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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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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被推開的時候,發出吱呀一聲尖細的哀嚎。

許漣蜷縮在角落狹小黑暗的帳篷裏,抱緊懷裏的被子,把臉埋進幹燥溫熱的被褥。

“要走了。”門邊傳來男人沙啞低沈的聲音,“小漣呢?”

“小漣還在睡覺。”許菡就站在帳篷外邊,小心翼翼的嗓音離得很近,“爸爸,今天會疼嗎?”

窗外暴雨如註。轟隆隆的雷聲在遠處翻滾,許漣發著抖,沒有聽到男人的回答。

“那……那能不能,我一個人去?”瓢潑雨聲中,許菡的詢問斷斷續續,“小漣怕疼,會哭的……”

男人的聲線在一片雜音裏模糊不清,“你不怕疼?”

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許漣聽不見許菡的回答。她屏住呼吸,發起了抖。

片刻之後,帳篷外響起許菡細細的、帶著哭腔的回應。

“我是姐姐,我不哭。”她說。

男人什麽也沒有說。許漣一聲不吭地躲在帳篷內,隱隱聽見許菡的腳步聲。門被徹底打開,而後又重重合上。

臥室回歸死寂。雨點敲打著玻璃窗,急促而低沈。

許漣獨自躺在黑暗裏,不敢哭,也不敢說話。她死死抱著被子,在雷聲轟鳴中捂住自己的耳朵。

“許漣?許漣?”

輕微的搖晃讓黑色的夢境斷了線。

許漣睜開眼,微張著嘴喘息,眼球轉動,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楊騫的臉。他躺在她身旁,一條胳膊支起身子,眉頭緊鎖,滾燙的右手緊抓她的肩膀。

“又做噩夢了?”她聽到他問她。

仰起下巴長長地籲了口氣,許漣動了動胳膊,撐著床褥坐起身。伸手摸開自己這一側的床頭燈時,她才發現身上的睡裙早已被汗水浸濕,緊緊貼著自己瘦削的背脊。

楊騫也坐起來,撈過床頭櫃上的水杯遞到她跟前。

推開冰涼的水杯,她抿唇按了按太陽穴,“公安那邊來電話了嗎?”

窗簾的縫隙裏透出室外灰蒙蒙的天光,許漣掃了眼床頭的電子鐘,時間顯示的是早晨六點。“還沒有。跟蹤你的肯定是他們的人,不然不可能五個小時了還沒訊問出什麽名堂。”只好又把水杯擱回床頭櫃,他撓撓後腦勺,抄過遙控器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估計正在想辦法糊弄我們。”

墻上的空調不斷發出嘀嘀的提示聲。她重新躺下來,拉了拉腰間厚軟的蠶絲被。十月底的天氣,其實已經不需要開空調。但她習慣一年四季都開著,在寒冷密閉的空間裏裹緊被子入睡。

“我累了,楊騫。”將被角拉到胸口的時候,她聽見自己這麽說,“等手續都辦好,我們就各自出國,分開吧。”

打著赤膊的男人不再摁動手裏的遙控器。他回頭看向她,半邊臉沈在了陰影裏。

“不是說好了一起走麽?”

許漣翻個身背對他,厭倦地合上眼,“財產分你一半,別的不要再說了。”

身邊的男人沈默幾秒,接著便冷冷出聲:“你還是懷疑許菡是我故意殺的?”

近乎質問的語氣激怒了她。猛然翻過身來,她撐起上身逼近他下顎緊繃的臉,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她好好的在這裏待了八年,連孩子都生下來養大了——怎麽可能突然就要偷偷跑回去?”下意識地瞇起雙眼,她控制不了自己愈來愈快語速,竭力克制的嗓音也赫然擡高,“她那麽聰明,會不知道後果嗎?我早就跟她說過只要她敢跑我就敢殺她——她以為我是開玩笑?”

不躲不閃地同她對視,楊騫壓抑已久的怒火竄上喉頭。

“那天的監控錄像和追蹤定位記錄難道你沒看過嗎!”他幾乎是吼著逼問回去,“她不僅要把善善偷偷送出去,自己也跑到了X市刑警大隊附近——就算她不是故意跑去那裏,你又有沒有想過她老公是刑警隊長!萬一那天她正好碰上她老公,你覺得她會怎麽跟他解釋這幾年的事?!還有鄭國強——從許菡死掉開始,他就一直陰魂不散地調查我們!如果不是前幾年許菡偷偷跟他透露過什麽消息,他一個小地方的刑警隊長,怎麽敢跟我們過不去?!”

