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的光景總是過得極慢，九歌那□□了他過來一回，而後卻又沒有蹤跡了。

她與淮瑾之聯絡不上，不知宮外的舊部安置了多少，而壑淵在忙什麽，她更是一概不知。

許是上次南疆事變，他有了防備，知道什麽時候與她親近，什麽時候要離遠些。

她這樣想著，外頭竟又下起了大雪。

合歡掀了毛皮門簾進來，見她獨自下了床，先是一驚，而後一喜：“殿下還不趕緊多穿些，醒了也不叫奴婢，自顧自的下床，若是摔著了可怎麽是好。”

九歌不覺失笑：“又不是小孩子了，下個床而已，如何能摔呢？”

合歡將大氅緊緊裹在九歌身上，說的極快：“不管什麽時候，您總是奴婢眼裏的小孩子。”

雖是話音極低，九歌卻也聽到了，她心中一酸，忙撇頭笑道：“過會等雪停了，折幾只梅花來看，這樣冷的天，梅花定然是開了滿枝了。”

合歡見她一氣說出如此多的話，知道她今日見到下雪心情極好，心中喜滋滋道：“還等甚麽雪停，奴婢這就帶人去折。”

宮裏的梅樹不多，只在琉景閣北邊種了三五株，原先卿鴻帝在時，琉景閣是賜給朝貢的外臣住的，合歡原以為四處無人，走去卻見得幾名宮侍搓著手在掃雪。

那宮侍認得合歡，忙見了禮，合歡問道：“為何掃這裏的雪，是有外臣要來朝貢麽？”

有個眉清目秀的宮侍搶著答道：“是了是了，最近帝上差人四處搜羅禦寒的寶物，北狄的藩王聽了，竟親自送了件寶貝來。”

藩王親自入朝並不稀奇，但下雪難行，此番朝貢倒是頗顯用意，合歡便又問：“幾時得到？”

那宮侍答：“聽上頭的話音，許是新春宮宴的前幾日到呢。”

已有宮侍折了幾枝開得正好的梅，合歡皺眉道：“方才只顧問他們，竟忘了交代，折花只能折將開未開的骨朵花苞兒，開的正旺的回去養著，過不了幾天就會敗的。”她見梅花標致，丟了不忍，便道：“也罷，一齊拿回去，這梅花瓣用來熏衣裳也好。”

回去後與九歌說起琉景閣清掃一事，九歌倒有些詫異：“北狄山高水遠，為何藩王親自前來？”

合歡搖頭：“不知，”半晌後拍掌道，“怪道先前說帝上納宮妃，原不是宮妃，是選了民間女子送給北狄藩王的也未可知。”

九歌心中默算，笑了笑：“說起來，那藩王承襲快有四年，年歲倒似乎與我一般大的。”

“大您兩歲呢，”合歡將插了梅花的玉瓶搬得離火爐遠些的地方，笑道，“以前倒時常聽說他少年英才，雖是長在北狄那樣的蠻荒地界，倒是有幾分中原人的斯文。”

“他們歷代結親都是找的中原女子，他有母親如此，自然會有幾分中原人的品性。”

轉眼到了年關，新春宮宴預備了起來，那日壑淵得空，去菁華殿瞧九歌。

九歌正把玩著一枝開得正盛的綠萼梅，瓊玉脂般的花仿若盈盈的開在她瑩白的指尖，他站在殿門口靜靜看著，竟不敢去打擾她，九歌察覺到，擡眼去看他，面上猶還帶著先前的笑意，見他像是癡醉一般不動，也不知看了自己多久，不禁有些臉熱。

她將花枝遙遙擲向他，又羞又惱：“你這人……”

他負手將花枝接住了，笑吟吟走進來：“我見你正玩在興頭上，便沒有叫你，”他掀袍坐下，掐了一朵綠萼梅別在她發間，“你慣常就喜歡這些花兒草的，趕明兒開春了，我讓人從宮外多尋點來給你。”

白梅一點翠綠，掩映在她烏發雲鬢，別致動人。

壑淵含笑看她：“我看你氣色比往日好了許多。”

“你許多日子沒見著我了，怎麽知道今日比往日好了許多？”

她高興時便是這般不依不饒的性子，壑淵面上愈發笑意盈然，撫著她的手道：“你怎知我沒有偷偷瞧過你？”

九歌驀地微紅了臉，輕輕啐了一口：“你倒是會說些風言風語，你原是這樣忙的人，幾時還想著來瞧我。”

“沒良心的東西，”壑淵將她一把拉入懷中，低笑了一聲，“我現在就讓你曉得，我是不是真的在想著你。”

他輾轉吻了她一會兒，見她快要呼吸不上來，便放開了，道：“這些日子為著一些事，連懷德殿都沒出，你有沒有惱我？”

她裝作不明白：“惱你什麽？”

“你方才不是還埋怨我，說我只知道忙，不來看你麽？”

