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十九章

關燈
這個年關的汴都註定又是風起雲湧一場接一場,刑部對曲王案審理進行得異常艱難,偏趕上這個檔口禁衛軍也鬧得歡實,兵部尚書釗梁伯朱見昇為不讓嫡子朱夢連被流放而絞盡腦汁,央求皇帝無果後開始撂挑子裝病。

兵部不出所料陷入一團混亂,緊跟著,與兵部存在公務交集的所有衙署司監無有漏網全部受到影響,公家為勸說臣子,特意派中臺相趙新煥代自己登門看望朱見昇。

普天之下還沒誰享受過得中臺相國奉旨探望的殊榮,但此舉沒用,眼瞅著日子來到臘月十八,朱夢連還是要在這日從汴都出發,被解差押送去四千裏外的地方去流浪。

謝岍帶人在城外五裏亭送朱夢連及其他幾個判同樣罪罰的人,出城前新聽說兵部因無人主持大局使得基本運作陷入癱瘓,連正在準備年慶的禮部都受到莫大影響。

朝廷各部衙署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運作模式,兵部出亂子牽扯禮部許多活兒幹不成,搞得禮部尚書章不計天天跑到公家面前訴苦嚷嚷,公家攤開倆手直呼沒辦法,愁得章不計本就發量堪憂的頭頂越撓越禿。

謝岍是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釗梁伯朱見昇不知動用多少關系才托得其父謝昶出馬幫忙,相府特在朱夢連流放這日派人來請謝岍回城,道是有事相議。

謝岍知道朱家打算趁她不在時以假亂真偷梁換柱,用替身把朱夢連換走,於是乎她直接讓人把前來相請的相府下人五花大綁,並對他們傳達的消息也是置之不理,最後大都督楞是兩眼如炬直勾勾盯著朱夢連一行數個罪人卡著點應公文所書啟程踏上流放路。

前來給兒子送行的朱夢連母親哭得當場厥過去。

完成任務的謝岍轉身準備回城,從一排家屬馬車旁路過後剛準備策馬疾行,忽被道女聲從身後喊住:“謝重佛站住!......你站住!”

謝岍回頭看,見到個帶著小帽沿帷帽的女子追在後面,遂勒馬用馬鞭子碰了下柳萬示意,柳萬沖女子問:“來者何人?”

女子扶著帷帽氣喘籲籲跑過來,警惕地停下步,喊說:“釗梁伯府女眷求見謝大都督。”

平常情況下高門女眷不得與家中男丁外的任何異性有接觸,高門女眷尤其未出閣的在外隨意露面都會被認為是不檢點,碰上謝岍反而還方便些。

禁衛軍大都督也是女子,別人就算知道了內宅女眷與之往來,也不會對自己名譽造成損害,所以這位女眷追謝岍來了。

“到前面等我。”謝岍翻身下馬給柳萬擺了下手,柳萬探身牽上了了韁繩,三五騎隨從信馬稍離。

謝岍走過來兩步,迎著刺目冷日微擰眉心,神色皆淩厲:“禁衛謝岍,不知有何貴幹。”

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詢問而已,來者竟被嚇得後退半步。

謝岍上下打量對方,此人一面肉眼可見得害怕,一面又在努力鎮定情緒,微顫的尾音出賣她的緊張:“多年來常聽家裏提起大都督威名,每每提及大都督,我父兄無不傾佩讚揚,我也一直覺得大都督是和那些人不一樣的,可是現在,我對你失望極了。”

“因為我流放朱夢連?”謝岍板著張臉,看不出真實情緒。

“對!”女子音量不高,確然聽得出來情緒激動:“公生明廉生威,初聞大都督整頓禁衛時,我覺得你是明威之人,但今次我哥哥之事,你為何不按照律法判?”

謝岍隨意用馬鞭子敲打側腿,本想轉身就走不搭理著胡攪蠻纏的妮子,冷風中傳來那邊馬車裏婦人的破碎哭聲。

頓了頓,謝岍對女子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朱夢連主使奴仆將他人毆打致死,難道不該償命?”

