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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這種東西只會不斷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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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城的松下私塾裏種著櫻花。

既非繁麗如雲的八重櫻,也非流彩如瀑的枝垂櫻,只是鄉野間最為尋常可見的染井吉野櫻,每到春天便絢爛地綻放開來,隨暖風拂落的花雨剛好能鋪滿不大不小的庭院,拉開教室的門就能映入眼簾。

小小村塾一角中的春丨色和櫻花漫山遍野怒放的盛景完全無法相比,但回憶起來時,透過花隙間瞥見的天空卻比任何時候的都要碧藍,連風中都像是染著光的氣息透明而純粹。

現實紮根之地如今只剩下被當年的大火一夜焚至焦黑的廢墟,庭院中也再尋不到吵吵鬧鬧圍著老師的私塾學子。時光繼續向前流動,春天依然臨至,回過神來時就又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

鶴子最後一次見到阿羽時,靠海村屋的庭院中恰逢紅梅怒放,飽滿的花瓣覆著剔透的雪霜,在寡淡寂靜的世界中成了唯一明麗的色彩。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梅花清幽的暗香仿佛依舊在空氣中浮動,可此刻再次見到對方時卻已恍若隔世。

對方會千裏迢迢跑來前線的原因,只有一個。

在戰場上的槍林彈雨中來去已成家常便飯的鬼兵隊隊員此時通通成了慫蛋,不要說是正常地打一聲招呼了,連擡起頭直視阿羽的眼睛都做不到。

——這次的事情,還是讓我來吧。

葬禮過後,她在刀劍冢前呆站了很久,最後還是對沈默地待在她身後的高杉如是請求道。

櫻花兀自綻放,一周前的戰役烙下的陰影仍未消散,天氣卻已明媚得幾乎諷刺。“……羽島小姐,”熟悉的稱謂在喉嚨裏哽了半晌,鶴子還是將其咽了下去。

她現在是鬼兵隊的軍監。

沒有直接回應,阿羽——亦或是羽島——只是緊了緊羽織,勾出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容來:“他人呢?”

在戰亂的年代孤身一人跋涉到前線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事情,可對方在接到消息後花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找到了在野外紮營的攘夷軍。體力和精神的雙重壓榨之下,她的臉色此時透著略顯病態的蒼白,嘴唇也缺少血色,身姿卻站得極穩而堅定,近乎是固執地立在原地。

鶴子註意到她微亂的發髻間插著碎花精致的發簪。

本想勸她先去休息,鶴子沈默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替她讓出路來:

“請跟我來。”

戰事剛結束時狼藉的景象已經被後勤部盡力收拾過,猙獰的血汙也被翻松的新土遮蓋掩埋。喪主的武丨士刀立在大大小小的墳冢之上,黯淡的刀緒在微風中輕揚,明明劍冢密集,卻寂寥得如同隔海的孤島。

佐也的刀是哪一把,羽島自然認得。

櫻花爛漫如雲,稀疏的陰影透過花隙交雜著落了下來。她在佐也的墳前安靜到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像是許久未歸的旅者,乍然回到曾經的歸屬之地時已認不出爬滿青苔的家門,只能如同陌生人一般躊躇不定地徘徊張望。

可惜野草雜生的庭院早已荒蕪,被時間世事吞噬得面目全非。

羽島一動不動地站著,明明早已確認過事實,卻幾乎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他死了。”鶴子聽見自己這麽說。

又平板又生硬,粗糙直白得不留一點餘地,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鬼兵隊二番隊的隊長,於上一場戰役中領兵突襲天人的營地時身中數彈,在撤退的途中失血過多,最後連醫療站都沒撐到。

她連對方生命中最後的時光都未曾見證,反而是在戰後隨高杉清點傷亡時,在一排排從戰場上擡下的屍體中認出了佐也被血覆蓋的僵冷面容。

“……嗯,我知道啊,”眨了眨眼睛,羽島如夢初醒地擡起頭來,循聲朝鶴子的所在笑了笑,然而眼中並沒有確實地映出她的身影。

“早在那個笨蛋參軍之前我就跟他說過了,你這是去送死。”她語氣輕快地說,聲音卻飄忽,在空氣中茫然地尋找著立足點,最後只能消散在暖春的風中。

像是忽然就站累了,羽島抱著雙肩蹲了下來。

“活該。”她笑道,“我明明都跟他說過了。”

猝不及防的哽咽忽然湧上喉嚨,她的聲音細微地顫抖了一下:“真是活該。”

鶴子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

所有的言語在此時都顯蒼白失色,她望著對方半晌:“羽島小姐……”

“我知道。”對方突兀地打斷了她想說的話,“我都知道。”

“可是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羽島仰起臉,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一樣,拼命眨眼,“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要嫁給他的。”

仿佛沒有聽到自己聲音中的哭腔,她若無其事地重覆道:“我都已經決定要嫁給那個木鈍的笨蛋了。”