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一擡手,掀掉床頭櫃上那半杯水,“當年許菡回來的時候我就說過要處理掉她!要不是你跟老許一直護著她,我們今天也不至於要逃出境都這麽困難!”

玻璃杯滾落到鋪著地毯的木地板上,發出一陣悶悶的響動。

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一時間房內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清晰可聞。

許漣目光冰冷地註視著他。

“出去。”她掀動嘴唇,面無表情,“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早上六點五十分,劉磊急匆匆地撈起書包跑過客廳。

“媽我走了!”

還站在廚房煮姜茶的趙亦清關掉竈臺上的火,揚聲問他:“蘋果吃了沒有啊?”

“哦哦——”客廳噔噔噔的腳步聲剎住,劉磊似乎又跑回了茶幾邊,胡亂往嘴裏塞削好的蘋果,然後再次慌慌張張地跑起來,喊得含糊不清:“我吃了——拜拜!”

玄關那兒關門的動靜旋即響起。

“一大早就急吼吼的。”忍不住咕噥,趙亦清把鍋裏的姜茶盛進一只畫著笑臉的馬克杯,轉身端到餐桌旁,“來善善,不啃饅頭了,先把紅棗姜茶喝了。晚上別再自己跑到沙發上去睡了,容易感冒,知不知道?”

趙希善坐在餐桌前,手裏抱著啃了一半的饅頭,呆呆地擡頭看她。

後半夜小姑娘一直睡在客廳裏,著了涼,一早便在吸鼻子。將馬克杯擱到她面前,趙亦清抽出她小手握著的饅頭,從手邊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替她擦掉鼻子底下淌出來的清鼻涕。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挪動兩只小小的手去夠杯子,卻被燙得縮回了手。

見她怕燙,趙亦清趕忙抓過她的手,小心搓了搓,“燙吧?”想了想,最終端起杯子,牽著她的手引她站起來,“走,到沙發那邊去慢慢喝。”

客廳的茶幾上擺著水果盤,切成塊的蘋果被剩下大半,氧化成了淺淺的褐色。趙亦清嘆口氣,推開水果盤,找出茶幾底下的小板凳讓小姑娘坐下,擡起腦袋才註意到不對勁。

“咦,我放這裏的水果刀呢?”隨手把馬克杯擺到趙希善面前,她左右瞅瞅,沒瞧見那把折疊水果刀的身影。恰好這時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趙亦清掏出來一看,註意力頓時轉移過去。“是阿磊的班主任。”喃喃自語地坐到沙發邊,她仔細看一遍短信的內容,微微擰緊了眉心。

小姑娘自己伸出手,小心地捧住杯子拖到下巴前面,低下頭看了看被子裏的姜茶。泡得胖嘟嘟的紅棗浮在杯口,她慢慢湊過去,拿嘴唇碰了碰,再舔一舔嘴。是甜的。

餘光瞧見她的動作,趙亦清放下手機,端過馬克杯替她吹了吹。等到姜茶不再燙嘴,她才把杯子擺回小姑娘手邊,摸摸她的小腦袋,“善善,哥哥的老師要找家長聊聊,所以中午我們去一趟哥哥的學校,好不好?”

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問題,趙希善只安靜地捧起杯子送到嘴邊,緩緩嘗了一小口。

又甜又辣的味道,她想。跟媽媽煮的一樣。

這個時候,秦妍也走進了自家的廚房。

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一邊從門把上取下圍裙,一邊給趙亦晨發了條短信:“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剛系上圍裙,便接到他回過來的電話。

劃開屏幕,電話那頭傳來他沈穩如常的嗓音:“秦妍。”

“你已經回家了?”拉開消毒碗櫃,她彎腰拿出煎鍋。

“沒有。工作還沒結束。”趙亦晨那邊靜的出奇,聽不見任何雜音,“善善有新情況?”

“可以這麽說吧。”把煎鍋放上竈臺,秦妍立在一旁,不再動作,“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善善有很強烈的自責自罪情緒?”

