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潔白的雪花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道千藏的神智好像一瞬間從監獄裏放出來了一般，恢覆了零星片點的自主意識。

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肺葉都快被凍住了，漫天狂舞的飛雪鋪天蓋地地往她的五官內擠，道千藏痛苦地雙臂抱緊自己的上半身瑟瑟發抖。

太苦逼了！

這特麽的是哪啊！

還要不要人活了，她現在穿的是春秋單衣啊！

道千藏冷得身體僵硬，感覺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可是郎漠原不在她身邊，她不會幻雪飛花，只能硬生生地挨著凍。

“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嬌氣了？”

她無聲地沈默，下一秒身邊就凝起了結界，所有的冰寒被隔絕在外，結界內的環境並不溫暖、也不寒冷，只是沒有任何溫度，像一片死域。

即便沒有二哈在，她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這裏是哪？

道千藏皺著眉頭，左右環視了一周，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蒼茫的白色，和結界外仍在呼嘯著的暴雪。

“漠北……雪原？”

有些熟悉感，只是不敢確認。

道千藏瞇了瞇眼，雙手結印喚出了兜裏的符咒，所有的符紙自動排成了飛鳥的模樣，她輕輕一躍就穩穩當當地站在了“鳥”背上。

禦劍是郎漠原的招，她不習慣用劍，先就地取材，居高臨下地看看再說。

道千藏一手扶著鳥頭，另一只手試圖在手機上找導航，可惜沒信號。

眼珠赤紅一片，她仔仔細細、一寸也不肯放過地搜索。

雪原上不易分辨方向，就算站在高處也不方便，道千藏的方向感又不算很好，來漠北雪原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而且每一次都有原住民郎漠原帶路，這一次是她自己摸索，難免困難。

道千藏皺著眉頭，取出了一張探靈符，閉著眼念了幾道咒語，突然猛地睜開，手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邊有微弱的靈力波動，我要去查。”

“飛鳥”聽懂了主人的命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加速飛行。

直到銀白的雪地中出現了一抹妖艷的紅時，道千藏的瞳孔兀的放大，猛一揮手：“停！”

“飛鳥”乖乖地依言行事。

她嘴唇微動，眼神中盡是不可置信的情緒，喃喃道：“怎麽會……”

道千藏直接跳了下去——幾十米的高度在靈力全開的她面前真心算不上什麽，不要說摔壞，就連受傷都不可能。

松軟的雪地上並沒有砸下一個人形的大坑，相反，道千藏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雪上。鞋底被她施了法，看起來像是走在雪面上，實際則是淩空踏步。

“我要死了麽？”

那是雲隨暮的聲音。

道千藏從來沒有做過關於雲隨暮的夢，赤心天羅的效用太強，有關於月韶千和雲隨暮的記憶只能簡簡單單地寥寥恢覆一小部分，有更多都埋藏在了被遺忘的角落，或者直接消失不見。

有關於他的最深的記憶，僅限於月韶千瀕死時、臨走前看到他的最後一面。

那時候的雲隨暮雖然已到了強弩之末，但為了激勵她還是勉強撐著笑容，只輕聲地說，我們會再見的。

可是道千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進入溯兮、脫離險境之後，他會是什麽樣子，是怎麽從雲隨暮、變成郎漠原的。

也從來沒有問過他。

雪地中跪倒在地的男人全身都是血，像從血池裏剛剛撈出來的一樣，頭發淩亂地鋪散在背後，狼狽不堪，根本看不清臉。

“罷了，活得夠久了。”

道千藏聽到了他的聲音，明明兩個人離得那麽近，卻好像隔過了生離死別。

如果沒有無定骨，溯兮不可以兩個人同時過，雲隨暮把生的機會讓給了她，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自己要死的心理準備？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從來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做決定，偏偏這個決定還是以犧牲自己為前提的。

居然還敢騙她，說什麽一定會再見，根本是謊話！通篇的謊話！

只是為了騙她心安理得地離開而已……

“我不允許你死。”

“你答應過我的，要活著見我。”

道千藏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出聲，讓他發現自己的存在，潛意識已經催促她這麽做了，而且絲毫不猶豫，聲音沈靜，只有她自己知道，裏面夾雜了些許極淺的哭腔。

忍住，哭什麽，丟不丟人。

道千藏這麽告訴自己，卻沒能成功，面前的男人撐著全部的力氣擡頭看她時，沒出息的死丫頭已經淚流滿面，擦都擦不幹凈。

“我……”

雲隨暮楞了楞，大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剛剛拼盡全力才送走的小姑娘居然回來了，而且……

