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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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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時候,護法堂領事萬子青道:“這分明是有人加意營救,否則斷不至於如此巧妙!”

眾人不約而同地朝上下四方環視一遭,果然發現了萬子青所稱的巧妙之處。要說這六十四人入甕踏機,給人活埋於地底,可這地底竟仍有偌大一個可供回身旋踵的空間,皆用梁木撐架而起,且微微有光,足供視辨,此其一。地底接著人的這幾張網子正因眾人掙紮用力而漸漸收束,人數落得最多的收得稍緊,其狀如海碗;人數落得少的收得稍松,其狀如箕籮。總的說來,吃重較多的網子也垂得低些。要之若非這些網子,眾人自將隨破裂崩解的土石材料一同砸底,跌個腦破腸流亦未可知,此其二。更妙的是在眾人的頭頂之上約莫一丈高的所在更有一張彌天覆地的大網,可是網眼極細,只有銅錢般大小,全然不像兜拖住眾人的這些網眼約有尺寬,結繩處的網扣也有拳頭大小——正是上面這張大網將最後墜落下來的物事承住了大半,否則當頭一擊,傷亡亦不堪設想,此其三。可如今麻煩來了:看頂上那細眼大網也不住地震動,且持續有流沙瀉下,竟不知它能撐到幾時?

忽然間,眾人聽那老爺子俞航澄道聲:“妙哉!”同時萬子青亦道:“我們身子底下這些網子和那大網是同一個機栝,只消我們墜在此處,片刻之內那網還不致崩落。”

接著,萬子青又仔細朝那微微透來亮光的地方張望了半晌,仿佛才明白過來,即道:“底下這八張網子吃重不均,還請眾家兄弟勻上一勻。人多的往人少的網上將移,那肥胖壯大的和那輕盈瘦小的也請相互調理;務使各網所承之力相去無幾。”好在這些都是老漕幫中的方面領袖,非但武藝了得,遇事也頗能沈著鎮靜。萬子青此言一出,遂互以手勢示意,各自施展騰挪攀爬的絕技。不過幾眨眼的工夫,便將八張網上所承之重量調至一般——說也奇怪,這時八張網子的兜口又緊了一緊,並一字排開朝下猛地墮了三尺。眾人這才又看得清楚了些:原先那微微發出亮光的地方正在這更低三尺的所在,壁間四面各有一凹槽,內嵌數十盞點著的油燈——看那油面燈芯長短,不過半厘左右,換言之,恐怕就是在樓塌之際才由某個機關點燃的。也由於燈火熠耀,眾人這才看清四壁之中的一壁之上題了首詩,詩曰:“奮命孤懸入網羅/擊星破月掃洪魔/詩才不若機栝巧/壁裏乾坤似更多”。

不消說,洪魔指的是天地會,而留詩之人正是設計這危樓陷阱之人。明白了這兩層意思,也就明白了設計整座機關的這位工匠似乎並無意加害於老漕幫幫眾。只是此人如何避過天地會人而留下這首自白之詩,卻能不為“洪魔”察知,則是極其隱晦的奧秘。此刻眾人也無暇細究。便有位總旗主十分不耐地喊道:“說得倒體面,什麽‘掃洪魔’、‘乾坤多’,總之教他困在這網中——”

這人話還沒說完,卻聽俞航澄驚聲說道:“不!這詩還得往橫裏看,正是‘奮擊詩壁’四字。”

這“奮擊詩壁”四字正是絕句句首的四字,可是眾人俱在網中,既無立足之地,且皆欹側歪斜,哪能同心協力朝同一個方位施力出擊?卻在此時,萬子青笑了起來。

“老爺子!人家這是有意考較咱們是不是能同心齊力破這機關——依我看,不在武功高低、力道強弱,只消能夠眾志一專,朝這詩壁撞去,自然可有出路。”

於是網中之人遂各自抓緊繩扣,蓄足內力,打了個老漕幫中常使的知會口訣:“三光日月星”,五字脫口呼出,呼至“星”字時眾人一同出力發勁,朝那題詩之壁上奮力撞去,端的是一個“擊星破月”的口彩。日後幫中異史氏有詩讚之曰:“英雄連袂赴鴻門/信步登樓傲至尊/舉箸當胸撥玉瓦/橫刀絕皆碎金樽/沈沙豈便埋麟鳳/斷箭還須射鯨鯤/睥睨洪英皆鼠目/敢窺我祖坐昆侖”。

且說眾庵清元老雖然陷身網罟,卻能齊心戮力朝那題詩之壁擺蕩摧撞過去,但見八只分別兜住了七至九人不等的巨網活脫脫好似八個巨大的錘頭一般,猛可是個流星趕月的勢子,將那詩壁一擊便擊出個橫寬丈許、直闊五尺有餘的窟窿。妙的是這一擊之力過大,正好崩斷了系網的機栝,此際眾人原先頭頂上那張更大不知凡幾的細眼巨網便再也撐托不住,登時也崩了下來。

