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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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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前輩大有人在,可是事實證明,自凡要成就較大的事業便不得不如大海之容匯百川,而且還要能具備合乎潮流的做法。這位領事建議:開大香堂,擺下“地方棚子”、“天圓帳子”,將內三堂——也就是總旗主、舵主以上的方面領袖——一應請到,大家作個公議,再由老爺子定奪:究竟是否應邀到宴?倘若最後的決定是不去,則一切照舊,別無長言;倘若是去,其實即是對小刀會請柬附劄中的提議有一附和或同意的態度,既然是這樣,也就不能等到赴會之際才商議什麽“重修海底,統一號召”的因應之道。

結果這大香堂一開開了三天三夜。越到後來,同意與小刀會所代表的天地會勢力結盟者越多,原因無他:上海、蘇、杭和常州、無錫、鎮江等地的總旗主——也就是華中地方三舵轄下的在地元老們一個個衣著光鮮、穿戴體面,儼然是士紳之流的人物——由於看起來生意做得闊綽,言談也鏗鏘有力,頗令他人艷羨不已。至於那正道堂領事更提出了頗為令人心懾的說辭。他表示,在給老爺子的這封密劄裏,所謂“結交江湖志士”還只是老生常談,然而“共圖興漢事業”則不啻是要誅九族的大罪。試想,人家侃侃倡言到這般田地,顯然沒將老漕幫視作敵壘,那麽老漕幫如何還能縮首畏尾,裹足卻步呢?

這一問問得老爺子連連點頭,當下裁示:“人以君子待我,我亦以君子待人——就這麽定了罷。”

這位大哉君子的老爺子姓俞,名航澄,吳縣魚家浦人氏。此公生平負氣尚名,最怕人看不起庵清光棍混跡下流。聽那正道堂領事此言一出,登時慷慨起來。於是傳令尊師堂領事安排應對儀節,護法堂領事籌劃扈從措置,並且親自點齊赴會人丁。

筵席設在蘇州河北岸美租界外一處叫黃泥塘的所在。此地在同治元年以前還只是一片泥沼,到了光緒十三四年以後,已經有了市肆。如今聽說連美國人都想將租界跨河推拓過來。

老漕幫人行事算是縝密的。在筵席設辦之前半月即派遣各堂光棍輪番經由不同路徑前往黃泥塘,沿途警戒勘查就不待細說了;更有專人到設席的館子吃喝,將它每道菜肴都品嘗了個點水不漏,才算放下心。

這館子也是新近開張的,背臨蘇州河,是個二樓一底的構造,屋宇全仿“釣滄樓”款式,樓廳門面不寬,可一進門正中央即有一天井,直通二、三樓。底樓左右是尋常顧客用膳飲酒之處,對過一排軒窗、外有懸廊臨水,廊深且廣,設有朱漆雕欄的包廂式雅座,現成是個演唱彈詞、鼓藝的書場。樓上東南西北四面各有三間廳房,供應全席酒菜,布置得十分雅潔。此樓名曰“遠黛”,亦不知是否出自《飛燕外傳》所述:“(飛燕)為薄眉,號遠山黛。”不過由此憑河遠眺,天晴時遠處倒隱約可見幾抹峰影,確乎是一副淡掃蛾眉的模樣。

各方光棍回報,都對那遠黛樓讚不絕口。老漕幫仍不放心,畢竟這一去是將這幫中大老平白送進天地會的局中,且自小東門祖宗家去至黃泥塘,也有數裏之遙,路上還不能過於招搖,以免引起官民側目,自然也就不便大張旗鼓地隨扈保衛。如何化整為零、避人眼耳,又能安然往返、不失體面,著實是個難題。結果還是護法堂領事萬子青想出了個主意:因為開席的時間是申牌末、酉牌初,天色已相當暗了,如此大舉出發,不如早在午後辰光即請各受邀之總旗主、舵主、三堂領事分頭進入老英租界,或訪舊、或游玩,要之各行其是,彼此也不用問訊,隨後各視辰光,分批過蘇州河,到了準時間眾人再齊聚於遠黛樓門首。回程亦覆如是——但凡過得蘇州河來,各自便散入租界去也。

然而任誰也不曾料知,人家天地會壓根兒沒有存心開火的意思。老漕幫內三堂自老爺子俞航澄以下六十四人悉數到了,但見天地會光棍人人著長衫挽袖白撩袍角,這是身上沒有兵刃的意思。且彼等光棍迤邐蜿蜒站成兩列,自底樓大門口排上三樓。每個光棍只手攤掌橫劈胸前,另只手平舉伸向下一名光棍的肩膀,同樣是橫掌攤開,渾然是個請進的手勢。

