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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毒如蛇蠍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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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身上查看那對蝶翅的真假。

姜惑終於證實死去的確實是小婉,緩緩起身,虎目怒睜,大顆大顆的淚水泫然落下,這淚水既是因為義妹小婉的身死,也是因為蘇妲己那毒如蛇蠍的心腸。到了這一刻,他的心頭浮起了對面前女子的絕望,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蘇妲己,都不配做自己的母親!

姜惑死死盯住蘇妲己,泛白的嘴唇輕輕顫抖著:“你若想害我,只須說一句話就行,為何要費盡心機,還要誑小婉來送死?”

蘇妲己對姜惑的話聽如不聞,只是望著小婉那一對蝶翅驚叫:“果然是個妖怪!而她竟然還是你的義妹!怪不得前幾日武成王黃飛虎說打中了妖怪,原來是你引來的!想必你知道東窗事發,所以才殺她滅口。”蘇妲己聲音忽然轉冷,充滿威嚴,“蓋劍士!”

蓋天華手中寶劍一緊,無奈地回答一聲:“在!”

蘇妲己一指姜惑:“立刻除此妖孽,以正我皇宮浩氣。”

蓋天華望著悲痛欲絕的姜惑,神情十分覆雜,事實上他直到現在也不能判定姜惑到底是否就是聖劍士所要找的敵人,如今有機會名正言順除掉此人杜絕後患亦暗從所願。但那日姜惑從八位聖劍士投票下險得生還後,最後說的那一句話深深觸動了蓋天華,對這年輕人十分欣賞,所以才會毫不避諱地向太師聞仲與武成王黃飛虎竭力推薦。此刻盡管證據確鑿,就算相信姜惑結交妖族,也不信那漠視生死、譏笑聖劍士與天上神靈草菅人命的少年俠客會自食其言,做一名殺人兇手!

見蓋天華沈吟難決,蘇妲己怒道:“蓋劍士,你想抗命不遵嗎?”

蓋天華毅然道:“蘇後息怒。雖然此子惡行難恕,但天華不願親自出手,可否另派人行刑。”

蘇妲己一楞,大商開國至今,雖偶有聖劍士違抗皇命之舉,那也是因為明知冤情方據理力陳。如今蓋天華承認姜惑罪無可恕,卻仍不願出手殺他,可謂前所未有之事,真不知這個少年有何魔力?幸好自己用計將他逼入絕境,不然再過些時日,待他成了氣候,豈不是再也無人治服得了?

原來五日前蘇妲己聽到姜惑說起恩州驛,立刻猜出了姜惑的真正來歷。暗中派出手下一眾妖魅去恩州驛察訪,那些妖魅皆修得遁術,所以才能在幾日往返,並把小婉與何坦擄回朝歌。

何坦見到蘇妲己後破口怒罵,當即被處死。小婉對何坦情深意重,見他身亡後已暗萌死志,又得知蘇妲己目的後斷然不肯出賣姜惑,趁著看守疏忽之際咬舌自盡。剛才的那位宮女其實只是蘇妲己派手下小妖借小婉身體還魂,待誘姜惑入圈套後魂離小婉之屍,再以鮮血抹體,長劍刺胸。但因小婉堅決不肯吐露有關姜惑之事,蘇妲己亦不知他們曾結為兄妹,所以那冒充小婉的妖怪在言語間留下了種種破綻,只可惜姜惑乍見小婉時心中歡喜,一時不察,全都忽略過去。

此刻姜惑身處絕境之下,神志反而無比清明。小婉本是蝶精,體流綠血,如今她的屍體赤血長流,必是蘇妲己派人偽扮而成。如此看來,小婉多半早已被暗中處死,而自己昨夜在隱珠中所見的種種往事,是否就是因為她一縷陰魂不散,特意通過與她關系密切的隱珠轉而告知自己?蝶精小婉雖然面貌不同,卻極有可能就是三千年前自己的戀人小婉,是否她隨著自己脫出幻諤之鏡後在恩州驛化為蝴蝶,陰差陽錯得到隱珠後方才修煉成精?所以她雖然記憶全失,卻依然蒙眬記得自己的名字,這樣也可解釋為何與小婉在恩州驛初見,縱知她妖族的身份,卻依然一見如故,讓自己感覺親切而熟悉,從而結拜為兄妹……

