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校園，靜謐而安逸。

每周一的升旗儀式於學生們來說就像是早上起床後的刷牙洗臉固定流程一般，浪費時間和精力，但卻又不得不完成。

應付差事而已，顯然不可能引起什麽波瀾。

直到政教處主任在升旗完成後宣布蘇夏上臺檢討時，原本安靜的操場才在瞬間炸了鍋。

“是因為閻……舉報那事吧。”

“話說校花去網吧幹什麽？就她那惜時如命的性子可不像偷偷上網的人。”

“那誰知道，說不定是查資料。”

“那怎麽還要當眾檢討？”

“還不是因為有人要整她。”

“噓，小聲點。”

一句一句，盡管壓制了聲音，但林清彥還是囫圇聽了個大概。

他斜斜地站在隊伍裏，渾身散發著散漫但又危險的氣息，除了前方的許誠，周遭的學生都自覺與他拉開了距離。

他饒有興趣地擡了擡眸，長而密的睫毛撲棱一下翻上去，意味不明的幽深目光瞬間鎖定了臺上的少女。

蘇夏依然是那身藍白色的校服，有些寬大，稱得她的身形更加纖細苗條。

晨曦微光打在她身上，讓她原本偏白的皮膚幾近透明，顯得脆弱不堪，但如小白楊一般的傲然挺拔的身軀卻彰顯著少女的倔強和堅定。

有風吹過，她及肩的短發和寬大的校服都蕩漾起來。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蘇夏偏涼的嗓音隨著風散在操場各處，“大家好，我是蘇夏，我來說一下上周我去網吧的原因……”

蘇夏用得英文，異常流暢，還純真好聽。

林清彥挑眉。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又出現外賣單上一首又一首的英文版情詩。

機打的字，工整歸正，沒有絲毫活力，完全不如此刻親耳聆聽女孩清冷語音來得沖擊。

林清彥思忖的時間，蘇夏已經發表好大一段言論了，臺下的學生從竊竊私語到興奮交談，最後竟然自發鼓起掌來。

旁邊的許誠低聲咒罵一句，蹙著眉拉了一把同排鼓掌特別帶勁的女生，語氣不善：“她說什麽？”

好巧不巧，這位比臺上檢討的蘇夏更激動的同學是褚嬌嬌。

褚嬌嬌乍聽蘇夏要上臺檢討就猜測是林清彥的報覆行徑，替她憤憤不平，不過在聽到蘇夏的檢討內容後又特別激動，此時正聽得精彩，突然被許誠拉著問內容，又怵又惱，一張小臉紅彤彤的。

在拒絕和妥協中糾結了兩秒，褚嬌嬌敗在許誠充滿威脅意味的目光中：“她說她去網吧不是娛樂，是為了做小發明，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她會在中午放學時將小發明拿給老師看。同時，她覺得學校的機房只有計算機課開放並不合理，應該在休息時間對需要使用電腦的學生開放，另外，她建議學校再增加一間研究室，用於學生做自己的發明創造。”

被逼急了，褚嬌嬌言簡意賅將蘇夏發言的核心觀點翻譯給許誠。

蘇夏的發言儼然不能稱之為檢討了，說是慷慨激昂的演講更恰當些，還是為學生謀福利、給學校提建議的那種。

臺上，幾位校領導面面相覷；臺下，叫好聲和掌聲不斷，幾乎失控。

最終，還是政教處主任出面，宣布升旗儀式到此為止，接下來是拍宣傳片的時間。

想象中的出糗和難堪都不存在，蘇夏因此出盡風頭，也更受追捧。

完全背離彥哥又舉報又施壓的初衷。

許誠瞟了一眼身後的林清彥，小心翼翼揣摩著他的心思，試探：“彥哥，要不你等跳舞時……”罵蘇夏兩句，出出氣？

他話未完，餘光裏便瞥見主席臺上的少女徑直離開了。

她背脊筆直，目視前方，步伐堅定從容，而行徑的方向卻不是他們所在的操場，而是不遠處的教學樓。

“臥槽，蘇夏鴿你了？”許誠猛地回頭，盯著林清彥，眼裏的震驚真真切切，聲音也提高了一個度。

蘇夏一周前在校園大會上對林清彥表白的事人盡皆知，而背後的原因也被學校論壇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求閻王做她宣傳片拍攝時的舞伴。

可眼下是怎麽個情況？

明明政教處主任宣布了此刻就是拍片的時間，蘇夏卻不管臺下的林清彥，獨立離開了。

頓時，以許誠為中心的學生們開始小聲議論蘇夏公然放閻王的鴿子事。

“猛還是校花猛，公開表白就夠大膽了，現在居然公然放閻王鴿子。”

“說不定是不滿閻王此前的針對。”

“叫她校霸也沒錯，果然有做老大的氣質啊！”