“你說她是把母親的死歸責於自己。”

“嗯。現在我認為,她失語的原因或許也是這個。”她停了一下,斟酌著用詞,“不說話可能是孩子對自己的一種懲罰。也許在善善心裏,一直覺得就是因為自己說話才導致媽媽離開。這種錯誤的印象究竟來自哪裏目前還不清楚,但它一定是給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電話另一頭的男人有片刻的緘口不語。

“前幾天帶她出去玩的時候,我暗示過她珈瑛的死不是她的錯。”幾秒種後,他再度開口,“我覺得她聽懂了,也在努力跨過這道坎。”

“對,我也看出來了。你引導得很好。”

“但是還有反覆。”他說,“我跟你說過她躲在櫃子裏的事。”

隨意搭在工作臺邊的手摳緊了竈臺的邊緣,秦妍垂下眼瞼。

“這個現象我也在想辦法挖掘原因。你不要急,孩子還小,肯定會有脆弱的時候。再說人要走出這種自責自罪情緒,本來也是需要時間的。”她松開收攏的五指,習慣性地將手攏進薄外套的衣兜裏,“就像我們心理咨詢上常說的心靈監獄,人一旦陷入這樣的自責自罪情緒,就相當於把自己關進了監獄裏,自己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但實際上,鑰匙總是在人們自己手裏。只有自己原諒了自己,才能真正走出來。”

頓了頓,又告訴他,“善善很勇敢,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趙亦晨靜默一陣,回給她一個單調的音節,“有時間我會多陪她。”

知道這種態度意味著他很快就會提出掛斷電話,莫名的緊迫感撞擊心臟,秦妍來不及思考,張張嘴便脫口而出:“還有件事……”她遲疑半秒,“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想跟你說。”

她話語間微妙的停頓讓電話那頭的男人默了默。

幾秒鐘的無言裏,她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電話裏不能說?”最後,他僅僅是這麽問她。

緊繃的雙肩一松,她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我覺得當面說比較好。”

“好。”他的口吻平靜而稍嫌冷淡,“我先掛了,還在蹲點。”

點點頭,秦妍不再多言,“回見。”

電話掛斷後,她沒有垂下舉在耳邊的手,只靜立原地,望著竈上的煎鍋略略失神。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也未曾引起她的註意。

“媽媽……”迷迷糊糊的稚□□聲忽然響起來,秦妍一楞,轉頭向身後看去。

七歲的女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廚房,瘦小的身子被裹在寬松的睡衣裏,嘴邊還沾著沒有擦去的牙膏泡沫。她雙眼無神而呆滯地平視前方,兩只小手扶著墻壁,正摸索著往她的方向走過來。

“起來啦?”對小姑娘淡淡地一笑,秦妍走上前抱起她,帶她坐到餐桌邊拉開的椅子上。

拿來一張餐巾紙擦掉女兒嘴邊的泡沫,她替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溫聲細語地告訴她:“等等啊,媽媽給你煎個荷包蛋。”

眼睛依舊直直地望著前方,小姑娘點頭,應得乖巧而溫順,“嗯。”

親了親她的額頭,秦妍走回竈臺邊,開火往鍋裏淋上一層薄薄的油。

再回頭望向餐桌時,女兒還坐在原處,巴在桌邊的小手不安地絞在一起,神情茫然而困倦。秦妍沖她微笑,她卻沒有半點反應。

秦妍知道,這是因為女兒看不到。

從出生開始,她的世界裏就沒有半點光亮。

合賢中學的早自習七點四十分開始。

劉磊剛到教室便從書包裏翻出登記表,急急忙忙跑到講臺上,拿物理作業本拍了拍講臺:“收作業了!”

大半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學生都聞聲擡起頭來,嘴裏嘟嘟囔囔地找作業。椅子滑動的聲響此起彼伏,他們陸陸續續來到講臺前,把作業送到他手邊。坐在第一排的兩個女生最先將作業遞給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便閑聊起來。

“誒,昨天私群裏那個視頻你看了沒有?”

“什麽視頻啊?”

劉磊摞作業的手僵在半空中。

“誒劉磊,這道題你選的什麽啊?”一個男生擠到講臺前舉起作業問他,卻沒得到他的反應。

“就是那個四個人打一個人的錄像啊,把人家褲子都給扒了。”前排的女生還在小聲地繼續,“好像就是在我們學校的樓道裏拍的,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啊?真的啊?我要去看看。”

“劉磊?”男生晃了晃手裏的作業。

“嗯?”恍惚間回過神來,劉磊定睛看了看,“哦……我選的D。”

對方了然地頷首,飛快把答案填上交給了他。

“沒了沒了,宋柏亮已經把視頻刪了。不過我手機裏下了的,一會兒給你看。”

“好好好,不過到底是哪五個人啊?”

