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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罔作情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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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很對不起大家這麽久沒有更文,前幾天母上做了個不大不小的手術,一直在醫院,偶爾爬上來看看,有人來了又走了,有人一直在等待,在南方的大雪天裏也覺得暖洋洋的快要過年了,希望大家都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長大一歲,不要生病。在這裏要特別謝謝東榭姑娘,這個一直堅守著的姑娘是我半夜更文最大的動力,在那個只有兩個人的群裏那麽不離不棄地支持著我。想想就很感動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定一定寫完它,不辜負你們的等待。好了......現在已經是半夜三點了,希望你們一覺醒來都有好心情。

毓蓉這一鬧雖不至人心惶惶卻也不可避免底下人私下嚼舌根,周慕筠軟硬兼施安撫完府中上下,回房已是深夜。

一路走來帶了不少寒氣,看著屋裏那盞氤氳著暖意的明黃燈火,為這來之不易的等候感到瞬間的安然。

搓搓手拂落下肩頭的雪才推門進屋,轉身就見她抱著暖爐歪在椅上讀書,皓腕微垂,清清淺淺的帶著些許慵懶,卻無端令人心安。

見他進門,放下書卷迎上來。

“五姑娘可安頓好了?”

他未急著回答,脫了外衣身上暖了些才敢靠近她,聲音疲累而內疚,“怎麽不先睡?”

子虛拂開他眉心的倦意,“出了這樣的事,你叫我如何睡得著......”

周慕筠輕舒一口氣,“今兒是你生辰,本想好好陪你,卻出了這檔子事兒......”

抱歉的話未說出口,叫她打斷,“你的心意我知曉就成了,五姑娘這般,又豈是你可以決定的......”頓了一會兒,“.....說來,你可明白這其中的始末?”

周慕筠明白她大抵已聽毓真說起過那件事,捏捏山根,輕輕環住她,“你知道了。”

子虛點頭,謹慎開口,“那崔痕初......”

這名字令二少爺眼神一閃,彼時他與崔痕初亦算同窗多年,頗有些情誼,因著毓蓉這事割了袍子斷了義,旁人瞧著都嘆一聲惋惜。

唯周慕筠從未後悔,不說他薄情寡義,單論這之後周家步步高升與崔、衛兩家平起平坐,周崔兩家避開前嫌聯了手,他崔痕初偶爾相見私下半句不提毓蓉,便註定縱然當年茍延情分也遲早會分道揚鑣。

想起當年崔痕初那一臉的無可奈何,不禁怒從中來。

唇邊流出一抹冷笑,寒了眼,“趨炎附勢,罔作情種罷了。”

她皺眉,“當真......是個負心漢?”那毓蓉豈非,永不能圓了心願了......

周慕筠低頭,瞧見她臉上殘存的希望,心中陡生疲憊,將頭貼在她的額上,氣息相融,輕輕閉上眼,“梅兒,崔家少爺過幾日,便要同刑部李素家的小姐成親了......”

刑部李素,周沛遺之外太後手心裏的第二位寵臣。

子虛緩緩擡手,圈住他的腰,輕輕吐氣。

為政者,沒有永遠的敵我,沒有不可利用之事,崔家抱緊李素,無非是平衡周沛遺一家獨大的法子。

至於毓蓉,曾近失之交臂,今後,更無再續前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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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周大人回府。

宮裏頭的對峙勝負已分,皇上遷至瀛臺養病,太後全面持政。周家站對了陣營,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

