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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實相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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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張是非忘記了很多的東西,而眾人也沒有再對他提起。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的李蘭英和劉伶去了玉溪,只見張是非靠著一棵竹子坐在那裏,擡著頭望著天空,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

可喜的是,他在發現兩人過來之後,竟然轉頭對著兩人淺笑了一下,他的眸子之中,迷茫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平靜,如同近前這潭玉溪之水,無風,無波瀾。

見到張是非似乎恢覆,李蘭英便飛速的跑了過去,然後上下的打量了一下張是非,發現他現在除了身體虛弱,氣色微白,以及臉上那道醒目的黑印之外,已經和從前一般無二。

這當真神奇,李蘭英激動的回頭敲了敲劉伶,劉伶一眼就瞧見了張是非身旁的那個小酒瓶,瓶塞已經拔掉,很顯然張是非已經喝了那瓶中之物,於是,他就對著李蘭英點了點頭。

知道了張是非已經喝了那‘忘卻之酒’後,李蘭英的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看他這副模樣,當真是不再痛苦,而憂的是,他真怕張是非連他都給忘了。

所以,李蘭英便有些顫抖的指了指自己,然後問那張是非:“你記得我是誰麽?”

張是非十分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後說:“當然。”

李蘭英又指了指劉伶,然後問道:“那你還記得他是誰麽?”

“醉鬼劉。”張是非看了一眼劉伶,然後回道。

李蘭英見到張是非還記得他們,心中便寬慰了起來,他想了想,然後又問那張是非:“那……那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麽?”

“沒有印象了。”張是非輕輕的回道。

顯然,張是非現在的狀態,是李蘭英最希望的,看來,那瓶‘忘卻之酒’當真有效果,他已經將最痛苦的事情忘記了,可是,他真的忘了麽?

於是,李蘭英便一咬牙,然後又問道:“那你還記得什麽?”

“我記得……”張是非無力的笑了笑,然後對著李蘭英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張是非確實忘記了,他對李蘭英說,自己的記憶不知為何,變的十分模糊,以前好像發生過的事情,也已經同夢境混淆,除了他,福澤堂,還有兩個老家夥之外,所有的記憶都變得亦幻亦真起來,不知為何,他已經沒有了氣力去辨別這些模糊記憶的真偽,他依稀的記得,好像有一個女人在遠方等待著他,除此之外,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蘭英聽他說出這番有些矛盾的話之後,不由得大喜,雖然大喜之餘還有些感傷,張是非已經把那徐瑩以及梁韻兒的事情全都忘記了,這對他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也許對於一個幻情之身的舍情之人來說,忘情並不是一件壞事。

當然,當時的李蘭英已經沒有功夫去想那個問題了,只要張是非不再痛苦,剩下的事情對他來說,全都無關緊要,於是,他便放下了心來,一把抱住了張是非,他的好朋友已經好了,所有的事情都隨著那瓶酒而煙消雲散。

李蘭英拉著張是非站起了身,然後就向回走去,這麽大的好消息,也該讓陳摶知道,而劉伶則沒有急著走,等那張是非和李蘭英兩人走遠之後,他來到了那棵竹子下,彎腰拾起了那個小酒瓶,忽然,劉伶望著手裏的酒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許久才長嘆了一聲。

陳摶見到張是非已經恢覆,也沒說什麽,而他好了之後,劉伶也就沒有在林中小屋繼續逗留,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繼續過著終日飲酒的生活,張是非現在既然已經將自己的情感盡數忘記,可是卻也沒有著急回到人間,他對李蘭英說,他想在這裏再待一些時日。

李蘭英本來想要快點回去的,畢竟崔先生那邊還都在期盼著他們的歸來,可是自打他們決定了要給張是非喝下忘卻之後,李蘭英的心中總是覺得自己有些虧欠於他,雖然這麽做也是萬不得已,但是他的心中卻總是放不下,外加上他一想,這瀛洲的時光,要比那人間快的許多,即使在這裏待個一年半載,人間也不過只是一兩日的光景,所以他便答應了張是非,兩人便留了下來。

張是非確實變了,從那天開始,他便的安靜了起來,不像是以前那般的張揚,雖然依舊同李蘭英說笑,但是李蘭英卻還是發現了他的變化,他睡的很晚,起的又很早,一天之中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對著天空發呆,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東西。

李蘭英問了幾次,他都只是輕聲敷衍道,沒什麽,就是覺得這天很好看。

天有啥好看的,李蘭英很是納悶兒,他也擡起了頭,望了望天空,可是他卻發現,這完全就沒什麽看頭兒嘛,藍不啦幾的,連個太陽都沒有。

日!會不會這是那瓶什麽‘忘卻之酒’的副作用啊!會不會是因為藥勁兒太大,把他弄傻了?

