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 (10)

關燈
這樣……

「丫兒,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周奉言幾乎是用吼的,聲響之大教守在外頭的人一個個面面相覷,預備著裏頭再有動靜不排除開門救人。

「咦?」

「我跟冀王?天啊,你到底是怎麽胡兜的!」

不是嗎?於丫兒吞吞吐吐地開口,「可是你們會勾肩搭背靠得很近,而、而且我親眼見過他咬了爺的唇呢。」這事不是空穴來風,她是有憑有據推敲的。

周奉言捧著額,用力地閉了閉眼,近乎咬牙地道:「丫兒,冀王看上的是周呈曄,適巧那段時日他們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所以冀王鬧我的罷了,也可以說是拿我出氣,惱我不替他說情。」

「真的?」周呈曄周將軍……呃,似乎聽爺提過冀王頗看重周呈曄,原來是這種看重。

「胡亂看什麽春宮圖,胡亂瞎扯什麽啊!」周奉言真是啼笑皆非,被她激得腦袋都快懵了。

「春宮圖也是從爺的書房拿來的,莫怪我這麽想。」她幽幽地說著。

很多事情覺在一塊,似是而非,能怪她嗎?

「我又沒看過,那不是我的。」他沒好氣地道。「你們簡直是胡鬧。」

「爺沒瞧過?」她頭垂得更低了。「我看完了……」

周奉言睨她一眼,托著額,徹底無言。

「那……既然東風不欠,為什麽爺不跟我……」

周奉言嘆了口氣,終究決定開誠布公。「丫兒,雖然我換來了姻緣線,但我終究難安,要是圓了房有了子嗣……」

「春宮圖裏有寫……那個……男人就不會有子嗣……」細微聲響猶如蚊鳴。

周奉言怔了下,意會後,俊顏慢慢地燒紅起來。看得也未免太仔細了……

房裏突地靜默,兩個羞透的人壓根不敢偷覷對方一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奉言勉強端起了幾分威嚴,道:「要是避子嗣你不在意,那晚些圓房也無妨,我現在只希望你一切安好,避開任何可能的危險,而且接下來朝中有許多異動,這事就暫緩。」

於丫兒垂著臉點頭,好半晌才輕聲道:「我可以再問爺一件事嗎?」

「嗯?」

「為何近來我抱著爺時,爺總是會渾身僵硬?」

周奉言再一次呆住,差一點點就要石化了。

「爺討厭我了嗎?」她擡眼問。

「不是,我只是——」瞧她忍著羞澀追問,他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因為爺對我……那個了?」她偷偷地又靠近他一些。

周奉言垂眼瞪去,從她的眼裏讀出了「那個」的意思,教他又羞又惱又不知所措,只能發狠地瞪著她,仿佛從她口中吐出這意境有多不應該,哪怕她已經用極隱晦的詞帶過。

'十丫兒眨了眨長睫,忍俊不禁地噴笑。

她這一笑,教周奉言更懵,頭一次發現自己竟是如此不懂她。

「爺是不是忘了害怕這件事了?」她笑問著,哪怕他正板著臉,她還是理直氣壯地偎到他懷裏。

「你……」

「夫妻之間不就該是如此嗎?有時吹胡子瞪眼,有時惱羞成怒,因為咱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貼近就發熱,分開就發冷,而不是像爺這般,把我當瓷娃娃般處處小心,步步為營,眼裏看著我,滿心只想著算計防備,懷裏抱著我,卻還是不安恐懼。」

「丫兒……」他看不透她,但在她眼裏他反而透明了。

「爺,咱們好不容易可以重來,我不知道爺是怎麽想,可對我而言,眼前的時間就像是付出代價跟老天偷來的,我只想跟爺好好地過,可以陪著爺笑陪著爺鬧就好,我就在爺的身邊,爺為什麽要恐懼未定而不絕對的將來?」

垂眼瞅著她,他真沒想過在她眼裏,他竟被看得這般透徹。

恐懼來自於擁有一線生機後的絕望,每每當他尋到了一絲光芒,黑暗隨即鋪天蓋地地將他吞噬,一再一再地嘲弄他,終究恐懼成了深植的蠱,心尖上一點風吹草動,就從黑暗裏伸出爪牙,教他寢食難安。

