擺了擺手,說道,“你我,還有霜兒妹子,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雖然長大了各奔東西,但我對你們的情誼卻是仍在。你也許感受不到一個皇子是什麽樣的心境。對我們而言,真正的情誼是非常稀少的。友情,愛情,甚至是親情,都在權力爭鬥中變得淡漠又稀少,有時候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諷刺的笑話。慕白,坦白跟你說吧!我很喜歡霜兒,一直想和她結成連理。但我也知道,我娶了她,或許就會害了她,甚至是害了你們秦家。現在,太子和魏王左右對我不相容,我真不知道我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們,很無奈,也很無助。這段時間我仔細想清楚了,相愛,卻不一定要相守。以前我總是努力的想娶到霜兒,現在我改變了想法。”

“改變了什麽想法?”秦慕白問道。

“情誼無雙,真情難得。”李恪搖了搖頭,淺笑說道,“當你真正愛一個人時,會真心希望她過得好,這就足夠了。而不是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擁有她。”

秦慕白沈默無語,這個李恪,的確是個多情種子,性情中人。

“對於你秦慕白,雖然我們的身份有天壤之別,但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是我的好朋友,而不是屬下或奴仆。”李恪說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就希望你能過得更好。離開吳王府,去皇帝身邊當職,這是大好的事情。我支持你。”

“……”秦慕白沈默了良久,眉頭輕皺,說道,“那殿下,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李恪微然一笑,說道,“雖然太子和魏王一心針對我,但我不會給他們什麽把柄。我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要說奪嫡爭儲,怎麽也輪不到我。我現在想的只是做個太平王爺,安享富貴,餘願足矣。時間一長他們就知道了,我不會對他們構成什麽威脅,那自然就沒事了。”

秦慕白搖了搖頭,無語以對。李恪的這番話,且不說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事實就是,他的確從來沒有對太子和魏王出過什麽招,在奪嫡爭儲上直接表達出什麽昭然的野心。太子和魏王一心針對他,無非是因為他太過能幹,文武全才鋒芒畢露,有潛在的威脅。

如果能幹也是一種錯,那李恪的確是罪該萬死。

但這,未必太過諷刺!

“我朋友寥少,一向都很珍惜,而慕白你就是其中的一個。”李恪舉起茶杯,“來,以茶代酒,我送你一程。良禽擇木而棲,希望你離開王府後,能蒸蒸日上!”

“謝殿下!”秦慕白舉杯迎上與他碰杯,一口喝幹茶水,心裏卻挺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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