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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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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兩輩子加起來對人身威脅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臺球室打群架,大姐頭遞給她一個啤酒瓶要她立個投名狀,從而導致她頭一次萌生退出江湖的意圖。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雖然各種混不吝,但並不適合血濺三尺的戲碼。

淩不疑一手緊緊攬著她的腰,一手勾住第五層塔檐下的欄桿上,兩人就這麽掛在塔外,少商不得已牢牢抱住淩不疑。山丘上高處風勢猛烈,她臂力有限,幾次都險些滑將下去,幸虧淩不疑左臂如同一個堅固的鐵圈將她扣在自己懷中,才不至於掉落。

少商聽著塔內的腳步聲從第六層噠噠往下,那廂房裏的兩人稍有猶疑後,果然迫不及待的要離開此處,少商正要高興,淩不疑忽低道:“我去除了這兩人,今日之事便無人知道了。”

少商有些害怕,此時的淩不疑與往常全然不同,神色間透著一股淡漠的狠厲,仿佛說的不是殺兩個人,而是宰兩條狗。她心頭一驚,不及想到什麽,趕緊道:“不行不行,你看,那邊,有人來了!”

淩不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隊幾十人的勁裝護衛悄無聲息的摸索上了山丘,顯是來接應廂房裏這兩人的,幸虧他們二人是掛在側檐的後面,才沒被護衛們看見。淩不疑皺著眉頭,似是並不願意放棄‘殺人滅口’這個念頭。

廂房裏那兩人走到塔底,和來接應的護衛們說過幾句後迅速騎馬離去,淩不疑始終縮在第五層側檐之後,見他們走的幹幹凈凈,這才右手用力一攀,抱著女孩翻進第五層廂房中。少商被風吹的頭發散亂,雙腳一踏到地面立刻腿軟的坐到在地,心跳仿佛擂鼓般劇烈,再看看身旁的男人,臉色平靜,心跳如常,除了神情略見凝重。

“他們人走了?”少商按在胸口上,壓住快跳出來的心,“我們也快走,說不定他們還會回來搜人呢!”

淩不疑看了她一眼,略帶笑意:“何以見得。”

“這兩個無膽匪類,自己身嬌肉貴怕有損傷,就跑的那麽快,等自己安全之後必要讓人回來查探的!”電視都是這麽演的。

淩不疑忍著笑,點點頭:“你是徒步走來的?”

少商指著東邊的窗口:“不不,我騎馬過來的,然後將馬栓在東面的林子裏了。”

淩不疑神色陰晦,心生疑慮:“……你很聰明,知道隱藏坐騎不讓人發現。”

“不是的!”少商恨不能吐血,“我是看這片山坡上都是尖利的碎石,怕弄傷了我的馬,這才沒騎上來的!”

淩不疑一怔,顯是沒想到這個緣故。

“上有天下有地,我真是個天大的蠢才!”少商氣急敗壞,她此刻已想明白前後因果了,“我來時這裏空無一人,見風和日麗天高氣爽,就爬上屋頂打個盹。那兩人定也以為塔裏無人,才在這裏相談陰私的。哎呀!早知道我就將馬栓在塔下了,人家一看有人就不過來了!”

淩不疑忍不住笑起來:“爬到塔頂打盹,嗯,是沒什麽人能想到。”

少商訕訕的:“誰人小時候沒個嗜好呢。”

淩不疑笑了笑,俯下身子,拎起女孩微涼的雙手:“今日,你再陪我走一走罷。”

少商望進他含著笑意的眼中,濃褐色的瞳仁剔透如晶,卻叫她無端生出一股寒意。

她此時才發覺他今日著一身隱隱反光的暗藍色織銀斜紋錦袍,原先應該披著外罩袍卻不見了。不等她回神,淩不疑已再度將她提起來放在自己背上,又將她雙手繞在自己頸項上,然後迅速下塔而去。

少商本想要求自己走,但見他在山丘上側轉騰挪,健步如飛,比之自己走不知快了多少,便老實的閉上了嘴。伏在男子寬闊的背上,鼻端縈繞著仿佛如清冷雪林般的氣息,為著不掉下去又得牢牢摟著他的脖子,隔著薄薄的春衫,幾乎能感覺到下面結實修長的背肌,少商尷尬的簡直不知如何自處。

兩人先在東面樹林找到少商那匹奶牛斑小花馬,蠢萌的小馬猶不知發生了何事,還在搖頭晃腦的賣萌,淩不疑看著那可笑的花環,嘴角彎了彎,少商紅著臉表示‘這也是小小嗜好’。

然後淩不疑牽著小花馬拉著女孩往南又走了一陣,找到了他栓在那裏的一匹高頭駿馬,漆黑的轡鐵上掛著一件墨藍色的織錦外罩袍,顯然他也是臨時起意跟著那兩人過來的。

少商笑道:“原來你也將馬栓在這片林中呀,真是……”她本想說‘英雄所見略同’,但想到將淩不疑拉到和自己智商一個水平,屬於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於是改口道,“淩大人,我們趕緊回去。”

