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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世界鴉殺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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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院奈落上次像這樣傾巢而出,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就連多年前第十二代首領虛從組織叛逃的時候,追殺的部隊也從未像此時這般殺意果決,烏鴉的羽翼幾乎鋪天蓋地而來。

被炮轟得千瘡百孔的飛艦墜落於江戶灣附近的群山中,滾滾濃煙直抵灰暗的蒼穹。冬季的山脈包裹在寂靜的寒霧中,萬物的聲音仿佛皆已死去,只有遠方的戰場上隱隱傳來了金鐵交鳴的廝殺聲。

枯葉在腳下脆折,錫杖隨著暗中奈落的疾奔顫鳴而響,如同蟲群密集振翅,窸窸窣窣著從身後的森林中傳來,看不見的殺意如影隨形。

陡峭斜下的山坡上長滿了不知名的常青樹,墨綠的枝葉層層疊疊地遮去了上方黯淡到幾乎沒有的天光,只露出少許被切割得破碎的灰色蒼穹。

隨著一聲悶哼,鶴子驟然停下了腳步,極快地抓住一旁斜逸而出的樹幹,阻止了自己順著坡度往下急沖的勢頭。

前面的松陽和朧都聞聲停住了腳步。

“……兵分兩路吧。”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冰冷的空氣像是碎裂的冰渣一樣碾過喉嚨。鶴子扶著樹幹,微微撐直了身體。

“我留下來斷後,你們快去戰場上和攘夷軍匯合。”

松陽只是看著她,安安靜靜道:“抱歉,鶴子,這我做不到。”

摳緊幹裂粗糙的樹皮,鶴子吸了一口氣,盯著沈默地立在原地的朧:“天道眾的追殺部隊去哪了,你就不好奇嗎?”

現在還在追殺他們的,只有傾巢而出的天照院奈落。先前炮轟了他們一路的天道眾的艦隊,此時反倒通通不見了蹤影,幾乎要以為他們迷路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視野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發黑,鶴子眨眨眼睛,笑了一聲:“敵人原本的計劃,是以松陽先生做餌,誘攘夷軍前來。那麽,現在反過來也是可以的。”

松陽攥緊刀。

蟻多也許無法咬死象。但只要抓住了松下私塾的學生,以他們的性命威脅松陽,不怕他不乖乖繳械送上自己的首級。

在場的三人都對此心知肚明。但願意把這件事戳破的,此時適合將表象撕下來的,也只有她了。

鮮血沿著額際滑落,朧半閉著眼睛,動了動嘴唇似是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未出聲,就已被鶴子靜靜打斷:

“我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她擡起眼簾,唇角一彎,聲音輕得像是隨時會消散在林間寒冷的空氣中:“我的老師已經死了,朧。”她直直地盯著他,目光專註到不曾移動分毫,眼底湧動著無法言喻的碎光。

神色微微一動,朧凝神看她片刻,在綿延的沈默中轉過身,啞聲道:

“……走吧,老師。”

松陽沒出聲,也沒動,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目光變得悲傷。

“我……一直都註視著您的學生,”鶴子笑了笑,開口。

待在鬼兵隊的時候,一直,都看著。無法移開目光,亦無法別開視線。

“也一直都在好奇,那些笨蛋們心心念念哪怕走上戰場也要拼死救出的老師,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遠方的戰場上似是傳來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炮吼,哪怕隔著一段距離,地面的震動也傳達到了此處,如海浪一般輕微起伏。

“現在終於看到了啊,也終於看清楚了,”鶴子抿起嘴唇,笑了起來,“我很高興。”

“所以也請您不要回頭,松陽先生。”

哪怕要踩著他人的性命——

“請回去吧,回到等著您的學生們的身邊。”

——“請回到晉助身邊吧。”

此時一切言語都已成多餘,在兩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失之後,裹著寒冷霧氣的山坡上又短暫地恢覆了寂靜。

再也撐不住了,仿佛所有力氣驟然被抽幹,鶴子扶著冰冷的樹幹彎身蹲了下來。連續高強度戰鬥到現在,新傷舊傷一起爆發,她真的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鼻翼口腔中的血腥味濃郁到幾乎令人作嘔。

鶴子笑笑,聽著在森林間如陰影穿行的奈落逐漸朝這邊接近,空氣中的殺意也刺骨起來。

……她之前其實說了個謊。

在燭光昏黃的森然大殿中,她跟朧說,自己是為了活下來才利用了那位大人——那其實是騙人的。她六年前從天照院奈落叛逃的時候,並不是為了脫離對方的掌控。

她是從自己身邊逃離了。因為無法忍受雙手滿是鮮血身為奈落的自己,因為害怕直面自己的醜陋,才從組織裏逃走了。

夕陽下的那個背影她一直都記著,抱在懷裏始終沒能舍得吃掉的饅頭,溫度至今也滾燙地印在胸口。年幼的自己伸出手,最後小心翼翼地牽住了對方高大的影子。

該怎麽說呢……

視線忽然一片模糊。

她其實是把那個人作為父親看待的。

偷偷在心裏敬仰著,是亦師亦父、家人一般的存在啊。

可是那個人死了。在她從天照院奈落叛逃後,在她不在的這幾年間,去世了。

——她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在看到松陽的時候,這個認知終於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連疼痛都變得有血有肉。

四年前在新兵營初見時,她曾待在圍著晨霧的廊檐下,望著高杉一人在光影分明的世界中練習揮刀,凝視著某處的目光專註到似乎要燃燒起來。

她當時就想——這個人是要救回自己的老師啊。

凜冽到幾乎淒厲的寒風倏然撲面而來,作為先頭部隊的奈落從坡上俯沖而下,奔跑時忽然借力一躍,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手中禪杖一揮,直朝她的所在狠戾削來。

死亡如八咫鳥羽翼的陰影落下,連時間都仿佛凝滯了一秒。

在金屬禪杖將要落下的剎那,森寒的殺意忽然凍結。緊接著,鋒利的寒光呼嘯而來,驟然將眼前的空氣一斬為二,生生撕裂了奈落的攻勢!

