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停歇, 晨曦沖破黑夜,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 投入寬敞的木屋內。

床上挺碩的獸人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床板內側。

微微鼓起的小丘包, 少女正在熟睡, 被子遮住了她半張臉頰, 露在外面的皮膚晶瑩剔透, 白嫩無暇。

或許是陽光刺眼，她皺了皺秀氣的眉毛, 濃密的睫羽不安地顫動, 眼皮透白, 幾乎能看見上面細小的血管。過了一會, 她輕輕掀起眼皮, 眼神透著惺忪朦朧，烏潤的瞳仁仿佛浸在水裏的寶石珍珠, 光彩流溢。

看見他, 睡得粉撲撲的小臉露出笑容，拖著甜甜糯糯的睡音：“雷恩, 早安。”

早安……

雷恩瞳孔驀地收緊，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伸出獸掌，把面前的少女抓進懷裏——

撲了個空。

面前什麽都沒有, 床鋪空空蕩蕩，只有少女曾經睡過的, 孤零零的枕頭。

床是涼的。

再看身邊，除了窗外投過來的斑斕光圈，還有什麽？

那個小家夥早就已經離開，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他曾經問過她會不會回來，她沒有點頭。

她不會再回來。

心臟像被一只小手攢住，揉捏，擠壓。她離開多久，他就被這只手掌控多久。

心絞痛，恨不得將這只手的主人拽到懷裏，用最殘酷的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肌肉賁起的胸膛劇烈起伏，閉上眼睛，再次睜開，雷恩的眼裏已經恢覆冷靜。他起床穿衣，仿佛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更不曾失控。

豹族部落仍舊和往常一樣，盛夏炎炎，熱氣撲面，距離紀小甌離開已經過去三個月。

雷恩先到山谷附近巡邏一圈，解決了幾只在周圍作亂的肉食系雜碎。

回到族裏，鄰居山谷熊貓族被狒狒入侵，向豹族求助。雷恩得知，帶領溫特、多爾多等族人前往熊貓族山谷搭救。

雷恩與熊貓族首領奧利的關系一直不錯，當初豹族族人受傷，族裏醫生不夠，就是熊貓族出手相助的。

擊退完那群笨重遲鈍的狒狒，雷恩沒有逗留，領著族人就回去了。

身上、爪子裏都是血汙，雷恩回到種族，去後山溪水裏洗了個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養成每天洗澡的習慣。

洗完澡後，回到家裏，換上幹凈的獸衣，就開始準備做飯。剛搭好火，想起家裏沒有一名需要吃熟肉才不會生病的小雌性，停頓兩秒，臉上看不出什麽變化，擡腳將火堆踢得七零八落，轉身去了後山。

捕獵，撲殺，拆食。

飽餐一頓後，雷恩伸舌舔去嘴角的血跡，回家休息。

這就是他的日常，枯燥，乏味，日覆一日。

沒有紀小甌的時候，他從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麽問題。她出現又離開之後，雷恩的生活就像後山被他拆吃入腹的獵物，鮮血流淌幹凈，只剩下腐爛的皮和肉。

午覺睡醒，雷恩在院子裏幹活。

突然院門被拍得巨響，溫特急急忙忙趕過來說：“首領，帕特那家夥逃跑了！”

雷恩拿著木槌，手下是一扇破舊的窗戶，屋子是紀小甌曾經練火|藥用的。聽見這句話，修窗戶的動作突然一頓，木槌在他手裏被捏成兩斷，問：“什麽時候？”

溫特說：“昨天晚上。”帕特那家夥趁著族人不註意的時候，從地下室逃走了。

雷恩冷著聲音問：“去找了麽？”

溫特點頭“多爾多已經領著族人去找了，只不過……現在還沒有消息。”

“抓到他。”雷恩低聲，手背的青筋賁起，“就算他跑到波爾尼亞東部，也要給我抓回來。”

溫特連忙點頭，過了很久，卻沒有走，“首領……”

他心裏十分愧疚，如果當初不是他多嘴在首領面前說那些話，讓那名雌性得知帕特沒死，那名雌性就不會千方百計地離開首領。

首領也不用親自前往波爾尼亞的東部，把那只叫帕特的水龜抓回來，供著他，每天威脅他說出那名雌性的下落。

雷恩知道他想說什麽，頭也不擡，冷酷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溫特。你以為我會放過你麽？找到帕特之後，你就給我滾去沼澤地，未來十個月之內，不要讓我看見你這張臉。”

沼澤地是豹族最不安全的地方，是卡穆達山谷唯一的缺口，外族想進攻豹族，通常都會從沼澤地下手。

那裏常年濕潤不說，經常遭遇危險，留在那裏看守的獸人，一年死掉好幾個。

溫特一點怨言也不敢有，反而松一口氣，“是的，首領，聽您吩咐！”

溫特離開沒多久，就有一名族人過來，說找到帕特了——

帕特跑了整整一夜加半個白天，但龜類的速度本來就慢，多爾多帶著族人找到他時，他還沒有走出卡穆達山谷。

多爾多二話不說，再次將他關進地下室。

帕特氣急敗壞，抓著圍欄說：“違背自然的規律，忽視天道的平衡，你們這麽做，遲早會遭到上帝的報覆！”

可上帝算什麽？

沒有紀小甌，他連死亡都不在乎。

雷恩面不改色地走到他面前，坐下，支著兩條長腿，“所以，你承認把她送回去了，是麽？”

帕特氣昏，“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根本不認識你說的那名雌性，更不可能幫她回到別的世界！不，應該說，我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情……”

“如果我讓你必須違背呢？”雷恩打斷他，說：“說出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方法，否則你將會被一直關在這裏，直到死。”

帕特倒吸一口氣，“沒有這種方法。”