但為何青妍也會有記憶中小婉的模樣,姜惑卻是再也參詳不透。

蘇妲己見蓋天華意欲抗命,面色一沈,正要發話。姜惑忽緩緩道:“能死在蓋劍士手裏,亦是晚輩之幸。”他知道蘇妲己此計天衣無縫,就算蓋天華肯袖手旁觀,自己一人之力亦難殺出宮中上千精兵的圍攻,又何必令蓋天華為難,得罪蘇妲己。何況親眼看到小婉被她的養母害死在自己面前,亦暗存了以死相殉的念頭。

姜惑慢慢彎下腰身,握住小婉胸口的長劍,手指輕輕顫抖著,卻沒有拔出長劍。這剎那間,他心頭氣苦,竟恨不能一劍刺向蘇妲己,但想到母親的撫育之恩,天人交戰一番,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再對自己不仁不義,畢竟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啊!

蓋天華只道姜惑欲拔劍反抗,連忙制止道:“姜少俠且慢,若有冤情盡管道來。”如果姜惑執劍在手,拒捕與要挾皇後之罪並立,按宮中法令,立殺無赦,自己迫不得已亦只好親手殺了他。

姜惑卻並不分辯,只是帶著一種絕望的沈默死死望著蘇妲己。被母親定計送上絕路的這一刻,他已是心灰意冷:不知自己若是真的死了,能否換來她的一滴眼淚?

蓋天華暗嘆一口氣,靈機一動,對蘇妲己躬身道:“結交妖族、殘害宮女,姜惑二罪並立,國法難容,但不應擅動私刑,而該交於午門斬首示眾以示天下。天華願親自監刑,請蘇後應準。”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先拖延時間,然後暗中通知武成王黃飛虎面殿陳情,或有機會救下姜惑。只要不格殺他於當場,總會有一線轉機。

這番話合情合理,蘇妲己一時也不好反駁,眼珠一轉:“姜惑罪大惡極,斬首太輕,當處以炮烙之刑。”

蓋天華大驚,只怕姜惑聽到受此酷刑會不顧一切反抗,卻見姜惑神情一滯,覆又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惡毒的女人還有什麽更狠毒的法子麽?”虎毒亦不食子,而自己的“母親”卻唯恐親生兒子死得爽快,姜惑面上雖是大笑不止,眼裏卻是極度的痛苦。

“好,我就從你所願。”蘇妲己漠然傳令,“來人,把此惡徒縛起四肢,投入蠆盆,受萬蛇咬噬之刑。立刻執行,由蓋劍士監刑,不得延誤。”

蓋天華暗暗叫苦,蘇妲己已傳來數名侍衛,上前以精韌牛筋綁起姜惑四肢。姜惑心痛如絞,根本無意反抗,任憑捆縛。

蘇妲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在萬蛇面前是否還敢嘴硬。”細腰輕擺,當先徑往摘星樓方向行去。眾侍衛不敢違命,四人高擡著捆成一團的姜惑,跟著蘇妲己而去。蓋天華無暇分身通知武成王,又恐蘇妲己途中加害姜惑,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其後,心中百味雜陳。

到了摘星樓上,但見樓下一個大深坑,長寬皆二十餘丈,坑內蛇頭湧動,只看得到數萬條毒蛇糾纏在一起,根本瞧不見坑底。那些毒蛇聞到人氣後扭身吐信,齊擡首嘶叫,聲勢驚人。

這情形那些侍從雖都見過數次,仍是駭得臉色發白,手足輕顫。蘇妲己卻是神色自如,又命宮女端來水果茶點,安坐於樓中一角,端茶入口,渾如看一場好戲。

姜惑久聞蠆盆殘忍之名,此刻見到萬蛇大陣,亦是心裏發虛。那些精韌牛筋雖然堅固,卻如何縛得住他?但瞧著蘇妲己漠然靜觀的模樣,當真是萬念俱灰,又見蓋天華咬緊牙關、額間滲汗大異往常的神態,知他必是關切自己的安危,反正生死已定,又何必連累他親自動手,終於放棄了掙開牛筋拼個魚死網破的念頭。

蘇妲己呷一口清茶,望著姜惑嬌笑道:“你不是自誇武功高強嗎?我亦不挑你手腳筋脈,便看著你如何與萬蛇相抗。”

姜惑心中此刻對蘇妲己再無半點母子之情,譏笑道:“你這些小寶貝不知費了多少時日才收集而來,今日被我殺了可莫要心疼。”言畢手足驀然用力,身上數道牛筋齊斷。

蘇妲己不料姜惑勇猛至斯,大驚之下,退開幾步:“蓋劍士何在?”

