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叫她學容，只有他，一直親昵的喊她容容，這讓她莫名覺得感動，在此之前，只有爸媽這樣叫過，從他們過世之後，便再也沒人這樣待她了。

陳渺經他提醒方才發現章學容那腳已經腫的不成樣子，連忙說好，關上房門的時候，章學容聽到外頭有人打電話進來，聽語氣應該是章學恩。

“好，辦，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只是時間倉促，那晚上你得別鬧，說好了，好，聽你的，我讓琴姐去買，布置的事情你就別管了，上次那家公司給咱們開業做的策劃，我還留著他聯系方式，回頭叫來分分鐘就能布置完，好，好，行了，你趕緊拍戲去吧，小心一會兒導演罵你。

對，對，他不敢，可你也不能太放肆，畢竟是導演，面子總是要給的。等你，晚上哈，別忘了叫上夢然，對，你哥不來，她總得來吧，行了，掛了。”

絮絮叨叨，在章學容聽來，都是濃烈的母愛，她掩了門，腳從鞋子裏抽出來的時候，感覺生命都是重新來過，那雙胖的不能入眼的腳，一路上真是委屈了。

睡醒的時候，外面十分熱鬧，聽得出是有人在布置，章學容換上了拖鞋，洗過澡之後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屋裏燒的壁爐，很是暖和，她噔噔噔下了樓，正好看見陳渺在指手畫腳。

一回頭望見她，眼角立馬帶上笑意，“怎麽這麽快起來了，我以為你要多睡一會。晚上學恩回來，說是要給你辦個接風晚宴，我覺得挺好，你多年未歸，好歹熱鬧熱鬧。”

章學容到沒有詫異，這樣的事情，章學恩怎麽肯輕易放過自己，她笑笑，“謝謝學恩了，費心了，舅媽。”

正在這時，門口哢嚓一聲，一抹粉色身影閃了進來，低頭顧著換鞋的章學恩，一頭烏黑秀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媽，給我水，渴死我了，這洗發水廣告，嗆死了這一天天的。”

說著擡頭揮手，眼睛對上章學容的，兩人皆是一怔，然後俱是默契的冷冷的看著對方，“你肯回來了啊，真不容易。”

“恩。”章學容壓了壓嗓子，沒有將惡毒的話說出來，只是客套禮貌的對她笑笑。

一如多少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孩，第一次像個動物一樣，來到那在她看來，十分闊氣的房子裏，被一群同樣是孩子的他們打量，隨後便是肆無忌憚的調侃，那種卑微小心翼翼的感覺，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那個時候，她剛滿八歲，嘴裏還有一顆牙掉了沒有長齊，章學恩比她小兩個月，還記得第一眼看見她，穿了一條跟今天一樣粉嫩的裙子，頭上帶了金色的生日帽，修長的勃頸筆直的擡起，那是長期練舞的身材，她眉眼隨了陳渺，杏眼大而飽滿，眉梢微微上挑，天生一副公主模樣。

章學容還不是章學容，至少外公沒來得及給她改名字，讓她徹底脫離以前的低級趣味，在他們看來，確實如此。

說話之際，章學恩已經換好了鞋子，起身來到沙發前，將那外面裹著的披肩扔到貴妃榻上，懶洋洋的坐到章學容面前，擡眼望著她，似乎要戳出兩個洞來，認真而執著。

她樣子沒怎麽變，做了幾年的明星，氣質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眉眼間更是多了幾分飛揚跋扈的感覺，樣貌是頂尖的好，很多導演都是看中了帶資入組這一優越條件，不管她是不是花瓶，也有的導演在她進組之後暗地裏叫苦連天，只道招了個小姑奶奶供著，不光演技一般，脾氣大，事情多，還愛指手畫腳，很多次都是直接電話給章家，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時間久了，也就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再久了，也都習慣了，沒人再去叨擾繁忙的章舜易。

這種收拾殘局的事情，理所當然落到了章學程身上。

他前些年進入了章氏地產，子承父業，雖然二叔他們有意見，可胳膊擰不過大腿，章氏地產由章舜易一手成立，當年也得到陳渺娘家的支持，後來產業變大，親兄弟都想來分一杯羹，不知章舜易是糊塗還是善良，總之，分了他二弟百分之五的股份，為了這事，陳渺至今想起都氣得牙根癢癢。

當年老爺子不同意他經商，加上章舜易從小就深受軍事文化影響，司令大院的小夥伴們，大多從了政，像他這樣在商場攪弄風雲的，鳳毛麟角。

章建平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早亡，如今只剩下兩個兒子，兩人也算和睦，所以老爺子得以安度晚年，偶爾章舜易兄弟倆過去看看，卻都不如親孫子，章學程，他從成年後，便一直跟章建平住在一起，軍屬大院，受到的熏陶自然不比章舜易少。