誰知淩不疑卻搖搖頭,道:“此刻已過酉時,那兩人看哪些人誤了筵席,就能慢慢篩出今日雁回樓上的人了。”沈吟片刻,又道,“我們往別處走。”

少商只好隨著他翻身上馬,一路跟著淩不疑背向雁回樓而騎,騎不多時,來到一處山崖之下,崖便還斜斜長出去一棵歪脖子樹。

“淩大人,我們來這裏幹什麽?”少商看天色漸沈,此處荒僻,開始惴惴不安了,其實適才她就想自行騎馬回去,可男子牢牢捉住了小花馬的韁繩,使她離去不得。

淩不疑牽著兩匹馬仔細栓在山石邊,背著女孩,不緩不急道:“我今日實在沒想到會碰上你,更沒想到叫你撞上那兩人。”

少商聽出他語氣不善,心下一慌:“淩大人,您認識那兩人麽?事情很要緊麽。”

淩不疑繼續道:“我就是想看清這兩人才一路跟來。如今我尚不知曉他們的真面目,卻要反被識破了。”

“怎麽會識破呢?他們又沒看見我們,我們只要好好尋個誤了宴飲的由頭,就能蒙混過去了呀。”少商的聲音十分幹澀。

淩不疑轉過身來,眉目俊美深邃,神情晦暗難明:“不,還有你,你能將我洩露出去。”

“我,我不會的……”少商聲音發顫,她忽想起適才淩不疑就想殺了廂房裏那兩人,眼下對自己的心思怕也是一樣的。她見勢不對,立刻想往小花馬那邊跑去,誰知淩不疑伸手就從山石上掰下一塊石頭,輕輕一拋,筆直投擲過去,生生在少商腳步前砸出一個小小深坑來。倘若少商適才走快一步,如今腳尖就被這石頭砸中了。

淩不疑再次露出那種陌生的淡漠神色,一步步朝少商走來。

少商步步後退,忽然大聲道:“我聽聞你自小養在皇後宮裏,又和太子素來親厚,誰不知道你是哪邊的人呀,那些人要對付太子,難道會不提防你?!”

淩不疑停了腳步,淡淡道:“你說的沒錯,不過,我不是怕他們知道我在扶保太子,只是不能誤了幾日後的一場好戲。”

少商害怕的牙齒打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都快退到山崖邊了:“淩大人,兄長,我真的不會說的,你要相信我……”

“茲事體大,稍有不慎,多少顆人頭落地,我不能只憑相信你就作罷。”淩不疑淡淡道,說話間,他已經抓住了少商的手臂,只消輕輕一推,可以直接完成殺人毀屍兩個步驟。

少商雙手牢牢扯著他的衣袖,哭的稀裏嘩啦,飛快的辯解:“……不,不是,我又不認識那兩人,不對,我都沒見到他們的臉,我怎麽透露你的行蹤呀,難道我滿營去喊一通麽?!再說了,程家根基薄弱,既非豪強世族,也不是起初就跟著陛下打天下的股肱重臣,這,這儲位什麽的,我們摻和什麽呀……您真的可以相信我……!”

天呀地呀,她的人生為什麽這麽悲催,上輩子運氣不好歸不好,總算還安穩的活著,這輩子卻要卷入國家陰謀,跳過社會版直接上政治版,老天爺呀,用不用這麽器重她呀,她的資質其實連混個俞鎮十三妹都勉強的!

淩不疑聽到這裏,緩緩放開右手,後退數步,一言不發的轉身坐到山崖邊的一塊光滑平整的長形方石上。

少商是見過淩不疑本事,知道逃跑無望,還不如將力氣都用到哀求上,眼看有戲,趕緊連滾帶爬的挪到淩不疑身邊,哭哭啼啼道:“……我和阿垚都那麽敬重您,仰慕您,怎麽會壞了你的大事呢……”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之後,只聽‘啪’的一聲,淩不疑左手直接從身下方石上掰下一塊來,少商立刻被嚇住了,牢牢閉上嘴巴,不敢再啰嗦。

淩不疑緩緩從懷中拎出一枚玉飾,少商定睛一看,竟是半塊玉玨,碎裂處還留有一個‘弱’字,她驚慌的連忙去摸自己腰間,果然發現腰際空空——這是程老爹給她的玉玨,上面還親手給她刻了一個‘嫋’字。

“還有半邊呢?”少商呆呆的。

淩不疑道:“已叫那些人撿去了。”

少商腦子飛快轉動,立刻明白了。

適才淩不疑趁亂扯下她的玉玨,將之對半捏斷,然後將刻有‘女’字的半邊玉玨丟出去,讓廂房裏那兩人撿走,剩下一半則自己留下。都城裏名中帶有‘女’字的女娘多了去了,只憑那半邊玉玨是猜不出誰的,但若有另半片玉玨,只要玉石紋路對上,就能打聽到自己了。

淩不疑微笑道,“我也想相信你,不過……還是這樣好些。”

少商心頭的怒火熊熊燃起:“你居然要挾於我?!”