這廂隨網滾出的老漕幫眾人則沿著個滾筒也似的斜坡滑出三五丈開外,好似下餃子一般噗幢叭嗵地全滾進了蘇州河。所幸河水清淺,河面亦不甚寬,眾人且泅且走,蹣跚而回。此後俞航澄如何引咎稱退,扶保萬子青登總舵主之位的一節,乃至老漕幫如何韜光養晦,伺機報覆的詳情,俱載於《七步驚雷》一書之中,此處暫且不表。倒是那姓錢的工匠從此算是給庵清光棍送了個絕大的恩情,他自己也早知道,示惠於彼則終必得罪於此。於是索性自票號領出銀錢,攜妻挈子,棄家北赴安徽,從此閉門課子,深居簡出。即建即拆、旋生旋滅的這一門極富游戲興味的建築工技從此僅成家學,除了在《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一書中有詳盡的記載之外,另僅於《舊庵筆記》、《奧略樓清話》以及《廣天工開物雜鈔》中亦曾述及。《舊庵筆記》且雲:“間有自日本來者語餘曰:‘錢氏秘術已東渡扶桑,近聞伊賀忍士或有習之者。’未知確否。蓋禮失而求諸野,何必曰楚?此正崩即崩耳之精義奧旨也。”

13 最是倉皇辭廟日

閑話休提,且說這萬得福在密室之中忍不住吼了幾句,觸動回音壁機關,倒沒想起他這吼聲只是震破了這機關的第二道“雀舌”;至於第一道“螳臂”,卻早在他出手拔起腳下那方插著他獨門袖箭的水泥板子之際已經開啟。這一時片刻間來了個泥崩土落——只萬得福身子底下並沒有什麽網子可以兜承,他一個倒掀燕子彈身躲避不及,竟然叫不知幾千斤重幾百鬥量的沙石當身壓來。他一口氣閉住,雙眼發黑,才倏忽想起六老之中的錢靜農正是當年被迫設陷,卻也拯救了老漕幫諸元老的那工匠的嫡胤子孫;更想起了從魏三爺給他一包“素燒黃雀”,到這以“螳臂”、“雀舌”為關鍵的機栝,在在說的豈不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警語。可憾他竟沒有參透:究竟誰是螳螂?誰是蟬?誰又是黃雀?若說這形跡飄忽詭異的六老以蟬自喻,將萬得福比成螳螂,則什麽該當是那黃雀?

倘若六老自己便是螳螂,則萬得福既可以是蟬,也可以是黃雀了——因為他傾力追蹤六老至此,眼見就要撥雲見日,不意卻掉進了陷坑,非但前功盡棄,眼見李綬武的茅舍毀於一旦不說,自己恐怕也將要埋身荒郊,難有生還之望了。

就這麽又是螳螂又是蟬、又是蟬又是黃雀地轉了個七葷八素,萬得福腦子還沒明白,身子卻停止了仆跌,但聽“嘩啦”一聲,整個身軀隨著不知多少茅草、沙石、瓦礫和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全數給拋進了碧潭之中。萬得福打個小小的寒顫,心頭卻一陣溫熱:這一下沒能死成!那六個老毒物也就不是存心害我了。念頭方才轉定,兩腿不覺碰著了一片又軟又涼的東西,卻是潭邊淺水處的汙泥。萬得福回身仰視,發現先前墮身下潭的洞口已掩在一大叢亂生雜長的芒花葦葉之間,十分隱秘,且洞口下距潭面不過五六尺高,顯見六老確乎並無傷他體膚的用意。偏在這麽回首一望之下,不意正瞥見他身後一株小樹幹上牢牢綁著他的第二支袖箭。箭頭之前,以及箭羽後方的樹皮各給削去了一片,殘白處刻著個“伏”、“馬”二字。萬得福見之更無他疑,這是老漕幫再平常不過的認記,是讓看見這物事的人向一定的方向走出一定的距離。

這卻難不倒萬得福。當年老漕幫還在糧米幫階段,船上水手便學會了一個觀風望遠的門道。其法是將手臂平伸向前,曲掌向側方,狀若以掌隔空遮面,其實是借掌指上的手紋間隔與遠方實物的大小比例換算出遠方實物與自己立身處所之間的距離,精幹的水手可憑經驗推算距離達十數裏之遙,其誤差常不到數寸。

此外,由於糧米幫南來北往所運皆屬一般民生食物,便從這種交易的“陸陳”行裏轉借而來常用的切口。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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