大雪初停,日頭破開雲層高懸,雪地晶瑩。

周府後院沒了五小姐的聲嘶力竭,一片寧和。

清早,便有一衣著幹練的端莊丫頭往清平齋遞了信,二太太作主請各位太太小姐曉宿樓一聚。

如今周大人朝堂得意,沈氏也不敢閑著,時常請各家小姐太太過府賞玩,聯絡內院,打通人脈,樣樣不敢輕待。

子虛被拉去幾回,陪著吃茶閑談,雖寡言卻從不失禮數,表現不功不過,卻是讓人尋不著她這新婦的錯處,加之沈氏顯而易見的偏愛,日子倒也並不難過。

她如今獨自在這府中生存,娘家遠在千裏,唯一可做的便是不惹事端,安安靜靜,緘默下去便夠了。

這一日請的是通政司副使葛大人家的洋夫人和金發碧眼的小公子,除去常年在屋子裏吃齋念佛的大太太和尚在休養的五姑娘母女,其餘太太小姐齊聚曉宿樓。

熱鬧的緊。

雖說如與洋人結親已非奇聞,可當真見著這黃膚金發的孩子,卻也不的不說有些奇妙。

一眾女眷輪番打量詢問,直把那位英吉利遠嫁而來的葛夫人瞧得發怵。

葛夫人原是葛大人上英吉利考察時所結識,生下孩子近兩年才回京,說不了幾句官話,時不時詞不達意便要說上幾句家鄉話,這般一來一往,大家都聽了個半吊子,牛頭不對馬嘴,只得圖個樂呵新奇的勁兒......

二太太呵呵一笑,半抹旖旎自悠然露出,“好了,咱們可別嚇壞了人家葛夫人,都好生吃茶罷。”

眾人皆笑,回了眼。

正此時,一道倩影推門而入,衛家小姐輾轉微笑,施施然進了屋裏。

一圈寒暄後拉住沈氏道:“在府中這些日子也沒來看看您,天兒愈發冷了,您身子可還好?”

二太太卻是變了變臉色,瞬間的迷惑抵觸後又是毫無破綻的微笑,拍拍這位衛二小姐的手道:“好著呢,勞您掛心了。”

衛二小姐一聲嬌嗔,一改往日的端莊,“瞧您說的,我小時候可沒少吃您做的糕點,跟著師兄胡天海地的鬧騰也沒少叫您費心,自該關心的。”

一旁的大少奶奶嚴氏瞥了一眼面色一般無二的二少奶奶和三太太,眉梢一彎咯咯笑了,“要說也是命,這麽些年你們感情這般好,只當二弟必然是要娶衛小姐為妻的,卻原來還是緣分未到啊......”

衛小姐玉面上染上芳菲,款款坐下,正在二少奶奶對面,含羞帶怒,“嫂子乃老佛爺欽定的周家媳婦,是予和沒有福分,大嫂子這麽說豈真是戳到了傷心處,說什麽緣分不緣分的,徒然讓人家傷懷......”

若是平常人家的小姐說出這番話,聽者怕只覺不甚矜持,偏她是衛家的千金,同周慕筠自小的情誼亦是有目共睹,再加上語氣裏刻意加了些玩笑的成分,眾人只當衛小姐大度,叫人橫刀奪了良胥卻沒有怨言,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家閨秀。

子虛彎彎嘴角,原不想為這塵埃落定的事情傷神,擡頭卻看見角落裏的三太太滿眼擔憂,想來是怕她聽了心中不悅罷。

心中一暖,回以微笑。

湊巧對上衛小姐審視的雙眼,幾番逡巡,交鋒時不見刀光,像看不清骨相的仕女圖,瑩潤的下頷裏夾著一片洶湧的暗潮。

未幾,心照不宣地錯開視線。

嚴氏將二人得神情盡收眼底,扯扯嘴角還想說什麽,卻聽見二太太笑著的聲音,“正巧前兒慕筠送來幾副竹骨麻將,不如咱們趁著今日玩上幾圈如何?”驀地收了嘴。

便有人立即符合,一時間湊齊了幾桌,方才集中在此的目光紛紛撤離,松下一口氣。

毓真默默推過來一杯熱茶,“嫂嫂喝口茶暖暖罷。”

點頭謝過之際,毓真輕輕開口,“嫂嫂......你不必介懷的.....二哥和予和姐姐並不是......”猶豫了一會兒,“總之,您相信二哥便是了.”

