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裏說了會兒話，許平文這才又回了自己的房間，吳氏還在等著他。

坐下之後，他嘆著氣說，“這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爺爺到底是怎麽了？先前都還好好的，就是那一日去三叔家吃了酒席，回來就變了個樣。”

吳氏也說道，“是啊，家裏誰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那一日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啊，一切都好好的，連個吵嘴的人都沒有，三叔一家待爺爺也是客客氣氣的，這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這事兒大概只有許喬生自己心裏明白了，他當日是當真受了刺激，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孫女成了皇後，那一刻神智就有些不正常了，又是後悔，又是害怕，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可不就讓人成了這個樣子嗎？

說到底就是一句話，都是被自己給嚇成這樣的。

可要是以前他不那麽對待宋氏母女，這時候又何必害怕呢？說來說去還是自己作了孽，現在都該還回來了。

家裏在緊鑼密鼓準備著要過年了，而這時候許喬生的病情也在一天天的惡化，先前還能起來走動走動，後來直接就起不了床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看著這樣子就是不大好的。

這一日張大夫來看過了之後直搖頭，到了外面才跟他們說，“你們還是趕緊預備著後事吧，這樣子撐不了多久的。”

林氏一聽這話，腳下一軟，差點兒摔在地上，許林松趕緊扶住了她，“娘，您可別倒啊娘。”

林氏擺了擺手，“我沒事，張大夫，我家老頭子還能撐多久啊？這個年關能不能過去？會不會等到天氣暖和了他就好一些？”

張大夫嘆了口氣，“先前我也是這麽想的，拿藥吊著，等到開春兒了，天氣暖和，身子骨也就能好一些，這人上了年紀，冬天就是要了命的難受，過去了也就算是挺過了鬼門關。”

“可他這身子實在是一天不如一天，現在五臟六腑都已經出現了問題，吃藥也完全沒有用，現在他這樣子，我還真是說不準能不能挺到年後。”

“這都得看他自己心裏是怎麽個想法了，要是咬咬牙也能挺過去的，可現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人說話他也聽不到，那怎麽能行呢？”

“要不是怕到時候忙亂，準備不過來，我現在也不想跟你們說這話的，畢竟這年關底下，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過年，你們家知道這事兒還能過得好嗎？”

“但這也得好好打算著了，你們說是不是？”

張大夫說了之後，大家都陷入了沈默，良久林氏才道，“我們知道了，多謝張大夫說了實話。”

張大夫點了點頭，“那我也就先回去了，要是有什麽事兒就趕忙過來叫我，現在快過年了，我一直都在家裏的，也不會出遠門兒。”

等他走了，林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許林松和許林柏趕緊扶著她。

“娘，您這是怎麽了？”

林氏捶著地哭了起來，“老天爺呀，你這是非要跟我們家作對不可啊？這年關底下就要帶走我家老頭子嗎？”

許林松眼睛都紅了，趕緊說，“娘，地上涼，您先起來吧。”

林氏好不容易才從地上起來，坐在椅子上只覺得身上無力，現在都已經是臘月十六，不到半個月就要過年，自家老頭子真的連半個月都挺不過去了嗎？

其實就算張大夫不說，她自己也感覺到了，最近這幾日許喬生的身子是越來越不好，就連叫喊都沒有先前那麽有力氣了，這樣子哪裏還好得了呢？

林氏哭了一陣，這才說道，“老大，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咱們現在傷心也沒有用處，就按著張大夫的意思，趕緊準備著吧，要是你爹真的挺不過去，這年關底下咱們還得把喪事給辦了，今年這個年註定是過不好的，兩手都要準備著，知道了嗎？”

“平武那邊也讓人送個消息去吧，你爹要是真不行了，也該讓他回來看看才是，我這些日子是真的沒心思操心家裏的事了，你們可要辛苦一些，多費費心才是。”

許林松趕緊點頭，“娘放心吧，您好好顧著身子，家裏的事我會忙活的，我們這麽多人在呢，不會出了什麽亂子的。”

許喬生之後的狀況越來越差，先前還晚上睡覺呢，到了這幾日晚上也不睡了，就在床上大喊大叫的，那聲音聽著怪瘆人的，旁邊的鄰居都能聽見，可卻沒人到家裏來找麻煩。

遇上這事兒誰也不想的，他們也知道許家的難處，再者說這事兒畢竟是晦氣，誰也不想大過年的來觸了黴頭。

這些日子許家一家子可忙壞了，又是要預備著過年，又是要給許喬生預備身後事，她的年歲也不大，棺材都還沒有打好呢，這還得到鎮上去買才行。

棺材鋪有做好的棺材，可也得趕著去才行，要不然被人給定走了，一時半會兒可沒辦法找到。

這事兒還算是順利的，許林松和許林柏一起去鎮上訂好了棺材。

這一日都已經是臘月十九了，眼看著就快要過年，許喬生的狀況越來越差，他們都看得出來，估摸著也沒幾日了。

果不其然，到了臘月二十二這一日，許喬生突然說話了，林氏一直守著他，一聽他開口，趕緊到了床邊，“老頭子，老頭子，你剛剛說什麽？我就在你跟前啊，你要說什麽趕緊跟我說。”