姜惑卻只是活動著手腳,一副欲要大戰一場的表情:“何用麻煩蓋劍士,我自己跳下去。”言罷竟朝那蠆盆走去。眾人見他視死如歸,齊齊折服。

蘇妲己發狠道:“我倒要看你能撐到幾時。”蓋天華心中一搐,若不是有著堅強的神經,必會閉目不忍相看。

行至樓邊,腳下萬蛇齊昂首長嘶。姜惑忽生一念,轉頭對蓋天華道:“蓋劍士,晚輩有一事相求。”

蓋天華重重點頭:“姜少俠請說,蓋某無有不從。”以他聖劍士的身份,竟不問緣由答應下來,足見相惜之情。

姜惑從懷中取出小婉所贈的“隱珠”,痛聲道:“我那位妹子雖身為妖族,卻是心懷坦蕩、光明磊落,令人欽服。此珠本是她相贈於我,如今還請蓋劍士拿去與她一並安葬。”

原來,姜惑想到小婉因己而死,心中內疚至極。而小婉本因此珠而修煉成精,若是與之同葬,或許可令她起死回生,所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如此囑托蓋天華。

蓋天華望見“隱珠”的一剎那,身體驀然一震,眼中射出一道幾令人不敢註視的精光,旋即暗淡下來,但那驚異交集的神情卻未逃出姜惑的觀察。蓋天華緩緩道:“我自會令人好好安葬那位姑娘,此事不勞姜少俠憂心。此物應是不可多得的寶物,理應與姜少俠隨葬。最後送姜少俠八個字,‘遇水則變,潛風而藏’,亦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姜惑暗忖,以聖劍士之見多識廣,這天下恐怕沒有什麽可令蓋天華動心的寶物,實在猜想不出他剛才看到“隱珠”時為何如此失態?凝神細品他八字贈語,雖明知必有深意,卻想不通到底是何意思。

蘇妲己早已不耐煩,卻又怕逼急了姜惑惹他反擊,只是冷哼了一聲。

姜惑最後再看一眼蘇妲己,那些童年往事電閃般劃過心間,長嘆一聲:“自古割肉還父,剔骨還母。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更不猶豫,跨前一步,毅然往那蠆盆中跳了下去。

姜惑由摘星樓上一躍而下,蠆盆中萬蛇齊聲嘶叫,揚首吐舌,意態猙獰,高昂蛇頭待美食落下。一眾侍衛宮女心膽俱碎,皆閉眼不忍目睹慘劇,唯蘇妲己放聲狂笑,上前手扶欄桿探頭欲看究竟。但見姜惑在空中腰腹用力,頭下腳上倒懸而落,待身體離蛇陣三尺處,驀然右掌全力擊出。

姜惑自忖死期將至,這一掌集全身十成功力而發,那些蛇蟲毒蠍縱然兇惡亦禁受不起,竟被他在蛇陣中轟出一個大洞。姜惑身體由洞中落入,萬蛇覆又聚攏過來,洞口閉合,將姜惑覆蓋於下……

蘇妲己本以為姜惑武功高強,必能見到一場曠古難逢的人蛇大戰。誰知僅見蛇陣翻湧,瞬間平息,既無昔日宮人受刑之慘呼聲,亦不見姜惑垂死掙紮之態,大覺無味。心頭又起疑惑,對蓋天華道:“還請蓋劍士在蠆盆外守候三日,如見異常,殺無赦。”

