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國華葬禮舉行的這天, 一直晴朗的天氣竟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程小飛對他並沒有太清晰的印象, 大部分事情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袁國華是個正直且固執的人, 他不喜歡勾心鬥角, 也不喜歡下屬拍馬屁，在他在任的這十年中, 異能者管理局雖不說人人清廉, 但也都各司其職，認真負責。他留給大多數人的印象是嚴厲不茍言笑的, 但大家卻都不可置否的認為他是個好局長。

在市郊的墓園，一生為異能者奉獻的袁國華只變成了一塊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的小小墓碑。管理局上上下下來了近百號人參加袁國華的追悼會，鮮花簇擁的靈堂前，是袁國華少見的帶著微笑的照片。

新上任的局長陳風雲念著沈痛的悼詞, 袁國華的功績一一回放在眾人面前，所有人都掩面難過。程小飛陪著袁和坐在第一排，袁和身穿黑色西裝，青澀的面孔似乎一夜之間成熟起來，他接過陳風雲遞過來的話筒，默默的走上臺。

他靜靜的註視著父親的遺像，訣別似的伸手撫摸，然後轉過身道：“感謝大家來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我父親的過世, 是因為我的母親, 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這也是為什麽，你們看我的眼神中都帶著憐憫。”袁和突然笑了下，繼續道, “我原本也很絕望，但直到昨天，我才真正明白，所有人都可以憐憫我，唯獨我自己不能憐憫自己。我在父親的庇護下生存了太久，是時候長大了。我的父親就是我的人生榜樣，我勵志要成為他那樣正直的人，所以從今天起，我要加入管理局，繼承父親的遺志，為所有異能者，為所有人類做出自己的貢獻。”

“最後，”袁和哽咽了一下，擡起頭望著眾人，眼中是星星點點的水光，“我愛我的父親，也愛我的母親。”

袁和走下臺，昂首挺胸，仿佛身披霞光，迎接重生。

追悼會結束之後，現任局長陳風雲立刻對袁和的職位做出安排，先派他在A市分局實習，當然袁和要小心隱藏自己的身份，大學還要繼續讀，畢業之後再正式轉正成為管理局一員。

袁和要先去A市分局報道，程小飛卻在這時向他辭行。袁和心中突然產生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離他遠去，再也找不回來了。他看著程小飛，沈默了一會兒道：“我可以送送你嗎？”

程小飛點點頭：“當然可以。”

驅車前往學校的時候，兩個人都一直沈默著。從一開始相遇，袁和就覺得程小飛所說的穿越是撒謊，可現在他卻無比期盼他說的都是真的，這樣自己就可以在十年後與他再次相遇。程小飛心中也生出幾分不舍來。十年後的袁和無堅不摧，就像一個守護神，始終在背後給他力量。可直到他來到十年前，才知道袁和也曾像個孩子，脆弱無助過。這個青澀的袁和，要經過整整十年，才能變成後來那個強大的樣子。

可是這十年，他將孤身一人，獨自成長。程小飛無法陪在他身邊。

學校的下課鈴聲響起，程小飛站在校門口，隱約看見年幼的自己從教學樓裏跑出來。男生們蜂擁到籃球場，小小飛一副想要加入卻有些膽怯的樣子，最終只是站在籃球場邊緣，興奮的看著過球投籃的同學們。

程小飛有些心酸的指著那個可憐的少年，對袁和道：“那個就是我，十四歲。”

袁和目光有些閃爍。

熟悉的痛感終於襲來。心臟如同被人拉扯，程小飛痛的直不起腰來，他明明痛到眉頭皺起，卻仍在微笑：“我其實比你小四歲呢，只是……你恐怕要再等我十年了。”

說著，他不斷向十四歲的自己靠近。疼痛的感覺愈發劇烈，像螞蟻在啃噬，又像刀尖在胸口撕扯，他步履沈重，佝僂著身體，樣子十分痛苦。

袁和連忙扶住他，緊張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程小飛繼續向籃球場靠近，“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記住，我叫程小飛。”

離別的痛苦已經被心臟的抽痛取代，程小飛竟有些想落淚，不知道到底是為了年輕的袁和即將面臨的十年思念和孤獨難過，還是時空裂縫撕扯身體造成的生理性淚水。

總之，他哭了。眼淚劃過面頰的時候，他似乎看到對面的袁和也紅了眼眶。

緊接著，時空迅速扭轉，周圍的景象如龍卷風似的崎嶇變換，袁和消失在時空裂縫中，校園也隨之不見。迎接程小飛的是無盡的黑暗，和沈重的下落感。

“哄——”

程小飛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他已經在漆黑的臥室了，是穿越前李雪曼的公寓。身旁躺著的是熟睡的袁和，而他還穿著十年前袁和送他的棒球衫，姿勢有些僵硬的躺在床上。程小飛連忙抽出枕頭下的手機，按亮解鎖——淩晨三點整。

