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舊情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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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一場暖,待到合歡收起所有的大氅裘袍時,已至盛春。
合歡見九歌不再如前幾年畏寒,不由得歡喜:“殿下的身子骨越來越好了,看來淮將軍托人在南疆尋的藥當真不同凡物。”
九歌將手腕緩緩轉了一圈,順手拿起桌案上裝滿水的瓷壺,雖還有些微吃重,但能穩穩端起來。
她便也笑道:“來日好好謝他。”
到了午後的時辰,九歌見陽光尚好,便喚來幾名宮侍將貴妃榻移到殿外,鋪了一層雪狐毛的毯子,歇了上去。合歡從別院走過來,怕擾到她小憩,便輕聲問道:“今日的封妃晚宴,殿下去嗎?”
春日午後的太陽明媚冶麗,竟無端讓她有些睜不開眼,九歌閑閑倚在榻上,打了個哈欠:“她從寒門閨秀飛作了鳳凰,理應是要去道聲賀的,”她自顧自一笑,“但那人說話不算話,我也沒有什麽心情去了。”
壑淵現下比以往無甚不同,時而來看她兩眼,時而杳無音信,多半時間似乎在碧宸宮,而他二人因在年初鬧起那樣一場,九歌的心也便淡了許多。
卻是晚間,有宮侍匆匆擡了一座空輦轎來,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請帝姬殿下略移尊步,今日的封妃大典上沒有見到您,帝上已是不大高興了,現下晚宴就要開始……”
九歌在殿內淡淡問道:“帝上?你是如妃的人,怎麽倒替他傳起話來?”
那宮侍知道這差事不好辦,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低頭閉眼道:“殿下,主子說了,若是您不去,小的也再不必回了。”
合歡在旁笑了笑:“你主子好生會脅迫人,是打算要替殿下做起主了麽?”
那宮侍抹了腦門上細密的汗,快要哭出來:“殿下,小的求您了……”
“卻是不巧,”九歌從內殿緩步走出來,清泠泠的嗓音猶如山間新雨過後的一泓冷泉,“你主子差你來遲了。”
那宮侍早聽菁華殿的帝姬性情冷淡說一不二,方才就已灰心,此刻聽見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忙擡起頭再欲求幾回,卻是眼光一觸,見一女子披了件外袍,素色寢衣迤邐曳地,蓮步姍姍,只一瞬便如遭雷擊,再難移開眼。
他從未見過世間有誰一襲素衣也能如此清華尊貴,連月色較之都遜色三分,他已是癡了半晌,卻是那清峭出塵的女子冷冷睨過來,身邊已有人出言道:“放肆!殿下已要歇息就寢了,你還不快速速退下?”
他心中狠狠一震,再不敢多言,低下頭匆匆出去了。
九歌蹙眉看了那身影半晌:“如妃的人怎生如此不自重?”
合歡怕她積郁,便寬慰道:“原不是名門巨賈的身家出來,自然教不會手底下的人辦事。”
月色正濃,遠遠聽得絲竹弦樂觥籌交錯,九歌頷首笑道:“越是懵懂,他才越喜歡。”
早先長孫瓔因自作聰明太過,不被壑淵所喜,而今蘇如雪大智若愚,總是一副羞怯不敢見人的模樣,倒貼貼切切地熨在了他心頭。
九歌躺臥在榻,極難睡去,但見月光清輝四灑,輾轉多時終於坐起來,將蜜色幔帳掀開,道:“姑姑,你睡了嗎?”
夜裏突然的一聲喚,倒像是聽見她小時候奶聲奶氣地要起夜,合歡恍惚以為重回到十幾年前,一時間連忙應下,從外間走進來,見殿內陳設迥然而異,這才如夢大醒過來,不覺心下澀然。
九歌素衣散發地坐著,看向殿內瑩亮的東珠:“把這個包起來,當做賀禮送過去。”
她的嗓音淡淡,聽不出是什麽情緒,合歡有些猶豫:“殿下又不愛點蠟燭,把這夜明珠拿走,然後要用什麽照亮呢?”
