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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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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要跑出林間的那一瞬,銀時將高杉狠狠按到了地上。

隨著一聲似乎能砸彎人脊椎的重響,銀時揪著高杉的衣領將他按到了地面上。前方就是硝煙蔽日的戰場,灰色的雲像是無盡的海,在槍鳴和炮吼聲中怒濤翻湧。銀時死死壓住高杉不斷掙紮起身的動作,像是在制服一頭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你瘋了嗎?!”赤色的眼底血光洶湧,銀時從喉嚨深處發出咆哮,“想死的話就別拖累他人!”他攥著高杉衣領的力道極緊,緊到顫抖的指節泛白,仿佛生怕一松手就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有時候他真覺得瘋了的是這個世界也說不定。

“……滾開,銀時,”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高杉的聲音沙啞得恍如帶血。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眸光兇狠得如同擇人而噬的孤狼,恨不能在下一秒將獵物的喉嚨撕扯成碎片,“放手!!”

語氣狠戾得近乎哀求。

已經不知道自己此時擺出的是什麽表情了,銀時只是笑了一聲:“你要丟下鬼兵隊不管了嗎?”

他咬緊牙關,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一樣,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你這個總督,要拋下自己的隊員不管了嗎?!”

“給我滾回去!!”

別死了啊。別再往前送死了。

像是露出獠牙互相咆哮的野獸一樣,真正重要的話語卻無人說出口,沒有人有辦法說出口。

“……與你何幹,”高杉沙啞地笑了起來,那是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他嗤嗤地笑了幾聲,眼底的神色驟然一戾,銀時還未反應過來,只覺視野驟然一黑,大腦忽然嗡鳴劇震,下一秒兩人的位置就已翻轉。

鮮血不斷從額際的傷口淌下,將視野染得一片血紅。銀時捂著額頭從地上爬了起來,腦袋被撞擊的眩暈感還浮浮沈沈仍未散去,一擡眼,卻看到踉蹌著負傷走出幾步的高杉忽然不動了。

前一刻還在拼命掙紮哪怕是死也要往前方跑去的人,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動了。

從銀時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高杉的背影。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麽,他仰著頭,看向空無一物的蒼穹。

世界的聲音在此時靜止,凜冬的寒風卷起高杉染血的衣角,銀時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積滿灰白雲層的黯淡天空中,有什麽東西極輕的,極輕的飄了下來。

一切都是在眨眼間發生的。

銀時看到高杉忽然停下腳步,仰首望天。就在那一剎那,槍聲驟然爆鳴。流彈隨著銳光一閃,滾燙的鮮血突然爆射而出。瞳孔驟縮,銀時猛地起身——高杉倒了下來。

“長州賊!!長州賊在那邊!!”

槍支重新上膛的聲音整齊響起,幕府軍呼朋引伴的吶喊聲響徹了冬日寂靜的空氣,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野獸一般充滿嗜血的興奮。

“高杉?!!高杉,你還能聽得見我說話嗎?”銀時慌亂地試圖拂去高杉臉上的血跡,在不慎擦到他左眼處的傷口時,手指如同被燙到了一般微微顫抖起來。

閉著已成血泊的左目,高杉只是以尚存的右眼看著上方的天空。有什麽冰冰涼的東西,像是羽毛一樣柔軟地飄落下來,輕輕地落在他的臉頰上。

……是雪。

……下雪了啊。

……

——她記得那一年的盛夏。

天空成了大海,透明的雨水淅淅瀝瀝,落在不知名的野花上濺成透明的碎片。蓋著高杉的外套,視野隨著他的步伐輕晃,她就那麽伏在高杉背上,鼻翼間都是他身上幹燥好聞的氣息,連呼吸都亂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屏著。

右腿中彈了行動不便,在戰爭中本該是致命的事情,她卻覺得高興。對於生生挖去了自己血肉的彈片,由衷地心生感激。

如果時間能再慢一點就好了,如果眼前的道路能再長一點就好了。

在被雨水浸濕的土壤中,看不見的種子在發芽吐新綠。

在歌喉溫柔細碎的雨聲中,她久違地聽見了自己心臟砰然而鳴的聲音,被溫暖又明亮的情感填滿了,滾燙得幾乎要滿溢出來。

……為什麽會那麽不一樣呢。

和戰鬥時會順應生理本能而砰砰跳動起來時截然不同,為了某個人而重新活躍起來的心臟,為什麽會這麽燙呢。

在高杉身邊時,總是不一樣的。

這幾年沿途所見的風景——春花、夏雨、秋葉、冬雪,都因為對方的存在而變得截然不同,如獲新生般的閃閃發亮,璀璨奪目。

篝火在夜空底下燃燒時劈啪濺出的火星,早晨起來時順著葉尖滴下的露珠,清風穿過樹林時沙沙作響的輕吟,午後的陽光從樹冠篩落於地面上斑駁晃動的碎影。

還有空氣的色彩,聲音的溫度,夏日祭的煙火,冬天被厚雪覆蓋的冰湖。

像是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一般,仿佛之前一直都被蒙著雙眼一般,她終於發現了曾經一人途徑無數次卻再三忽視的風景。