蓋天華恭身領命,並不多言,心情覆雜至極。既有一種大敵已除的輕松感,又暗暗盼著姜惑能憑借那一件“寶物”逃得大難。

蘇妲己又寒聲傳令道:“禦郎姜惑居心叵測,結交妖魅亂黨,潛入宮庭作惡,現已送入蠆盆中伏法,詔告朝歌城中居民,以示懲戒!”施施然回宮。

姜惑落入蠆盆之底,腳下蛇涎滑膩,腥味撲鼻,令人作嘔,急忙閉住呼吸,這剎那間忽覺心臟一陣狂跳,一如那日在八位聖劍士包圍下感應到破界寶物的存在,尚不及思索,周圍與頭頂上萬蛇齊撲而至,正欲再度發掌,耳邊忽傳來一個細而低啞的聲音:“往右行三步。”姜惑生死一線,無暇細想,應其言右掌轉擊右路,左手箕張護胸,抓住幾條近身毒蛇當作長鞭般揮舞,蠆盆之底蛇肉橫飛,竟被他從蛇陣中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往右踏出三步。

一只枯硬幹瘦的手驀然抓住姜惑,大力一拽,把姜惑拉入一條甬道之中。萬蛇爭先恐後地湧上,一個人影搶擋在甬道之口,輕喝一聲,張嘴噴出一口水霧,硫氣四溢,竟是專克蛇蟲的雄黃水。

前蛇紛退,然而後排的毒蛇又隨即撲上,在甬道前擠做一團。

姜惑手中一緊,已接住那人遞來的一柄長劍,上前半步使一招“天河倒懸”,長劍從上往下一劃,猶如在甬道前織成一幕劍網,頓時數百條毒蛇被斬為兩截,後面的毒蛇獰首吐信,爭食同類之屍,狀極可怖。

那人動作極快,趁姜惑劍懾群蛇之機,搬起數塊大石,將甬道嚴嚴實實地封住,兩人總算暫時安全,耳中猶聽到甬道外萬蛇嘶叫聲。

黑暗中姜惑依然可視物,定睛望去,只見一襲黑衣將那人從頭至腳包裹住,不現面目,卻並無父子之間的感應,已知究竟,倒頭下拜:“多謝師父相救之恩。”

黑衣人卻是一笑:“我不是且諾,名叫言庚,亦算是你的師叔。”

姜惑亦從未見過且諾的真面目,僅憑他那與眾不同的裝束分辨。細細瞧去,面前黑衣人身形果然比且諾要略矮一頭,此刻姜惑不再屏息閉氣,聞到這黑衣人身上雖也有一股隱隱的陳腐之氣,卻並無且諾身上濃重的血腥氣,而且多了一種煙熏火燎之味道。不過這味道雖然奇怪,比起蠆盆裏萬蛇相纏的腥氣,猶如仙麝。

姜惑先後見過且諾與斂清,知道還有幾位師叔隨時相助,並不懷疑言庚的身份。死裏逃生之下驚喜交集,謝過言庚後,細看這甬道八尺長短,寬有五六尺,奇的是洞中央放著一張幹凈清爽的大木桌,上面放著鍋碗瓢盆等廚房應用之物,洞角邊竟然還設有竈臺,仿佛這裏並非蛇蠍糾結的蠆盆之底,倒像是一個深埋於地底的溫馨居所。而這洞中除了封住萬蛇的入口卻再無其餘出路,也不知言庚如何恰好來到這裏救出自己,便出言詢問。

言庚解釋道:“加上你的父親祁蒙與師父且諾,我們共有十人,稱為魔使。魔使唯一的任務就是相助師侄找到魔靈與那六件法物,完成破界使命。我們平日雖不現身,卻時刻暗中註意著師侄的動向,所以我才及時出現在這裏。不過十大魔使雖能在地底出入自如,師侄卻無此異能,所以我僅能相救於一時,如何脫困還得靠師侄你自己的本領。”

姜惑天性灑脫,隨遇而安,倒不以自身困境為意,脫口道:“我父親在何處?他為何不來見我?”

言庚冷哼:“且諾沒有告訴過你麽?未完成使命前,你還不能見到他。”

姜惑心中一動,想到父親祁蒙那日潛入費府相見時不言不語,態度蹊蹺,仿佛別有隱情。而且父親雖可現出身形,但卻只是一片虛空,沒有本相,可觀言庚方才搬石堵洞之舉,幾乎與常人無異,回想師父且諾與師叔斂清的出現,似乎也並非一個虛幻的影子。相較之下,父親極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種禁制,難道且諾等人為了讓自己完成使命有意控制了父親嗎?見識了宮中種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又被蘇妲己設計陷害之後,姜惑已不是那個才出幻諤之鏡的單純少年,不再輕易相信他人,當即忍住不問父親的下落。

言庚放緩語氣,長嘆一聲:“今日蠆盆之難不過是你脫離幻諤之鏡、踏入人世間後要經歷的諸多磨難之一,原不足為奇。只嘆那蘇妲己雖是你生身母親,卻能下如此毒手。經此事後,難道師侄還看不透人類虛偽的親情麽?”