李蘭英心中有些放不下,便暗地裏去找那劉伶,可是劉伶這個老家夥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怎麽的,一直在喝酒,然後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看他瘋瘋癲癲的,就好像是喝醉了一般,李蘭英沒有辦法,只好去問陳摶,陳摶望著屋子外面那望著天空發呆的張是非,想了一陣之後,才對李蘭英說道:“他應該還在迷茫,我們靜觀其變吧。”

這一靜觀其變,半個月的光景就過去了。

慢慢的,李蘭英也就習慣了張是非這個樣子,因為他現在除了喜歡發呆之外,剩下的就跟以前一般無二,只是,與李蘭英說笑的次數變少了。

日子一久,李蘭英便感到有些無聊,於是他便任憑張是非自己去發呆,而自己則終日在這瀛洲之地亂逛,瀛洲之地,說大不大說笑也不小,風景自然不用多說,終日游歷,閑暇之餘就泡在劉伶那裏跟他對酒,幹喝酒沒意思,於是他便用樹皮銷了一副撲克,教那劉伶打了起來,到最後,竟然也吸引了那陳摶一同前來,一人倆神仙,就開始了全民鬥地主,幹打也沒意思,要賭點什麽啊,李蘭英說賭蜂蜜,陳摶說賭睡覺,而劉伶則說賭脫衣服的,輸一把脫一件,翻倍脫兩件。

那哪兒行啊,李蘭英望著這兩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他覺得這倆老東西如果長了毛的話簡直比猴兒還要精,跟劉伶比脫衣服,誰能像他那般的沒羞沒臊?於是此事只好作罷,兩個老東西牌品很爛,外加上他倆本來就不怎麽對路,有的時候為了一張牌可以炒的面紅耳赤的,好幾次局面差點由全民鬥地主演變成火拼俄羅斯,不過這樣一鬧騰,到也打發了一些無聊的時光。

時間一長,張是非竟然被忽略了。

而他還是那副樣子,每天晚晚的睡去,天色還未放亮就早早的醒了,起身之後都會去那玉溪之畔,餓了吃些竹筍果腹,渴了就喝那玉泉之水,好在這仙家之物雖然沒有什麽味道,但是妙用卻也是無窮,不用擔心營養不良還能夠強身健體,半個月下來,張是非的身體便徹底的恢覆了,只不過,他臉上的那道痕跡,無論是怎麽洗,都洗不掉,就好像是一條烙印一般,不過他似乎也不怎麽在意,若是無人打擾,在這溪邊一坐便是一天。

但是他想的是什麽,卻從不和人說,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樣,正坐在玉溪邊上,擡頭望著天空,雲彩變幻出奇,隨風而行,不曾停留,張是非安靜的就像是一座泥像,直到他的身後出現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張是非這才回過了神兒來,然後下意識輕聲說道:“老爹麽……”

竹林之中,陳摶心中微微一楞,心中暗暗讚了一聲,然後便走了出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對著張是非笑罵道:“行啊小子,長本事了,你怎麽猜到會是我呢?”

張是非微微一笑,然後也沒回頭,只是繼續望著天空說道:“我也不清楚,自打我的言情分不出色彩之後,我的心竟然也跟著靜了一些,剛才一聽到腳步聲,我就想到是你,沒想到還真的被我蒙中了。”

陳摶吧嗒吧嗒嘴,然後便走到了他的身旁,也沒有什麽顧忌,雙手枕在腦後就躺在了地上,他翹著二郎腿,他心裏自然明白,這絕對不是猜的那麽簡單,看來,這張是非遭此一劫之後,也並非沒有守候,起碼他現在的道行,要比之前強的許多了,可他雖然這麽想,卻沒有說出來,只見他笑道:“你小子,猜的還真挺準。”

張是非輕輕一笑,然後對著陳摶隨口問道:“老爹,你今天怎麽沒跟他們打牌呢。”

“別提了。”陳摶似乎很不爽的回答道:“自從會了那什麽地主,連睡覺的時候都少了,昨天輸的很慘啊,小胖子的那句話怎麽說的,啊對,心情郁悶,所以就出來溜達溜達,順便找個僻靜的地方補補覺,對了,你怎麽不去玩呢?”

張是非嘆了口氣,然後平靜的說道:“我不想玩,只想看看這天。”

“哦?”陳摶躺在地上,也望著天空上的雲彩,然後他對那張是非說道:“那你告訴我,你眼中的天,是什麽樣子的呢?”

對於陳摶,張是非心中滿是尊敬,他知道這老家夥雖然平時很不著調,但卻是擁有大智慧的人,於是他想了想後,便輕聲說道:“雲彩很美,但是卻不會停留,我不知道它們的真正形狀是什麽。”

陳摶笑了,他對張是非說:“所以你就一直看著它們?”

張是非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是的,我試圖去尋找他們的真正相貌,但是這些天我發現,它們無時無刻不在變幻,而它們的形狀,也從未有重覆的時候,讓人無法捉摸。”

陳摶翹了翹腿,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依舊漫不經心的對著張是非說道:“當然無法捉摸了,雲本無常,如果讓你捉摸到,那它們就不是雲彩了,不過,話說回來,你想一味的去尋找它們的本貌,有必要麽?”