朱家姑娘說:“別以為我沒有讀過大周疏議,像我哥這種情況,有司最多杖刑罰金再關押幾日以示懲戒,況且連死者家屬都願意與我家和解,你為何就是死活不肯放過我哥哥?”

見謝岍未辯駁,女子膽子稍微壯起來些,腰背更挺直幾分說:“我父親掌兵部,以前沒有得罪過你家,更也沒有得罪過你哥哥!你這樣小題大做,無非就是為了在禁衛軍裏立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卑鄙!你流放我哥害得我家不得安寧,小人!”

謝岍沒說話,只是稍微壓低眉心迎著日光看對方,朱家姑娘被那眼神看得忐忑,忍不住往後退半步,磕絆說:“如何,你不說話是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心虛?!”

謝岍抿著嘴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

誰知朱家姑娘不依不饒追上來,又因害怕而不敢緊追,跟在謝岍身後一路小跑,邊跑邊氣息不勻地說:“你先別走,話還沒說清楚!”

謝岍步子邁得更大,方才真是腦子被風吹傻了,竟然跟個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丫頭在這裏浪費口舌。

朱家姑娘急了,飛速追上來一步橫跨攔在謝岍面前,仰起臉說:“你不僅利用我哥的事在禁衛軍裏立威,你還借機陷害打壓手足,我會到皇後娘娘面前告你,揭穿你虛偽面目的!”

急剎腳差點撞上對方的謝岍下意識後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朝等候在不遠處的禁衛招了手,眼眸低垂看對面人,說:“原來你就是那個跟謝巒私相授受的女子,那看樣子你也不是什麽安生人,也別老鴰臥豬身——只看見豬黑看不見自己黑,謝巒是有家室的人,你堂堂伯府嫡女,難道還要給謝巒做小來?”

話語間柳萬已牽著了了奔馬過來,馬蹄揚起塵土飛揚,朱家姑娘聲音拔更高:“我們是兩廂情願!愛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可是生活有,”謝岍越過對方來到了了身邊,拽著馬鞍頭翻身而上,腳習慣性摸瞎踩進馬蹬,她捋順著韁繩居高臨下說:“還伯府嫡女呢,看看你自己那德行!”

說完嚇馬奔離,留朱家姑娘在原地放聲大哭。

柳萬聽見哭聲遠遠回頭望了一眼,一行跑馬速度不快,謝岍在不緊不慢的馬蹄聲中問:“憐香惜玉了?”

“不是,”柳萬喊話回說:“自離開祁東,很久沒見過您罵哭過人了,有些好奇。”

“好奇什麽?”

柳萬說:“好奇七娘姐有沒有被您罵哭過!”

謝岍笑罵說:“不然先把你罵哭試試?”

柳萬呼著饒命哈哈笑,再旁邊的丁俊說:“柳萬可別跟咱們大都督學,不然追不上莊大夫家的孫女哦!”

“我沒有,”柳萬騰得紅了臉,拿著馬鞭子抽他丁哥,“你別亂說,不然不搭理你了!”

丁俊躲著馬鞭子哈哈笑:“柳萬害羞啦?男子漢大丈夫害什麽羞啊,你是小姑娘嗎?”

隨行都跟著哄笑,幾個大人逗耍著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路朝汴城去,快到城門時偶遇郁孤城。

“這是哪兒去?”大都督及時勒馬,調回頭來與慢一步才停下車的人說話。

駕車的郁孤城穿著漿洗得有些褪色的粗布私服,擡眼迎上謝岍目光,低啞嗓音帶了笑意,輕快說:“燒香,還願。”

謝岍嘿嘿笑出聲,沖郁孤城揚眉,郁孤城長年清冷的臉上浮起笑意,回以鄭重點頭。

謝岍又沖馬車車廂擺頭表示詢問,郁孤城再回以點頭,謝岍嘴邊笑出深深小括弧,探身輕敲車身,語調輕快喚:“好好?”