許喬生突然之間就清醒了，回過頭看著林氏，“老婆子，我這是咋了？身上沒力呀。”

林氏哭著說道，“你這是病了，你好好躺著，現在能說話了就是好事兒，你好好躺著啊。”

許喬生拍著床板說，“孩子們呢？都到我跟前來說說話呀，許久沒也沒看到他們了。”

他突然之間來了精神，林氏心裏明白，這並不是什麽好事，只怕這一陣精神過去，人就要沒了。

林氏趕緊沖著外面喊了一聲，“老大，快叫大家都進來，你爹醒了，要跟大家說說話。”

許林松趕忙讓人都到了屋裏去，又讓鄰居去跟許林峰報個信。

許喬生挨著看了看，大家都在屋裏，他高興地笑了笑，然後又說，“平武呢，怎麽沒看到平武啊？他還沒放學回來啊？”

許平武都已經做官好幾年了，早已不上學，許喬生現在還是糊塗的，還以為他在學堂念書呢。

林氏也不糾正他，直接說，“平武還沒下學呢，一會兒就回來，你好好躺著，一會兒他就回來看你了。”

許喬生點了點頭，又說道，“老婆子啊，我想吃餃子啦，有沒有餃子啊？”

林氏帶著哭腔，趕忙說，“老大媳婦兒，趕緊包餃子去，你爹要吃餃子。”

張氏點頭，趕緊往外面跑了，王氏也去幫忙，吳氏挺著大肚子呢，怕他們忙活不過來，還是撐著肚子往竈屋裏去了，多個人也能快一些。

大家都知道老爺子這是回光返照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呢，他想吃口餃子就趕緊做出來，讓他吃上要緊。

張氏和王氏忙活著，兩個人眼睛裏都有淚花，平日裏這老爺子對她們雖然不好，但是這會兒人到了彌留之際，那樣子看著還是有些戳心窩子的。

怎麽說也相處了這麽幾十年，哪裏能沒點兒感情呢？

一直叫著爹，就算不是自己的親爹那也能抵大半個了呀。

看著他就要走了，心裏難過那是當然的。

三個人在竈屋裏，都沒有說話，吳氏大著肚子，就在竈邊燒火，也不多言。

爺爺這時候沒有了，到底是先過年還是先發喪呢？

這可真是趕一塊兒了，還有啊，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這也馬上要足月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生，到時候三件事兒湊在一起，家裏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子呢。

吳氏心裏默默想著，孩子啊，你可晚些來才好，別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可真是忙不過來了。

王氏和著面，嘆了口氣，“也不知平武現在到哪裏了，能不能趕得上見他爺爺最後一面。”

張氏說，“這會兒著急也沒用，都好幾日了，平武收到消息必定會馬上往回趕的，路途遙遠，趕不及也沒法子，咱們只好等著。”

妯娌兩人難得平靜的說了會兒話，平日裏可見不到。

上房裏，許喬生呆呆地看著床帳，自言自語的，“我要走了，閻王爺來索命了，我這就要走了呀，老婆子啊，以後你可得給我上香啊，逢年過節的別忘了我才是啊。”

林氏努力忍住眼淚，卻還是不停的掉淚珠子，“老頭子，你說這些話做什麽呢？你好好的，馬上就過年了，咱們安安生生的過年好不好？你現在可別惦記著這些，張大夫說了，只要你心裏想好起來，那就肯定能好起來的。”

許喬生搖頭，“好不了，好不了啦，閻王爺來索命了。”

他自言自語的說著這些話，屋裏所有人眼眶都是紅紅的，幾個大男人不好意思哭得厲害，便轉過頭去偷偷抹眼淚。

小寶站在許平文身邊，沒說話，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太爺爺這個樣子呢，是有些害怕的。

他也知道太爺爺怕是要死了，這會兒什麽也不敢說。

許喬生自言自語了好一陣，突然念叨著，“如玥，如玥，好啊，她是個好丫頭啊，是我錯待了她，都怪我有眼無珠，都怪我啊。”

他突然提起許如玥，林氏皺了下眉，不知道他這會兒說這個做什麽，“老頭子，你這是怎麽了？你跟我說說啊。”

許喬生根本就不跟她對話，自顧自的念叨，緊接著又說起了許平秋，“秋兒什麽時候回來啊？她是不是還恨我？當年把她賣了是我不對，可我沒辦法低頭啊，我這個做長輩的難不成還跟她認錯？”

“這丫頭多少年也不著家了，是不是不認我們了啊？”

林氏想著，他多半是想念家裏的孩子們了，所以剛剛才會提起的。

這時候許林峰也趕過來了，著急忙慌的進了上房，“爹，您怎麽樣了？”

林氏拉著他到了跟前，跟許喬生說道，“老頭子，老三來了，你快看看啊。”