章學恩踢了下桌子，看似不經意的瞟了一眼章學容的穿著，鼻底輕哼，“這麽多年，穿衣品味還是不怎麽樣，土裏土氣。”

陳渺忙走過來用胳膊肘拐了拐她，面上帶笑，“學容，她從片場回來，氣還沒消，這樣說話肯定不是針對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客套，芥蒂。

章學容接過琴姐端來的一杯橙汁，低下頭抿了一口，手心裏已經有汗，壁爐燒的旺，這個時節屋子裏分毫覺察不出外面竟已初冬。

琴姐回了廚房，雖然關著門，還能聽見裏面激烈的切菜聲。

陳渺起身過去開了門，“琴姐，小點聲。”

切菜的聲音小了些，章學容坐到對面的矮凳上，橙汁已經喝去了半杯，說出的話鼻音很重，“你也知道，我向來就是這樣穿衣，沒辦法，陳少鐸不介意就行，世界上人這麽多，我總不能照顧到每一個吧。”

章學恩聞言狠狠瞪她，小指的尾戒因為生氣摘不下來，越摘不下來越生氣，眼看著小指頭都已經擰紅了，她憤憤起身，“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那是因為他新鮮，覺得好玩，從小到大沒見到土包子，看見你就跟狗見了屎一樣，巴巴的上趕著過去，你”

“學恩！閉嘴！”

陳渺此刻是真的動了怒氣，她快步走過來，一臉嚴肅看著這兩個女兒，“你說話知不知道分寸，平時我跟你爸爸寵你就是，你跟學容說話，別忘了自己什麽身份！”

她總有這個本事，在別人面前，章學恩是公主，說話文雅，雖然脾氣驕橫，起碼不會出口成臟，更不會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

唯獨見了她，不出兩句，一定會吵得雞飛狗跳，自己氣的夠嗆，可對面那人卻不急不躁，冷眼旁觀，她不喜歡這樣的章學容，尤其還是霸占著她家的章學容。

就連她那親哥，也對章學容多加愛護，對自己卻是無比苛刻。

“舅媽，你別生氣，我先上去換身衣服，一會兒也該來人了。”章學容喝完最後半杯橙汁，起身勸了句，這種情景，在章家發生過無數次，她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你以為我真的是為你接風，少臭美了，我就是想讓朋友都來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清水一鍋湯，我就不明白為什麽有個眼瞎的追你追到了國外。”

章學容籲了口氣，垂下眼簾，她睫毛很長，陳少鐸曾說過喜歡看她垂眸一笑的剎那，就好像身處暖房，她卻笑他胡言亂語，“我知道，所以我沒打算在這常住，明天我就會搬走，這次下了飛機先過來，也是為了看看舅舅舅媽。”

“學容，你別聽她的，媽媽想你，也希望你在國內的日子跟媽媽住在一起，這裏房間多，你去哪能比在家裏舒服，別跟學恩慪氣。”陳渺拉著章學容空著的那只手，她說的是真的，在章家的那些年裏，陳渺對自己算不錯的了。

“沒事，舅媽，我這次回國不光是為了學程哥的婚事，之前在國外的時候，我一直跟國內一家公司對接，業務上的往來，正好需要實地考察，測量，後期建模，虛擬現實操作才會得心應手，在這別墅，地方太遠，他們接送也不方便。”

章學容並沒有撒謊，這家公司中標了一家大型煤炭企業的宣傳設計，大量數據測量，細節建模，包括比較棘手的虛擬現實，交互展示，工作量龐大，自己一直為這家公司兼職做模型，沒想到正好回來碰上一個大單，自己還未實習，心裏卻是按奈不住的癢癢。

約了過兩天接她一起去框上實地考察，測量，如果人家知道自己住在福山道別墅群裏，恐怕後期工作都無法開展。

“你幹嘛這樣著急，工作的事情跟你爸爸講一下就行，跟學程講也可以，反正早晚公司都是他的嘛。再說，你跟少鐸畢業後肯定是要回來的，他爸爸媽媽不會讓他繼續在外面飄著，這些年他跟你去了蒙城，人家已經很開恩了，沒追過去把他弄回國內，你幹嘛自己找這些不入流的工作，我們章家不會讓你吃虧，學容，這兩天你跟媽一起出去逛逛街，買幾件漂亮衣服和首飾，女孩子，說到底還是要嫁人的。”

陳渺摸著她的手，捏到食指的硬繭，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少鐸的爸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不在乎你穿什麽衣服，不代表他爸媽也不在乎，你總得為人家考慮一下，你說對吧。”

章學容聽她在這裏苦口婆心，想走卻抽不出手來，章學恩好歹辦了一件正經的好事。

“野雞也能變鳳凰，媽，你快笑死我吧，陳叔叔前些日子見了我還讓我去他家吃飯呢，到底誰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太偏心了。”

陳渺一松手，章學容已經迅速轉身噔噔噔上了二樓，回頭笑道，“舅媽，我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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