小馬車無窗,須臾,車裏傳出回應,聲音仍舊虛弱:“二師兄。”

當年謝岍和於冉冉都曾跟著寧煙落父親學過弓//弩,第一次見寧煙落時謝岍起哄讓軟糯糯的小丫頭喊師兄——君山道門裏坤道間亦稱呼師兄弟,謝岍改不過來這習慣——寧煙落乖乖巧巧叫人,卻是喊的“二師兄”。

謝岍問她為何要把自己排第二,寧煙落說她已經有個師兄了,人就在軍裏,那時謝岍沒多嘴問,後來才知寧煙落的那位師兄原來就是郁孤城。

聞得車裏人應聲,謝岍不掩喜悅,責備般剜郁孤城一眼,似是在怪她沒有把寧煙落病愈的事及時告訴,又轉回頭來眉開眼笑沖馬車裏頭說:“你舒晴姐也留汴都當差了,等出年春暖後,二師兄帶你們去伏山踏青看花如何?”

寧煙落聲音隱約帶笑:“二師兄這回要說話算話。”

小時候謝岍經常誆她。

“自然算話,非常算話!”謝岍認真應下,樂得嘴邊括弧深深。

她稍後又和郁孤城說了幾句別的話,瞧頭上日漸往中天爬,二人匆匆話別。

入城後去了趟禮部辦事,待事情辦完被禮部恭恭敬敬送出來,時間差不多已過午飯點,禮部被謝岍洗劫老窩洗劫怕,不敢留禁衛吃飯,連客氣兩句都不敢。

離開禮部衙署,謝岍摸出幾兩碎銀讓丁俊領大家吃了飯再回禁衛,她自己則拐彎繞道來自家飯鋪。

到的時候飯點已過去,飯鋪裏頭食客不算多,謝岍剛栓好了了進門,擡眼就在個攻防絕佳的觀察點位置看見謝五,視線再移過去,那邊正在吃面的人赫然是謝大相公。

人高馬大的人進門不容忽視,謝留嬰第一時間朝謝岍頷首,謝岍擡下巴回了,徑直過來坐謝昶對面,兜頭問:“你收朱見昇啥好處?”

謝昶沒急著回答,慢條斯理吃進竹筷上夾的面條,細嚼慢咽下才反問說:“流放的都安然送走了?”

謝岍和耶老對視片刻,起身到謝留嬰那桌坐下又擡手倒來杯水喝。

見父親繼續低頭去用飯,謝留嬰低聲說:“父親從承平街路過,特意拐來看看七娘姐,順道吃個晌午飯。”

“咋不見你吃,”謝岍笑,無意間看見謝巒媳婦畢鳳從後院過來,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停留,繼續和謝五說話:“是吃不慣咱這路邊小門面?”

謝漪一楞,沒想到老二會這樣坐著和自己說頑笑話,跟著勾了下嘴角:“吃過了。”

“吃過啦?”謝岍從竹筒裏抽出雙竹筷:“那我就自己吃了。”

話音才落,姚佩雲端著碗熱騰騰的打鹵面走近,碗叫謝岍接過去,她問:“急著走嘛?”

“不急,有事?”謝岍攪拌碗裏面和鹵,拿起小醋盒聞聞味兒後往碗裏加醋。

姚佩雲站過來戳戳她手肘,低聲說:“進來時沒見到房東太太吧?”

“沒,”謝岍也不避諱面前有別人,抓緊時間拉拉七娘手,仰臉說:“她找我?”

當著謝漪面,臉皮薄的姚佩雲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說:“不是啥大事,你趕緊先吃飯,別再餓得胃疼。”然後又朝謝漪說:“我回後廚忙,有事就喊我。”

謝漪坐得筆直滿臉認真應:“好的二嫂嫂。”

姚佩雲離開的步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努力幹飯的謝岍眉眼俱染笑意,朝後廚方向一擺頭,鼓著半邊腮說:“認?”

