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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 不請自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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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弓和春田回到白金臺五丁目的家裏的時候,已經除了絹花散了發髻,重新盤好了辮子,換上了幹凈的襯衣,罩上外套,一副素來規整得體的打扮。不久之前她穿著那件熾烈鮮艷的和服和綠做/愛,然後不負責任地把被他的精/液弄臟的昂貴和服扔在了他的家裏。深知自己的惡劣行徑和不付夜度資的嫖客無異,天弓還是沒法把腦子裏那些堪稱無恥的念頭摁下去。

天弓,你什麽意思啊……沙發上衣衫不整躺在的男人目光無力地落到撒落在地板上的赤紅和服,聽見身後飄來的低喃,天弓淡定自若地扣上襯衣的最後一顆紐扣,沒什麽意思啊,留給你咯。也不用特別去洗了,你總有……想我的時候,對吧?綠無可奈何地嘆氣。天弓你……心思壞透了……

天弓披上了風衣,扯平衣襟,踮起腳尖跨過色澤淒艷的和服,來到沙發邊蹲下,綠順勢側過臉來,和她接吻。你扔了也好,最好你忘掉。她笑嘻嘻地說,好似真不在意一樣的眉目清朗。

——怎麽可能。綠永將必須想著她。最好每個夜晚都難以入眠,每個早晨一睜眼就想看她的臉,冗長沒有盡頭的寂寞時日裏,被思念灼燒到五臟俱裂也只能抱著她的和服嗅著布料上一丁點殘留的味道呻/吟著直至哭泣,就算抱著別的女人也只能在高/潮的時候喊自己的名字——天弓很清楚自己著實過分,但她這一刻偏偏攔不住自己心狠,她就是要他想著她,最好到死都忘不了她。

綠真的會等我?真的。那麽……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

——你要靠這個輕飄飄的承諾活過一場屠殺了地球上近三分之二人口的戰爭。天弓不忍心說出口,如若綠知道不遠的未來等待他的是什麽,他還會有勇氣愛她嗎?連活著都要殫精竭慮、每一次呼吸都染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味的時代裏,他還有餘裕愛著她嗎?

天弓不願去想,有那麽一個念頭,但凡冒出來就讓她心如刀絞,可是那個語焉不詳的聲音,自從綠在Friendly Fire邀請她一起去新年初詣之後就一直魔怔般回環往覆地在她耳邊執拗地詢問——綠永將在二十年多後的世界裏,還活著嗎?

她被問得無從逃避。於是天弓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翻找自己的記憶,試圖在二十多年後的世界裏,搜尋有關綠的蛛絲馬跡。結果只是徒勞,她打撈不出一星半點和他有關的印象,結論是要麽他死了,在她出生後不久就永眠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要麽他活著,卻在長達十八年的歲月裏被戰火折磨成了和她無關的人。

天弓認為最理想的不過是,綠在戰爭之初就在頻繁到無法計數的轟炸中的某一場裏,毫無痛苦地死去,至少不必在往後日漸殘酷的生存環境裏顛簸掙紮。她在擴軍備戰期間出生,那場席卷了整個世界的戰爭持續了四年,和談停戰後就迎來了冗長而絕望的局域安全時代。她眼睜睜看著蒼穹墮落,大地崩塌,國家的榮譽被摧毀,生命的尊嚴被流放——她如何忍心把生在和平年代的綠扔到那樣的世界裏任其獨自沈浮飄搖,而她有二十多年都不能陪著他——她甚至都不敢觍著臉要他活下去,還談什麽狗屁愛情。

但她終究是貪心的。因為綠說他願意等她,等她榮歸故裏。那畢竟是她一生的夢想:她夢想著有一天,格裏芬不再需要她,這個世界不再需要她。她可以放下槍,摘下勳章,假裝自己沒有打過任何一場名揚百裏的勝仗,提著幾件穿舊了的衣裳,回到面目全非的家鄉,做個誰也不認識的普通人,在無人留意的角落安靜地看看沒有被炮火遮蔽的太陽。天弓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可她依舊忍不住想象,倘若綠也在她構想的藍圖中,那該有多麽好。

她托著腮定定地瞧著他。他的臉上殘留著情/欲退潮後的薄紅,汗珠濕了鬢角,呼吸已經變得平穩。眼瞼微合,眸光從睫毛下溫柔而稠密地刷過來,像剛從染缸裏撈出來的絲綢撫過她的臉頰,濕漉漉的,帶著他的氣味和色澤。