而她,竟都看在眼裏。

「丫兒……」他緊緊將她摟進懷裏。

在丫兒的記憶裏,只記得上一世的痛苦,而他是整整背負了六世,她的六世死去,幾乎快把他逼瘋,為了讓她活下去,他早已不在乎其他。

他忘了非要讓她活下去,是為了可以讓她伴著自己,如今她明明就伴著自己,他卻和無形的恐懼對峙著。

「雖說爺是因為愛得深才害怕,可我不介意你愛得少一點,害怕少一點,陪我多一點,寵我久一點。」她像貓兒般蹭著他。「多點時間相處,等哪日,我們……生個孩子吧。」

「你的臉好燙。」他直瞅著她羞紅的俏臉。

「你也是。」不遑多讓呢。

周奉言閉了閉眼,嘆了口氣,看向門板,就見數道人影幾乎都貼在糊紗的門板上。

「再把門撞開,後果自理。」

外頭響起抽氣聲,沒一會,人影消失無蹤。

「咱們早點歇息吧。」

「嗯。」

讓她在懷裏偎著,被子才剛拉上,便又聽她說:「爺不親我啊?」

他頓了下,用力地將她按在胸膛上,不讓她半夜點火。

她貼在他胸膛上,瞅著衣襟底下的肌膚一片燒紅……呵,逗弄爺似乎也挺有趣的。

沒有子嗣也沒有關系,只要兩人可以相執一世,也是一種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對於丫兒而言,這就是福氣。

但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一如海上的浪,一波又一波。

「丫兒,你在瞧什麽?」巴律從旁邊晃來,精準地擋住她的目光。

於丫兒二話不說將他撥開,指著遠方別館前的男人。「他是誰?」

巴律煞有其事地回頭望去,微微瞇起俊眸。「喔,豐興來的商旅,應該是姓高吧。」

「替他牽馬那個是誰?」

「有嗎?」

「有,就在你擋著我的視線時,我瞧見了陸哥替那個男人牽馬。」於丫兒說得斬釘截鐵。

巴律狠狠地楞了下,瞠圓了俊眸,一臉難以置信。「陸哥?你怎麽會……」陸得長年待在空鳴城,她與爺成親時,待在空鳴的陸得和常陽的肆衍都沒趕到,哪怕爺曾跟她提起還有哪些兄弟,她也不可能知道陸得長得什麽模樣。

於丫兒抿了抿嘴,暗惱自己口快,正忖著要怎麽圓謊,卻見那位姓高的男人牽著馬直朝這兒走來。

「高爺要外出?」巴律聞聲回頭招呼著。

「要出趟遠門。」

「那就記得別過江了,這幾日天候不佳呢。」

「知道了。」高鈺不置可否地揚起濃眉,臨走前瞥了於丫兒一眼。「紅顏禍水吶,多珍重。」

於丫兒不解地皺起眉,摸了摸頭,她的帷帽戴著,他看得清她長得什麽模樣嗎?