雷恩問：“如果沒有方法，她為什麽一定要找到你？不正是因為你知道什麽？”

帕特噎得說不出話。

強盜邏輯，強詞奪理。

兩個月以前，他被這名突然到訪的獸人從波爾尼亞東部抓到卡穆達山谷，逼迫他說出一名從未見過的雌性下落，如果不說，就要交出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方法。

帕特活了兩百多歲，第一次被這麽無禮的對待。

先不說他知不知道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方法，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說出來。

擾亂兩個世界的平衡，引起人類與獸人的動蕩，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和平可言？

帕特仍舊是那句話：“我什麽都不知道！”

雷恩的耐心耗盡，臉色沈到谷底，走出地下室，對門口的族人說：“從明天開始，減少他的水源，直到他說出我想要的東西為止。”

然而，過了幾天，直到帕特渾身脫水，只剩下瘦瘦幹幹的身體縮在龜殼裏面，也沒有多說一個字關於穿梭時空的方法。

雷恩這才相信他是真的一無所知。

當天，雷恩讓族人給足他充足的水分，把他從地下室移出來，接到博森長老的屋子裏。

雖然放過了他，卻沒有讓他回家鄉。

雷恩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大概帕特是他與紀小甌唯一剩下的牽扯，沒有他，他和紀小甌就再也沒有可能。

他無法容忍這種可能。

從博森長老家裏出來，雷恩徑自走回自己家。

路上遇見溫特和他的兒子溫爾克。溫特遵從雷恩的命令，要去沼澤地看守十個月，溫爾克小家夥舍不得他，抱著他的大腿哭個不停，連周圍的鄰居都驚動了。

哦，忘記說，紀小甌離開之後，溫特就和蘇查娜生了一個兒子，名叫溫爾克。

——大部分年齡和雷恩一樣大的雄豹都找到配偶，有了自己的後代。只有雷恩還是單身。

溫特尷尬地看了看雷恩，又摸了摸溫爾克的腦袋，兒子太小，不好意思打罵，“聽話，溫爾克，快跟你媽媽回去。”

溫爾克搖頭，仰著腦袋，淚水漣漣，“不……媽媽說那裏很危險，爸爸會死，我不要爸爸死。”

溫特：“爸爸不會死。”

溫爾克：“那爸爸能不去嗎？為什麽一定要去那種地方？”

溫特輕輕咳嗽一聲，“因為爸爸做錯了事，必須接受懲罰。”

溫爾克哭得眼圈紅紅，氣憤地說：“懲罰爸爸的一定是壞蛋……”

溫特趕緊捂住兒子的嘴，蠢兒子，如果你還想讓爸爸活著回來，就少說點話。

雷恩冷漠的眼神從溫爾克身上收回，什麽都沒說，準備離開。

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伴隨著科魯誇張的嘲笑，“小鬼，你敢說我們的首領是壞蛋？你不想活命了麽？”

溫特臉色一變，將溫爾克護在身後，對突如其至的科魯警告道：“科魯，不關你的事。”

科魯聳了聳肩，調笑：“嘿，兄弟，別緊張，我是來幫你說話的。”

然後轉頭對著雷恩，說：“首領，我認為您沒有必要懲罰溫特。”

雷恩停步，目光掃去。

科魯振振有詞：“那名雌性如果想離開您，我認為無論溫特有沒有說出真相，她都會離開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雷恩眼神一冷，卻沒有說話。

科魯以為自己的話得到了認可，繼續道：“我看那名雌性根本沒有把您放在心上，您對她那麽好，她說走就走，根本不值得您為她改變族規。”說完停了停，搖頭，“這個世界雌性本就稀少，說不定她離開您以後，早就找到了其他的雄性，不會再回來了，只有您還在想著她……”

他們的首領癡情得可笑。

一旁，溫特聽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首領的臉色，心裏為科魯默哀。

而科魯還渾然不覺，“或者她心裏一直裝著別的雄性，所以才對您的追求無動於衷，現在肯定在和別的雄性|交|配做|愛，生育後代……”

話未說完，就被一腳猛地踢出很遠！

雷恩上前，擡腳狠狠踩住科魯喋喋不休的臭嘴，又冷又怒：“給我閉上你的嘴。”

科魯沒有發現事態的嚴重性，“首領，我說得不對麽，那名雌性玩弄了您……”

雷恩一腳用力，只聽下一秒，就傳出下巴脫臼的聲音。科魯捂著下巴在地上翻滾。

那一瞬間，雷恩睚眥欲裂，眼神森冷，背上的青筋賁起，是真的想宰了科魯。

科魯這家夥終於意識到雷恩的怒火，背脊一涼，後知後覺地恐慌起來。

雷恩腳底狠狠碾著他的下巴，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說：“她會回來。沒有我的允許，她怎麽敢和別的雄性在一起。”

科魯下巴劇痛，卻在他手上毫無抵抗之力，後悔道：“是，首領……我說錯了……”

……

溫爾克嚇得躲在溫特身後，溫特卻不敢上去幫忙。

這時候，溫特才終於知道，以往首領的冷靜都是偽裝。

不是他自制力強，不在乎，而是把那名雌性藏得太深，藏在誰都不能碰觸的地方。

他從來沒有失去她，因為她一直在他的心裏。

明知不可能，卻一直在等她回來。

沒有期限的等。

所以當科魯戳破這份假象時，他憤怒，失控，想要屠殺，因為知道他說得沒錯——

她玩弄了他，不會再回來。

她怎麽敢和別的雌性|交|配，做|愛，生育後代！？

一想到這種可能，雷恩就胸腔撕裂，情緒暴虐。

溫特看著在雷恩手下殘喘的科魯，既同情，又覺得他活該。

經過那麽多次教訓，他難道還不清楚那名雌性在首領心中的地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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