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84 章節

關燈
才出口,但見那路客揚手一掌隔空推出,猛然間仿佛有個從天而降的大力神驟爾將元寶一把拽起、拋出車前三丈開外。

“回去知會你同門師兄師弟,就說杭州湖墅德勝壩江浪巨子領袖項二房到了。我這一趟來,就是要斬草除根,滅絕了飄花門的星火殘灰。”話說完,白影乍地掠頂而過,不及一眨眼間,已出了刀把兒胡同——看景況,還是往燈市口去了。

元寶吃這一掌,斷了五七根肋條,勉力撐持回班,把詳情說了。車把式們皆以為此事應另有恩怨,不是班子裏結下的梁子,當然無須過問。倒是我們的彭師父聽著於心不忍起來。試想:人家放了話,非滅絕飄花門星火殘灰不可。看元寶身上的殘傷可知,這項二房中懷深仇大恨,哪裏肯善罷甘休?若是真叫他訪著飄花門下弟子,豈不又要挑起一場腥風血雨?於是自向他娘舅“頭把式”請令:起碼得把棄置在刀把兒胡同的空車給拉回來。

彭師父拾掇了車,卻不往回走,一面鉆小胡同兒往燈市口飛躥,一面內運氣息,外移筋骨。到了燈市口朝陽胡同飄花門老宅,赫然又是個義蓋天龍紋強項岳子鵬的面目了。

燈市口原本是個十分熱鬧的所在。彼時國共兩造在四野八鄉正有一撥兒、沒一撥兒地打著內戰,北平市裏的買賣卻不受半點影響。無論是肩挑貿易、攤販營生,看來並沒有因為共產黨華東野戰軍剛打下山東濟南而顯露些許冷清。反倒是許多販售吃食的小生意竟然較以往更加熱絡。數不盡、看不清一片又一片鴉聚麇集的男女老幼都上街來混幾口猶恐不及的吃喝,吆喝聲此起彼落,雜著叫罵呼喊的、聊天說地的,渾然一幅繁囂俗麗的升平盛景。

中有一人,白衣白褲,兀自端坐在一爿“鴻漸茶館”的二樓,憑窗眺瞰,似是要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尋覓著什麽一般,把雙鷹隼似的眸子掃東掠西、脧裏睇外,瞳仁直要燒出火來。

這人正是懷仇銜怨近二十年的項迪豪。他苦心孤詣練成一部“莫家拳”,終於自忖打通“南腿雙秀”關節,堪稱無敵了。遂決意只身北上,為的就是要一一翦除那飄花門孫少華的門徒子弟。無奈孫孝胥在九月下旬便已舉家南遷,往上海小東門倚附了老漕幫總舵主萬硯方。饒是項迪豪武功再高,仍忌憚萬硯方身手勢力,如此一來,只好暫且退而求其次,撲殺幾只離群孤雁,也好出一出這一口積年累月的鳥氣。此際他置身所在的這爿茶館,正對著已然人去樓空的飄花門大院兒,居高臨下,仍可想見當年在杭州高銀巷、惠民街口,以一吹息之力折辱於他的那孫少華意氣風發的神情顏色,項迪豪哪裏還有興致品茗覽勝,偏凝眸註目,但盼能覷見往來人丁之中有那麽一兩個仇家的傳人,好讓他上前暴打洩恨一番。

就這麽海底撈針、守株待兔,默坐了一個時辰有餘,果然搖搖晃晃、捱捱蹭蹭過來了個車把式,就門前擱置拉手,瞅了瞅四下無人註意,抽冷子使了個鷂子翻身,人已經躍進了墻裏,站定在院中石板地上。這廂項迪豪眼紅心熱,知是對頭到了,隨手往桌面扔了茶資,當下騰身而起,躥空彈出五丈開外,恰似一無聲虹電,迅即貫越街心,端端落在那車把式跟前,身形甫定,已然踩出一個金雞步,指手喝道:“料你也是個飄花門的餘孽——項某人一向不打殺無名之輩;你且報個字號,讓諸天神佛聽明白了,也免得去至枉死城前不能銷賬。”

“這位爺穿衣體面十分,說話卻邋遢得很——您要是打殺不了小人,又當如何呢?”