「高爺生性狂放了些,隨口說說,你別擱在心上。」巴律雖也不滿高鈺的說法,但就當他隨口說說,他們隨便聽聽。

「他看起來不像個商人。」他的眼神太過銳利,傭懶噙笑間有股渾然天成的氣勢,那不是一般商賈會擁有的氣質。

「嗯……商人種類很多嘛。」

「他認識爺嗎?」

「見過幾次面是有的。」巴律隨口交代著,想起方才她提起的事,不禁問:「你怎會認得陸得?」

「呃……」

「巴律。」

「拾藏,你怎麽來了,爺呢?」聽見拾藏的叫喚,巴律一臉意外。

「在外頭,來接夫人。」拾藏沈聲說著。

「接我?」她看了看天色,還未正午呢。

「爺說要上永春嶺放紙鳶,想找夫人一道去。」

於丫兒聽完後更加意外。九九早就過了,那時沒放紙鳶,反倒是挑在這當頭?但既是爺的邀約,她豈有不赴約的道理。

一坐上馬車,望向周奉言那溫潤如水的笑眸,她跟著笑瞇了眼。

「爺宮中無事嗎,要不怎會挑這時候放紙鳶?」坐在對座,她摘下了帷帽。

「皇上龍體無恙,總算教人放了心,想要早點回府,突然想起九九沒找你一道放紙鳶,所以就挑了今日。」

「可是過了九九是沒有小販賣紙鳶的。」

「放心,我已經差人準備妥當。」

來到永春嶺,一下馬車瞧見拾藏取出那一疊紙鳶,數量多得教她想細看,卻被牽住了手,直朝隘門而上。

「腳會疼嗎?」周奉言柔聲問。

「不會。」她勾彎唇,笑瞇如燦星般的眸。

她恨不得路更長,讓他們可以手牽手慢慢地走,可惜一會便到隘口。周奉言將屬於她的紙鳶交給她,而後將拾藏手上的紙鳶取過一半。

當她放開手上的紙鳶時,就見漫天飛舞著紙鳶,五顏六色看得眼花撩亂。

「漂亮吧?」周奉言笑問。

「原來爺不是想放紙鳶消災,只是想放紙鳶而已。」她笑瞇眼地偎在他身邊,看著乘風飛翔的紙鳶上下盤旋著。

「怕你在府裏悶出病來。」近來,她進牙行的時間不長,再者也並非天天到牙行走動,他知道她是想讓他放心,對她更感心疼。

「不會,在府裏待著也很開心。」近來她在家裏制衣,衣裳已縫制好,但她想要在上頭繡些花樣,做到精致完美,她預計明年七夕再送,所以並不急著告訴他。

「早晚我會讓你安心無憂。」他笑睇著紙鳶飛舞,就盼高鈺和陸得已經在山谷裏,待會能撿著所有紙鳶,依紙鳶上的計劃行事。

於丫兒直覺得他話中有話,正要詢問時——

「爺,有人來了。」拾藏在後頭低聲提醒。

周奉言側眼望去,哪怕只有一瞬間,哪怕掩飾得極快,於丫兒還是瞧見他眸底一閃而逝的嗜血,她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驚見剛下馬車的人竟是燕祿成,不禁揪緊他的袍角。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別怕,我在呢。」

於丫兒輕點著頭,一會他才放開她,走下坡去。「下官見過王爺。」

「周神官不須多禮。」燕祿成先將目光放在他緊握的手上,再徐徐地睨向正一波波墜入山谷的紙鳶。「周神官怎會有閑情逸致到永春嶺上放紙鳶?」

「下官得知皇上下個月要進周府齋戒三日,所以今兒個得閑便到此替皇上放紙鳶祈福。」

於丫兒微訝,不懂皇上怎會跑到周府齋戒。

「是啊,這可是百官上奏,皇上答允的,畢竟周神官府上可是塊寶地,聽說先皇也曾在那兒待過幾日,可以延年益壽,所以屆時本王也會隨皇上在周府暫住三日,周神官應該不會介意才是。」

「下官等候王爺大駕光臨。」他朝燕祿成作揖。「王爺,秋風正起,下官怕內人身有不適,先走一步。」

「本王就不送了。」燕祿成微頷首,目光如蛇般纏繞在於丫兒身上。

兩人一路無語,直到入山坡道上,於丫兒才低聲問:「爺,皇上為何突然到府裏?」

「放心,不會有事的,屆時你就避到染香院……不,你就先移到舞葉和雙葉的偏香樓,那離主屋較遠。」

「我擔心的是,會不會是靖王的計謀。」

「不要擔心,我已經加派人手。」

「啊……難道是因為這樣子,所以你才把陸哥從空鳴調回巴烏?」

周奉言眼眸閃動了下,笑道:「不只是陸得,肆衍也回來了,只是不好全調回周府,所以就讓他們先待在牙行別館裏。」

於丫兒輕點點頭。「這樣也好,多點人手,人力就不會那般吃緊。」

「是啊,最缺的人手也差不多補足了。」他寓意深遠地道。

他讓陸得待在空鳴,肆衍待在常陽,各自私屯養民兵,就為了即將到來的戰役,而皇上入周府齋戒,不過是引信。

燕祿成想點火,就點吧,他正等著。

「別眼巴巴地站在這兒望,爺要是不踏出主屋,你哪裏瞧得見。」舞葉一端菜上樓,見她站在三樓的露臺上巴望著,不禁搖頭嘆氣。

「可是站在這兒可以把整個周府看得很清楚。」她從來不知道偏香樓除了高三層之外,更是周府裏地勢最高之處,站在三樓露臺,剛好可以將周府收入眼底。「瞧,就連禁衛部署都看得一清二楚。」