小姑娘臉上的鄭重令她有些忍俊不禁,卻仍點點頭,“我自是信他的,且放心吧。”

她如今,唯有信他了。

☆、春節任性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過年的看著玩玩吧,不要當真......

任性番外之周豈豈

周豈豈三歲時,已經學會嗑著瓜子在茶樓聽說書了。

旁邊通常跟著的是他一本正經的十三叔和一本正經的小表哥槿休。

說正經的,若非實在沒得消遣的玩意兒,他斷不會在這茶樓裏打瞌睡。

因為這一拐十八家茶樓裏的說書先生沒一個比得上他瑞麒小爹的。

用他小姑姑的話來說,貝勒爺才高八鬥,再波瀾不驚的故事叫他一講,保管能從十分有趣裏再扯出三分意思來,加之眉飛色舞極易入迷,嘖嘖,真是只應天上有啊!

而面對這般誇獎,他瑞麒小爹總謙虛得緊,噙著三分笑意,矜持擺手,“哪裏哪裏......六小姐謬讚了......嗯,既如此小的再說一出潘金蓮私會西門慶如何......”

他小姑抱著剛三歲的他嚴肅點頭,“甚好甚好。”

思及此,周豈豈囫圇吞了個雲片糕,看向臺上,靈鎖樓新來的說書先生正手腳並用唾沫橫飛說著封神榜。

周小少爺瞇著眼睛打了個哈切,呵,還差得遠呢.....若是換作我瑞麒小爹,保管不動聲色就叫人拍案叫絕!

哪像這般累人......

撐著腦袋嘆氣,也只當是打發時間罷了。

當然,這樣稍欠火候的浮生半日閑也不是常常能得的,畢竟他還有個不解風情的爹。

要說他爹,倒也算是個人物。外人都說周二少爺遺世獨立清貴逼人,唯周豈豈嗤之以鼻。

那是他們沒見著他爹對他的樣子。

想他周豈豈一向自詡是個人見人愛的奶娃子,從他娘到他小姑十三叔,從他瑞麒小爹到他姨奶表哥,哪個不說他長得討喜可愛,見到了不誇幾句都是可惜。

偏生他那個爹啊,不僅看不出喜愛,還整日板著張臉,每日晨昏定省只會問飯否,功課否......若是一個不如意,便又是叫起先生推倒重來,慘不忍睹!

就說今日出門前,周豈豈抓著糖球推開門,入眼便是他爹負手站在門前。

見他一腳踏出門,竟微笑了一下,嚇得他半顆糖球忘了嚼就吞進了肚子。

見了鬼了!

睜大眼睛磕磕巴巴行禮,“爹......爹早安。”

他爹甚是看不上他這副抖成篩子的模樣,皺了眉,道:“何以嚇成這樣?!”

周豈豈扶著小胸脯,不敢直起腰,聲音細弱蚊蠅,“太......太冷了......”

他爹瞧了眼路上的皚皚積雪信了他的鬼話。

狀似慈愛地扯了扯他腦袋後頭的小辮子,脫口而出“今日功課做了嗎?”

功課!昨兒他娘生辰,在酒桌上不是明明說今兒要給他休假的嗎!

爹啊...您昨兒不是沒醉嗎?

怎的睡了一覺就翻臉不認賬了?

您可是生意人啊!

周豈豈當即懵了,擡起皺皺巴巴的小臉,強裝可愛,拉拉他爹毛茸茸的袍角,“您昨晚不是說......不是說......今日可以出門玩耍嗎?”