“反正從以前起就一直是我等啊等的,所以再多等一會兒也沒關系,回來的時候將那個家夥揍一頓就可以了。”似是想起了過去的事,她輕聲笑了起來,但笑到一半聲音就卡在了喉嚨裏。

羽島沈默了很久,再次擡起頭來時,總是笑意盈盈的眼中已有水光。

“……鶴子,”她的聲音近乎無措,“你說他怎麽就擅自走了呢。”

頓了頓,她擡手捂住臉,將顫抖的聲音埋進手心:“你說我怎麽就沒有自私一點攔下他呢。”

“如果我能當初能拋下一切跟著那個蠢貨上戰場就好了。弱小如我,哪怕什麽都做不到……”

“你在說什麽蠢話,”鶴子攥緊一直捏在手中血跡斑斑的禦守,“所謂的強大與否絕不是僅僅以力量衡量。”

對方比她厲害多了。在沒有榮光的戰場上,一直默默堅守等待,對方的堅韌是她所不能比擬的。

沈默了一會兒,鶴子微微松開手心,將佐也的遺物遞到羽島面前:“這不是一直守護得好好的嗎。”

——每一個隊士都多少有點小怪癖。

缺了一角的泛黃相片,翻來覆去讀了無數遍早已爛熟於心的家書——總會有那麽一兩個珍之又重隨身攜帶的物件,哪怕被烏紅的血跡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也舍不得丟棄。

像是溺水的人緊攥著唯一的稻草,妄圖汲取來自過去的溫存慰藉,又像是迷途的人拼命回憶熟悉的路標,頻頻回首尋找早已被戰火吞噬不清的舊我。

攘夷軍內不知道什麽時候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安葬亡者時,只要條件允許,總會想辦法將對方生前最重視的東西尋齊,好像這樣便湊完整了過去和現實,一同埋入再不相見的地底。

但只有這個護身符,她覺得應該物歸原主。

羽島眼中的神色劇烈波動起來,滿盈的水光幾乎破碎。

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鶴子繼續道:

“那家夥的心,從始至終都在你這裏啊。”

哪怕之前被戰火阻攔,現在有生死相隔,兩人的心意卻始終相通,從未分離。

她忍不住柔和了眼眸:“一直保護得好好的呢。”

代替鬼兵隊,代替高杉,代替她自己,也代替已經不在人世的佐也,真摯地向對方道謝:

“謝謝。”

……

所謂的櫻花祭幾乎沒有一次是按照桂的安排進行的,投入的諸多心血到最後總是會敗給一群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笨蛋。

軍中膽子最肥的銀時有一次喝高了,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高杉向來藏掖得死緊的個人詩集,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當著大家的面朗誦鬼兵隊總督的大作,明明醉得口齒不清腳步虛浮,卻唯獨在閃避高杉的追殺時動作敏捷如風,矯健如兔,刀鋒幾次都是險險擦著這家夥亂遭的卷毛而過。

能見到高杉如此惱羞成怒的時候著實不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盡失冷靜地跳起來炸毛的機會就更少了。

淺啜一口酒,鶴子和桂坐在一起,沒有動。

雲海一般的櫻花漫過頭頂,紛紛揚揚的花瓣被清風卷起,如同吹雪落了眾人一身。碧空的陽光澈然,在大家嗤嗤的哄笑聲中,在戰場上被人敬為鬼神的白夜叉左躲右閃,最後一個不查被腳下的樹根絆了一下,緊接著在下一秒被陰沈著臉的鬼兵隊總督一巴掌呼上毛茸茸的腦袋。

“唔,痛痛痛痛痛痛,阿銀的後腦勺要癟下去了。”

朗詩大會被迫終止,高杉連冷哼都直接省去了,不由分說從銀時手中奪回詩集,臉色黑得幾乎能滴下墨來。

比較熟悉高杉性格的鬼兵隊隊員都識相地悶頭喝酒,努力刪除自己剛才的記憶。其他番隊被酒精麻痹了對危險基本認知的志士還在傻笑,其中尤屬辰馬的笑聲最響亮,銀時則幹脆賴在地上裝死。

鶴子沈吟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曾經偷偷把高杉的詩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的事情隱瞞起來。時不時就會偷偷拿出詩集看高杉有沒有更新心情這一習慣……也必須藏得更深才行。

過往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大家鬧哄哄的聲音似乎依然在耳邊回蕩,但今年的櫻花樹下卻只增空缺不見故人,微風拂過,落下的都是過去回憶的餘影。

“累了的話就去休息。”

暮春的夕陽斜下,燙金的櫻花花瓣被風吹落,從窗棱間飄了進來。高杉擡起頭,放下手裏重新統計整理過的傷亡名單,語氣微涼地如是說。

已開至生命末尾的櫻花竭盡可能地絢爛綻放,似乎恨不能將一生芳華都傾註凝結於此時的光影中。

“……不用,”抱膝靠墻而坐,鶴子歪了歪頭,“我待在這裏就好了。”

她現在哪裏都不想去。

頓了頓,似是忽然記起自己已經在對方的身邊黏了一下午,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抱歉,妨礙到你了嗎?”