怎麽長得變了點樣？

哪怕月韶千和道千藏、雲隨暮和郎漠原是同一個人，可畢竟在不同的生存環境下長大，相貌和性格大方向上不會變太多，但一些細節難免會不盡相同。

郎漠原成了徹底的妖，輪廓比之半人貴公子的雲隨暮要兇厲一些，聲色有也低沈。而道千藏小時候活得那麽苦，肯定要比月韶千矮不少，且相比之下更瘦一些。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徹頭徹尾的現代裝，還是春秋裝，雲隨暮從來沒見過，當即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道千藏見他下意識地想抱頭，不過實在沒那個力氣才作罷，當即嘴角抽了抽，眼淚也敏銳地憋了回去——好麽，以為自己要揍他呢。

雲隨暮不解地任由她一只手托起自己的下顎，不由分說地把赤心天羅的藥丸餵進了自己的嘴裏，一邊塞一邊氣沖沖地哭，滑稽、又讓人心疼。

“這是我從郎漠原……也就是未來的你身上‘搶’走的赤心天羅。”

道千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聽不懂很正常，沒關系，反正以後會明白的。”

雲隨暮不懂她為什麽哭。

他有了赤心天羅，可以活下來了，他們終有重逢之日，為什麽要難過呢？

只有道千藏自己知道，心魔在她的腦袋裏不停地笑嘻嘻說話。

“你可真自私啊，看看人家，人家願意把生命都獻出來，只為了救你，看看你做了什麽，居然背地裏偷偷藏了殺掉他自己活的方法。

“一個殺自己讓你活，一個為了自己活而去殺害別人，誰高誰下立見分曉啊。

“你好歹也為人家想想，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要求別人對你這麽好，老老實實聽我的。我知道你想活，我讓你活。

“你知道郎漠原幫尚陵君研制的第十一代赤心天羅的功效是什麽？控心、抑神。道宗的弟子們也不是很願意心甘情願地和比他們強那麽多的妖怪打仗，可是為了覆興計劃，道宗只能把弟子們當成炮灰，強行控制他們的思想。十一代再加上郎漠原的心頭毒血，嘖嘖嘖，無藥可救。

“你的大腦和道宗弟子們的大腦是一樣的，都充滿了赤心天羅的藥毒和妖毒，你的毒不停地往外迸發，而他們的則是往內緊縮，以毒攻毒，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方法。

道千藏冷笑：“想讓我殺道宗弟子、吸他們的腦髓？不愧是魔修的招，真損啊。你不讓郎漠原為我而死，難道那些道宗弟子就不是人麽？他們就該被我殺了吸腦髓死掉麽？”

“你傻呀？一次只吸一點點，不會死人的。”

心魔蠱惑的聲音一直盤桓在她的耳畔，消散不去，道千藏皺起了眉頭，強迫自己不要去聽，可聲音還是透過她的理智一絲絲地滲透了進來。

“乖，聽話，你不這麽做，難道真的要心甘情願赴死麽？”

道千藏緊閉雙眼，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說。

“你死了不要緊，你那未出世的孩子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落地，要是你在她出生之前死掉了……”

道千藏厲聲說：“那我就讓阿原拿刀把我的肚子劃開！你少唬我！我不聽！”

“哦，好啊～”心魔根本不怕她死撐，它知道自己的宿主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最致命的死穴在哪，只要輕描淡寫地說一句，“郎漠原怎麽辦？要他背著間接害死你的自責活活痛苦死麽？”

道千藏猛地怔住。

是啊，赤心天羅是他做出來的，也是他親手餵她服下的。

盡管道千藏心情清晰明白，這件事根本不怪他，可是以郎漠原的性格……

“聽我的吧，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夠。正常情況下吸夠九九八十一個人的腦髓就夠，但你的數量那麽少，至少得翻十倍。”心魔幾乎已經形成了輪廓，輕若煙塵的五指拂過她的臉頰，溫柔地說，“你不會害死任何一個人，自己也能活下去，一舉兩得的事。”

“乖，聽話……”

道千藏一直沈默，不知道她該究竟是怎麽想。

心魔並不忐忑，已經料到了她最終的選擇。

“我喜歡你。”

“無論是作為雲隨暮，還是作為郎漠原，我都喜歡。”

“可是現在說已經晚了，我就要入魔了。”

她的眼淚好似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了冰冷的雪地裏，滾燙的熱淚有幾顆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幾乎要把僵硬的身體融化一般。

“我知道小時候出現的那個人是誰了，教我法術、教我做人、教我……很多很多東西，那個在未來等我的人，是你。”她吸了吸鼻子，“是你讓我看到了生的希望，我的回報，就是把你從死神手裏拉出來。”

“你好好活下去，以後不要再那麽傻了。未來的我會變成魔修，會殺了你。一千多年後，如果你認識了一個叫道千藏的人，離她越遠越好，一定要怕她，躲著她，不要和她接觸。”

她有可能……會害死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OK，糾結的部分就要過去了，主cp打死不虐。

這是我親生的，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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