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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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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何府出殯,而後樓何兩家定下婚期於七日之後。這八日樓何兩家自然忙的人仰馬翻,程家也過的‘相當’不清閑。

首先皇帝‘代行父職’的很徹底,繞過何家出殯當日,第二天就風光無限的來下聘——把皇室宗親中最年長的汝陽老王爺從三才觀裏捉出來,將老爺子披紅掛綠裝扮好的充當主媒,兩位賓者分別為虞侯和吳大將軍,聘禮從金銀器皿珠玉錦緞到十六樣全雞全鴨海味幹貨色色俱全。

皇帝本還想湊上半支羽林之數的儀仗好好熱鬧一番,被近臣好說歹說的勸住了。虞侯表示,等到淩不疑正式成婚那日陛下您的熱情還有發揮機會,吳大將軍不善言辭,憋半天才抖出一句‘何家喪儀的人數都沒這麽多呢’,險些惹翻了皇帝。

下聘這日程府人聲鼎沸,萬松柏老同志義不容辭的來幫忙,累的滿頭大汗之際湊到程始耳邊道:“早知有今日,當年我就買座前巷寬敞些的宅邸,勝於今日連門口都站不下人!”

程始抹抹腦門上的汗,心想:早知幺女殺傷力這樣大,當年他打死也要將她帶在身邊,早早選定佳婿,勝於今日對著一眾門第爵位遠高於自己的賓客挨個作揖行禮!這是直接升級朋友圈的節奏呀!

汝陽老王爺受不住前院震天價響的喧鬧,悄沒聲息的溜達到偏處廊下歇息,不多久一位貌美年幼的小女娘仿佛一尾池塘中的漂亮小錦鯉般漫無目的的游了過來。

“小姑子請坐,外頭著實吵鬧。”老王爺長年修道,性情甚是灑脫不拘。

“老王爺見安。”那小女娘聲若幼鸝,神情嬌憨,恭恭敬敬的給老人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小小的一團跪坐到廊下側邊。

汝陽王見她穿戴尋常,夏袍半舊,心中當她是出來躲懶的程府小婢女,便朝前院嘆道:“淩不疑甚得聖心,以後這種場面少不了,也不知你家女公子能否應付的來。”

那女孩看看老王爺:“……家父程校尉。”

汝陽王:“……汝父有幾女?”

“一個。”

汝陽王上下打量女孩,笑道:“原來你就淩不疑將來的新婦程少商,哈哈哈,你可累的我家孫女昨日痛哭不止,無意間叫我看見了。”

少商看他舉止隨和,便大著膽子嘆道:“裕昌郡主是,我都聽人說了。唉,也是郡主娘娘身份尊貴,為人太矜持了,當年她若是一路追去邊城,興許淩大人就答應了。”光躲在家裏哭有毛線用呀,要麽你就老老實實的暗戀,既然都明戀了怎能不做出些成績來?追男寶典第一條原則就是‘不要臉皮’。

汝陽王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種話會出自這樣相貌的小女孩之口,他再度打量了一遍少商,笑道:“若是你,你就追去了?”

少商毫不猶豫:“當然。這種終身大事,若不全力以赴,將來必會後悔。若是盡了全力,事情不成也能死心了。”

她生平最看不起那種‘心裏很想要卻不積極行動然後只用表情暗示等著旁人幫忙’的慫貨。要麽死死憋住,要麽奮力一搏,扭捏作態算什麽。她自己沒敢向鄰家白月光表白,就索性掩飾的風雨不透,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心意,不給人家造成困擾。

“你還年少,不知這世上之事哪有這樣容易的。”老王爺嘆道,“很多時候,就算能想的明白,也活不通透啊。”

少商擡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嘆道:“其實,想不通透也能活下去的。”她笑了笑,轉頭笑道,“王爺殿下,您人真好,又慈愛,又隨和。像田間的麥穗一樣質樸無華,又貴重無匹;尋常人未必,卻是社稷百姓仰賴之重。”她覺自己真尼瑪才華橫溢。

汝陽王自來馬屁聽的多了,這麽清新脫俗的卻不多見,他哈哈笑道:“我不過是成年成月的在道觀裏修行,懶散慣了,不愛講什麽破規矩。”

少商點點頭:“嗯,那王爺殿下這幾日也在道觀麽。”

“自然。如今天氣一天天熱了,都城裏哪待的住,還不如道觀裏清涼。”

“那郡主也隨王爺住在道觀裏麽?”少商看著庭院前的一株夏菊。

汝陽王神色一變。

“如若不是,那郡主就是特意到道觀裏哭給王爺殿下看的了,否則,又何來‘無意間’叫殿下您看見呢。”少商依舊看向前方。

汝陽王捋著花白的長須,久久看著女孩,長嘆一聲。

少商心中得意,假作謙虛道:“殿下與郡主是祖孫,難免一葉障目。”

“你個小小姑子,你當我看不出來。”老王爺大笑,“我都多大歲數了,你們這些小女娘做什麽伎倆,我能看不出!”