“外面的月亮不是正好嗎,”她甜甜一笑,“天氣也愈來愈熱了,把窗子打開,正好透透氣。”
合歡還在游移不定,九歌已躺下閉眼去睡了,她的脾性合歡太過於清楚,當下便尋了個雕花紅檀木匣子,裝了這東珠,又去把窗子輕輕打開,又擔心春日裏夜晚會有寒氣,只作半開半合,隨即換了件衣裳奔著晚宴的景陽宮去了。
合歡去時,權貴賓客尚還在座上,伍盛在門口接過那東珠匣子,咋舌道:“合歡姑姑,這又是出什麽事了?”
“許是心情不好,看這個礙眼,便讓我當賀禮送給她。”
“不成不成,”伍盛連連搖頭,偷偷擡手比了個“九”字:“這原本就是只送給那位的,現下倒像是被退回來一般,帝上又是個好面兒的人,您此刻進去送禮,八成是要被他看見的,若是一時生起氣來,又該打罰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了。”
合歡嗤地一笑:“那我可管不著這許多,打也打不著我身上。”
伍盛只是攔住她,合歡繞了他許多時候也進不去,又想到九歌一人在菁華殿沒有照應,當下有些急,便高聲道:“菁華殿送禮一份,賀帝上與如妃!”
這樣的動靜掩在樂師的琴瑟簫管中,原算不上多驚人,卻是蘇如雪本坐在壑淵身邊,嬌怯怯地與他說話,聽得外間突然的一聲呼喝,嚇得輕微顫了顫,壑淵含笑去看她:“你膽子還這樣小。”
蘇如雪本就生得低眉順目,被他這樣一說,一張粉面頃刻暈紅大半,低下頭去小聲道:“帝上慣會取笑人。”
壑淵看向外間,問道:“既是賀禮,便呈上來吧。”伍盛叫苦不疊,只得低身一讓,合歡面帶笑意將那匣子雙手一奉,轉身欲走,卻又聽壑淵道:“她呢?沒來?”
合歡腳步頓了頓,終於沒忍住,回身答道:“她累了。”
壑淵正伸手將那匣子打開,那泛著瑩潤輝澤的東珠靜靜躺在匣內,又聽得合歡的那句,沒來由心中犯堵,挑眉沈了臉,卻是身邊蘇如雪輕呼一聲:“好漂亮的異珠,妾長這樣大,還從未見過如此稀奇的寶物……”
她的話音柔柔切切,壑淵勾唇笑道:“既是喜歡,那你便收下,明兒去謝謝這位妹妹大方割愛就是了。”
因窗子打開,殿內的燥熱一時間清減了許多,月光漸移,透著窗欞照上床榻,九歌盯著瞧那輪明月,只覺心中靜靜,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醒來時背上竟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恍惚睜眼,自己正睡在月光底下,便往裏挪了挪,躺到涼些的地方去了。
卻是醒了便再難睡著,是以前七八歲的時候,母皇陪自己一起睡覺,因是夏日夜裏,她吵嚷著太熱,寢殿的窗戶並沒有關,連錦帳都換作了極薄的一層鮫綃紗,盈盈的月光照進來,團團籠住她,將她生生熱醒來,粘膩的汗貼著裏衣,她嘟囔著擡手去擦汗,不經意弄醒了母皇。
母皇低聲問怎麽了。她嚶嚶哭起來:“怎麽這樣熱……母皇,我快要熱壞了……”
聽見嬌慣的女兒因稍熱些便哭,卿鴻帝只是好笑,便擡起身往裏讓了讓,輕聲道:“九歌被月亮照久了,當然會熱些,不哭,睡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就好了,來,睡到母皇這邊來。”
她依言靠去,又問道:“那母皇睡到哪裏去?”