想到蘇妲己的惡毒心腸,姜惑黯然神傷,手中長劍一緊,幾欲沖出甬道多殺幾條毒蛇洩憤。

言庚又道:“此刻那女人還不放心,依然派重兵在蠆盆之上守候,師侄若貿然出去必遭毒手。”

姜惑頹然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言庚只是一聲低嘆。事實上他雖知千年妖狐變化為蘇妲己之事,卻恐怕會影響姜惑心態,並不告訴他真相,沈聲道:“師侄重任在肩,本應放下兒女情長,何必執迷不悟?”

“我偏偏不服!”姜惑嘶聲大叫,“難道要完成破界使命,就必須拋棄親情麽?昔日桑伶、幽冥星君等神靈若非有一分同情人類的善心,又怎麽會被打入地底,成為魔族?”

言庚見姜惑神態激動異常,知道他畢竟難舍人類種種情緒,生出一計:“你也不必太過傷心。那蘇妲己雖然心地狠辣,但你父親祁蒙卻十分關切你,無奈他身為魔使,又是你生身父親,身份特殊,只能游蕩在人魔兩界之間受苦,只有當你完成使命之後,才能與他相見。”

姜惑也不知言庚所言是否屬實,但進一步證實父親受苦的消息後,不由握緊雙拳,眼中淚光閃爍,自言自語般道:“母親雖然狠毒,幸好還有父親疼愛我。師叔放心,我定會完成使命,早日救他出來。”又把剛才落入蠆盆之時感應到破界寶物之事告訴了言庚。

言庚沈思道:“此地有萬蛇相護,莫非是那妖蓮之花?”

姜惑漸漸冷靜下來:“不過在聖劍士房間中我也有過類似的感應,卻並無頭緒,也許只是錯覺。”

言庚決然道:“師侄有試煉果相助,感覺決不會錯,這其中必然另有緣故。可惜我們魔使不能見天光,只可在特定的環境裏出現,無法給你太多的幫助。”

姜惑聽言庚說得斬釘截鐵,對自己的感應毫不懷疑,信心倍添:“那八位聖劍士雖然武功蓋世,但除了蓋天華一人外,我皆有辦法對付。此事不妨暫時放下,先去找到那妖蓮之花,再尋機會離開這裏。”

言庚慢條斯理道:“這倒不必急於一時。我來到這裏並不僅僅為了相救師侄,而是另有要務。”

姜惑心中一動,想到昨夜似真似夢的經歷,沈聲道:“可是關於破界使命的一些消息是嗎?”

言庚面上閃過一絲驚疑之色,脫口道:“師侄從何得知?”隨即仿佛醒悟到自己的失言,連聲輕咳。

姜惑瞅見言庚神情,心中大生警覺,或許且諾、言庚等人根本不知父親與自己聯系、小婉又借隱珠傳達記憶之事,自己可不能信口應答露出破綻連累了父親。當被母親蘇妲己送上絕路之後,除了父親祁蒙,姜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心念電轉,靈機一動:“我只是不明白那‘九鼎伏三千’這一句到底是何意?”

言庚面上疑色逝去,哈哈一笑:“不錯,我此次來,正是要說一些且諾與斂清來不及告訴師侄的事情。”

姜惑屏息靜聽,他已有一種感覺:破界使命的真正玄機即將揭曉。

“此事要從三千多年前說起。事實上魔界之變從那一刻起就已醞釀,魔靈也早就出世。但可惜生不逢時,那時候軒轅族也出了一個——”說到這裏,言庚微微停頓了一下,才似乎很不情願地吐出三個字,“大豪傑。”

“當得知魔靈出世後,這位軒轅族中道術精深的大豪傑竟毅然放棄立即一統天下的念頭,強行收集數十萬大軍的兵器,熔制了九座大鼎。那些兵器上沾染的殺氣是如此強烈,每一鼎都足以令魔靈降臨人世的時間晚了六個甲子,也就是三百六十年,九鼎合力之下,使這一場魔界之變晚了整整三千多年。這就是‘九鼎伏三千’的來歷。而在這三千多年來,軒轅族人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們必將不惜一切力量阻止魔靈破界!”