禁衛幾乎將主屋給團團包圍了,前後門處,甚至是接近主屋的園子廊道都有禁衛站崗,這人數少說也有兩三百個。

皇上離宮真是勞師動眾。

「咱們都是爺的家奴護衛,自然要待在制高點上看哨,說穿了以往的偏香樓就是周府的哨樓,有點風吹草動的,從這兒發出大黑炮,所有的人就會往主屋的方向移動。」

雙葉端著剩餘的菜色走來,見兩人都盯著自己瞧。「別問我是真是假,因為我也沒瞧過,只是聽老人家提過。」

「那這兒應該是讓給戚哥他們住吧。」

雙葉和舞葉同時睨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笑她是個不懂規矩的小呆子。

「……我覺得你們在笑我。」

「是啊,我們就是在笑你,哈哈。」舞葉毫不客氣地大笑兩聲。

「男人保護女人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爺是這麽說的。

「確實是如此,所以咱們在這裏發覺不對勁,發訊息給底下的人,他們才能在第一時間趕去保護爺。」雙葉將菜擱好,趕忙招呼著,「過來嘗嘗吧,這些可是宮中禦廚弄的菜色。」

「真的是勞師動眾,就連禦廚都帶來了。」於丫兒再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便走到石桌旁,看著精致的菜色,忍不住讚嘆。

「皇上出宮,當然是這般陣仗,要不皇上帶來的數百禁衛也要咱們負責他們的嘴嗎?」舞葉毫不客氣地先嘗一口,哇了一聲,趕忙夾菜進她的碗。「嘗嘗嘗嘗,這不是平常吃得到的珍饈,多吃些。」

「還有這道旋燒肉,多吃點肉,多長點肉。」雙葉也殷勤地替她布菜。

「她已經很有肉了,這些肉給我。」舞葉偷了兩塊進自個兒的碗。

「你太不象話了,你沒瞧夫人痩得緊。」雙葉沒好氣地瞪去。

「她是手腳痩,胸前可有肉了。」

於丫兒聞言,碗筷一擱,想要搗她的嘴,她輕盈躍起,繼續道:「嘖嘖嘖,要是往後生了孩子,就不怕沒奶水,連奶娘都不用找了。」

「舞姊!」還讓不讓人活呀,說得那般露骨!

「真這麽有肉?」雙葉吶吶地道:「看不出來啊,改天夫人沐浴時換我伺候。」

「用膳了,誰都不許再說!」於丫兒羞紅臉,氣呼呼地吃著菜,一雙水眸瞪人瞪得水光瀲艷。

舞葉跳到雙葉後面低低吃笑,欣賞著於丫兒滿臉通紅的羞樣,吃起飯來就覺得特別香。

一天很快過去,近五更天時,主屋附近傳來騷動。

睡在主屋寢房的周奉言尚處在剝魂之痛中,門外的拾藏低聲道:「禁衛朝皇上借宿的偏院小屋去了。」

周奉言側臥在床,被剝魂之痛折磨得連吭聲都不能。

直到五更天時,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拾藏隨即擋在門前。「王爺,我家主子尚未起,請止步。」

「皇上遇刺,難道周神官不需要給本王一個交代?」燕祿成冷沈著臉,手微動了下,身後的禁衛隨即向前。「給本王撞開門!」

拾藏握住腰間長刀,只要對方一有動作,他會毫不留情地斬殺,就在劍拔弩張的瞬間,身後的門拉開,他一回頭,就見一臉蒼白無血色的周奉言披散著長發,撐著一口氣站立著。

「皇上遇刺?」周奉言啞聲問。

「是啊,皇上的貼身太監黃公公被殺,皇上也險遭毒手,要不是禁衛夠警戒,恐怕皇上就要殯天了。」

周奉言虛弱地擡眼,就見燕祿成的眉心青灰相間,不禁扯了扯唇。「皇上所居的小院讓冀王爺所帶領的上百禁衛包圍著,誰有這本事刺殺皇上,甚至能夠近身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