人都是拿不準的。天弓在心底嘆了口氣。她到底不舍得他活得太辛苦。

綠,我走了,有時間的話,我還會和你見面的。嗯,你能這麽說我就很高興了,路上小心,天弓。

同居生活就這麽結束了,平靜得不可思議。就好像她是當真的,綠也以為她是當真的。天弓最後也沒有把那件和服拿走——她知道自己無恥至極。那是她留給綠唯一的東西,並非寂寞的時候用以紓解思念的替代品——是她提前留給他的殉葬。

赤司天弓不求綠永將等她榮歸故裏,也不願他活得太艱難困苦。只要他死的時候,多少還記得她一點,有個她的物件陪他走過去往天國那漫長而擁擠的棧路,那就足夠了。

踏出公寓大門的那一刻,她一下子又變回了從前的那個指揮官,隨性而又篤定,身負一個時代戰無不勝的傳奇,偶爾露出點不可一世的囂張。

春田,我們回去吧。她說這話的時候從容地笑著,心裏卻在為二十多年後那一尊不知流落何方的墓冢失聲痛哭。

回到白金臺五丁目的群租房,還沒進門就看見樓下停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天弓冷不防眼皮一跳。春天驚訝道:“哎呀,這個時候有客人?而且還……”天弓的臉色頓時陰沈下來:“而且還來頭不小。”

“指揮官,您回來了。家裏……來了客人……”G36顯然候在門口多時了,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德國女人鮮見地吞吞吐吐起來,一見這情狀,天弓心裏已經有了數。她利索地換上拖鞋,脫下風衣扔給春田。“我知道,帶我去見他。”

跟著G36疾步往客廳走,G36低聲道:“指揮官,您務必小心,這個客人……知道得很多。”“哦?”“按理說來歷不明的人,我們是不可能放進家的,但是,他居然調查了天征部隊的所有人——雖然我們本身沒什麽底細可供翻查的,但是光是能把我們的關系網全都捉出來……我們也是不得已。”“嘛,‘那家夥’的話,確實能做到這個程度,沒什麽好吃驚的。”“指揮官,您認識這個客人?!”

“……算是吧。”天弓冷笑道,“硬要說,得算是老熟人了。”

天弓清晨出門的時候,窄小的客廳裏還橫七豎八躺倒好幾個,殘羹冷炙,空瓶亂滾,酒氣熏天逼仄得很,如今卻完全換了一副光景,廳堂敞亮,地面整潔。由於春田出了門,接待客人的事宜就由G36接手,茶點一應布置好之後,那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就在一群女人殺氣騰騰的註視下泰然自若地端起了杯子。

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天弓不由得發笑。自家女人那生吞活剝一般兇狠的殺氣,連綠都多少有點頂不住,而那個十六歲的小小的客人,卻還能旁若無人地坐著喝茶,手都不抖一下,當真是不得了的。真不愧是——

G36上前道:“客人,我家的指……我家的主人回來了。”

端坐在沙發上身姿板正的少年放下了茶杯,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隔了幾步的距離,禮數周到地欠身致禮。

“新年第一天沒打招呼就上門叨擾,如此唐突實在是很抱歉。”“哪裏哪裏,是我有失遠迎。”

天弓的臉上不可遏制地露出了惡毒的笑容,她格外地期待少年把臉擡起來的那一刻,帶著某種歹意終究得償所願的愉快。

少年身量中等,骨架勻稱,雙肩瘦削,然而飽滿的關節讓他看起來沒那麽弱不禁風。眉骨平緩而前額略高,唇薄頜尖,不怎麽標準的亞洲人長相。直挺的鼻梁兩側嵌一雙金紅異色的眼睛,輪廓鋒利,眸光含得極深,同她對上視線,他只是極為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那稍縱即逝的訝異幾無讓人覺察到的可能。然而天弓卻十分肯定——她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確認也能知道不請自來的客人必定在某個瞬間出現了微乎其微的動搖。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生我養我的人。天弓幾乎要笑出聲,為這奇妙而又詭譎的場景,為這不可理喻的相逢。她和這個人懟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多少次,頭一回不失一兵一卒刀不見血就產生占了上風的快感。

“……初次見面,我是赤司征十郎。”

見到了。到底還是見到了。那一刻天弓終於確信,所謂的宿命是一個精巧的造物,它確實是存在的,否則就不可能讓一切因果都順理成章有跡可循。她一直以來困惑的問題,也終於開始觸碰到了一絲隱現的端倪。

——十八歲的赤司天弓,見到了自己二十三年前年僅十六歲的父親。

和自己的五官輪廓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少年聲線平穩而克制,波瀾不驚地陳述道:

“此番冒昧前來,是想找回我的德文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那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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