許喬生還是有反應的，聽見她的話就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瞪大眼睛說，“老三，老三還活著啊，老三回來啦。”

許林峰看見自己的爹這樣，立馬就哭了起來，“爹，我回來了。”

許喬生伸出手來，拉著他的手說，“老三啊，爹對不起你，當初你不在家，沒好好待你媳婦兒和閨女，你可別怪爹啊。”

許林峰搖頭，“爹，不怪您，您好好的啊，趕緊好起來。”

許喬生又開始自言自語，“閻王小鬼兒接我來了，接我來了，就在那兒，一會兒我再走。”

竈屋裏，幾人也把餃子給做好了，就做了一碗，趕緊端了過來。

林氏吹了吹，餵給許喬生，“老頭子，你要吃餃子，端過來了，你趕緊吃一口吧。”

許喬生聞見味道，笑了笑，“餃子，吃餃子。”

他已經沒有力氣起身，許林峰將他扶了起來，林氏餵了他幾口，一個都沒吃完，他又躺了下去，緊緊的抓著許林峰的手。

“老三，對不住你啊，爹對不住你啊。”

許林峰不停的搖頭，“爹，您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他哭得不成樣子，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

許喬生就這麽躺在床上，自言自語了一個把時辰，然後就沒什麽動靜了。

林氏哭紅了眼睛，擺手說道，“都出去吧，平文帶著小寶出去，別嚇著他了。”

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是快要沒了。

許平文心裏難受，拉著小寶說，“小寶，到外面去，讓太爺爺好好歇一會兒。”

把人都給叫出去了，就林氏一個人留在裏面，她坐在床邊跟許喬生說了不少的話，也回想著他們的一輩子。

成日裏吵吵嚷嚷的，這老頭子脾氣不好，惹人厭煩的地方可不少，以前氣得急了，她也說過讓他早點兒死的話，不過那都是氣話，真到了這時候，林氏心裏十分舍不得。

老來伴兒啊，到了這個年紀，不就指望著自己的枕邊人好好活著，陪著自己嗎？

結果可倒好，她還硬硬朗朗的，這老頭子就要撒手人寰了，以後她的日子該有多孤單啊？

到了中午，飯才做好，大家坐在上房吃飯，還沒開始吃呢，林氏就大哭了起來。

大家放下筷子，趕緊到了裏頭，紛紛跪下。

許喬生已經咽氣了，許喬生這輩子活得也算是隨心所欲了，家裏人說的話他都不願意聽，脾氣也古怪，可是一家人卻也敬重著他。

林氏是個強勢的，但也從來沒有真的壓著他，這些兒孫更是孝敬，這會兒他咽氣了，屋裏哭聲一陣接著一陣，大家是真的傷心。

許喬生這樣的性子，死後能有這麽多人為他哭喪，也真是他有福氣了。

哭過了之後，正事兒還是要辦的，林氏是真的傷心了，說話都沒有力氣。

“老大，你爹的身後事就交給你辦了，今日是臘月二十二了，趕緊操持著，過年之前也是能趕著上山的，就是平武沒見著最後一面，這可真是遺憾了，秀蘭現在大著肚子，這辦喪事兒你不好在場，有些沖撞，再者家裏人多，也怕擠著你，這些日子你就先到你三叔家裏去住下，等家裏把喪事辦完了再回來。”

吳氏點了點頭，應下了，她也是知道這些規矩的。

許林松說道，“娘放心吧，我們三兄弟好好商量著辦就是了，爹的身後事必定要辦得風風光光的，娘這些日子就歇著吧，再這麽下去娘也該病倒了。”

許平武緊趕慢趕的，還是沒有趕上見許喬生最後一面，他到家的時候都已經臘月二十五了，四處都已經安排妥當，現在還在家裏停靈。

許平武進了家門就跪在地上哭，“爺爺，孫兒不孝，回來晚了，沒趕上見您最後一面。”

許平文趕緊扶著他說，“平武，你也沒法子，隔著那麽遠呢，消息也去得晚，回來了就好，爺爺能看得見的。”

許平武哭了起來，到靈堂裏給許喬生燒了紙錢，他是自己一個人騎馬回來的，就是為了能快一些，希望能趕上，結果還是給錯過了。

燒過了紙錢，到了外頭，許平武這才問，“大哥，上山的日子已經定好了嗎？”

許平文點了點頭，“定好了，臘月二十八，在家停六天也差不多了，畢竟這是年關底下，要是再等下去就得是新年裏頭了，到時候讓人家來幫忙也不大吉利，所以還是趕著過年之前辦了比較好。”

許平武點頭，“這樣安排也是好的，這些日子大家費心了，我在外頭也沒有幫上什麽忙。”

許平文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有什麽，都是一家人，你一路上也累了，好好歇一歇再去給爺爺守靈吧。”

這幾日許家人特別多，許林峰和宋氏帶著如玉一起過來的，每日都在這邊守靈，白天陸陸續續的都有人過來趕禮，許家所有人都快要忙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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