燕祿成勾彎了血色的唇,從懷裏取出一把短匕,周奉言微微瞇起眼,直盯著那綴滿玉石的鞘身。

「如果本王沒記錯,這短匕應該是周夫人所有,對不?」他緩緩拔出短匕,可見匕身還沾著血。

「王爺在說笑嗎,別說內人未習武藝,就算她有,也不可能闖進百人禁衛裏刺殺皇上。」周奉言簡直啼笑皆非。

「這本王就不曉得了,得要細查才知道,所以本王待會會命人將周夫人押進刑部大牢候審。」燕祿成將短匕收妥。

周奉言冷冷註視著他。「下官要面聖。」

「賊人來不及刺殺皇上,卻對皇上下了毒,此刻禦醫正在診治,所以眼前的事由本王全權處理。」

「下官要見冀王。」

「那可不成,皇上遇刺是在你周府發生的,單憑這匕首,本王認為周夫人可能是兇手,但誠如你所說,周夫人不曾習武,又怎麽可能行刺?但你呢,你外頭的護衛呢?」

他懶懶地指向拾藏,外頭的禁衛隨即將拾藏團團包圍。

「王爺是在影射下官圖謀不軌?」周奉言使了個眼色,要拾藏稍安勿躁。

「是懷疑。」

「下官圖謀不軌,誰得好處?」

「這得要問你,本王怎會知道。」燕祿成笑得一臉無害又無奈。「周神官,你為何要這麽做呢?」

「滅了周家,一旦周家的詛咒反撲皇室,不知道屆時王爺撐不撐得住?」周奉言面無表情地說。

「說那什麽話,本王怎舍得滅了周家,周家可是大燕的龍柱,大燕的千秋萬世都得靠你們,哪怕有人想滅你周家,本王也會挺身而出,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周家一分一毫。」

周奉言直睇著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旋身坐至錦榻上,笑道:「下官也想知道,王爺現在到底想怎麽做?」

燕祿成徐步踏進房裏,自在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本王就喜歡聰明人。」

「王爺,說吧。」周奉言疲憊地倚在小桌上。

「其實說穿了,假設行刺皇上的並非是你周家人,你認為還能是誰?」燕祿成打開天窗說亮話,毫不拖泥帶水。

周奉言聽完,不禁失笑。還真是個率性的人,說得真是明白。

「嗯,周神官?」

「下官明白了。」吸了口氣,他喚了聲。「拾藏。」

「在。」拾藏站在門口應聲。

「你想做什麽,周神官?」燕祿成看了拾藏一眼,輕蔑的目光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裏。

「算了算,皇上也差不多該醒了,話總是得在皇上面前說個明白,不過總不能讓下官披頭散發,身穿中衣去見皇上吧。」

「真不愧是神官,連皇上快醒了也算得出來,真教本王佩服。」燕祿成哼笑一聲,走出寢房,讓禁衛留守門外。

拾藏取來衣物替周奉言更衣時,低聲道:「有內賊。」

周奉言垂著臉,唇角微勾,心裏早已有底。

等他穿戴整齊走出門外,側眼望去,見於丫兒竟就站在廊道下,周奉言怒瞪著雙葉和舞葉。

雙葉和舞葉見狀,靜靜地垂著臉,一左一右地護在於丫兒身邊。

「爺……」於丫兒想走近,卻被禁衛格開。

兩刻鐘前,雙葉在露臺上察覺不對勁,猶豫了會才將她喚醒,她一見禁衛將主屋包圍,心知狀況有異,想探詢卻無計可施。

「帶夫人回偏香樓。」周奉言眉頭微皺,像是微惱她不該出現。

「爺去哪?」於丫兒急聲問。

「沒事,回房去。」他擺了擺手,一派輕松自在。

她哪能回去,瞧他儼然像是被禁衛架著往偏院的方向走,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看著他被帶進偏院裏。

寢房裏頭,燕奇臨懶懶地倚在錦榻上,禦醫守在床邊,而燕祿成正給方轉醒的燕競餵著茶水。

周奉言一踏進房裏,燕奇臨朝他莞爾一笑,漫不經心地望向床的那頭。

「下官見過皇上,讓皇上遇險,還請皇上恕罪。」周奉言走到床邊,掀袍單膝跪下。

「愛卿,靖王說你已查出兇手,當真?」燕競虛弱地問。

周奉言寬袍下的手緊握成拳。「回皇上的話,臣已查清。」

「兇手是誰?」

「……冀王爺。」

原本正把玩著腰間玉佩的燕奇臨緩緩擡眼,直睇著周奉言。

「周神官話可不能亂講,這可是謀逆大不敬的指控。」燕祿成將茶水擱到花架上,一手輕拍著燕競的背,安撫過度激動的燕競,一手抽出懷裏的短匕。「本王可是在黃公公背上拔下這短匕的,這短匕似乎不是冀王爺的。」