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送給對方一定很合適,看起來醜得掉渣的野菜熬起粥來營養其實可豐富了。

就連難過心痛的時候,都充沛著活著的實感。

她為了學習戀愛方面的知識看起了漫畫,後來卻發現了自己真心喜歡的作品。成為鬼兵隊的軍監之後她逼著自己和人打交道,卻初次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是如此溫暖。

她很高興。

能夠喜歡上高杉,她真的好高興。

松陽能夠回到松下私塾的大家身邊,她真的,好高興。

寒霧在樹梢間游走,葉隙間露出的天空破碎而灰白,堆滿了厚重的雲層。林間靜悄悄的,聽不見萬物的聲息,也沒有風行過的腳步,如同時間靜止般,空氣沒有一絲波動。

捂著腹部的血窟窿,鶴子喘著氣,靠著背後粗糙的樹幹撐起身子坐直了點。

體溫在不斷流失,意識也變得輕飄飄的。傷口不知何時不再疼痛,只剩下了酥麻的感覺。她靠著樹幹,只覺得胸口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隨著血液從體內流失的,是一直積壓在心底多年來已經腐爛的某物。

灰白的世界沈默地凝視著她,她卻能對其報以微笑。

如果身邊沒有掛滿烏鴉的屍體的話,鶴子的心情說不定還能更好。如果有人前來替他們這些倒黴鬼收屍的話,說不定都會好奇,這裏為什麽躺了這麽多裝束如一的屍體,看起來簡直就是自相殘殺的慘烈現場。

其實若這麽認為,倒也沒錯。

她想吐槽很久了——為什麽偏偏會是鶴子這個名字呢。

她才不是什麽高潔純白的鶴啊。

只是一只滿身血汙的烏鴉罷了。

但現在已經沒關系了。她覺得鶴子這個名字挺好的。她很喜歡。

鶴子擡起頭,仰望天空。

——她記得那一年的夏日祭。

整個盛夏的璀璨都好似凝聚成河煜煜生輝,她像是普通的女孩子一樣穿上浴衣,挽發戴簪,背後的真裏怒吼了一聲“跑啊!”,她就真的跑起來了。笨拙地趿著木屐,慌慌張張地跑起來了。

穿過神社的鳥居,奔下層層疊疊的青石臺階,朝著夏日祭色彩明麗繽紛的會場,朝著不知名的方向朝著高杉的所在跑起來了。

她記得那一年的夏日祭有連綿成海的浮燈,有笑容溫暖的人群,有屋檐下聲音清脆的風鈴,有颯爽的風有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夜風呼嘯而來,在木屐落下向前躍起的那一剎那,浴衣袖擺展翅翻飛,整個夏日祭會場的璀璨都倒映眼中,她胸中恍若灌滿長風輕盈得不可思議,似乎真的能離地飛起來。

意識開始抽離,視野變得黯淡。腹部的傷口似乎已經停止出血,指縫間血液的溫度冷了下來,但奇怪的是,鶴子卻感受不到絲毫寒冷,只有溫暖的睡意。

世界軟得如同棉花,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花在眼前的空氣中綻放,又無聲地收攏消散。

……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呢?

會有和平的陽光嗎?

會有振翅而飛羽翼潔白的雀鳥嗎?

會有低矮的廊檐和晨露晶瑩的野花嗎?會有結伴而行歡聲笑語的人群嗎?會有蠢相畢露的學生和笑意盈盈的教書先生嗎?

在那樣的未來裏……會有你在嗎?

會有你在嗎,晉助。

此生所有的記憶都好像在眼前遠去,消失在了逐漸被白霧籠罩的世界中。鶴子瞇起眼睛,最後看見的卻是那一年煙火大會即將開始時的景色。

迷離的燈火綿延,游人結伴如魚從身邊行過,高杉就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微垂眼簾看著她。

攥緊袖擺,她鼓足這輩子的勇氣,顫聲問他:

“好看嗎?”

……好看嗎。

有什麽冰冰涼的東西落了下來,在臉頰上融化成清淺的溫度。

——她對於這個世界最初的認知始於聲音。

像是冬日自天空飄落的第一場初雪,溫柔到如同呼喚著自己靈魂的歌聲——那是她此生所有記憶的最初。

鶴子努力仰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仿若初生般的純白之色。

在時間靜止的世界中,在寒風收斂聲息的冬日裏,仿佛要覆蓋這瘡痍滿目的世間,白色的微光如羽毛一般輕盈地落了下來。

闔上雙目,她微笑起來。

……啊啊……

——下雪了。

[鴉殺·終]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初心的結局

閱讀跟高杉晉作生平有關的歷史梗時,出處已經不記得了,講到高杉晉作病死前,心知自己大概活不到冬天了,就將名為越乃雪的糕點,弄碎了撒在盆栽上,大喊“下雪了”

當時就被深深戳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_(:з」∠)_

於是有了這章

這是鴉殺卷的終章

接下來還有尾聲,就是正文結局,看到最後會變成半個HE的,真的_(:з」∠)_

至於番外,我打算寫平行世界的全面HE

傳統意義上的HE

除了甜,基本上也沒啥其他目的了_(:з」∠)_

……好了,想要拿刀片戳我的人,已經可以上了

【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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