她怕母皇回自己寢殿去睡,慌忙伸出手拽住母皇的寢衣袖子,卻是聽見夜色裏傳來一聲笑:“母皇不走就是了。”
母皇果真沒有走,睡到了她方才的地方,盈亮淺黃的月光裹下來,看著就很熱,母皇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擡起臉來看她,輕輕笑著道:“母皇不怕熱,快睡吧。”
她不信,母皇是怕熱的,許多次她偷偷去懷德殿看母皇,都見她拿著帕子在拭汗,明明身後的宮侍們搖著那麽大的蒲扇,卻還是有數不清的汗從母皇的額頭上冒出來,像剛出浴那般,隱約有雲蒸霞蔚的美麗。
九歌睜著眼怔怔想從前的那些,竟又輾轉想起母皇被壑淵所殺前的幾日,那正是壑淵去了幽州的時候,母皇坐在自己面前,面目肅穆地看著自己,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他確然與你並非親兄妹……”
她極少見到母皇在自己面前顯露這樣嚴肅的神情,心中只是隱約不安。
屏風花影重重,是一出春濃花茂的鳥語泉奔景,原是極為繁盛的冶麗,落在九歌眼中,竟陡然涼了下去,因她聽見耳邊的泠泠嗓音一字一句:“母皇是有一個孿生胞妹的,喚李傾柔,她才生下你,便離世了。”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瞳孔裏的光渙散開來,分不清屏風上是花還是鳥,卻是那嗓音又道:“壑淵若是回來,一定不會聽母皇解釋其他,他那樣的性子,容不得人解釋……母皇也不願解釋了……九歌,你別怨他,若當年未生下他,便不會有這許多失意糾葛,”長長的一聲嘆後,她再開口,“本是我欠他父子二人……終究都是母皇做錯了。”
那雙手冰涼,覆上她的面:“母皇更欠你與傾柔許多,”她被緩緩抱在懷裏,“好九歌,母皇不會讓你此生受一絲苦楚。母皇的帝位會傳給你,母皇會與壑淵說明白。若他還能給母皇開口的機會的話……”
她茫茫然聽著,魂魄都像飄出了身體外,她只覺得這個懷抱極不真實,依稀聽見殿後的園子裏傳來一聲低低的貓叫,凝神去聽,卻又什麽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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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見九歌不再如前幾年畏寒,不由得歡喜:“殿下的身子骨越來越好了,看來淮將軍托人在南疆尋的藥當真不同凡物。”
九歌將手腕緩緩轉了一圈,順手拿起桌案上裝滿水的瓷壺,雖還有些微吃重,但能穩穩端起來。
她便也笑道:“來日好好謝他。”
到了午後的時辰,九歌見陽光尚好,便喚來幾名宮侍將貴妃榻移到殿外,鋪了一層雪狐毛的毯子,歇了上去。合歡從別院走過來,怕擾到她小憩,便輕聲問道:“今日的封妃晚宴,殿下去嗎?”
春日午後的太陽明媚冶麗,竟無端讓她有些睜不開眼,九歌閑閑倚在榻上,打了個哈欠:“她從寒門閨秀飛作了鳳凰,理應是要去道聲賀的,”她自顧自一笑,“但那人說話不算話,我也沒有什麽心情去了。”
壑淵現下比以往無甚不同,時而來看她兩眼,時而杳無音信,多半時間似乎在碧宸宮,而他二人因在年初鬧起那樣一場,九歌的心也便淡了許多。
卻是晚間,有宮侍匆匆擡了一座空輦轎來,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請帝姬殿下略移尊步,今日的封妃大典上沒有見到您,帝上已是不大高興了,現下晚宴就要開始……”
九歌在殿內淡淡問道:“帝上?你是如妃的人,怎麽倒替他傳起話來?”
那宮侍知道這差事不好辦,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低頭閉眼道:“殿下,主子說了,若是您不去,小的也再不必回了。”
合歡在旁笑了笑:“你主子好生會脅迫人,是打算要替殿下做起主了麽?”