默默聽著兩個女生的交談,劉磊俯下身,在男生的名字後頭打上一個勾。手心裏滲出一層薄汗,他感覺到自己抓筆的手有些打滑,筆尖隱隱顫抖。

“打了馬賽克,看不到……”

“不要討論了!”中氣十足的男聲打斷她們的話,同時響起的還有什麽東西輕敲桌沿的聲音,“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事,天天拿在嘴邊說,要是受害者聽到了怎麽想?”

劉磊擡頭,看到班長宋柏亮站在其中一個女生的桌前,手裏握著卷成筒的作業敲敲她的桌子以示警告。她扁嘴瞪他一眼,顯然不大樂意,所幸還是理虧地點了點頭:“哦。”說罷便和同桌的女生一塊兒收了聲,從抽屜裏拿出課本,開始準備早自習。

見兩人安分下來,宋柏亮旋身把自己的作業遞給講臺上的劉磊。他是最後一個交的,劉磊在他名字後頭打鉤,作業登記表上不再有空缺。宋柏亮掃了眼登記表,神情嚴肅地沖劉磊招招手,“劉磊,過來一下。”

不自覺收緊握著筆的手,劉磊抿了抿嘴,抱起作業跟他走出了教室。

宋柏亮帶他在走廊的角落裏停下,四下裏看看,才抱過他懷裏半打作業,咧嘴笑笑:“你跟田老師打聽一下這星期周測安排在什麽時候,行不?我家裏有事,可能要請一天假,怕正好趕上周測。”

“哦、哦……”劉磊心頭一松,“那,那我去問一下再告訴你。沒別的事了吧?”

“就這個事。”

抿唇頷首,劉磊不想再同他多談,“我先去把作業給老師。”

宋柏亮於是笑瞇瞇地把作業放回他懷裏,在他轉身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他鼓起的校服褲褲兜。“誒等等——”條件反射地叫住他,宋柏亮指了指那塊凸出的地方,“你兜裏揣的什麽啊?鼓鼓囊囊的。”

四肢僵硬地停下腳步,劉磊低著腦袋,沒去看他的眼睛,“維C……泡騰片。”

“感冒啦?”

“有點著涼,我媽讓我帶著喝。”

“哦。”宋柏亮想了會兒,“其實喝這個沒什麽用,你要不今天中午跟我們一起去打球,出一身汗就沒事了。”

對方搖搖頭,“我還要寫作業。”

早知道他不愛運動,宋柏亮也沒有抱多少期待。

“行吧,趕緊把作業送過去吧。”

趙亦清帶著趙希善抵達合賢中學,已經到了上午十一點半。

高三畢業班的教室在六樓,老師的辦公室則在五樓。她牽著趙希善的手找到辦公室,輕輕叩了叩敞開的門,往裏頭探探腦袋,“李老師?”

午休時間,老師大多已結伴去食堂,辦公室只剩三個人,李慧航微微發福的身影尤為顯眼。她聞聲扭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哦,劉磊的媽媽是吧?”趕忙起身簡單收拾好桌面,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和鑰匙,快步走到姑侄倆跟前,右手搭上趙亦清的肩膀,“我們到隔壁去聊。見過劉磊了嗎?”

隨她踱出辦公室,趙亦清搖了搖腦袋,“還沒呢,他中午一般在圖書館寫作業,就不打擾他了。”

“也是。”掏出鑰匙打開隔壁會客室的門,李慧航註意到她牽著的小姑娘,“這是?”

“我侄女,善善。生病了,所以暫時沒上學,待在家裏。”低頭捏捏趙希善的手心,趙亦清小聲給她介紹,“善善,這個是哥哥的班主任李老師。”

小姑娘木木地杵在她身邊,置若罔聞地盯著門板瞧,甚至沒有擡眼看看面前的女老師。

只得仰起臉給李慧航一個歉疚的笑,趙亦清道歉,“不能說話,不好意思啊李老師。”

“沒事沒事。”她使了點勁推開門板,走進會客室打開頂燈,“我記得您弟弟是警察吧?”