好在他爹也意識到了這問題對他幼小心靈的嚴重性,當即握拳虛咳了幾聲亡羊補牢,“為父的......不過是問候一聲......你不用擔心,放心去吧,早些回來便是了。”

嗯,只是問候一聲。

周豈豈嘴角抽了抽,看向一旁同樣嘴角抽了抽的十三叔,恭敬低頭,“是。”

目之所見遠處慢慢行近的是他入冬後就一直圓滾滾的娘,臃腫間夾著幾絲裊娜,猶如一股清風襲來,吹得周豈豈心花怒放。

周豈豈張開懷抱大喊著“娘親”邁開小腿跑過去,剛跑了五步被他爹一個箭步扯住辮子丟進十三叔懷裏,隨後拉住他娘的手一陣噓寒問暖。

周豈豈看著眼前卿卿我我的爹娘悲從心來,癟著嘴呢喃,“十三叔,我真的不是撿來的嗎?”

他十三叔語重心長,“豈豈啊.......再忍忍吧.......等你娘生了妹妹就好了。”

豈豈嘆口氣,到時候,只怕真成撿來的了........

暗自傷神時,一只伸過來捏了捏小臉頰,他娘溫柔似水,“囡囡今兒要去哪裏玩耍啊?紅豆館嗎?”

果然還是他娘親關心他,周豈豈甩開煩惱露出真誠的笑臉,搖搖頭道:“瑞麒小爹說他今兒有事,叫我上別處去玩。”

“哦?這樣,那豈豈打算去哪兒呢?”

周豈豈做沈思狀,這大雪天也沒別的好玩,遂清清脆脆地答道:“正打算叫上槿休哥哥上靈鎖樓聽書呢。”

周豈豈自以為這安排十分合理,卻聽見他爹一聲輕嗤,“都是跟瑞麒那混子學的,再大些,豈不是要同他一樣整日喝酒聽戲了!”

得得得!就您陽春白雪情趣高雅,咱們都是下裏巴人成不!

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周豈豈思量再三決定忍了這口氣。

所幸他娘是個深明大義之人,親親他的笑臉蛋道:“我瞧著挺好,他也認不得幾個大字,聽聽書更容易。”

果見他爹挑眉閉嘴。

周豈豈此刻直覺方才隱忍不發實在正確,他娘親的溫柔一句話,抵得過他撒潑打滾三百回。

周豈豈聳聳鼻子,有些暗爽。

他娘向著他可不是第一回了,遙想上月他爹教他在紙上潑墨作畫,教的是山水,最後卻對著紙上的一團墨黑無比痛心,“豈豈這是畫的什麽?”

他大聲回答:“烏雲——”

他娘親捧著圓滾滾的肚子為他鼓掌。

他爹臉色未變,之後卻是再未開口教他作畫。

昨兒娘親生辰,他窩在瑞麒小爹懷裏拿筷子蘸著舔了一口梨花釀,被他爹抓個正著。

他咧著嘴飄飄欲仙,他爹瞥了一眼恨鐵不成鋼,“這紈絝!”

又朝他娘親道,“咱們豈豈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琴棋書畫一點不會,詩詞歌賦狗屁不通。

他娘親心大,笑呵呵的,“還小呢。咱們豈豈好的地方也是有的不是?”

他爹較真了,“哪裏好?”

他娘親撐頭,“嗯......豈豈牙口好。”

周豈豈非常應景地咬了一大口水蘿蔔,咧開小嘴流了一褂子哈喇子。

頭頂他瑞麒小爹悄悄豎起大拇指,好孩子,真是我教出來的!

他爹喝了口悶酒,眼不見為凈。

他小姑結舌,果斷建議,“嫂嫂!盲目溺愛要不得啊!要不得!”

他爹深深點頭。

卻見他娘親長長舒了口氣,嘆道:“我們豈豈出生後受了不少苦,如今在跟前了還不得多寵一寵。”

堵得他爹連帶著小姑紛紛閉嘴。

不過這般痛快的看他爹吃癟也不是常有的事,多數時候還是周豈豈被揪著念書寫字,偶爾還要被兇上幾回。

譬如他調皮吵著娘親睡午覺了,又譬如今日他娘親多親了他幾回他爹十分不爽了。

每每思及此總不忍哀嘆連連,周小少爺的富貴生活裏有個如此看他不慣的父親也是作孽。

喝完桌前熱騰騰的牛乳子,便又到了回府的時辰,周小少爺跳下凳子小手一揮,“十三叔,咱們回去吧。”

小表哥槿休挑挑眉,“豈豈今日這般早回府,不去別處玩了嗎?”