那宮侍抹了腦門上細密的汗,快要哭出來:“殿下,小的求您了……”
“卻是不巧,”九歌從內殿緩步走出來,清泠泠的嗓音猶如山間新雨過後的一泓冷泉,“你主子差你來遲了。”
那宮侍早聽菁華殿的帝姬性情冷淡說一不二,方才就已灰心,此刻聽見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忙擡起頭再欲求幾回,卻是眼光一觸,見一女子披了件外袍,素色寢衣迤邐曳地,蓮步姍姍,只一瞬便如遭雷擊,再難移開眼。
他從未見過世間有誰一襲素衣也能如此清華尊貴,連月色較之都遜色三分,他已是癡了半晌,卻是那清峭出塵的女子冷冷睨過來,身邊已有人出言道:“放肆!殿下已要歇息就寢了,你還不快速速退下?”
他心中狠狠一震,再不敢多言,低下頭匆匆出去了。
九歌蹙眉看了那身影半晌:“如妃的人怎生如此不自重?”
合歡怕她積郁,便寬慰道:“原不是名門巨賈的身家出來,自然教不會手底下的人辦事。”
月色正濃,遠遠聽得絲竹弦樂觥籌交錯,九歌頷首笑道:“越是懵懂,他才越喜歡。”
早先長孫瓔因自作聰明太過,不被壑淵所喜,而今蘇如雪大智若愚,總是一副羞怯不敢見人的模樣,倒貼貼切切地熨在了他心頭。
九歌躺臥在榻,極難睡去,但見月光清輝四灑,輾轉多時終於坐起來,將蜜色幔帳掀開,道:“姑姑,你睡了嗎?”
夜裏突然的一聲喚,倒像是聽見她小時候奶聲奶氣地要起夜,合歡恍惚以為重回到十幾年前,一時間連忙應下,從外間走進來,見殿內陳設迥然而異,這才如夢大醒過來,不覺心下澀然。
九歌素衣散發地坐著,看向殿內瑩亮的東珠:“把這個包起來,當做賀禮送過去。”
她的嗓音淡淡,聽不出是什麽情緒,合歡有些猶豫:“殿下又不愛點蠟燭,把這夜明珠拿走,然後要用什麽照亮呢?”
“外面的月亮不是正好嗎,”她甜甜一笑,“天氣也愈來愈熱了,把窗子打開,正好透透氣。”
合歡還在游移不定,九歌已躺下閉眼去睡了,她的脾性合歡太過於清楚,當下便尋了個雕花紅檀木匣子,裝了這東珠,又去把窗子輕輕打開,又擔心春日裏夜晚會有寒氣,只作半開半合,隨即換了件衣裳奔著晚宴的景陽宮去了。
合歡去時,權貴賓客尚還在座上,伍盛在門口接過那東珠匣子,咋舌道:“合歡姑姑,這又是出什麽事了?”
“許是心情不好,看這個礙眼,便讓我當賀禮送給她。”
“不成不成,”伍盛連連搖頭,偷偷擡手比了個“九”字:“這原本就是只送給那位的,現下倒像是被退回來一般,帝上又是個好面兒的人,您此刻進去送禮,八成是要被他看見的,若是一時生起氣來,又該打罰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了。”
合歡嗤地一笑:“那我可管不著這許多,打也打不著我身上。”
伍盛只是攔住她,合歡繞了他許多時候也進不去,又想到九歌一人在菁華殿沒有照應,當下有些急,便高聲道:“菁華殿送禮一份,賀帝上與如妃!”
這樣的動靜掩在樂師的琴瑟簫管中,原算不上多驚人,卻是蘇如雪本坐在壑淵身邊,嬌怯怯地與他說話,聽得外間突然的一聲呼喝,嚇得輕微顫了顫,壑淵含笑去看她:“你膽子還這樣小。”
蘇如雪本就生得低眉順目,被他這樣一說,一張粉面頃刻暈紅大半,低下頭去小聲道:“帝上慣會取笑人。”
壑淵看向外間,問道:“既是賀禮,便呈上來吧。”伍盛叫苦不疊,只得低身一讓,合歡面帶笑意將那匣子雙手一奉,轉身欲走,卻又聽壑淵道:“她呢?沒來?”