周奉言握緊的拳頭上青筋爆凸,面上卻波瀾不興。「皇上,靖王爺,臣之所以這麽說,實在是臣想不出這周府裏頭,還有何人可以在不驚動禁衛的情況下踏進這寢房內,這禁衛都是冀王的人,冀王想在這附近走動,又有何難;再者這短匕為臣妻所有,冀王使個法子偷出實在不難。」

燕奇臨松開了玉佩,托著腮來回睇著兩人。

「周神官,你要知道這一席話足以使冀王人頭點地,要是這真是冀王所為,他可是犯下了弒父弒君的大逆不道之罪,是可以當場論斬的。」

「王爺,這只是下官的推測,下官認為該將冀王押入刑部大牢嚴審,當然也包括負責皇上安危的所有禁衛。」周奉言頓了頓,再道:「當然,冀王也得要先卸下手中的兵權,以示清白。」

最後這段話讓燕祿成妥協了,雖一時殺不了眼中釘,但至少可以先取回兵權。

「周神官所言,父皇意下如何?」

「準!」燕競怒道,難以置信地瞪著燕奇臨,作夢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

「來人,立刻將冀王及冀王侍衛全都拿下,一並押進刑部大牢嚴審!」燕祿成一聲令下,外頭的禁衛立刻入內擒人。

燕奇臨徐緩起身,壓根沒打算掙紮,只是冷冷地註視著周奉言。「周奉言,這就是你的選擇?」

周奉言垂著濃睫不語。

「很好……好你個周奉言,本王記下了!」燕奇臨束手就擒,任著禁衛將自個兒及其手下押走。

燕祿成頗為讚許地看著周奉言,將短匕遞還給他。

「來人,護送皇上回宮。」

「下官告退。」見宮人入內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著剩餘禁衛和宮人訓練有素地將皇上護送回宮,天色末亮,偏院裏已空無一人,快速得猶如一陣疾行的風,毀滅了一切,疾馳而去。

「爺。」見禁衛都退出周府了,於丫兒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怒目瞪著雙葉和舞葉。「我讓丫兒待在偏香樓的用意,你倆不懂嗎?」

「爺恕罪。」兩人二話不說地跪下。

「爺,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堅持要來,她們不得不從的,不要怪她們。」於丫兒緊揪著他的手。「禁衛突然包圍了主屋,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打一開始知道皇上要暫宿周府,她就覺得不對勁,佴沒想到燕祿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別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怎會沒事,冀王爺被押進大牢。」她在偏院圍墻外已經把裏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冀王怎麽可能弒君?」她更想問的是——為何要栽贓燕奇臨?

周奉言將短匕遞給她,她不解地接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我的短匕怎會在爺這兒?」

「靖王說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貼身太監背上。」他簡短地將方才的事交代過,拉著她回主屋歇息。「說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權,才會大費周章地演出這。」

「可是為什麽短匕……我是放在房裏的,壓根忘了帶去偏香樓。」

「想偷還難嗎?」進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經涼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靖王不過是想藉我的手打壓冀王罷了,我做個順水人情又能擺脫嫌疑,這結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會讓他待在牢裏太久,兩個月內定會將他從牢裏放出,給他機會戴罪立功。」

聽他再冷淡不過的口吻,於丫兒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為爺和冀王爺交好。」可是爺的口氣像是壓根不擔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惡意栽贓冀王也沒有罪惡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畢竟姓燕,曾經,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卻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著現在削弱他的兵權,激發他對靖王的仇視,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為如此,他才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這出戲。「至於靖王,他再張狂也時日不久,畢竟他和皇上是命運相系,皇上命絕,他也活不了。」

「爺……」

周奉言啜了口茶,閃避她審視的目光。「丫兒,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裏滿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覺得,爺似乎早猜到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仿佛是順水推舟,借著靖王削減冀王的勢力,甚或是後頭還藏著什麽計劃。

周奉言沈默不語,不願透露更多。

他不吭聲,她就當他是默認了。看著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覺得古怪,不禁脫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會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親近的人……」她突地聯想不久前的事,張口欲言,又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可是不說又怕鑄成大錯。