謝漪說:“認。”

“理由。”以前倒是有些小看謝五了。

“配。”謝漪仍舊時刻警惕戒備著四周,目不斜視,心裏想,大周國有恁多人,能配得上老二的實在不多。

謝岍吃飯風卷殘雲,一海碗打鹵面很快見底,那邊不緊不慢的謝昶幾乎同時放筷,見狀,謝漪拿起疊放在身邊長凳上的披風起身準備走人,趁謝相自己掏錢結賬的空隙她低聲給謝岍說:“小心老四。”

之前謝相要走都是自己往後廚那邊喚七娘,這回還沒等他開口,眼裏有活兒的畢鳳已經低聲喚了姚佩雲出來。

謝大相公每次來吃飯都付錢,他把十個錢放桌角,和藹目光落在姚佩雲身上又移到畢鳳身上,邁步往外走時對跟在身邊送自己的老二媳婦說:“鳳妮兒是個好孩子,虧在太過內向,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她在你這裏,我也放心。”

“畢鳳勤快又踏實,我喜歡還來不及。”姚佩雲隨著謝相往門口走,半開頑笑說:“相府是高門大戶,有頭有臉的人家,我還害怕請她來這裏幫忙,老伯知道後會來找我興師問罪呢。”

“可不要這麽說啊孩子,什麽高門大戶,不過都是一日三餐地過,沒得誰比誰高一頭,誰比誰矮三分。”謝昶笑呵呵應著話。

三言兩語間走出飯鋪,大概因為此刻剛過飯點,面前寬街上行人不多,謝昶瞇起眼看前方建築物頭頂的鉛灰色天空,謝漪給她披上風衣又後退幾步站遠,認真履行著一個優秀護衛的職責。

謝昶把保暖外披往肩頭顛顛,灰白胡須被冷風吹動,輕嘆出聲:“這事本不當和你說,可是老大媳婦不在家,常理說就是得跟你商量......”

——這事,什麽事?

“咳咳!”身後猛然響起故意清嗓子的聲音,是被姚佩雲瘋狂使眼色打手勢地叫來送謝相的謝岍在試圖打斷謝昶,她有些反感謝昶拿謝相府的事來打擾姚佩雲。

“一會兒也有話給你說,別急走。”謝昶回頭給謝岍撂下著句話,轉回去繼續和姚佩雲說:“等過完年,我打算點頭小鳳和老四和離,小鳳內心是個要強的孩子,不肯接受我幫助,所以接下來一段日子,還是得麻煩你幫老伯照料小鳳一二了,七娘。”

這事不難辦,何況畢鳳又不是什麽眼高於頂嬌生慣養的豪門太太,而是個實實在在手腳勤快眼裏有活的人,姚佩雲挺喜歡她:“我們一起幹活還挺融洽,老伯放心,只是......”

謝昶明白老二媳婦的猶豫,說:“你放心好了,有老伯做主,老四不敢糾纏什麽。”說罷轉身朝裏面正在擦桌子的人說:“小鳳啊,耶走了。”

畢鳳放下抹布用圍裙擦著手出來相送,謝昶只是給畢鳳擺擺手,然後帶著謝二謝五沿著寬街往遠處走去,姚佩雲轉身挽畢鳳胳膊回鋪子。

邁進門檻,畢鳳囁嚅說:“二將軍的飯還沒吃完。”她想問姚佩雲現在能不能收謝岍的碗了,可不知為何說出來的話總是這樣委婉含蓄。

姚佩雲說:“謝岍肯定還回來。”一會兒她把碗端進後廚就妥。

“老板結賬!”那邊有食客喚。

“哎來了!”姚佩雲剛應出聲,畢鳳已經搶快一步過去給客結賬,姚佩雲轉頭看向敞開的鋪門。

對面是家水果鋪,頭發枯黃的胖老板娘正端著小木盆在給門外小攤上的低價水果灑水,試圖讓那些急待處理的剩水果看起來沒有那麽招人嫌,鋪門外的寬街上只有行人偶爾路過,天空陰沈冷風寒,其他什麽都沒有,姚佩雲搖搖頭,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