待老漕幫六十四人分別依序坐定,各自才發現他們還占了人多勢眾的便宜——遠黛樓三樓四方一共是十二個房間,隔間壁板一經拆除,便形成一個“口”字形首尾相銜的十二宮桌陣,每桌至少有五名老漕幫元老,有幾桌還坐上了六個人。且這邊剛入座,先前門口以迄樓頭那一幹天地會洪英便立刻朝外撤走,這一來更讓眾人放了心。

也就在那邊撒手、這廂入座的交接之間,有那麽極其短暫的一眨眼的時間,四下悄然無聲,仿佛人人皆置身於一座深可百丈的古井井底。也就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裏,遠處黃浦江邊傳來了火輪入港的汽笛聲——這火輪是十分準時的,每到洋時鐘七點過一刻,便有一個溯行而上的班次行經黃浦江西南大灣。這汽笛起鳴之時眾人嚇了一跳,隨即還相視笑了笑,但是他們隨即笑不出來了——因為笛聲既出,整棟樓宇便好似那鼓上之皮、笙上之簧,又如枯枝臨風、浮萍遇浪,上下四方顛簸搖蕩起來。

眾人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土牛翻身,造成地震,可放眼看去,竟無一個哥老會小刀會等天地會系統的光棍。等大家明白過來,這遠黛樓已經石飛瓦碎、磚倒木傾。在陣陣由蘇州河南岸向北吹來的輕風拂吻之下,煙塵漸散,原地哪裏還有什麽樓宇,卻只剩一大片從四面中空的墻壁之中撒出的薄沙掩覆,經河水一沖,還了它黃泥塘的本來面目。

要是這六十四人倏忽就此遭到活埋,則日後也就不會再有什麽老漕幫了。是以樓宇塌陷、夷為平地之後的一節,還得暫且交代幾句那地底的動靜。

倘若錢家那後生果爾依小刀會的謀略行事,任由火輪汽笛催動樓身的回音壁機關,則黃浦江上朝夕晨昏各有火輪出入,它怎麽早不崩、晚不崩,偏偏就在彼時彼刻崩了呢?這機關在前面已經提到的《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一書中“建築門”之部亦有說明:“錢渡之的機巧分成兩個步驟,也就是由兩個各自無關的機械裝置先後催動。通常第二個裝置殆由音波振動而開啟。它的關鍵常是古代建築工匠稱之為‘雀舌’的一種薄紙片,這薄紙片一旦破裂,就會連帶地讓沙漏、彈弓、機弩和一些勁力遒健的裝置如推倒骨牌般連續扣發,最後以地心的重力為最大的力源,摧陷且掩埋一切。不過,在‘雀舌’破裂之前,還須要設計另一個平時既能保護這‘雀舌’,用時又能立刻將它摧毀的裝置。古代建築工匠稱之為‘螳臂’,取‘螳臂擋車’之意。但是‘螳臂’的設計和制造均屬家傳之秘,向不對外流布,是以從無旁人知曉。錢渡之這位工匠純因好奇慕巧,獨力研發出他自己的‘螳臂’,並有六六三十六種變化,圖式功用俱書之於卷。但是他唯恐不肖之徒用於不正之道,是以在《螳臂三十六榫圖》這一卷小冊中有目無文、有圖無解,傳之子孫也是口耳相授,不著一字。”

遭小刀會綁架施工這人情知蓋成這樓之後必定會釀成一場巨禍,可是若不從其囑又恐怕馬上就要身首異處了。於是他想了個法子:在遠黛樓地基下方另外鑿了個曲折欹斜的通道,並於第一道“螳臂”之上另外加裝了一枚“雀舌”。當小刀會黨人悉數撤離樓底之後,最末一人即返身抽出門首的門檻,催動第一道“螳臂”——但是他們並未料到:即在同一刻,那拔去的一條五尺長、一尺寬的門檻非徒啟動機栝、打破第一張“雀舌”,也因造成一個小小的天平失衡,而彈破了另一張“雀舌”。這第二張“雀舌”則正是老漕幫眾人的活命符了。

且說眾人連摔帶滾,隨瓦片、磚石、樓板和桌椅碗筷一並跌下之後,原本便該遭活埋的眾人只道身形忽地一緊,不意自橫裏卷過來一張又一張的大網,網網相銜,由土壁內舒騰而出,又因兜住了人體的重量,而在空中往覆懸蕩不已。此際眾人驚魂初定,才發現除了有幾位總旗主和兩位舵主傷了手腿之外,並無大礙。再一定神,卻發現頂上最後一張大網已經承住大量的土石木柱等物——可是看光景,它未必撐得了片刻辰光。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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