有必要麽。

張是非沈思了一會兒,然後低下了頭來,然後說道:“老爹,我想了很久,卻還有一件事想不清楚。”

陳摶揉了揉眼睛,然後便對著張是非說道:“什麽事情,說出來聽聽。”

張是非嘆了口氣,然後對著陳摶說道:“在我的記憶之中,好像有一個怪物,它為了尋找自己心愛之人的轉世,用盡了一生的時光,可是最後它卻依舊沒有得到好下場,這是為什麽呢?”

陳摶笑了笑,然後便翻了個身,背對著張是非說道:“守歲花開,季季不同,這個問題難道你還不清楚麽?”

守歲花開,季季不同,這句話張是非曾經聽過,他想了起來,‘守歲’便是瀛洲外圍的那些紫色的草,它們只有一年好活,是瀛洲計算歲月的標志,這種草在活著的時候是不會開花的,對它們來說,開花就意味著死亡。

而第二天,它們就會枯竭,從而新一批的‘守歲’開始成長,繼續一輪一輪不變的命運,想當初,張是非看那鮮花開得分外美麗,便有些覺得可惜,不過還好,明天的同一時間他們又會繼續再開。

可是,陳摶卻對他倆講,明年即使這裏又是一片花海,可是,明年的花,卻不再是今年的花了。

明年的花,不是今年的花。

張是非想到了這裏,猛地記起了什麽,那燃西的故事,那個身著黑衣的家夥,也曾經在它的面前變幻了四季的更改,青草由榮到枯便是一個輪回,但是,新長出的草,還會是曾經的那一棵麽?

張是非楞住了,他的嘴裏不斷的念叨著:“過去了,就不會再回來麽?”

“是啊?”只見那陳摶似乎是由於姿勢不舒服,所以又翻回了身,枕著自己的雙掌,望著天空喃喃的說道:“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你看到的花謝了,那是你們的緣分盡了,即使明年你還會看到相同的花兒,卻也不是去年的感覺了,不對麽?”

頓悟。

張是非終於明白了,燃西的一聲為何會如此的悲慘,那就是因為它太過於執著,以至於迷失了方向,其實,那個黃帽子早就對它說出了它以後的結局,但是當時它的眼睛裏面已經容不下其他的事物,所以才註定了日後的命運。

花開花謝,人死投生,其實都是一樣的,花有重開日,卻不是當年所見的花兒,人有輪回時,卻也不是當時的人了。

原來,冥冥之中當真有存在這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就叫做緣分,燃西和馮天養的緣分盡了,縱使它找到了馮天養的轉世,也無法尋到當時的感覺,因為轉世以後的馮天養,已經不在是馮天養,無論性格,相貌,年齡,都是另外的一個人。

原來,在馮天養死的那一刻,燃西就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失去自己的愛人,失去這短暫的緣分,其實有的時候,情感確實是一件很讓人頭疼的東西,越短暫的事物,我們越想再次擁有,所以執著產生,所以,苦海無涯。

張是非沈思了許久,只見那陳摶打了個哈欠然後說道:“鏡中之花,水中之月,過去了就回不來,與其觸鏡撈月,倒不如把這份景象牢記心中,你說是麽?”

張是非沈默了,陳摶的話讓他豁然開朗,人往往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經歷的快樂很快就會忘記,但是所受的痛苦卻可以牢記一生,過去了就過去了,為什麽還要去盲目的追尋呢?

張是非終於想明白了,盡管這些道理曾經全都在他的胡思亂想中出現過,但是當時的他卻不知道個所以然,而今天,他卻想通了,原來是這樣。

張是非苦笑了一下,然後轉過了頭,望著那陳摶,然後輕聲的說道:“老爹,我還是想不明,人的一生到底算什麽,而人的執著,又應該為什麽存在才有意義?”

見到張是非問他,陳摶便嘆了口氣,抻了個懶腰坐起了身,然後一邊打哈欠一邊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問的問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所以我不能把我的理解強輸於你,這樣吧,你還是自己去領悟吧。”

“我該怎麽做?”張是非茫然的問道。

那陳摶笑了笑,然後便對著他說道:“實相圖啊,你之前不是還沒有走完麽,現在,也該讓你得到你本該得到的東西了。”

實相圖,乃是瀛洲一寶,其來源與陳摶和劉伶一般,皆是不明,顧名思義,實相既是真實,據說這副圖畫蘊含著天地間的真理所在,不過,想當初張是非他們卻是不知道的,當初實相圖在他們的眼中,也不過是回家之前最後的考驗罷了。

如今時過境遷,喝下了忘卻之酒的張是非一聽陳摶要他再闖實相圖,心中不免有些緊張,因為他隱約覺得,這副圖畫帶給他的,也許是一次徹底的轉變,想想在哈爾濱的時候,在那喜鵲的夢中,張是非也曾經看到過類似實相圖的景象,當初的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現在想想,可能一切的謎團就要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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