他突然想起什麽，連忙下床朝客廳跑去。客廳中空無一人，窗戶沒關，窗簾在風中微微浮動。客廳墻上的掛鐘也顯示三點，秒針“滴答滴答”的走著。

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有一只還未完全熄滅的煙頭。

看來申行走了。

程小飛松了口氣，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

袁和已經醒了，坐起來正準備下床看他。兩人視線相觸的一剎那，十年前的記憶滾滾而來，明明已經是最親密的情侶，卻好像重新認識彼此一般，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過去，看到了未來。

袁和打量著程小飛這一身行頭，率先笑了起來：“那時候的審美真浮誇。”

程小飛激動的撲過去抱住他，眼中滿是愛意和渴望，難得主動索吻。與袁和唇齒相貼，激動而熱烈：“可憋死我了，對著十八歲的你一直不忍心下口！”

袁和被程小飛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享受了一會兒被動的滋味，終於反客為主，翻身壓在程小飛身上，眼中是濃濃的愛意和思念：“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挺想你主動下口的。”說完便伸手撩他衣服。

程小飛心裏哼哼，那個時候的純情小少年，明明連牽個手都會臉紅！也就現在的老司機說的出這種不要臉的話。

一番久別重逢的雲雨之後，程小飛靠在袁和懷裏，突然想起臨行前十八歲袁和那雙泛紅的眼，沒來由的一陣心疼：“這十年……你過的好嗎？”

袁和眨了眨眼，勾著他的下巴吻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知道我第一次在便利店遇見你的時候，有多麽想直接把你綁架到床上嗎？”

程小飛：……

果然還是不要指望這個色/情/狂說出什麽正經話！

袁和卻不知不覺的回憶起過去的十年。單純的好或不好並不能概括這段人生，他只知道，在那十年裏，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程小飛的出現。

程小飛還在感懷，袁和卻突然從床上跳下來，把放在墻角的行李箱打開。在行李箱的最下層，他突然抽出一個畫框，在面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遞給程小飛。

那是那天在美術教室，袁和畫的程小飛的側顏。

紙張已經有些泛黃了，但卻被保存的非常好，裝裱在精致的畫框裏。他從那張畫裏隱約看到了那天在陽光下的自己，和在窗邊溫和恬靜的袁和。

在你還是少年時，我遇見了你；在你成長歸來時，我找到了你。

程小飛靜靜的看著面前的袁和，他比十年前五官更加深刻，十年的歲月並沒有給他的皮膚增添痕跡，卻讓他變得成熟穩重，值得依靠和信賴。程小飛很慶幸自己愛過青澀的袁和，也愛過成熟的袁和，但他最幸運的還是愛著那個在他的參與中不斷成長的袁和。

程小飛欣喜的摩挲著手裏的畫，期待擡頭：“這次可以把這張畫送我了吧？”

“不行。”袁和面色嚴肅，然後點了點自己的唇，“除非你親我一下。”

程小飛：……

所以到底是他先愛上的袁和，還是袁和先喜歡的他呢？程小飛再次陷入了時空悖論，就像雞生蛋蛋生雞這個奇葩的問題一樣，他恐怕這輩子都無法找到答案了。但是這重要嗎？並不重要，不論是怎樣的因緣際會讓他們相遇，不論是他先動情還是袁和先出手，只要現在愛著，就足夠了。

沒過一會兒天就亮了，程小飛也睡不著了，就起床用廚房現有的食材給大家準備早餐，袁和給他打下手。

李雪曼起床之後就看到這一副夫夫同下廚的狗糧場面，內心一頓握草。程小飛看見李雪曼剛起床的爆炸頭，丟了片面包給她：“我見過你圓寸的樣子。”

李雪曼噎住。

程小飛看了眼她的胸，嘿嘿笑道：“這幾年發育不錯啊。”

李雪曼捶胸頓足：他怎麽會知道我的黑歷史啊老子的淑女形象啊……

程小飛這才交代了他昨晚的神奇經歷，當然與袁和的感情進展並沒有拿出來分享，畢竟打擊兩個單身狗是會遭報應的。他著重講了下華昱的事，以及他最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的意思是說，他根本沒有可以把異能者變成普通人的辦法，但他卻說他可以幫你？”白飛飛一邊吃程小飛準備的愛心早餐，一邊總結道。

“是這個意思，可是他並沒有告訴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他。”程小飛答道。

李雪曼卻很快抓住重點：“我比較奇怪的是，申行把你送去十年前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僅僅只是為了讓你去問清華昱，然後死心嗎？他就這麽肯定，你只要死心，就能加入change？”

程小飛也覺得申行的態度莫名其妙。昨晚他穿越回來之後，申行也並沒有履行要將他帶走的諾言，而是直接消失了。如果只為了讓程小飛死心的話，這個理由未免太牽強了。難道說讓他穿回十年前，其實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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