猩紅的血液爆射而出,差不多被攔腰斬斷的奈落順著俯沖而下的勢頭滾落下坡,像是被剪斷了弦線的傀儡一樣,砰的一聲撞在粗壯的樹幹上,掛著殘肢不動了。

“……你們這是要趕著去哪裏?”

一甩刀上溫熱的人血,鶴子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站直了,站穩了。她挺直脊背,嘴唇一彎,眼中浮現出毫無溫度的笑意。

“別急啊。我好歹算是前奈落三羽,你們這麽不給我面子,真的很傷人心啊。”

眼前的山坡上悄無聲息地立滿了烏鴉肅殺的身影,她朝站在最前面的奈落眨了眨眼睛:“你說是吧,左近閣下?”

名為左近的奈落居高臨下地露出冰冷笑容:“那便如你所願。對於臨死的罪人,寬容的八咫鳥將聆聽其願。”

風聲靜止,殺意凝固。寒冬寂靜的山脈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場,作為了結一切之地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伸手一扯束發的緞帶,長發紛紛從肩頭飄揚而落,鶴子咬著緞帶的一端,將右手在染血的刀柄上纏好了,綁緊,確定自己接下來無論如何都不會脫力松開手中的刀。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一切準備就緒。

她曾將組織的一切命令奉為神諭,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請讓她再借用一次吧——鬼兵隊的軍監之名。

“在下是鬼兵隊的鶴子,”揚起刀尖,直指眼前的一眾奈落,鶴子露出笑容,聲音和眸光一同凜然生輝,殺意畢現:

“還請天照院奈落的諸位,老老實實跟我一起下地獄去!”

……

炮聲在上空呼嘯,刺耳的槍聲似乎要撕裂天幕。當久保田跟著鬼兵隊的殘部一起撤回營地時,發現回來的人比起上一次又少了很多。

命喪戰場的,灰心逃跑的,還有生死不明的——除去這些人,攘夷軍到最後竟只剩下了他們這些部隊。

環顧被炮彈轟得七零八落的營地,久保田在已經傾塌的主帳外發現了渾身是血的銀時高杉還有桂。跟著他們一起從槍林彈雨中冒死跑回來的,還有一些人數銳減的番隊。

彈盡糧絕,攘夷軍已至陌路。他們已經輸了。

“……撤退吧,總督。”他聽到身邊的恭介如是低聲道,嗓音啞到幾乎咳血。

沒有人動。

不遠處的戰場上聲音如怒濤咆哮,這邊的營地卻死寂一片,仿佛回來的不過是一群亡靈的幻影,真正的自己早就死在了火光和濃煙四起的戰場上。

就在這時,上方烏雲翻湧的天空中忽然傳來雀鳥振翅的聲音。

久保田循聲望去,發現一只羽翼墨黑的烏鴉朝著營地這邊飛了過來,在主帳上方飛了幾圈,像是要確定什麽一般,最終撲扇著翅膀在桂身邊的木箱上停了下來,仰頸接連發出嘶啞蒼涼的啼叫。

營地外的樹林中傳來了腳步聲。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武丨士刀悉數出鞘,神經緊繃到幾乎要斷裂。

率先走出樹林的,是面色蒼白眼窩深陷的男人,身著血汙濃重的黑色僧袍,渾身都纏滿了不詳的氣息。久保田剛要向前,卻聽死寂一片的營地中忽然傳來哐啷一聲——不知是誰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他扭過頭,發現不管是高杉也好,銀時也好,還是桂也好,還有一些尚活著的松下私塾的學生,此刻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樣,生生不動了。

仿佛生怕驚擾了眼前的景象一樣,動彈不得地僵立在原地。

高杉的嘴唇顫抖起來,卻如同被扼住了喉嚨一般無法出聲。久保田看著他的瞳孔不斷收縮顫抖,目光死死盯著從林中走出的溫潤身影,哪怕此刻人頭落地,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最後是桂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師。”

仿佛突然就變回了在朗朗書聲中追尋著先生清雅側影的學童,這幾年在戰場上統領軍隊越過屍山血海的人,忽然就只能啞著嗓音,顫聲呼喚:

“……松陽老師。”

久保田沒有見過這樣的桂先生。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到破綻百出的白夜叉和鬼兵隊總督。他幾乎都要錯以為在戰場上被視為鬼神的兩人要哭出來了。

望著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的三人,松陽露出溫柔到近乎哀傷的笑容:

“抱歉。”

他身邊的朧只是沈默地站著。

站在松陽身邊的,只有朧。

仿佛忽然就明白了什麽,仿佛忽然被人一刀戳穿了心臟,鮮血淋漓地將血肉碎骨挖出,高杉往後踉蹌著退了一步。接著,久保田還未反應過來,高杉就已跑了出去,和松陽擦肩而過,朝著來時的方向,朝著槍林彈雨的戰場瘋了一樣地跑了回去。

久保田直接楞住了,渾身冰冷地僵在了原地。

銀時看向松陽。

——“拯救老師的事,到時候交給阿銀就行了,”

就在昨天,他還曾信誓旦旦地跟高杉這麽說。

——所以,請去找鶴子吧。

“帶著老師和其他人撤退吧,假發。”銀時閉了閉眼。

“……銀時?!”背後傳來桂驚疑不定的聲音。

攥緊刀,銀時沙啞地笑了一聲:“我得去把那個混蛋綁回來。”

——他要食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可能會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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