少商驚疑的看他,心道那您老剛才還那麽吃驚。

“我奇怪的是,你居然能一語道破。”老王爺笑嘆,“膽子大,心思也靈。原來淩不疑喜歡的是你這樣的!我那道觀名曰‘三才’,你可知道何為‘三才’?”

少商笑道:“我知道,是守財,愛財,升官發財!”

“胡說八道!”汝陽王被氣笑了。

“告罪告罪,王爺莫怪!”小女孩笑的狡黠明媚,捧著白生生的小拳頭連連作揖告罪,“三才,乃‘天、地、人’也。我知道老仙翁的意思,萬事隨其自然,人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其實也沒什麽。”老莊不都那麽點意思嘛。

老王爺微微一笑,覺得這小女娘膽大口甜,不但有趣還能窺測人心,那‘老仙翁’三字甚是得他歡心。想到這裏,他忽爾神色一沈,冷聲道:“你今日故意與老夫來攀談,又是為了什麽?”

少商一驚,隨即露出迷茫之色:“老仙翁,您真厲害,一眼就看穿了。好,小女子想問,淩大人他是怎樣和您說話的?”

汝陽王遲疑道:“這……子晟自小長在宮中,與幾位皇子無甚分別,就如老夫自家的兒孫子侄一般。”

少商苦笑道:“婚事還是門當戶對的好。您看,他可以說的話我就不能說,他能隨意來往之人我就未必可以。今日還是遇上您這樣隨和可親之人吶。”

汝陽王看她神色憂郁,心生憐憫:“程校尉亦是英雄豪傑,你不必自慚。老夫告訴你一句,陛下和皇後自打知道了子晟要成親,喜悅不能自抑,只要您誠懇為人,溫順守禮,就沒人能為難你。”

勸完這番,他看著女孩欲言又止,“許多人只看表象,卻不知其裏,唉,就怕將來第一個為難你的就是淩不疑……”

少商摸不著頭腦,啊了一聲,還不等張嘴,就看兩名衣著華麗的美婢尋跡而來,一左一右攙扶老人緩緩起身。老王爺臨離去前,回頭對她笑笑:“你以後就明白了。”

——事實是,不用等以後,聘後第二日少商就感受到了,不單她,整個程府都感受到了。

既已過明禮,淩不疑就如尋常人家的未來郎婿一樣,頻頻上門拜訪,然後,就如遠古時期的冰河紀強行光臨了這閑散的初夏季節一般,剛收拾出來的便面全都用不上了。

淩不疑其實也並未如何排場,不過是貼身六名侍衛另一隊十數人的護衛,不論他用不用得上,只要出門,可替換的兩匹健壯的名種烈馬及那輛高大端莊的以玄色重鐵打造的馬車總是照例隨行的——他自小被帝後以公侯貴胄之禮養大,於這些早已習慣。

他也並未著意打扮,只是簡單的單袍襜褕,青竹素冠,可穿在他筆挺緊致的身軀上就如熊熊燃燒著亙古烈焰的高嶺燈塔一般,古典美麗,氣派堂皇而不可輕——他並非有意,但尋常人哪敢在他面前言辭輕佻。

他頭日來訪,程始夫婦就熱情請他一道用晚膳。

面頰緋紅的婢女為各人面前的食案上菜時,忍不住連連偷看他,不小心打翻了湯水。跪侍在淩不疑身後的一名暗衛險些就要拔匕上前,幸虧淩不疑擡手制止的早,不然那婢女的手都要被剁下來了。程始尷尬,連聲致歉。

淩不疑道:“無妨,只是小事,程叔父請莫要重責,留她一條性命罷。”

程始:……其實,我也沒想重責。

少商驚道:“在你家裏,婢女打翻湯水就要送命的麽。”

淩不疑望向側下首的女孩,神情溫和,笑道:“宮裏法紀森嚴。若是不小心打翻,還算輕責,若是為著偷看筵席上的賓客而行止不慎,那是死罪。”

這次輪到蕭夫人尷尬了,艱難道:“家裏管束不嚴,叫郎君笑話了。”

少商繞過中間的程少宮,從後面向上首笑道:“那是因為子晟太好看啦,我若是那小婢女,也是要偷看你的。”

淩不疑也略略後仰身子,越過程少宮朝女孩微笑,挑起眼角如鳳尾般優美的翹起,輕聲道:“我只給你看,不許旁人看。”

程少宮面無表情,直接去看幼妹。少商臉上飛紅,其實她也有些吃不消。

好容易上齊了菜,眾人終於可以將滿心尬色埋入食物中。

這頓飯吃的冷清尷尬之極,程家草澤出身,鄉土氣息未脫,每每用膳都是七嘴八舌的黃金檔老娘舅節目現場,可今日淩不疑如冰柱般杵在當中,上至八卦的程始下至嘴碎的程少宮,哪個敢開話頭。