輕哼一聲,高杉移開目光,不置可否地將註意力重新放到手中的報告上。

這是默許她留下的意思嗎。

鶴子彎了彎唇,但嘴邊的笑意很快就淡了下去。

上一次的戰役中死了很多人。

雖然肩上壓著的重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沈,但已故隊員的後事,以及對家屬的撫恤金向來都是由高杉親自過目,這次也不例外。

熟悉的名字和音容笑貌被漆黑的墨水一一折斷,他已經盯著手中的名單看了快一個鐘頭了。

“……晉助?”鶴子試探性地出聲。

“……怎麽了?”

“你餓嗎?”

“……不餓。”

“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

竟然全部回答了。

“晉助,”她安靜道,珍之又重地將對方的名字包裹起來。

夕陽最後的餘暉燃燒與天際的盡頭,爛漫的櫻花靜靜在窗外盛放。沈默片刻,和室裏靜止的光影中傳來高杉低沈的聲音:

“嗯。”

只是想聽到對方的聲音而已。

在呼喚對方的名字之後,只是想切實地得到回應而已。

自從和羽島告別之後她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哪怕現在什麽都不做,只是安靜地待在對方身邊,能夠看到對方就足夠了。

“晉助,”

手下微頓,高杉還未來得回應,門口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打擾了。”

紙門悉索著被對方拉開,領著一部分隊員站在門口的,赫然是鬼兵隊嗓門最大的恭介。似乎是之前猜拳猜輸了,他黝黑的面龐上泛起尷尬的神色,但還是努力擺出自己最從容自若的表情:“我怕黑。”

忽略他手中抱著的枕頭被子,看起來倒是嚴肅得像是在稟報敵情。

高杉沈默了一會兒:“……滾。”

……求宿的借口太爛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鶴子幾乎能聽到他身後的鬼兵隊隊員崩潰的心聲。

清了清嗓子,她擡起頭,無比正直地加道:“那個,晉助……其實我也怕黑。”

“……”

在鶴子的印象中,這好像是鬼兵隊內的第一次合宿,地點還是一向註重私人空間的高杉的房內。

從一開始就沒報期望,那些隊員甚至根本沒有考慮過房間裏塞不塞得下的問題,有些人不得不到外面的走廊去睡,不過即使如此也依舊心甘情願,一個個都是一副沒有被高杉踢出去就已經感激涕零的模樣。

被擠在房間的角落裏,鶴子的右邊是墻,左邊是高杉。她原本都做好了睡門邊或者是走廊上的準備了,但搶床位的戰役意外地沒有波及到她身上。

夜色深了下去,房間裏靜悄悄的。有些人已經疲憊地陷入了夢鄉,有些人在努力裝睡,有些人則從一開始就醒著。

她睡不著。

黑暗的和室是滿的,同時又充斥著填不滿的空缺。鶴子茫然半晌,終於意識到白日裏一直縈繞在她胸口的,被她習慣性地壓藏得滴水不漏的,是名為害怕的情緒。

這個房間只會逐漸空下去。

軟弱的情緒在察覺之時已經紮根過深,若是要根除的話想必得連著筋脈一起鮮血淋漓地挖空掏出。而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搖擺不定的留戀。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在佐也的死亡面前,她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被雪淹沒的世界中,在那個小小的屋子裏守著搖曳的火光,守在昏睡的高杉身邊時,她就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只是拒絕正視而已。

月華清幽,櫻花無聲飄落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如同紛茫的大雪,洋洋灑灑,浩浩蕩蕩,像是無盡重疊的時光碎片,覆沒了寂靜的夜色。

……她想再看到一次。

在熱鬧的篝火旁,高杉在大家的包圍下彈著三味線時,神采飛揚到近乎孩子氣的笑容。

老師尚在身邊,世界也安好無缺,戰火遙遠得如同異世,刀尖未染鮮血,肩上也尚未背負同伴的性命未來,哪怕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她也想見到過去松下私塾高杉晉助的笑容。

——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窗外的櫻花如同大雪紛茫而落。在暮春溫暖又冰冷的夜色中,鶴子聽到自己心中的答案逐漸沈澱了下去。

銀時總是在拼命拯救周圍的所有人,但如果一定要讓她做出選擇的話。

——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的話。

鶴子收攏掌心。

——她只會選擇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被漫畫的更新炸出來了

夢寐以求的松朧過去篇……居然出來了【泣不成聲

我冷靜不下來

原本都被工作榨成鹹魚了,結果看了更新之後差點來一個七百二十度後空翻跳窗落地

一言不合就撲街的高杉真是任性的小公舉233333

以及松陽的顏值真是……已經影響到了閱讀的流暢性【默默的

一不留神就盯著老師的顏發起呆來什麽的,這一個分鏡的臺詞是啥來著都忘了什麽的……不,我才不是如此膚淺的人【扭頭

絕對沒有被劉海收買【你等等

重要的p.s. 祝所有將要奔赴戰場的高三汪們一切順利!!

是時候讓劍出鞘了!!拔刀吧!【英俊的表情←←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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