“對,就是他女兒。”牽住小姑娘跟著她進屋,趙亦清點頭,“最近家裏挺多事的。”

“哦……難怪,劉磊精神狀態不太好,老是很緊張。”匆匆來到飲水機前拿一次性紙杯接了杯熱水,李慧航彎著腰回頭瞧她一眼,“我看您臉色也不太好啊?沒哪兒不舒服吧?”

“子宮肌瘤,下個星期要動個小手術。”

“啊這樣!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您的情況,還讓您跑這麽一趟。”外間只有一張單人沙發,她連忙走上前扶住趙亦清的胳膊,引她走到裏間的軟椅邊坐下,再把水遞到她手旁,“來來來,快坐下。唉,女人這毛病最麻煩了。”

“是啊……”禁不住嘆氣,她接過水杯,“謝謝。”

“小朋友也喝杯溫水吧,嘴巴都有點起皮了。”轉過身又給小姑娘接一杯溫水,李慧航將杯子端在手裏,左手輕輕扶了扶小姑娘的肩骨,環顧四周一番,“這裏沒多的椅子,要不讓她坐那邊的沙發上去,我給她找本書看看?”

“沒事沒事,不麻煩了。”趙亦清擺擺手,換一只手拿杯子,小心拉來趙希善的小手,“善善,先坐到外面的沙發上等一下姑姑,好不好?姑姑跟李老師聊聊。”

表情木然地看著她的眼睛,小姑娘似乎想了想,才慢慢點了點頭。

趙亦清摸摸她的頭發,“那善善就坐在那裏,不要亂跑啊。”

再一次點頭,她回身慢騰騰地走向外間,聽見身後李慧航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的聲音。

“其實今天就是想了解一下劉磊在家裏的情況。劉磊成績還是挺穩定的,就是最近好像太緊張了,情緒總是很低落……我覺得長期這樣可能對覆習影響不太好,畢竟是高三,壓力本來就大……”

外間的沙發有點兒涼。小姑娘爬上去,趴到窗口往外看。

從會客室的窗戶能看到樓上實驗室那一側的樓梯口。她楞楞地望著,直到劉磊闖進她的視野。

他穿過走廊,背著書包跑進了樓道。

遠遠瞧不見他的表情,趙希善兩眼一眨不眨地追著他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樓道裏。

很快,又有兩個人尾隨他鉆進樓道。鬼鬼祟祟,交頭接耳。

她認出了他們。

劉磊在樓道裏被截住去路。

李瀚帶著昨天和他一道的兩個學生,前後兩頭將他堵在了四樓。

“還去圖書館啊?心理素質不錯嘛。”手裏不再掐著香煙,他兩手攏在褲兜內,微弓著背笑著走近他,“昨天群裏的視頻看了嗎?”

背脊緊緊靠向墻壁,劉磊拎住書包的右手攥緊書包帶,指尖因為過於用力而漸漸發白。

“是你們放上去的。”他死死盯著李瀚的臉。

“不然呢?”譏諷地嗤笑一聲,他一臉好笑,看看兩個同伴,又轉眼去看他的雙眼,“昨天不是還挺牛的嗎,啊?還說要告我?”

尾音帶笑的字句聲聲紮進耳膜。劉磊咬緊牙根,腮幫隨著極力克制的呼吸顫動。

“群裏的視頻是刪了,但是刪之前下載量已經過百啦。你說現在我們學校多少人的手機裏存著啊?”李瀚的聲音仍在不斷跳進耳朵,穿過耳邊的嗡鳴,每一個音節都深刺他跳痛的神經,“我估計已經有人認出你咯。這麽瘦不啦嘰的能有幾個啊?”

右手摸向褲縫,隔著口袋,劉磊碰到了裏頭的折疊水果刀。他五指緊扣墻壁,生生掐進脆弱的墻漆。

收攏,又松開。

“認個錯唄?”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小動作,李瀚咧著嘴笑道,“趴下來叫聲爺爺,我就不把沒打馬賽克的放出來。”

猛然擡起頭,劉磊沖他臉上啐了口唾沫,“你他媽想都別想!”

溫熱的唾沫濺到臉上,李瀚的笑容凝固在了嘴邊。

一旁的兩人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沖上前把劉磊按倒在地。

“褲子扒了。”壓抑著怒火用力抹一把臉,李瀚臉色陰沈地拿出手機,“底褲也一起扒了,我拍他的鳥!”