諸人之中大約只有程母舉止如常,笑容可掬。她大半輩子都在討好一個冷漠的美男子,早習以為常了。程太公不愛她多嘴,不喜她多事,是以她在淩不疑跟前反倒應對得體,蓋因她始終微笑緘默,連多走一步都沒有。再說了,吃飯不說話算什麽,程母只當美色如佳肴,她老人家越吃越有胃口,若非程始制止,她都要添第三碗飯了。

送走淩不疑後,程家眾人大大松了口氣,大家也不去歇息,彼此間連招呼都不用打,眾人十分齊心的大步往九騅堂走去,誓要將今日份的家庭會議補上。

“這位郎婿可不比阿垚好說話啊。”程始揉著胃部,臉色發綠。

少商很有幾分幸災樂禍,閑閑道:“阿父當初得了這門親事時不知多高興,我讓您去退婚,您還不樂意呢,這會兒終於曉得不容易啦。”

“什麽?退婚?!”程母急了,吼聲如雷,“你們這對愚蠢荒唐的父女,這樣好的郎婿就是舉著火把也找不到,你們還推三阻四,才吃了幾天飽飯就不知香臭好壞!你們誰敢退親,就踩著老身的屍首過去!”

程始連忙道:“沒退沒退!昨日連聘禮都下了,這婚事退不了的!阿母放心,放下心!”

程少宮不悅的嘟囔:“也不見得十全十美,不過相貌好了些……”

話還沒說完,就被程母一聲暴呵打斷了:“豎子該打!相貌好還不夠哪,你要上天呀,你小子就是再投三回胎,也投不出這樣的樣貌來!”程太公長的還不如淩不疑呢,她就好吃好喝低聲下氣的供了他一輩子。

少商在旁樂呵呵的看著,孿生兄弟這是在置疑程母的婚姻基礎,真是好大的狗膽!

“好了好了,以後咱們將淩不疑當祖宗供著行了。阿母你放心,這郎婿時跑不了了!好了,您該去歇息了,胡媼,楞著做什麽呢!”程始趕緊出來收場。

送走程母後,程始嘆道:“我聽說淩不疑今日下午就來了,嫋嫋不是把他領去引見給你們兄弟了麽,都做了些什麽,你們三個都說說。”

程家三兄弟看了一眼父母,再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開始依次吐槽。

程詠道:“我給淩大人看了‘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一篇的新釋之義,他指出了兒子行文中幾處不妥。”

蕭夫人看看丈夫,沈聲道:“既然指出來了,你就好好改了,將來大有益處。”

程詠低頭稱喏。

程頌道:“兒子領淩大人去了演武場,然後他拉斷了兒子那把百石強弓,劈穿了阿父您新打的兩面厚木箭靶。”將來幼妹受欺負了他可怎麽教訓妹婿,誒喲,可愁死個人了!

程始看看妻子,正色道:“如今你知道天外有天了,日後好好研習箭術武藝,莫要再胡鬧玩耍了。”

程頌垂頭喪氣的稱喏。

“那個,我就不用說了。”程少宮左看右看,故作不在意道,“孩兒倒另有一事要跟親長討教,那啥……”他苦笑道,“阿父阿母,我們還要再設一次定親宴麽。”

此言一出程始和蕭夫人面面相覷,兩臉憂愁。當初和樓家定親時,程始可是攬著樓垚在席間向自己老友部曲一個個介紹過去的,難道這回他要原樣再來一回?!然後說,‘不好意思呀,我家換了個郎婿,大家認識認識’,想想那場面就銷魂。

蕭夫人頭一次出言不滿:“陛下下聘也太著急了!”

“要不別辦了?”程始遲疑道,“就當從簡了。”

蕭夫人瞪了他一眼:“和樓氏定親時大操大辦,到了淩大人就從簡,這樣厚此薄彼,你當陛下是吃素的?唉,我們不但要辦,還得大辦。”

“行,就定在樓家婚事之後。”程始轉過頭,笑瞇瞇的對女兒道,“嫋嫋,為父仔細想了想,以後淩不疑再上門時,就去你居處用膳。我們長輩在,你們也不好說話。怎樣,為父既開明又體貼罷,好,就這麽定了!”

蕭夫人皺眉道:“大人,這恐怕於禮不合。”

“叫人在旁陪著嫋嫋就成,能有什麽事。”程老爹此時忽然一臉哲學家的氣質,“人生在世,就是要時時抉擇。夫人呀,以後你若是非要和淩不疑用膳,我就不和你吃了。我和淩不疑,你只能挑一個。”

蕭夫人氣的漲紅了臉,四兄妹幾乎笑瘋,連忙低下頭去掩飾表情。

——程始十分欣慰,他終於找到了和女婿合適的相處之道。

親近就不必了,煎餅是要卷大蔥的,漚肥是要用瓦缸的,白玉禮器腌米糠那是要天打雷劈的,以後要說話找女兒代傳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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