姜惑聽到此處恍然大悟。在洚州城外,斂清所提及的大英雄應該是神農之祖炎帝神農氏,而言庚口中的大豪傑指的則是軒轅族之祖黃帝姬軒轅,而十位魔使多半是異人族戰神蚩尤的手下,這一場魔界巨變不但事關神魔之爭,亦是人類三大種族千年的爭戰的延續。

言庚續道:“沒有人知道魔靈到底是什麽身份,要找到他,必須要有一位魔引——也就是生於幻諤之鏡中的你。而在這三千多年來,你其實已在幻諤之鏡中經歷了無數輪回,所有痛苦、歡樂、悲傷、幸福都已被九鼎的力量吸收。所以當你終於破鏡而出後,卻沒有絲毫過去的記憶,而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使命,及時打開魔界之門,你也將永遠沒有未來!”

姜惑縱然早已猜出真相,仍是禁不住身軀微震,剎那間記憶中的童年時代的片段迅速地一一閃過腦海,無章而雜亂紛呈,刺激他痛苦得幾欲瘋狂。原來從一生下來,他的命運就已與這三千年的恩怨糾結在一起,怪不得他的記憶竟會如此零星散亂,怪不得他的靈性總是如此壓抑憤郁,怪不得他不能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享受父母親人的天倫之愛,怪不得他的生命裏總是會存在著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怪不得他在那些混亂而古怪的夢境中會經歷百樣人生……那是因為積蓄了三千年的悠長恨意無時無刻不在逼迫著他,令他如瘋如狂,如癲如癡!

言庚待姜惑稍稍冷靜,長嘆一聲:“我知道師侄心中的痛苦,但要想和你父親團圓,打破神界對四界的統治,你必須堅強起來。何況,你也是我們三千年來的唯一希望……”姜惑緩緩擡起頭來,滿臉堅毅之色。

“要想找到魔靈,就必須了解魔靈的來歷。魔靈出世其實是來自於遠古的一個咒語——‘十血之祭’。此咒極其覆雜,不但要十名勇士的鮮血獻祭,還需要在魔引的協助下完成這十名勇士臨死前的最後心願……”

隨著言庚的耐心解釋,姜惑終於得知了關於“十血祭”的前因後果。

當年梵天之戰後,桑伶星君被禁錮在昆侖山封頂的萬年寒冰中,有元始天尊看守,神、人、妖、鬼、魔五屆被封印,人類世界渡過了一段較難得的平靜時代。然而數年後嫦娥偷藥飛天,人類之王後羿痛苦異常,每日借酒澆愁,不理事務,令許多手下漸生不滿。後裔的大弟子逢蒙意圖殺之篡位,事發後逃竄南方,聯合一些部落反叛,自此戰火綿延,幾大族人爭戰不休。

知道神農氏之祖——伏羲氏橫空出世後,與當時神州大地上人數最多的軒轅、異人二族首領同在昆侖山原始天尊座前立誓結盟,方平息戰爭。

然而伏羲氏與兩族首領無意間見到了被禁於昆侖山定萬年寒冰中的桑伶星君,桑伶星君法力強大,被困千年神志不失,乍見三人,便匆匆留下了能夠接觸魔界封印的“十血祭”之咒語。當時的人類已被天上神靈消除了的關於梵天之戰的記憶,伏羲氏與兩大部族首領不明桑伶星君被困真相,雖知咒語,卻不敢擅自動用,只是分別傳於嫡系後人。

一晃又是近千年,雖然三族首領曾結盟消除“十血祭”的咒語,但卻因各自的原因將“十血祭”的使用方法或多或少保留下來。

後來眼底神農氏重新一統神州,卻在華愴山意外身死,導致了姬軒轅與蚩尤在涿鹿平原大戰三年,蚩尤一敗塗地後終於破釜沈舟發動“十血祭”,姬軒轅情知事關重大,當機立斷收繳天下兵器烙制成九鼎,分別鎮列於神州中原與八方,才令魔靈入世晚了整整三千餘年。那九座神鼎集合天下刀兵之力,殺氣之強沛莫能禦,若非機緣巧合,借著“幻諤之境”蟄伏千年,“魔引”姜惑也必會被九鼎神力碎解於虛空之中。