周豈豈微笑,童音稚嫩,“想回家見娘親了。”

他十三叔上外頭打了個來回,卻是搖頭笑道,“風雪越來越大了,只怕咱們得晚些回去了。”

豈豈摳摳腦門子,由著小表哥戴上小皮帽,跑到廊前望了望,這一望可了不得。

那個在漫天風雪裏緩緩下車氣度非凡的男子,可不就是他爹周二少爺。

周豈豈直了眼,片刻後回頭大聲道:“十三叔,咱們快回去吧。今日功課還未做呢......”

隨後小辮子被扯住,他爹帶著笑意的聲音落下來,“哦~咱們豈豈這是要回家做功課了?”

周豈豈乖巧得很,朝他爹作了一揖,鄭重道:“嗯,正要回家呢。爹爹出門有事嗎?”

他爹微笑,抱起他三分儒雅七分疼愛,“恩,來接你回家做功課呀。”

......

周小少爺伏在他爹肩上遙看大雪。

他周豈豈的閑適生活道阻且長啊,阻且長......

☆、妯娌

因著這幾桌麻將,夫人小姐們懶懶打發了一個漫長的午後,曉宿樓裏的檀香沾了婉轉的脂粉味,愈發曼妙。

子虛做不來這消遣,便在一旁替葛夫人看孩子,順帶同毓真說些清淡閑話,隔著窗靜靜喝茶看雪,門口北風呼嘯,掀起厚厚的棉簾一角,露出幾點蕭瑟。

少時,闃無人影的廊前匆匆而來幾個健壯的仆婦,為首的手中捧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木盤,一行人排列有序地護送著,臨近了,撲通一聲跪在門外揚聲道:“嚴家舅老爺送來西洋擺鐘一部,供大少奶奶把玩。”

嚴氏眉眼微動,手中洗牌的動作未停,擡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侍女玉壺,玉壺微微欠身撩開簾子將那盤子接進來。安靜立在嚴氏身側,等候吩咐。

曉宿樓裏其樂融融的氣氛被這鮮紅蓋頭下聳起的物什攪得有些詭異,不少人開始有意無意瞟上兩眼,像是一條肥魚掉進了貓堆裏,說不上惦記,但多少有些眼紅。

嚴氏娘家是京城望族,平日裏不時也會送些稀罕東西過來給這位出了門的姑奶奶,如今周家眼瞧著如日中天,自然更加願意錦上添花了。

在座的哪個分不清高低,沒有七竅玲瓏的心眼,也總歸會看幾分顏色。牌桌上的形勢自然順勢一邊倒。嚴氏連贏了幾局,吃夠了艷羨,終淡淡開口道:“既然送到了這兒,便打開看看罷。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平日裏要擱屋裏,不知早丟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了。這會子大家打牌也有些倦了,到可以擺弄擺弄醒醒神。”

二太太抿上一口清茶,勾唇似諷似怨地笑道:“瞧瞧!瞧瞧!富貴人家出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欺負咱們這些個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面不是?得嘞,咱們今兒算是托了大少奶奶的福了,來,便讓咱們瞧瞧,舅老爺送來的寶貝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沈氏出身雖比不上嚴氏,當年母家也算烜赫一時,又是嚴氏長輩,這些謔語就著獨有的世故情調,說得嚴氏面上微微一臊。

忙甩了甩帕子,跺跺腳急道:“姨娘這叫什麽話!存心叫媳婦難堪不是,您跟著父親這些年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這東西怕是連您的眼都入不了呢?”