九歌低下頭去：“你知道就好。”

他見她一副小女兒情態，只覺心都要化開，又要低頭去吻她，她卻輕輕“嗯”了一聲，別過頭去：“馬上就要新春宮宴了，你還不準備納宮妃麽？”

“有你，我敢納什麽宮妃？”壑淵看她，“那長孫瓔死的夠慘的了。”

“你心疼她？”

“我心疼你。”

她被他的話堵著，竟突然道不出任何言語，只得站起身，將玉瓶裏的梅花繞來繞去，忽而又道：“那孩子也慘。”

壑淵嘆了口氣：“原是我大意了，”他將她重又拉回懷抱中，只是抱著，良久輕聲道，“若是還想要，總能要上的，九歌，你與我的日子，還那樣長……”

她被他攬在懷中，心猶如一朵浮萍飄飄蕩蕩，他將她越抱越緊，頭都埋進她的頸窩裏，九歌將他反手抱住，肩上的衣料竟不知何時濕了大半。

他從未在她面前如此。饒是從前與母皇對劍，被割的遍體鱗傷，他也從未露出半分脆弱的模樣來。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她訥訥開口：“都過去了。”

新春宮宴終是來了。因怕吵鬧到九歌，無關緊要的官貴一律偏殿下座，正殿座上除卻壑淵、九歌、竟只有前來朝貢的北狄藩王。皇室子嗣一向單薄，這新春宮宴無端有些冷清。

壑淵道：“伍盛，將前些日子挑的女子都帶出來，問問冊木那喜歡哪一位。”

藩王冊木那笑盈盈舉杯致謝，中原話說的竟沒有半點含糊：“多謝帝上美意，臣在進京的路途上也巧遇一名女子，不敢私藏，特意帶來給帝上過目。”

九歌淡淡坐著，早已猜到了□□分。

壑淵似笑非笑看向九歌：“朕這妹妹不喜生人，還是不要帶上來的好。”

誰知冊木那像是下定決心，道：“帝上，這女子不是其他人，您看過便知。”

他不由分說便擊了擊掌，立時便有一位女子盈盈走進來，卻是戴了面紗，一時看不清容貌，只是身形裊娜地站在原地，便教人不由得多看幾眼。

九歌冷笑道：“見這架勢，竟是準備多時了。”她並不去看壑淵面上的神情，只是問冊木那：“這姑娘是你路上巧遇？”

冊木那笑道：“說是巧遇，也並非太巧，這姑娘原是先前宸妃娘娘在晉州的表親，因雪大山崩，其餘家人都不在了，她原本是要來京中投奔長孫一家，正巧被我遇見，便帶了來，”他頓了頓，眸間全是笑意，“只因她說自己長得十分像那宸妃娘娘，臣想著，偶爾讓她為帝上解解相思之苦也未可知。”

那女子聽他一席話說完，便緩緩摘下面紗來，九歌定定看去，長眉杏眼，□□的確肖似長孫瓔。

壑淵挑眉道：“既是家人都已不在，朕便留她在宮中，”他看向那女子，“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極是怯生生：“妾身姓蘇，名如雪。”

“為何不擡起頭看朕，”壑淵笑了笑，饒有興致地將杯中餘下的酒一氣飲下，“賜座，入碧宸宮罷。”

九歌知道壑淵最是喜歡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她心念百轉，索性冷眼旁觀，再看向那蘇如雪與冊木那，面上不覺緩緩浮出許多笑意來。

為冊木那選的二三十名女子，他竟一個也未瞧上，只是說心裏已有意中人，這些都比不上那位。

宮宴還未結束，九歌已無心再續，便讓合歡去了側殿看淮瑾之有無在座。

合歡去了半晌，回來對她輕聲耳語了一些話，九歌點點頭，又過了半晌，便朝壑淵請辭告退了。

她只是神情懨懨，壑淵知她累了，便道：“今夜好好歇下，明日就是大年初一了，想要什麽好彩頭？”

九歌沒有理會，揚首便出得殿去了。

一路上她並無言語，腳步行得極快，合歡匆匆跟在她身後，只覺吃力，便喘氣叫道：“殿下，不得了，奴婢要跟不上了。”

她原本沒有察覺自己的步子邁得太快，只覺得身子輕輕飄飄的，連走過什麽路經過什麽殿，都是一概不記得，此刻被合歡叫住，猛然回神過來，一看四周，竟快到自己的菁華殿了，她連背上生出的汗意都未有發覺，只是道：“剛才你說，瑾之說什麽？”

合歡猶在喘氣：“淮將軍說，今日那女子，是長孫家的人讓冊木那送來的。”她像是記起什麽，聲音壓低了些：“淮將軍還說了，這次，這個蘇如雪，就不要再動她了，說是怕長孫家的人起疑。”

九歌默默聽著，淡淡笑了聲，慘白的面容隱進了身後無邊的雪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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