不得不說，蘇夏公然得罪閻王的作風夠大膽，在整個振林也算獨一份了。

不怪學生們討論得熱烈激動了些。

林清彥對周遭的議論充耳不聞，垂眸輕笑了聲，短促低沈，像是不以為意，又像是徹底被惹怒的前兆。

也就是這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周遭的嘰嘰喳喳議論的學生瞬間收聲。

托位置的福，處於風暴中心的褚嬌嬌不僅將許誠對林清彥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裏，林清彥那聲讓她背脊發寒的笑聲更是聽得真真切切。

她顧不得其他，趕緊朝蘇夏的方向跑去，想將她勸回來。

臺上，已經有老師拿著話筒按部就班開始布置。

看到往人群外跑的褚嬌嬌，老師喊道：“那個女同學，跑什麽跑，趕緊過來，找到自己的舞伴，我們的宣傳片先拍集體跳舞的鏡頭。”

褚嬌嬌沒法，咬著唇，轉身，低頭往回走。

“大家按照分組前後左右對齊，等音樂響，按照前些天排練的那樣一起跳舞。”老師繼續。

許誠掃了一眼周遭——隨著老師的吩咐，身邊穿著同款校服的學生兩兩湊對，男女生搭肩扶腰，已經擺好姿勢，靜待音樂聲起，頗有點盛裝出席舞會的意思。

就連她的舞伴也安安靜靜站在不遠處等待他的召喚。

“彥哥，要不我陪你回教室？”許誠有點著急，總覺得場面有點失控，只能為林清彥找個臺階，試探。

從不參加集體活動的林清彥破天荒特意為蘇夏來了，關鍵是蘇夏連個理由都沒就丟下林清彥跑了。

光是想想，許誠就為蘇夏瘆得慌。

林清彥單手插兜，斜斜地站著原地，垂著頭，不知是在單純看地面還是在謀劃報覆的計劃。

“確實有意思，”忽然，他輕笑了聲，邁開大長腿往人群外而去，瀟灑道，“走了。”

許誠想要追上，剛動腳，林清彥像是身後長了眼睛，伸手過肩擺了擺，示意他留下。

“林清彥。”一道偏涼的聲音響起，生生止住了林清彥繼續朝前邁的腳步。

林清彥擡頭，一眼便看到去而覆返的蘇夏——她還是剛才那套校服，寬松肥大，隨風而動，更顯得她單薄挺拔的身軀像防風林裏的小白楊，倔強堅韌。

“你該不會食言而肥吧？”蘇夏定定地望著他，質問。

她神情嚴肅而冷漠，只是一雙圓又亮的眼睛緊緊凝視著他，還帶著如有實質的控訴。

惡人先告狀。

還挺橫。

林清彥微微別開頭，被氣笑了。

事發突然，即便惡劣如他，一時間都沒想好怎麽回應。

他微微整理下情緒，轉過頭，迎上蘇夏質問的目光。

兩兩對視，靜默半分鐘，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

驀然，蘇夏上前兩步，將剛從教室取來的東西遞到林清彥面前：“給你。”

林清彥微垂了下眸，瞟了一眼面前的透明小盒子——各類水果，全部都是去皮剔核切成均勻小塊的。

她剛才離開是為了給他拿這個？

林清彥的目光還落在蘇夏手中的水果盒子上，揚了揚眉：“親自動手？”

小機器是昨晚連夜趕制出來的，為了能在拍宣傳片的今天將水果交給林清彥。

自然是親自動手，蘇夏點點頭。

沒被放鴿子，是特意給他取禮物去了。

切得倒是均勻。

林清彥忽然覺得胸口郁結的怒氣一點一點消散。

“費了功夫？”林清彥又觀摩了一眼水果盒子，問。

蘇夏稍稍回憶畫圖、買材料和制作的過程，淡淡道：“還行吧。”

只是等淘寶到貨耽誤了幾天時間，其他都是抽空完成的，算不上費工夫。

林清彥不動聲色地接過，目光卻還停留在蘇夏的臉上，揚了揚嘴角。

揮動手臂，完美拋物線，一盒精致的水果“啪嗒”一聲精準無誤地落在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萬年冷漠臉的蘇夏難得蹙了蹙眉。

而她這表情明顯取悅了林清彥。

林清彥嘴角的笑意放大，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手，像是要將殘留在手上的汙垢去掉，嫌棄意味明顯。

“好學生，你可能還不夠了解我。”林清彥恢覆漫不經心的模樣，語調輕揚，看似心情不錯，不緊不慢的聲音更像閑聊，“我雖然言而有信，但耐心有限。真是抱歉，今天沒心情跳舞了。”

語畢，林清彥又將右手插進校服褲子口袋，邁步朝前走。

兩人擦肩而過時，蘇夏突然發聲，還是她特有的偏涼嗓音，卻擡高了音量：“沒關系，我還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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