遂親手掀了那紅帕子來,露出裏頭那座金色的擺鐘來。

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明晃晃竟是口銜靈芝的仙鶴樣子,鶴首向後,微微上傾,雙目溫柔落在背上嵌了各色寶石的樓榭之上,仔細一瞧,金色樓宇的四方檐角各立著一只展翅的小鶴,仰著頭,煞是傳神。這麽一看,驀地生出幾分人倫的溫情,指針在樓宇中央慢慢畫著圈,時間在那母鶴的目光中緩緩過去。

正此時,鐘面上的分針指向了正上方。突然接連響起幾聲清脆的鳥鳴,與此同時檐角立著的小鶴皆撲弄起兩側的翅膀,徐徐然便是要一飛沖天的架勢。

果然精妙絕倫!

別桌的女眷也被這栩栩如生的姿態引了來,讚嘆聲此起彼伏。

縱然是那位英吉利來的葛夫人也不掩驚喜,直點頭說這洋擺鐘就是放到英吉利,也是皇室才有的寶貝。

一直坐在二太太身邊的衛二小姐亦仿佛擡著滿目的驚艷道:“難怪嫂子方才不立刻拿出來呢,這麽個巧奪天工的好東西,貿貿然出現在眼前,怕只當是哪處天宮裏落下來的仙器呢。”

嚴氏佯怒,帕子一甩,指甲輕輕拂過衛小姐臂上,“就你這丫頭會說話!再取笑一句,看我不在二弟跟前告你一狀,你打小只聽他的話,看他怎麽教訓你!哪裏算得上是仙器,就你這不識貨的才這般大驚小怪,似我二弟妹這般見過大世面的,才不會將這東西放在眼裏呢......”

話雖是說給衛予和聽的,餘光卻掠過了一直未起身的二少奶奶。

方才這麽多人,哪個不湊上來對這擺鐘稱讚幾句,獨這顧氏穩如泰山,連頭都不曾偏移一寸。便順著衛二小姐的話下坡,給了她幾句難堪。

一時間又將目光引到了這位新進門的江南顧氏身上,子虛心中大呼委屈。

嚴氏這是怪她沒有擠上去讚嘆幾句漂亮話啊!真是冤枉,她坐在門邊,那擺鐘離她隔著四五人,打開時只瞧見金燦燦一片,而後又被各位太太姑娘圍了個水洩不通,即便她有心稱讚,也實在是無力扒開這層層人群湊到跟前瞧個究竟,便只得坐在椅上不去湊熱鬧。

殊不知,這也成了個不熱情的把柄,令嚴氏再次搬出周慕筠和衛小姐那點子說不清的同窗情誼做文章。

二少奶奶望向中央的大嫂,擺擺手露出幾絲羞怯,笑道:“可不是大嫂說的這般,子虛是江南小戶,怎比得上在座的姨娘姐妹見多識廣。方才實在是離得遠,搶不上跟前的好位置。遠遠瞧過去便已是金燦燦得華貴,若近前看了個透,只怕真要像衛小姐說的以為是件仙器,屆時,可保不準會露出什麽窘態呢......”

嚴氏臉色變了變,這麽一說,倒是自己小心眼了......

同嚴氏一個牌桌上的四太太呵呵一聲溫言道:“誠如二少奶奶所言,咱們雖虛長了一身年紀,到底也是不常見這般精致的玩意兒的。說來不怕您們笑話,我到現在還覺著眼前閃著金光呢......”

同屋的幾位姨太太也都點頭讚同,“是呢是呢......”

衛二小姐察覺屋子裏倒轉的風向,嫣然一笑,拾起桌上的紅布又蓋了回去,“嫂子您看,大夥可都這麽說!偏您一個勁兒謙虛,欺負咱們女人家見識短。得,就由我給您蓋起來,回頭擱到自個兒屋裏好好藏著,若是損壞了個邊邊角角的,咱們可賠不起。”

幾句熟稔的俏言惹得嚴氏噗嗤一笑,舉手便要打下去,“壞丫頭,什麽叫好好藏著!你若喜歡,便拿去。左右從前,也沒少在這家裏討著好東西。”

衛小姐不依,掩笑反駁:“嫂子盡笑話我,哪裏是我討去的,分明是周伯父和各位姨娘疼我賞的,您別是吃我的醋了?”