項迪豪哪裏還肯同他鬥口舌?早已挺胸疊腹、吸腰沈肩,雙掌一前一後振出個“霸王開鞭”的式子,一掌落上對方左肩、一掌劈著對方右脅——彭師父硬生生吃下兩掌,非但文風不動,還開口道出一句:“這位爺且消消氣。”

一擊雙掌皆中,不料掌緣卻給震得微微發麻,內力回吐,居然蕩胸撼臆,項迪豪暗道一聲不妙,變掌成拳,蓄起個“帶馬回槽”的身形,旋腰擰背,以左踵為軸心、右腿作規桿,橫裏使出一記“虎尾攀星”,丘如石丸,正踢上彭師父面門。彭師父捱下這一腳,仍豎立不移,接著道:“這位爺且緩緩神。”

項迪豪餘怒猶熾,更覺他話中譏刺諷誚之意難堪,登時倒退數步,斂足十成十的勁勢,一聲狂吼,拔地沖前,右豹掌、左蛇扣,兩般指爪全是“莫家拳”向不外傳的殺招,眨眼間紛向彭師父胸前膻中、氣海要穴襲來——但聽“噗噗”兩聲悶響——項迪豪的一雙掌骨齊根崩折,竟然是被他自己那雄渾無匹、剛猛有加的內力給震斷的。打到這步田地,項迪豪滿腔悲憤慚惱再也禁忍不住,膝頭一軟,仆地癱了,隨即放聲嚎啕起來。彭師父則蹲下身,溫聲道:“飄花門中弟子東離西散,浮沈人海,哪裏還經得起驅趕摧折?您老大人大量,便不消計較那小小不言的恩怨仇隙了罷!”

這話表面上說的是飄花門,骨子裏感慨的又何嘗不是他自己縈懷系念的講功壇呢?項迪豪哪裏省得個中滋味,只道:廿載殷勤何所事?一朝隳盡徒然。痛快哭了一回,擡眼沖彭師父哀求道:“閣下若是個爽利的人物,便賜告一個稱呼,再一掌劈死了項某。項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錚錚的漢子,再來向閣下討還公道。”

彭師父微微一笑,且不答腔,只就地盤腿趺坐,捉起項迪豪兩只手膀,各於臂腕相接處緊緊握合,如此寂然不動,過了約莫有一炷香的辰光,直到天色闃暗、暮霭輕籠,才倏忽松脫——說也奇怪,項迪豪先前崩筋折骨之處居然略無痛楚,指掌間一陣接一陣湧動著的不過是些微燒灼之感。他再稍稍催發真氣,逼促入指,竟然無一丁半點的窒礙——顯然,他的一雙手掌算是又保住了。經過這麽一番波折,項迪豪翻來覆去把看著自己的十指,萬千感慨、一時俱興,不由得再三喟嘆,道:“想我項迪豪習藝治武不只三十年,雖然常聽人說,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卻總以為自求精進,終必修成那天外之天、人上之人的正果。殊不知井蛙出闌、尚在涸池之中,哪裏見識得到湖澤之廣、汪洋之大?今日敗在你這位車把式仁兄手中,才明白我那麽點纖微毫末的雕蟲小技,實在值不得方家恥笑呢!”說時蝦腰拱手、長揖及地,道:“請容項某再問一次尊姓大名,學藝何門何派,師尊又是哪位高人?”

“我叫元寶,”彭師父連忙回了一拜,道,“我師父是鼎鼎大名的義蓋天龍紋強項岳子鵬!可惜他老人家頭年兒裏發痧,過世了,再有多麽高強的本事也全無用武之地了。”

“元寶兄既非飄花門弟子,如何卻到這院中來作耍?”

“看這燈市口滿街滿路滿世界都是人,叫我向哪兒去出野恭?不瞞這位爺說,我是來這院兒裏拉泡屎的。”

項迪豪聞言不覺楞了一楞,忽而恍然若有所悟,自語道:“想那孫少華一代名俠、譽滿神州,身後家業破敗如此,稱得上是樹倒猢猻散了。看它斷壁殘垣、鼠穴狐窟,任人溲溺,倒解恨得很、解恨得很!”說罷又朝彭師父拱拱手,道,“元寶兄!承蒙指點,令項某眼界、胸次皆為之一寬,即此謝過。告辭了!”

這是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一日發生的事。我原本可以把它銜接在先前我那第五個失敗的嘗試後面,使兩者融成一個順時而下、首尾相連的完整段落。然而,這樣寫下去便會讓我沒法兒敘述同時在燈市口所發生的另一件事——那是彭師父始終無從得知的。

或許我應該如此開始述說:

一九四八年九月的最後一天,“老頭子”自南京搭乘專機飛抵北平。隨行的人包括空軍總司令周至柔、海軍總司令桂永清、聯勤總司令郭懺、陸軍大學校長徐永昌、國民黨青年部長陳雪屏、政訓部科長李綬武等。

此行前後九天,目的當然是在安撫民心、激勵士氣,期使冀察咽喉之地勿如山東省重兵屯鎮的首府之區一般——不過匝月之間,乃有大將臨陣倒戈,對敵折損十萬之眾的下場。“老頭子”華北之行,匆匆來去,只蜻蜓點水似的在北平、沈陽、天津、塘沽各地召見了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東北剿匪總司令衛立煌、行政院副院長張厲生等人,隨即飛赴上海。同機南返的諸要員中卻少了一人——政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