發動“十血祭”的過程極其困難覆雜,不但需要十名爵士鮮血,還要上千人的齊心詛咒,更要在魔引的引領下完成十名獻祭勇士的最後心願。

引咒之前蚩尤派手下畫師先繪下十位勇士的畫像,深埋於地底,勇士死亡後魂靈附於畫像之上,稱之為魔使。蚩尤神為異人族首領,被族人拜為戰神,授受尊崇,異人族戰士亦不惜為他慨然赴死。但魔靈入世晚了整整三千餘年,亦令魔引姜惑經過三千年的無數輪回,千年記憶的重壓已令他性格大變,在他體內既有久抑欲發的滔滔魔意,亦有悲天閔世的泱泱情懷。蚩尤雖有能力做到“十血祭”前面的先決條件,卻無法強迫姜惑的意志,所以才不得不設下無數圈套、又以解救祁蒙脫困為由,好讓姜惑安心尋找六件破界寶物與身懷“勇者之手”的神秘魔靈,並在此過程中逐一完成十名魔使省錢的最後心願。

不過祁蒙本為姬軒轅帳下勇士,卻陰差陽錯地成為“十血祭”中第一名死士;而蚩尤身為起咒之人,卻不得不用自己鮮血獻祭;這一切都造成了“十血祭”中那一預料的變數。至於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大但言庚不明白,就連蚩尤本人也無法預知。

言庚自然不會知無不言,僅將這一切有選擇性地告訴了姜惑。姜惑聽罷,長出了一口氣:“不知師叔的心願是什麽?姜惑願助一臂之力。”

言庚笑道:“‘十血祭’暗蘊天機,起咒時不可洩露半分。所以當日大王僅聲明欲擁有十名自願赴死之勇士,並未告訴我們具體原因。而應征十人中有的是驍勇無敵的大將,有的是精通謀略的文官,亦有以龐雜技藝博得大王重用之奇人異士,各人心願皆有不同。比如你父親祁蒙的心願就是與你母親再度相會,傳下後人;而言諾之願是收徒授業;斂清之願則是以絕世兵法用於戰場之上……至於掌管軍中炊事、廚藝妙絕天下的我,僅想著做一桌天下絕無僅有的美食。”

姜惑一怔,這才明白為何洞裏會有哪些鍋碗瓢盆,想必是言庚以廚藝天下無雙為傲,所以隨身攜帶,不禁失笑道:“這裏可不是展示師叔廚藝的好地方,只有等我們脫困後再想辦法吧。”

言庚卻傲然道:“師侄錯了,恰恰在這等地方,才能一展所長。”

姜惑恍然大悟:“師叔莫非想做一道萬蛇之宴?”

言庚大笑:“師侄身為魔引,果然聰明透頂。蛇蠍雖毒,卻是天底下少有的美味佳肴,只是捕捉不便,偏偏這裏得天獨厚,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可真是辜負了這許多上好的原料。何況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一段時日,豈可無果腹之物,你也正好嘗一嘗師叔的手藝。”

姜惑苦著臉道:“師侄巴不得早日離開此地,為何還要多留一段時間?”

言庚不答反問:“經過這段時間在人類世界的閱歷後,你可遇見過一些自知難敵的高手麽?”姜惑微一思索,如實答道:“一個是軒轅道士申公豹,一個是朝歌劍士之首蓋天華。”言庚正色道:“那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座下得意弟子之一,道法雖然精神,武技卻遠不如你,只要能得到那些可破風、火、水、地四大法術的破界寶物,勝他並不難……”

姜惑嘆道:“但那蓋天華雖不同法術,卻劍法高強,被譽為朝歌第一劍客,確是一派宗師風範,師侄自問恐怕還不是他的敵手。”

一個粗豪的聲音忽從石壁上出來:“師侄身為魔引,潛能無限,再加上丹貯騰龍之膽,又有試煉神果提升淩厲,無論力量、反應、靈動皆是超一流的素質。單論貼身近鬥的功夫,天下幾無敵手,區區蓋天華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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