這揶揄催得嚴氏將手掌落到衛小姐肩上,全然笑開了,“伶牙俐齒,真是吃不得半點虧!”

嚴氏一笑,這事兒便算翻了片兒,接下來便只又說了幾句不疼不癢的笑話。

子虛掛著矜持的笑,撐起肩骨緩緩掃視這一屋子的笑顏,陡生起一股疲憊。 此刻在這屋中姿態各異微笑著的女人們,便是日後她將要用一輩子時間來周旋的世故。

說話一旦有了章法人就成了木偶,如何你來我往,如何隔岸觀火隔山打牛,又如何笑意妍妍地使出溫柔一刀,種種......種種......

真情假意,譏諷難辨。

☆、同聲若鼓瑟

幾日大雪後天氣堪堪放晴,周家後院的寒塘裏結了厚厚的冰,碧湖在冰面下停滯了蕩漾倒是應了這冬景。

晨曦微露,二少奶奶披衣下床,未及起身便被枕邊人一把撈回被窩。那人迷蒙著眼,怨氣很重,“大冷天的,起這麽早作甚!”

子虛掰開環在胸前的手,再次試圖起身,“你忘了,今兒我要同娘去外頭采辦年貨。昨夜你可也是答應了的,快松手罷。”

二少爺想起這茬睡意全消,皺著眉有些懊惱。

昨夜二太太親臨清平齋,說是一直以來協理家事的大嫂嚴氏感了風寒出不得屋,又恰逢年關將近,府裏正是忙碌的時候,想來想去不得已要借他的寶貝媳婦臨時挑起擔子。

周慕筠並不了解這些內務,想著左右不過是幫忙支使下人辦些差事抑或看看賬本之類,二來二太太這麽做面上還是為他二人著想,不好拂了面,便半推半就的答應了這事兒。

誰能想管家多年的二太太如此親力親為,竟是是要叫他原就怕冷的媳婦兒出門采辦年貨。

周二少爺咬咬媳婦兒的衣領子,後悔了。

頓了片刻又將她壓下蓋緊了被子耍賴,“再一會兒......一小會兒......過會兒子我同你一道起,送你們上鋪子裏挑。”又湊近身旁的溫軟香玉,將頭擱在她的肩窩裏,嘟嘟囔囔好一會兒“早知道這麽辛苦便不讓你去了......”雲雲。

子虛拗他不過,瞧了眼尚未全亮的窗外打算依他過會子再起床,此刻天確實尚早,許是自個兒太過緊張了,這與她在家時不同,新婦協理家事本就不妥,何況還是在與嚴氏有了隔閡的情況下替代為之。

要說也巧了,自得了那座金碧輝煌的擺鐘後嚴氏便極少出門,昨夜才聽聞是感了風寒,如此自己才被二太太順理成章推上了這位子,推脫不得,唯有忐忑。

嗯了一聲輕輕開口,“你可知協理......這些......恩需註意些什麽嗎?”

周二少爺聽出她的憂心,伸手摸摸小媳婦兒的耳朵隨意道:“莫擔心,你做成什麽樣都好,沒人挑你的理......嗯,不如你今兒也別出門了,要買什麽同十三說一聲叫他們送進府裏就成了。”

二少奶奶搖頭,“二太太這般親力親為,哪能聽了你的......”

二少爺撐起身子勾唇一笑,“怎麽不成?就推說咱們二少奶奶懷孕了如何,這一來她準不舍得支使你。”

這是哪門子不著調的主意!

子虛推開他的手,斜睨過面前的俊臉,“周公子是在逗我玩嗎?”