合歡腳步頓了頓,終於沒忍住,回身答道:“她累了。”
壑淵正伸手將那匣子打開,那泛著瑩潤輝澤的東珠靜靜躺在匣內,又聽得合歡的那句,沒來由心中犯堵,挑眉沈了臉,卻是身邊蘇如雪輕呼一聲:“好漂亮的異珠,妾長這樣大,還從未見過如此稀奇的寶物……”
她的話音柔柔切切,壑淵勾唇笑道:“既是喜歡,那你便收下,明兒去謝謝這位妹妹大方割愛就是了。”
因窗子打開,殿內的燥熱一時間清減了許多,月光漸移,透著窗欞照上床榻,九歌盯著瞧那輪明月,只覺心中靜靜,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醒來時背上竟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恍惚睜眼,自己正睡在月光底下,便往裏挪了挪,躺到涼些的地方去了。
卻是醒了便再難睡著,是以前七八歲的時候,母皇陪自己一起睡覺,因是夏日夜裏,她吵嚷著太熱,寢殿的窗戶並沒有關,連錦帳都換作了極薄的一層鮫綃紗,盈盈的月光照進來,團團籠住她,將她生生熱醒來,粘膩的汗貼著裏衣,她嘟囔著擡手去擦汗,不經意弄醒了母皇。
母皇低聲問怎麽了。她嚶嚶哭起來:“怎麽這樣熱……母皇,我快要熱壞了……”
聽見嬌慣的女兒因稍熱些便哭,卿鴻帝只是好笑,便擡起身往裏讓了讓,輕聲道:“九歌被月亮照久了,當然會熱些,不哭,睡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就好了,來,睡到母皇這邊來。”
她依言靠去,又問道:“那母皇睡到哪裏去?”
她怕母皇回自己寢殿去睡,慌忙伸出手拽住母皇的寢衣袖子,卻是聽見夜色裏傳來一聲笑:“母皇不走就是了。”
母皇果真沒有走,睡到了她方才的地方,盈亮淺黃的月光裹下來,看著就很熱,母皇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擡起臉來看她,輕輕笑著道:“母皇不怕熱,快睡吧。”
她不信,母皇是怕熱的,許多次她偷偷去懷德殿看母皇,都見她拿著帕子在拭汗,明明身後的宮侍們搖著那麽大的蒲扇,卻還是有數不清的汗從母皇的額頭上冒出來,像剛出浴那般,隱約有雲蒸霞蔚的美麗。
九歌睜著眼怔怔想從前的那些,竟又輾轉想起母皇被壑淵所殺前的幾日,那正是壑淵去了幽州的時候,母皇坐在自己面前,面目肅穆地看著自己,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他確然與你並非親兄妹……”
她極少見到母皇在自己面前顯露這樣嚴肅的神情,心中只是隱約不安。
屏風花影重重,是一出春濃花茂的鳥語泉奔景,原是極為繁盛的冶麗,落在九歌眼中,竟陡然涼了下去,因她聽見耳邊的泠泠嗓音一字一句:“母皇是有一個孿生胞妹的,喚李傾柔,她才生下你,便離世了。”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瞳孔裏的光渙散開來,分不清屏風上是花還是鳥,卻是那嗓音又道:“壑淵若是回來,一定不會聽母皇解釋其他,他那樣的性子,容不得人解釋……母皇也不願解釋了……九歌,你別怨他,若當年未生下他,便不會有這許多失意糾葛,”長長的一聲嘆後,她再開口,“本是我欠他父子二人……終究都是母皇做錯了。”
那雙手冰涼,覆上她的面:“母皇更欠你與傾柔許多,”她被緩緩抱在懷裏,“好九歌,母皇不會讓你此生受一絲苦楚。母皇的帝位會傳給你,母皇會與壑淵說明白。若他還能給母皇開口的機會的話……”
她茫茫然聽著,魂魄都像飄出了身體外,她只覺得這個懷抱極不真實,依稀聽見殿後的園子裏傳來一聲低低的貓叫,凝神去聽,卻又什麽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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