“你們敢!”漲紅了脖子嘶吼,劉磊踢騰雙腿拼命掙紮,“放開!放開!”

兩人一時有些摁不住他,擡腳便踩上他胸口,用力踹上兩腳。劉磊卻愈發不要命地掙動,兩條腿不要命地踢踹,差點踹倒站在一邊錄像的李瀚。混亂之中有什麽東西忽然沖上前撞向了李瀚的腿,他一驚,狠狠一腳踹開,“什麽玩意兒?!”

咕咚咕咚。

被他踹開的小小身影滾下樓梯,撞到了墻腳。

劉磊餘光瞥過去,陡然張大了眼。

“善善?!”

不可置信的怒吼中,幾個人都停下動作,朝樓梯下方看過去。

小姑娘一動不動地倒在冰涼的瓷磚地上,一頭細軟的長發淩亂地遮住了臉。墻腳雪白的墻壁上一點猩紅的顏色紮眼,李瀚見了立馬回過神。

“媽的,流血了!”他喊起來,沖兩個同伴招了下手,撒腿就跑,“跑!”

另外兩人面面相覷半秒,緊跟著他跑下樓梯。

他們腳步急促地經過小姑娘身旁,沒有一個人停下片刻。

“善善……善善——”連滾帶爬地滑下樓梯,劉磊發著抖撲到她跟前,捧起她的小腦袋,撥開她被鮮血粘在臉上的發絲,露出蒼白的臉。

小姑娘合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他抽出一只顫抖的手,汗水混雜著溫熱的血,成了深淺不一的粉色。

趙亦晨等在A大南棟教工宿舍的樓底。

王紹豐作為關鍵證人已經開始接受全方位的保護,張博文為了不耽誤接下來的計劃,安排他今天就同趙亦晨見面。

年輕男人從樓道的陰影裏走出來,向他出示了工作證,“趙隊長,可以上去了。”

沈默地頷首,趙亦晨掐滅手中的香煙,旋身隨他一同走進樓道。

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男人回過頭看他一眼,便見他面不改色地將手伸進兜裏,掐斷了電話。

腳步停頓一會兒,他才領著他繼續上樓。

手機卻再次震動。

駐足在一級臺階上,趙亦晨忖量兩秒,掏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陳智。

他劃下接聽,重新邁開腳步,握著手機擱到耳邊,“小陳。”

“趙隊!”手機另一頭傳來陳智焦慮的喊聲,“剛剛趙姐打電話來辦公室,說善善出事了!”

眉心一緊,趙亦晨腳下的步伐徹底剎住,“什麽?”

“趙姐說善善從樓梯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現在正送去醫院……”

“我馬上過去。”打斷他氣喘籲籲的解釋,趙亦晨掛斷電話,反身疾步走向樓道的出口。

原先走在他前邊的年輕男人已然滯足,及時叫住他:“怎麽了趙隊?”

這才記起自己的現狀,趙亦晨停了停腳步,側過身面向他。

“我女兒從樓梯上摔下來了,現在在醫院。”他說,“抱歉,麻煩你跟張檢說一聲……”

對方了然,點點頭答應:“不要緊,趕緊去看孩子吧。”

“謝謝。”來不及多做解釋,趙亦晨頷首,轉身離開。

室外陰雲滿天,遲遲沒有下雨。

他繞到教工宿舍背後,還在十餘米之外就對著自己停在露天停車場的車摁動了車鑰匙。車燈一閃,車門解了鎖。

快步來到車門前,趙亦晨正要打開門,便突然聽到“砰”地一聲巨響。

緊接著響起的是陌生女人的尖叫。

動作一滯,他下意識擡頭循著聲源看去。

一個教師打扮的女人站在一臺紅色大眾旁,驚恐地後退了幾步。車頂凹陷,一條胳膊露出來,皮膚偏黑的手無力地攤開。

墜樓。

心下做出判斷,趙亦晨和幾個路人一同上前。出於職業習慣,他將受到驚嚇的女教師拉開,而後轉眸望向摔在車頂的男人,在看清他的瞬間一怔。

已知天命的老人,西裝革履,劍眉星目。發福的身軀呈一種怪異的姿態陷在凹陷的車頂,滿是細紋的臉上雙眼圓瞪,嘴唇微張。恐懼凝固成他最後的表情。

——王紹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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