周少爺不要臉到底,“只要顧小姐願意,在下十分願意效勞,假戲真做也未嘗不可......”

二少奶奶伸手捂住他越探越近得唇,認命道:“也罷,我還是自個兒看著辦吧。”

卻見他一轉頭又將她圈進懷裏,認真寬慰,“真的不必有負擔,你算是臨危受命,凡是不必太出風頭只要不出大錯即可。”又搖搖頭,“不對,哪怕犯了錯也可以......因為你還有我呢。”

拍拍胸脯,二少爺朝媳婦兒眨眨眼睛,莫怕莫怕,你有相公做靠山呢。

眉飛色舞像個孩子。

二少奶奶忍不住挑眉一笑,“好罷,左右也不過月餘而已,我盡量不給您惹麻煩罷。”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她不過臨時接替嚴氏相幫,過了年便會回到正軌繼續做她的二少奶奶。犯不著如臨大敵空用了一腔擔憂。

被他拖延了起身的時間,出門時二太太已候了一會兒了,見她二人相攜而來沒有一句怪罪,反倒開起了玩笑。

“今兒算是托了我媳婦兒的福,不然咱們二少爺幾時這般貼心陪娘出過門......”

二少奶奶心虛擺手,“哪裏哪裏,慕筠是想孝順您才要陪著一道去的,怕我給您添亂。”

話剛說完,這廂二少爺便開始拆臺,“您可輕點使喚我媳婦兒,別累著了。”

子虛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叫他抓住捏在手心,面不改色。

沈氏饒有興致看著兩人,呵呵一笑,“得得得,左右娘不過是想討你媳婦陪幾日,過了年還你就是了。”

二少爺點點頭表示滿意,叫二太太一擡手吃了一記,“沒良心的小東西!”

周慕筠佯裝吃痛,“您一向能者多勞,想是也用不上旁人,便叫子虛陪陪您罷了。一會兒辦完貨您再逛逛,自個兒有什麽想買的,便同兒子說,我給您買。”

二太太輕哼一聲,眉梢輕挑,眼波輕輕瞟過來,“當真只給我買?”

二少爺端正態度,“自然只給您買,別的姨娘一個都不給。”

這下才算哄住了二太太,歡歡喜喜出了門。

周家有幾年沒在京城過年了,這年頭生意難做,不少熟悉的鋪子早已換了東家,念不了舊情,即使沖著周大人的顏面也讓不了幾分。

就沈氏勤儉持家的性子,貨比三家,指不定要挑到幾時去。

所幸身旁跟著個生意人,殺價送貨半日功夫便成了事兒。

二太太一路合不攏嘴,末了給自個兒挑了條紅瑪瑙的項鏈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周慕筠送他二人回府便又一頭紮進冰天雪地裏去了商號,子虛這時方意識到,年底應是最忙的時候,那人方才是特意擠出時間替她辦事兒呢......

沈氏也說話算話,之後的日子除了些不打緊的瑣事並未安排其他,以至子虛所謂的協理家事,實則不過是每日在家中仆役跟前露個臉罷了。

得了空還能去瞧瞧五小姐,偶爾遇上衛二小姐也能就著管家的借口逃開時不時的挑釁。加之周六小姐學堂休了假,每日賴在身側插科打諢,當真清閑依舊。

這一來,協理管家竟也成了好事一樁。

只是,凡事總有意外。

距離過年只剩月餘之際,二少奶奶的清閑日子到了頭——大少奶奶的寶貝擺鐘不見了!

大少奶奶拖著病體一狀告到周大人跟前。

“若是旁的還好,只是這擺鐘是兄長所贈,雖算不上貴重,難得是份心意,丟了實在不舍。還望公公作主,一定替媳婦查出是誰拿了去!”

周大人當即拍桌,著二太太沈氏徹查此事,若是發現那茍且之輩一律重罰。

二太太為難,“妾身還要操持家事加之年關將近實在□□乏術,不如另找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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