「你認為有內鬼?」周奉言漫不經心地問。

內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擱在心裏,一直給著機會,可惜還是讓他失望。

「爺也發覺了拾哥不對勁?」她脫口道。

「……拾藏?」

「嗯,其實那回我刺傷靖王之前,瞧見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墻邊交談,而能夠不驚動任何人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實在無法不將這兩件事給聯想在一塊。

「不是拾藏。」周奉言斬釘截鐵地道。「丫兒,我可以跟你保證,就算天下人負我,拾藏絕不負我。」

「可是……」

「丫兒,這事我會處理,不會有事。」

於丫兒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她雖是霧裏看花,但唯一確定的是,爺是順水推舟,出賣了一顆暗棋,出賣了二十年的情誼。

如周奉言所料,皇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冀王尚未受到嚴審時,南方須寧城就戰火再起,一度以為是高家又不安分,細查之後才知道竟是百姓造反,集結成民兵,只因地方官貪腐,大內擬定的稅法又太過苛刻,典型的官逼民反。

靖王派了自己的親信鎮壓,但須寧城的戰火未平,相隔一個月,湯若城也接連宣告起義,接下來簡直像是遍地開花般,銅鑼、空鳴、常陽、東旭皆發起了一波波的戰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競病重,無力理政,這調兵遣將的事落到了靖王手中,吊詭的是,原本隸屬於冀王麾下的兵馬竟不聽兵符調動,完全認人不認兵符,共十二萬精銳不願出兵,寧可受罰。

然而眼前正是用兵之時,就算要罰,也得等到平亂之後,因此靖王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在淩霄十八年二月,讓冀王戴罪立功,重掌兵符,領了十二萬精銳,朝南揮軍而去。

五月,南方傳來捷報。冀王仿佛將被囚的怒火發洩在戰場上,一路勢如破竹橫掃而去,先平了常陽再轉向空鳴,七月時再一路往南,直朝銅鑼而去。

然而,就在這個當頭,戰火卻又向東邊的豐興城和西邊通往北方大郡必經的盤陽城延燒。靖王為鞏固巴烏,將京城的皇城兵分出一半,朝東西兩邊應敵,領軍的將領全都是靖王的心腹。

頓時,巴烏城的繁華喧鬧聲不見了,就連上街的百姓也少有笑臉,個個人心惶惶,甚至城郊已有人攜家帶眷離開巴烏。

明明是七夕前夕了,巴烏城卻是處處縈繞著一股肅殺之氣,就連總是門庭若市的周家牙行,也難得出現了一連幾日的空檔,竟沒有半個客人上門,更別說是往來的商隊了。

然,有一點,卻教於丫兒萬分不解。

明明沒有商隊,沒有交易,為何船埠那頭仍是卸下不少商貨,而且總是趁著三更半夜進城。

而今兒個她終於明白了。

站在丙字號棧房裏,翻開一大木箱,驚見裏頭一件件的鐵甲,她既錯愕又像是了然於心,靜靜地回到帳房裏,取出王朝的地圖查看,就著位置猜想近來戰火引發的路線。

她看得專註,壓根未覺有人走進了帳房裏,輕輕地按住她桌面的地圖,她嚇得擡眼,隨即籲了口氣。

「爺,你嚇著我了。」

「怎麽在瞧地圖?」周奉言笑問著。

「沒,就拿出來瞧瞧。」她含糊帶過,收起地圖,才剛擱到書架上,邊上的畫紙卻如雪片般掉了滿桌,她嚇得趕忙要收起,卻被他攔截了一張。「爺……」

不要看啦,不管她怎麽畫都畫不出他的神韻,完全不及他房裏畫軸十分之一的功力,所以她至今還是沒勇氣拿給他。

「你畫的?」周奉言諮問著,看著自個兒的畫像。

今世不作畫的她為何開始作畫了,難道這是個征兆?

「嗯,畫得不好,你別瞧了。」她急著想收回,他卻抓得更緊,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幾張。「不成,這裏的不能再給你瞧。」

「不成,你把我的神韻畫進畫裏了,得燒掉才成。」

於丫兒微愕,雖有不舍,但只要可能危急他的,她全都能舍。「可你房裏的畫軸怎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