淩不疑淡了臉色:“那我還是殺了你。”

“別別別……”少商立刻軟了,撲上去巴著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您還是要挾我!”

淩不疑微不可查的彎了下嘴角。

“總之,今日之事你不許和任何人說,包括你之雙親手足,還有樓垚,倘若叫我察覺你走了口風,我立刻將這半片玉玨丟出去,順帶提醒那些人程家有女,乳名嫋嫋。”他道。

少商氣結,無奈道:“你既然知道那些人是誰,幹嘛還來偷聽,做這樣大陣仗?!”

“你不答應,那我還是殺了你。”

“不不不!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麽!”少商死死抱著淩不疑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很沒骨氣,但活下來最重要。

說完這番,兩人全都安靜下來,少商精疲力竭的坐到方石的另一端,垮著肩膀腦袋發空。一時心累一時放松,既失望於曾經以為高風亮節的偶像破滅,又忿忿於自己處處受制的窘境。算了,以後少見這人就是了!

淩不疑看著女孩的神情,將那半片玉玨緊緊握在掌心,淡淡道:“我早知道,你若看見了我真正的樣子,就不會喜歡我了。”

少商轉頭看去,漫天晚霞下他的側臉俊美而憂傷,充滿自厭之意,她沒來由的心軟了,挪過去坐到淩不疑身旁,柔聲道:“沒有沒有,我沒有不喜歡你。”

咦,她之前有喜歡他嗎,不管了,先哄好再說。同時開始自我安慰——人家做大事的比較謹慎也是可以諒解的,何況只要自己不多嘴,那就什麽事都沒了。

“是麽?我剛才看你神色不快,難道不是在心裏暗暗罵我。”淩不疑側過臉來,下頜線條完美無瑕,“你以前看我時的神氣,不是這樣的。”

“哪有?!”雖然被猜中心事,但少商豈能承認,“若非是你,我早就被匪賊煮著吃掉了,必是慘不堪言,之後你又屢次幫我,足見你心性仁厚。就是適才……適才……若非是你,那廂房裏的人早就捉到了我,估計就是滅口的下場!如今,我若只為這麽一點小事就對你生了恨意,那豈非忘恩負義!”

她越說越理直氣壯,越想越覺得不該責怪淩不疑,人家只是嚇唬嚇唬她,威脅威脅她,差點要了她的命……而已,其他什麽也沒做嘛!

淩不疑終於笑了出來,隨即又沈下目色,面色陰郁,忽道:“我是真的想放過你。”

少商心中哀嘆:那你就當沒看見我不行嗎。

“……前陣子,太子殿下失竊了一枚印信,鬧出了許多事,應是太子府中賓客所為,是以我設了個局,只等著對方入轂。我大致知道對頭是誰,但不知埋在太子府中的細作是哪些個,只盼今日不要打草驚蛇。”淩不疑緩緩道。

少商又驚又怕,強笑道:“這些機要大事我哪裏懂得,大人您不用告訴我的!”

淩不疑猶如清水般的目光掃過來:“適才,我只斷斷續續聽了幾句,聽不大清。你聽清他們的聲音了嗎?”

少商何等機警,連忙道:“沒有沒有,我也沒聽清。”

淩不疑看了她良久,才道:“那就算了。”

少商猶自心驚膽戰,忽聽淩不疑道:“天色快要全黑了,你可想好我們回去後的借口?”少商連忙搖頭,表示完全聽憑吩咐。

淩不疑伸手握住女孩的左小臂,他手掌寬大,指節修長有力,女孩手臂纖瘦,這樣一握竟然五指全部合攏。

他道:“待會兒我折斷你的手臂,再撕幾條你的衣裳掛到那山崖邊,就說你貪看風景,不慎滾落下去,是我路過救了你……放心,我只輕輕捏裂你的臂骨,很快會好的。”

少商抱著自己的胳膊瑟瑟發抖,她心知這是好主意,卻實在舍不得自己的骨頭!

淩不疑看了她一會兒,女孩美麗的臉頰猶帶著絨絨之意,顯得稚弱可憐,此時驚恐之下,花苞般的唇瓣輕輕顫動,好像一支細細的羽毛撩到他心頭。

‘哢’的一聲輕輕悶響,少商睜大了眼睛,淩不疑用右手握斷了自己的左小臂——她是見識過這條左臂的力量的,曾單臂掄起金烏般輝煌的長戟將那悍匪連人帶刀劈斷。現在,卻因為他的不忍,生生被折斷。

“算了,換你來救我。我們再套一套詞。”淩不疑蒼白著臉色,微微而笑。

少商瞬時流下眼淚,好像心頭被狠狠砍了一刀似的。

她一下撲到淩不疑腿邊,哭到稀裏嘩啦:“我聽見那兩人的聲音,我記得的,以後我幫你去認出來!你……你疼不疼,疼不疼……”

這次她哭的沒有任何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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